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親王府
凝結成團的冷空氣,像是有生命似地緊緊纏抱在一起,壓低了整座王府里的氣氛。
「和親?呵!舍不得讓皇室里的格格出番,所以讓君家四位千金代替麼?真可笑的作法。」
說話的是康親王爺慕楨,雖貴為王爺,卻僅是一名年約二十有余的俊少,他會奉旨繼承爵位,只為復仇!若不是如此,他才不願當上康親王,接受官場的明爭暗斗。皇家的薄情寡義,對他而言是一種恥辱!他不屑、更怨更怒皇上的昏庸!
于是現下,他口出逆言,無論是語氣或神態,皆充滿對當今皇上輕蔑,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心恨難息!
韓承烈端著茶盅,品啜一口,隨後優雅地擱下,才道︰「你心里的恨意仍然強烈懾人。」
他是慕楨的老友,自身非皇親國戚,會和堂堂康親王結識而成為莫逆之交,只因為他們有共同的仇人——魏國懷!
慕楨冷著一張面孔,聲音駭人。「難道你心里的恨意退弱了?」
魏國懷是當今皇上眼前的紅人,高官為輔政大臣,相當得信任,但是暗地里卻是一個奸臣國賊!
十年前,魏國懷為了霸佔江南韓家的富庶產業,使計血剿韓家住!承烈洪福齊天,逃過一劫,命大幸存,之後他開始另起爐灶,憑藉著與生俱來的天賦,經商大成,不久便橫跨各家商號百行,大富居冠。現今,他為了報仇,潛伏京城,因緣際會之下認識了康親王,從此協心合作,暗地里也領導出一席不容小觀的反叛力量。
他當然恨魏國懷,若不是這個好臣,他們韓家座不會落得淒涼,今生今世除非魏國懷死!否則,難消他心頭之恨!
「我的恨是針對一個人,而你的恨……則是囊括了當今皇上。」承烈談著慕楨內心深處的痛恨。
而慕楨當然知道,他的確恨得偏執,就像著了魔!但是那又何嘗不可?倘若這股強大的恨意能助他更積極完成復仇大業,無論恨天、恨地都是一種值得的付出!
「這是他欠我的,該還。」慕楨的眸光愈見陰沉,和承烈之間所論及的話題,似乎永遠跳月兌不開家仇深恨。
「你的計策完成多少?」
「只差一步了。」慕楨不自覺地握緊泄恨的拳頭。「一旦證據確鑿,立刻壓得魏國懷辯解不出任何一個字!」
「很好,我期待著。」承烈眼中的幽光不比慕楨來得和善,只因為他也是大難不死之人,所以他的決心比一般俗子來得果斷,恰巧與慕楨多謀的頭腦相應,成為復仇成敗的關鍵。
「子瀟目前人在異邦,負責盯梢魏國懷與多額王交涉的情形,只要他們有所行動,便是我們報仇的大喜之日來臨。」慕楨心底抱著激動的情緒,但是他掩飾的功夫一向了得,任誰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明監暗測魏國懷的叛國舉止,已經不是短時間的心血,慕楨幾乎將他大半的未來投注于復仇計謀中,魏國懷是老奸巨滑的一個人,一生為官,得罪的人不少,樹立的仇敵更多!但是他總有辦法化險為夷,仿佛連上天都畏懼他的勢力而助他長命。
但是慕楨已持有殺滅魏國懷的決心,他要和魏國懷斗!看看究竟誰才是天之驕子!
若是天命教他不可違,呵!他會一並展開滅神計劃——犧牲一切,在所不惜,
「你布設多少眼線在魏國懷身邊?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逃不出你的掌握中,是不?」承烈喜歡看見慕楨信心滿滿的模樣,因為慕楨的信心,即代表他對付魏國懷的勝算。
「放心吧!自他犯下滔天大罪之後,他的所做所為便再也無所遁形,天,不會永遠助他不死!」
無論是貴爵皇族或三教九流,都有他的勢力存在,今日的他,已不是昨日無握大權的小子,魏國懷不將他放在眼底都不行,因為他所帶來的威脅,將教魏國懷瞠目結舌!
若不是魏國懷的嫁禍,康親王府不會是現在這般孤涼的景象,縱使他在王府里夜夜笙歌,仍然驅不走滅門慘案所遺留的驚惶和淒絕氣息,對于這一點,他是失敗的!
回想起那一夜慘絕人寰的殺戮戰役,王府死傷沉重,幾乎無法與突如其來的刺客成為對敵,他身中幾刀,卻僥幸活了下來,因此在失去意識之前,獲知了元凶的真實身份——
原來幕後主使者,是惡奸魏國懷!
他曾經幾次上書皇上,但是卻總無下批,于是他明了了何謂官官相護,更清楚了昏君無道!
所以在他的報復中,除了提領魏國懷的狗命之外,更要討伐無能的庸君!說他是亂臣賊子也好,只要能結束一切仇怨,他願意付出最大的犧牲!不在乎一切後果。
這是他的狂、他的怒!他要該付出代價的人掏空性命補償一切!
「那麼現在,你要怎麼做?」承烈洗耳恭听他的計策,他相信慕楨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你今日特地帶來皇上要派君家四位千金出番和親的大消息,你想,我會怎麼做?」他反問老友。
承烈很少猜透他的計謀,一向是和他配合比較容易。
「你想……」
慕楨忽然冷冷地一笑,眉間的陰騖之氣轉濃!卻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話︰「劫親。」
「劫親?!」承烈不敢相信地霍然站起。
他萬萬沒想到慕楨會作出這樣的決定,即使劫親又如何呢?對他們的復仇能構成什麼影響?
承烈是當真不明白。
偏偏慕楨也無意特地指明,他僅能解釋為︰「既是聖上欽點和親,一旦被從中破壞,龍顏一怒,到時候……豈不是又一場好戲?」
他只是存心挑戰皇威,故意要讓皇上難堪!
「那可要秘密進行。」承烈很快地會意,他知道將一切都交給慕楨,便不會有錯。
「當然。」他森冷的語氣漸緩。「記住,打听出正確的和親路徑,我要來個半途劫親,教他們措手不及!」
「那是沒問題,不過……」承烈倒是有另外的擔心處。「劫親後,你要如何對待君小姐?」
「你是怕她日後壞了大事?」
「沒錯。」
「你再想想,一個死人會有本領說出什麼話來?」語畢,推心置月復的兩人共笑出聲。
戴罪和親?
呵!真可笑的作法。
君清妍一襲盛裝,今日將前往遙遠的西藏和親,身旁沒有任何一個是她熟識的,更沒有半個是君府的人,連她的貼身丫環奴兒現在的境況也不知道怎麼了?
她只能獨坐皇轎里,靜靜交疊雙手,用一雙最冷、最絕望的眼神盯著轎簾,如果可以,請允許她有股壞念頭——讓這和親路隊半路遭逢劇變,完全潰散在她眼前吧!
她是君家的長女,理當負起最大的力量保護妹妹們,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有什麼辦法可以化解她免去和親的命運?
並非她想違抗聖旨,只是滿心掛念的她,實在無法這樣遠離京城,她放心不下好多好多人,最擔心的莫過于是她的家人和她親如姐妹的奴兒。
外表看來柔弱的君清妍,她的內心卻是懷有無比的堅忍與勇氣,如果她有足夠的能力,她會掙月兌所有加諸在身上的束縛,盡其所能扭轉一切,如果她有足夠的能力……
只可惜,她沒有。
像只斗敗的公雞,君清妍喪氣地垂下眼瞼。
「哼!說好听話,是皇上的恩典,實際上,代替格格們出番和親,是一種懲罰呢!」
「是啊!所以我們也算倒霉了,竟然被安排來服侍這位君小姐,唉!」陪嫁的侍女們嘴碎道。
正因為心淡如水,所以君清妍清楚听見了轎外的批評聲浪。
她是用一種無所謂的心情去面對她們的不敬,雖然這些話的確教人生氣,但是現在的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又哪來的精神去和她們這些陪嫁侍女生氣呢?
說來,她們真的算倒霉,這話兒一點也不偏差。
如果今日出番和親的是皇室格格,她們這些宮女多少能仗著權勢而得到好處,偏偏她們陪嫁的是她這位尚書府千金,而非皇室格格,說什麼她們都委屈了。
君清妍似乎為這幾個出言不遜的侍女,找著一個可以光明正大評判她的理由。
就在她將所有思緒放空,不再多想之際,和親的隊伍突然一陣劇烈搖晃!皇轎一傾,君清妍弱小的身子差點兒撲出轎簾外,幸好她及時穩住重心,才挽回慘跌的窘境。
「停轎!」男聲一喝,約略可以听出一些紛亂的步伐,和不少護衛、侍女的驚駭聲。
轎是停了,而她也險些飛出轎外,有驚無險之下,君清妍忍不住想探頭看看外面,究竟是誰喝阻了和親的隊伍?
不過她是奉旨和親的新娘,不能拋頭露面,而且她的好奇心向來不重,想了一會兒,便放棄一探究竟的念頭。
反正一切事情,自有侍衛軍處理,再不然也一定會有人擋著,她躁什麼心?她已經沒有多余的心思去煩惱其他了。
時間過了一會兒,轎外的聲響漸漸平息,最後……似乎已經听不見任何聲音了。
她以為沒發生什麼事,于是又將在意力打散,不願想得太多,因為想多了實在痛苦。
有時候,專心未必是一件好事。
當君清妍自我說服地發起呆時,忽然一陣輕風襲來巧妙地卷起轎簾,她坐在轎里,望見了外頭一片淒荒的景色。
不怎麼翠綠的山巔,猶如她的心境,在悲傷中失去了原色,她是被束縛而不快樂的。
轎簾高高揚起,又緩緩垂落,她的一顆心竟然不由自主地隨之起伏,小陣地風沙拂上臉頰,她不覺得討厭,反而感到珍貴,或許到了西藏,連土泥都可以教她思念……
怎麼不起轎呢?延誤了時辰,可以麼?
君清妍偏思一會兒,發覺自個兒的心緒又攏在一塊兒了,她明明說過不能這樣下去了。
突然!一記劈劍穿過轎壁,硬生生橫在她眼前——亮晃晃的劍光在她面前閃了閃。
「嘎?!」君倩妍嚇了一跳!冷冷地倒吸一口氣,不帶血色的絕顏更顯慘白。
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當她正一腦子慌亂時,那把劍又在她面前突然一旋!浩氣千里、流光速竄!轟地一聲,劈散了牢而堅固的皇轎——
君清妍受到波擊,只能隨著破座修跌在泥地里!一股強盛的力量將她摔得狼狽不堪!也讓她疼得閉起雙眸。
「唔——」個性如倔的她,忍住了皮肉上的疼痛,雪白柔滑的手腕已在碎石泥地上磨出血痕來。
她緊咬牙關,不敢痛叫出聲,因為處在她面前的,也許是讓她更要大聲求救的事——
君清妍甫張開含淚的眸子,冰冷冷的劍刃立即抵上她的細頸,她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什麼也不能做。
老天,她到底作錯什麼?為何波折是一而再、再而三呢?
當她回復過受到萬般驚嚇的心緒,瞥眼一見的,竟是滿地鮮紅的血混進了雜石泥濘里。
「不!」她心底大駭!
根本模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仿佛一切只是在她眨眼間,便演變成這幅景象。
事實上,的確也是如此。所有事情的經過,發生得太快!時間短得像不曾流動過。
「驚訝麼?」男子沉沉地笑了起來。
君清妍立刻意識到自己應該注意的目標!她抬起頭,仰望持劍的男子,背對燦陽的他正冷冷笑著,金色的光芒從他頭頂泄下,不知不覺地構成一片容易假想的氣氛——
這個男人,仿若從天而降,偉然地矗立在她身前,接受她最虔誠的膜拜……莫非他是神仙?
不!神仙怎麼會殺人呢?他是魔鬼才對,
君清妍在心中產生了認知,可是聲音卻哽在喉間,吐不出任何一個字來!更無法喊救命。
「這些人都是我殺的。」他徑自坦承道,又笑了笑。「你的眼神似乎在問我這些人是怎麼死的。」
君清妍不曉得他為何要承認自己是殺人凶手,如果非要找出原因,只可能是他也要殺她滅口吧!
奇怪的是,她竟然不害怕?反而有些期待……呵!她是在期待死亡的滋味麼?
于是她又閉上眼楮,竟是如此死心塌地!
久久,都不曾感覺到死亡氣息的威脅,她耐心等候著,最後,竟然听見他開口說︰「長得這麼漂亮,殺了實在可惜,就擄你回康親王府吧!你說這是不是個好主意?嗯?」
康親王府?
他憑什麼挾持她回康……康親王府……她要問問他才行……但是她的頭好暈、
好沉……眼楮也睜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