「小姐,姑爺都已經認錯、知錯了,你就原諒他,別再意氣用事了。」翠兒在安彩衣心情平靜後,好言規勸。「姑爺看到你昏倒時可是比任何人都還心急,可見在他的心里,小姐還是佔了很重的分量。」
安彩衣沒有任何回應,將翠兒的苦口婆心當成耳邊風。
她故意封閉自己的感情,翠兒縱使是真心為她好,也只有滿腔的無力感。
「我實在不懂,小姐明明還愛著姑爺,為什麼又不肯接納他呢?」
「我對他沒有愛,只有恨。」安彩衣咬牙切齒地說著。
要是當初他能現身,她爹也許就不會死,孩子也就不會來不及出世,就因為他那時的躲藏,才會造成今日的悲劇。
安彩衣忘了,那時她是有夫之婦,彭嶄岩根本就沒有立場出現。
「小姐,沒有愛又哪里會有恨呢?」愛恨情仇總是相連在一起,若是無愛,就不會有恨。
「我恨他!」
「這些年來,小姐當真沒有想念過姑爺嗎?從不曾希望姑爺回來嗎?」
被翠兒這麼一提醒,安彩衣無語了。
每當夜闌人靜、受人嘲諷、遭遇挫折時,她對他的思念就會加深,希望他能回來陪在她的身邊,給她溫暖;可是,當冀盼成真,她對他卻只有數不清的恨意,一時之間,她無法放開胸懷接受他。
「其實姑爺並非十惡不赦之人,他若真是貪圖安府的財產,當初就不會教小姐作生意的方法,更加不會在小姐休離他時毅然決然地離去。」
將這頂大帽子扣在彭嶄岩的頭上,對他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那只不過是一時的氣話罷了。」
他若真是那種貪圖錢財的人,她就不會愛上他。
唉!口口聲聲說恨他,可她自己最明白,她終究還是愛他的。
心底的聲音既出,她已無法再騙自己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趕姑爺走了。」
安彩衣搖了搖螓首。
「為什麼?」翠兒不明白她到底在堅持什麼。
「我在地方上的名聲已經夠壞了,要是讓他留下來,我不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她有她的顧忌。
「可小姐以前不是都不在乎的嗎?」
「那時我行得正,一切謠言都只是空袕來風,所以我能坦蕩蕩地不在乎那些流言。可現在若讓一個陌生男人在安府進出,面對眾人嚴厲的批判,我只能百口莫辯。」
在她寫下休書時,他和她便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什麼陌生男人?他可是小姐的相公耶!」翠兒不平地說。
若是讓彭嶄岩听見安彩衣這麼形容他,他的心大概會受很重的傷。
「他是我以前的相公。」安彩衣糾正翠兒的說法。「可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其他人並不知道;況且,時間都過了這麼久,這揚州城里還有多少人認得出他就是我當年的相公呢?」
「小姐說得也是有理。」
都是那些喜歡道人長短的三姑六婆害的,要不是她們愛亂造謠,也不會害他們之間有那麼多的誤會,讓他們有情人無法成眷屬。
突然,翠兒想到一個堵住眾人毒嘴的方法。
「小姐和姑爺再成一次親不就行了。」
安彩衣無法認同地搖頭。
「為什麼不行?」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難不成要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就這樣分開嗎?
「成親是很簡單,可是是我娶還是他娶呢?」安彩衣把難題丟給了翠兒去煩惱。
以他現在的權勢,要他再入贅安家是不可能的,而她又背負著安家香火的延續,所以她不能嫁出去。
「對喔!」這個問題可難倒翠兒了。
一個不能入贅、一個不能嫁,這件婚事要成,談何容易啊!
***
更深露重,彭嶄岩站在回廊下,望著安彩衣的房間,雙眉不時糾結在一起。
她的情況要不要緊呢?
擔憂著她的身子,可他卻沒有勇氣進房探望她。
「安姑娘已經清醒了,爺為什麼不去看看她?」
既然他那麼擔心,平順不懂他為何寧願在這兒望著她的房間焦急,也不願進去看她一眼。
「我怕她看到我會太激動,若是又昏倒可就不好了。」
她在他的面前昏了一次,他已是焦急萬分,若是再來一次,他恐怕會被她嚇去半條命。
平順覺得彭嶄岩的顧忌也是有道理的。
好好的一個人忽然在自己面前昏倒,沒有人能不被她嚇壞的。
「明天你派人去弄些滋補的藥材,讓翠兒給彩衣補補身子。」見她的身子如此孱弱,他也非常不舍。
彭嶄岩對安彩衣的好,平順全看在眼里,他真為彭嶄岩叫屈。
「爺,安姑娘這樣對你,你還對她這麼好,實在是太不值得了。」想到她污蔑彭嶄岩貪圖安府的財產,平順就有滿肚子的不平。
「那是我欠她的。」彭嶄岩簡單一句話就說明了他心中對安彩衣的歉疚。
要不是他為了顧及那該死的男人自尊,自私的離去,他和她至少還能白頭到老。
每次一回想當年,他的心中就有無限的痛。
「當初是安姑娘另結新歡,爺才會憤而離去,所有的錯實在不該全算在爺的頭上。」平順認為不全是彭嶄岩的錯。
送被子來的翠兒剛好听見平順的話,她忿忿不平地將兩床錦被扔到他的手上。
「哇!做什麼把被子丟給我啊?」他吃驚地接住蓬松的被子。
「本來是想替你們鋪被的,可你胡亂說話,所以被子就由你自己去鋪,就當作是給你的懲罰。」
「我哪有亂說話?」平順覺得這是翠兒的欲加之罪。
翠兒氣怒地對著他咧嘴一笑,然後惡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你為什麼踩我的腳?」他今日是招誰惹誰了,無緣無故卻惹禍上身。
「誰要你說錯話還死不承認。」他是罪有應得!
「你──」平順覺得她真是不可理諭。「難怪孔夫子會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原來女人都是這麼地不講道理。」
平順的話令翠兒听得特別刺耳,她立即反唇相稽。
「我是難養的女子,那你就是孔夫子口中的小人,否則你怎麼會在別人的背後說話傷人,議論別人的是非。」
「喂!你把話說清楚,我哪有道人長短、論人是非?」翠兒的話激怒了平順。
雖然說好男不和女斗,可她人都已經欺負到他的頭上了,他當然無法忍氣吞聲。
「明明就有!」
看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嘴來,原本想要置身事外的彭嶄岩這下不出聲當個和事佬也不行了。
「夠了,你們兩個都別吵了!」他的心已經夠煩的了,他們還吵嘴讓他煩上加煩。「翠兒,平順是說了什麼話惹你不快了?」
要和安彩衣重修舊好,非得靠翠兒的鼎力相助不可,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讓平順吃點虧,先詢問翠兒原因。
既然彭嶄岩都問了,翠兒只好放松怒容,笑著回答他的問話︰
「小姐會二度招夫又不是她自願的,那還不都是老爺逼的,所以小姐和第二任姑爺才會沒有同房共寢。可平順說小姐另結新歡,好像小姐是自願的一樣,把小姐說得像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女人最重要的名節被他這麼一說,便全都毀了。
「原來如此。平順,還不道歉!」
「我又不知道事情原來是這樣,而且是她自己要想歪的,我的原意又不是這樣。」听到要向她陪不是,平順不停地犯嘀咕。
「不必了!」翠兒拒絕他的道歉。「你要道歉就和小姐說去,你說的人又不是我,犯不著跟我道歉。」
要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她到底要他怎麼做啊?
人就是不能逞一時口舌之快,他就是不懂這道理,才會落得向人道歉的窘況。
「你們就各退一步,當作今晚的事沒發生。」彭嶄岩被他們煩得是一個頭、兩個大。「我和彩衣的問題,由我們自己慢慢解決,平順你就別再多嘴,也別插手管我們的事。」
彭嶄岩都這麼說了,縱使翠兒和平順心中都不平,也只好閉嘴不說。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平順覺得自己真像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翠兒,彩衣現在怎麼樣了?」他只想知道她的情況。
「喝了藥,睡著了。」就是因為安彩衣睡著了,她才有空來理他們。
「彩衣以前的身子還算硬朗,怎麼一個小小的風寒就讓她昏倒了呢?」彭嶄岩是百思不得其解。
翠兒嘆了口大氣,這才娓娓道來︰「孩子胎死月復中、爹親又往生,小姐幾乎是天天以淚洗面,別說補身了,有時連吃東西、休息都不肯,身子骨難免變得薄弱。」
她的遭遇令他心疼不已,懊悔當時沒有陪在她的身邊。
「趁彩衣睡著了,我進去看看她。」他想守在她的身旁。
「也好。」翠兒也贊成他這時候去,這樣比較不會起沖突。
望著彭嶄岩的背影,翠兒覺得愛情這事實在太折磨人。
如果一沾上感情都會變成這樣,那她寧願這一生都不動心,就算要她當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她也心甘情願。
「翠兒,那這被子該怎麼辦?」平順想既然彭嶄岩已經按下了翠兒的火氣,便想把這些被子還給她。
「自己去鋪床疊被啊!」翠兒撇過頭不看他一眼。
「可是爺不是說今晚的事當作沒發生嗎?」
哼!說他呆,他還不承認,一點也不會看人家的臉色。
「是姑爺說算了的,我可沒說,我現在對你還是有氣的。」想要她氣消,才沒那麼簡單。
「啊?」平順沒料到她會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難怪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怎麼也捉模不著。
「哼!」
翠兒輕哼了聲就轉身離去,留下一臉茫然的平順呆呆地抱著被子。
***
躡手躡腳地進入安彩衣的房間,輕輕地掀開床幔一角,皎潔的月光由窗口透了進來,照在她的睡臉上。
她真的瘦了!見她消瘦,他是心疼萬分。
彭嶄岩伸出手想要撫模她的臉,卻又怕自己突兀的舉動會吵醒她,高舉在半空中的手又縮了回來。
雖不能模到她的人,但能這樣靜靜地看著她,這已經足夠了。
這些年她一個人承受孤寂的痛苦、外人的閑言閑語、和冷眼對待,真不知她一個弱女子是怎麼撐過來的。
也許,在外人的面前,她一點也不像是弱女子吧?
一想到她和一群男人劍拔弩張的畫面,他就感到莞爾。
敢惹她的男人大概也沒佔到什麼便宜吧?
她的潑辣、伶牙俐齒他是見識過的,說實在的,就算是堂堂六尺的男子漢,也會被她訓得啞口無言。
不過他希望她以後能收起她的刺,因為她的未來會有他,他會替她擔起一切的不公平及痛苦。
就算是天塌了,也有他幫她撐起來。
說到那些吃飽了閑著、沒事只會道人長短的人,他該好好地給他們一個教訓。
要不是他們胡亂造謠,他和她也不用兜了一大圈,吃盡了苦才知原來這一切都是個大誤會。
既然要算帳,就連她這幾年所受的冷言冷語一起算好了。
打定了主意,彭嶄岩已不管什麼和氣生財的生意經了,他現在只想為自己、也為她出一口氣。
「彩衣,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的。」他對著熟睡中的安彩衣說。
見她睡得深沉,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幸福。
原來,看看自己心愛的人睡覺也是一種幸福。
「我相信你一定會看見我的真誠,你將來一定會再度接受我的。」他有信心能讓她再度愛上他。
千言萬語在心頭,可他什麼也不說;他希望用行動讓她了解他對她的愛,讓她不再懷疑他的居心。
他不停地幻想著和她的未來,腦海中也浮現了一對白發蒼蒼、身子-僂的老夫老妻。
和她白頭偕老是他目前最大的心願。
***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啊?」
是發生了什麼事而急著找她嗎?翠兒的聲音大老遠就听得到,令安彩衣微微地皺眉。
「我在這兒。」安彩衣出聲告知。
「小姐!」找到她後,翠兒扶著大紅柱不停地喘息。
「你是怎麼了?怎麼急成這樣子?」她的樣子好像是發生了什麼天大地大的事情一樣,非得找到她不行。
安府大大小小的生意翠兒也都了若指掌,不可能為了一點小事就這樣慌慌張張地找她。
「是、是……」她的手指著外頭,可氣喘吁吁的卻講不清楚。
「休息一下,喝口茶,等氣順了再說。」見她氣喘如牛,安彩衣好心地倒了杯茶給她。
一口氣將整杯茶喝下,她用袖子抹抹唇,手拍了拍胸口順順氣。
過了一會兒,她終于能把話說清楚了︰
「揚州各大商行的老板們現在全都集合在我們家門口。」
他們突然出現在安府的大門口,著實把翠兒給嚇了一大跳。
「他們來做什麼?」安彩衣訝異他們的到來。
「他們只說要見小姐,其余的,我也不清楚。」
以他們平常對她的態度來看,鐵定來意不善,找她準沒好事,說不定又是吃飽了撐著打算羞辱她。
「我不想見他們,叫他們全都回去。」她冷著聲下令。
欺負她欺負到她家里來,真是一群沒長眼的混蛋。
「我知道小姐不會想見他們,因為連我都不想看見他們其中任何一人。」翠兒附和著。「我已經跟他們說了,小姐是不會見他們的,要他們死了心回去;可沒想到我話才一說完,他們個個便好聲好氣地懇求我,要我好好地跟小姐說,說他們是來道歉的,絕不是來惹事生非。」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翠兒才會這麼急著想要找她。
「道歉?你有沒有听錯啊?」安彩衣認為一定是翠兒听錯了。
以他們對她的厭惡來看,找她的碴還比較有可能,若真是來道歉的,那今天的太陽可能打西邊出來了。
「是真的,我不可能听錯。」這種事她會一輩子記憶深刻。
原本最看不起女人的他們,現下乖乖地在她面前求她,她永遠不可能把那一刻忘記,更別說是听錯了。
他們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安彩衣暗忖他們的用意。
「小姐,你一定要去看一看那個場面,相信你一樣會一輩子難忘。」翠兒迫不及待想拉安彩衣出去。
「翠兒,你別拉我,先讓我想想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怕他們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麼好心眼。
「小姐,再想下去,這場好戲就要散了。」
翠兒才不管安彩衣的意願,拉著她就往外沖。
可憐的安彩衣為了不讓自己的手和身子分家,只得和她一起跑。
當她在大門口看到那些自命清高的男人時,她真的是吃了好大一驚,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
「安姑娘出來了!」一見到安彩衣,立即有人大喊。
霎時,所有的人全向她包圍過來。
「你們、你們想要做什麼?」這樣的場面令她心驚,她戒慎地一直往後退。
見嚇到她了,他們全都停止向前,和她保持一段距離。
「安姑娘別害怕,我們沒有惡意,我們只是想為我們過去對你的不敬和無禮陪不是罷了。」
「對啊!」旁邊的人也跟著陪著笑臉。
見他們和平常完全不一樣,安彩衣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一樣。
以往他們見到她時,老是以嘲諷的口氣喊她一聲「安大小姐」,可今日卻改口喊她「安姑娘」,這實在是太怪異了。
「為什麼要對我陪不是?」無緣無故的,他們怎麼會忽然轉了性子?
「都是我們以前有眼無珠,老是說些謠言中傷安姑娘,想想,我們還真是不對,竟然沒有體諒安姑娘一個女人家撐起家業的辛勞,還怕輸給你而對你冷嘲熱諷的。我們現在知道錯了,所以想要向安姑娘道歉,希望安姑娘能大人有大量地原諒我們。」
「求安姑娘原諒我們!」
他們這個樣子不但沒有讓安彩衣放心,反而更令她感到恐懼。
「你們不必這樣,我受不起的。」再怎麼說,有些人和她往生的爹親都是同樣歲數,說是她的長輩也不過分。
「道歉是一定要的。」
「安小姐若是不肯原諒我們,我們辛辛苦苦建立的家業就將全化為一場雲煙了。」
向她道歉和他們的家業有什麼關系呢?安彩衣終于捉到重點了。
「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彭大爺說我們害安姑娘吃了不少苦,他要替你報仇,所以他要斷了我們北方的運輸,然後再切斷我們的貨源。若是我們想生意興隆,就得來向安姑娘陪個不是。」
听了他的解釋,安彩衣終于明白了一切。
原來是彭嶄岩搞的鬼。
「我沒有怪你們,你們請回吧!」看到這麼多人聚集在自家門口,她的頭就開始痛了起來。
一得到安彩衣的諒解,他們立即作鳥獸散。
她又沒有想要報仇,他實在太多事了。
她知道彭嶄岩這麼做全是為了她,但她一點也不想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