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無月的夜晚,夜里吹動山林的涼風帶有一絲冷意,整片山頭沉浸在黑暗中,顯得孤寂。
氣氛雖是如此,但是此時此刻在雍璃心中,卻藏著萬分的喜悅與憂心,她不曉得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是真?抑是夢?更不曉得絡梅助他們離開萬花樓之後,該如何自處?
若是玉娘發現,一切都是絡梅的安排與鼓舞,玉娘會對絡梅做出什麼處置呢?
思及此,雍璃不禁憂心忡忡。
她真的想勸絡梅與他們一起離開萬花樓,但是從絡梅眼底,她仿佛看見一種堅持,她不知道絡梅心底的打算,所以在絡梅拒絕她的好意之後,她也不再隨便開口了。
現下,雍璃希望絡梅能平平安安,更期盼自己與耶律拓能一路順風,避開玉娘發現他們離開萬花樓之後的追逐戰,只要他們能逃到一個沒有人來打擾的地方,就能展開嶄新的人生……
想著想著,雍璃的心思愈飄愈遠,完全沒注意到腳下的一塊石頭,一不小心就絆了腳——
「啊!」她尖叫一聲,身後立即伸來強健的臂膀,給了她一股可靠的力量,支撐她因為驚惶而搖搖欲墜的身子。
「嗄……」雍璃在慌亂中緊緊抓住了耶律拓,也因為兩人的距離過近,粉頰上立即浮現兩朵紅雲。
她在他的扶助下,慢慢站穩了身子,瞧著他英俊的臉龐,又突然地感到一陣怦然心動。
這種多情的感覺,她從他身上已經不是第一次產生了。
為什麼會喜歡他呢?如此無可救藥、甚至已經不去管明白的種種,滿腦子全佔滿了他的身影。
這是什麼樣的愛戀與情愫呀?
雍璃微微頷首,向他說道︰「謝謝。」
耶律拓的心輕震了下,完全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對她心動麼?
不可能的!他將一切都劃分得很清楚,他們之間怎麼會有未來?她根本配不上他!
念頭一轉,他臉上幾近看不出的錯愕神情迅速隱去,冰冷的語氣像是沒有生命似地︰「繼續走吧。」
「嗯。」雍璃點點頭,听話地往前邁開步伐,細心的她卻注意到了,阿拓從她不小心絆了腳之後,就一直貼心地守護在她身旁,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相當靠近,或許他並沒有發現。
雍璃將所有喜悅的心情納入心底的櫃子里,要仔細地收著,才能不斷回憶,像是如數家珍。
「阿拓,我可以問你一些事麼?」
他沒回答,雍璃當他是答應了她。
「你姓耶律,應該是遼國人吧?為什麼你會來江南呢?你還有其他親人麼?」她問得很直接,也可以說是很坦率。
「以後你會知道。」他的回答總是如出一轍的冷淡。
雍璃根本不知道怎麼和他拉近關系,對于這麼冷漠的人,她應該會避而遠之才是,偏偏對他,就是沒有辦法。
雍璃以為他們之間的談話被他扼殺得相當徹底時,耶律拓卻出人意料地開口反問她︰「你為什麼會待在青樓?」
「呃……」
他會問她話,不僅是她感到訝異,連他自個兒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在夜晚,思緒果然容易散亂。
耶律拓仿佛為自己找到好借口,將心態上所產生的種種起伏,該有的、不該有的,統統推給了無辜的夜晚。
「我的故鄉並不是在江南,而是因為遭逢變故,親人一個接著一個死于瘟疫,我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不得已淪落江南,因為玉娘的慈悲收留了我,為我請來名師、教我彈曲。就這樣,我在萬花樓里成為歌妓,為萬花樓招攬生意,以報答玉娘養育之恩。」
聞言,耶律拓再鎮定的臉色都變得鐵青。
「你稱這樣的荼毒為養育之恩?」他簡直不敢相信。
雍璃本來微怔的神情忽然轉為淺笑,臉部的線條總是柔和得迷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很奇怪,我對玉娘真的不那麼想,我一直將她當成對我愛護有加的長輩,雖然現在我真的看清楚了她的為人,可是我不後悔曾經在萬花樓里撫琴唱曲,一心一意想報答玉娘恩情的想法,因為她真的有養育過我,也真的在我面臨采花帖的威脅時,大費周章地聘請你來保護我,是不?這樣的人情,在我喜歡上你之後,已經無能為力償還了,可是就算再也不能還報,也不可忘。」
她說得頭頭是道,卻又像是在軟聲細語地說服他。
耶律拓因為她的話與一些做法,心中正悄悄地、一點一滴地對她改觀,但是他故意忽略了。
他們兩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暗色山林中,耶律拓嗅到一絲危險的味道。
他忽然停下腳步,雍璃也跟著止步。
「怎麼了?」她好奇地問。
他的神色一黯,沉聲道︰「有動靜。」
果不其然,樹林搖晃,他們兩人身後突然出現一片光影,猶如千軍萬馬似地,朝他們直撲而來!
「該不會是玉娘發現咱們逃跑了,所以派人來將咱們抓回去吧?」雍璃開始緊張。
「走!」
耶律拓將雍璃攔腰抱起,施展上等輕功穿梭在樹林之間,但是緊跟在後的追兵腳程極快,並非泛泛之輩。
耶律拓心里立刻有了底。
光是逃,並不能解決後患,所以他忽然轉身,將雍璃推向一旁。
「快躲好!」語落,他怞出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起步迎向追兵,刀劍交鋒,便知對方是敵手,而且正面與他交手之人,實力雄厚。
「你們是誰?」
「咱們一票兄弟盡收買路財。」
「哼!」他一聲冷哼,了然于胸。「原來只是一群據山為王的搶匪盜寇,烏合之眾。」
「你竟敢口出狂言,簡直不要命!既然如此,老子就成全你!」一聲令下,場面立刻陷入混戰。
首領再次亮出大刀,以積極凌厲的破竹姿態,對耶律拓展開一連串的攻勢,要他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更甭說反擊。
耶律拓使出所學,與這群山匪奮力廝殺,在重重人牆的包圍、進攻下,一再取得優勢,逼迫這群烏合之眾節節敗退!
正當耶律拓有十足的信心順利擊退這些山賊時,突然听到一聲高喊︰「老大!這里藏著一個女人!」
剎那間,耶律拓一個分心,讓對方的頭目抓準了機會,在他手臂上狠狠砍過一刀——
一陣劇痛,緊接著一道熱流緩緩自傷口流下。
耶律拓不管手臂上的傷勢有多嚴重,火速奔向雍璃被挾持的方向,快劍刺穿了挾持雍璃的那名山賊胸膛——
「啊——」雍璃嚇白一張俏臉,驚聲尖叫。
「兄弟們!走!」頭目知道對方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人物,于是下令撤退。
在一群山匪離開之後,夜晚又恢復原本的寂靜,靜得仿佛完全沒發生過什麼事似地。
「你、你的手……」
「不礙事。」他收回長劍,按住血流不止的傷臂。「你沒事吧?」
他定定凝視她,想要確定她真的安然無恙。
「我沒事!你才要緊!」雍璃顧不得滿心惶恐的情緒還未平復,立即上前攙扶他。
縴縴雙手沾上溫熱的血,她感到心驚膽戰。
但是此時此刻她絕不能表現出絲毫害怕的情緒,趕緊扶他走出這座山林,到小鎮上去求醫為首要——
jjwxcjjwxcjjwxc
走出山林之後,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雍璃吃力地扶著耶律拓來到小鎮里,在師尼的通融下,他們住進了善心庵的禪房,並且為耶律拓請來了大夫。
「他的脈象奇特,已經陷入昏迷,高燒不退若超過三日,必定會有生命危險,你要多加留神。」
听完大夫的話,雍璃的心幾乎要碎了。
她寸步不離地守在耶律拓身旁,細心照料他,不斷在他耳際呼喚他︰「阿拓,你趕快醒醒呀。」
因為著急,她的眼眶蓄滿了淚水,如果可以,她願意為他承受這樣的折磨與苦難。
為什麼受傷的人不是她呢?為什麼她要那麼不小心被山匪發現,連累他為她受了傷……
「你千萬不能有事,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握住他的手,熨貼在臉頰上,淚水忍不住自眼角滑落,順滑過他的手背,滴進了她的心里。「自從遇見你之後,我只想跟你遠走高飛,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你是讓我想離開萬花樓的主要原因,也是唯一讓我心甘情願跟隨的人,請你一定要好起來……」
在她下定決心和他一同離開萬花樓之後,她就將自己的未來交付到他手中,她完全不敢去想像失去他的日子。
對她來說,他早已經變得相當重要,她視他為仰望的天,無人可以取代他在她心中的份量。
雍璃的眼淚滴滴滑落,她不想失去他、不要失去他……
「老天爺……求求你讓阿拓醒來,我真的不能沒有他……」她改為祈求上蒼,慌亂的心思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痛苦地閉了閉眼,擔憂的心緒攀上了胸口,狠狠地纏繞住她,此時此刻,她一心一意祈求他平安無事……
jjwxcjjwxcjjwxc
耶律拓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逐漸混沌不清,整個身子也愈來愈沉,依附在雍璃身上的負擔也持續加重。
能走出山林來到小鎮上求醫,耶律拓可說是憑著堅毅過人的意志,和雍璃一聲聲的鼓勵言語,才能催促腳步往前邁進。
直到失去意識之前,他還清清楚楚記得所有事,直到再度睜開雙眼,他感覺自己仿若一覺醒來似地,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元氣飽滿,若不是手臂上的傷口還傳來陣陣的痛感,他根本不會想起自己受傷一事。
他從床榻上撐起身子,看見雍璃以雙手為枕,趴睡在他的床沿,沒因為他撐坐起身子而驚醒,可見她睡得很熟。
能教她睡熟的原因,是因為好夢正甜?抑是照顧他而累壞了?
耶律拓看著她沉睡的臉龐,胸口忽然漫過一股異樣的感覺,像是心底深處有什麼地方被她牽動一般,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狂風暴雨,盡情在他胸口肆虐。
他倏地正經臉色,想抹去心口上那股放肆的情愫,而且要徹徹底底的抹干淨,不留痕跡!
「唔……」雍璃慢慢地從睡夢中蘇醒,她抬起頭,輕抹了一把臉,在打著小呵欠的同時,目光不經意地瞥見半躺半坐在床榻上的男子——
「你醒了?!」她驚喜地大叫,伸出手去探他額上的溫度,臉上的笑容只見一股欣喜無限的擴大。
「太好了……終于退燒了!」雍璃趕緊雙掌合十,虔誠地感謝上蒼︰「謝謝老天爺,保佑阿拓平安無事,謝謝、謝謝!」
看著她開心的言行舉止,幾近夸張的興奮神情,耶律拓簡直要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究竟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如此歡天喜地?好像非要來一段手舞足蹈才能將她心底的喜悅完全釋然。
「你嘴里念念有詞,到底在念什麼?」他不耐煩道。
「我在感謝老天爺,讓你平安無事醒來。」她松了一口氣。「你還記得你手臂被人砍傷麼?我好不容易將你扶到大夫面前,你卻突然昏了過去,大夫先替你將手臂上的傷口處理好,經過診斷,大夫說你高燒不退,有生命危險,所以要我特別謹慎小心地留意你的病況,只要服藥之後能在三日內退燒,便無大礙,你知道麼?今天正好第三天,我真的快擔心死了,幸好你已經退燒,而且人也清醒了。」
听完她的解釋,耶律拓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因為一個傷口而倒下去,甚至必須仰賴她的照顧。
「你連續三日守在我身邊?」
「嗯。」她點點頭,並非想居功,只是單純地想將自己的心意表現出來,讓他明白。
耶律拓看著她有些憔悴的面容,竟心生不舍,也為她的盡心盡力付出而感動。
這是她純純付出的情,她一直沒有逼迫他接受,反而是他不斷地發掘、不停地放在心上。
她對他的一片痴情,又要如何假裝視而不見?
耶律拓開始懷疑自己可有那等冷漠的功力……
「這里是哪里?」他問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這里是善心庵。」
「善心庵?」
「沒錯,是這鎮上的尼姑庵,雖然規矩上是不收留男客,但是因為師尼見你身負重傷,我又彷徨無助,于是慈悲破例,暫且收留咱們兩人。」她心存感激地說。
「你好像很容易感激一個人。」這是他觀察她許久之後,得到最肯定的評語。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雍璃自己仔細一想,不禁也欣然同意他的話。
「我只想記住所有善待過我的人,與一切純善的事物,像你就是——」她忽然住口。
糟糕!他又不知道她曾經和他在萬花樓之外照過面……
正當雍璃語塞之際,耶律拓主動開口問及︰「老實說,我們曾經在觀音廟旁的矮厝前見過面吧?」
「呃——」她怔望著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她臉上的表情和反應,耶律拓早已在心底確定了答案——他們的確見過面。
「我確實是女扮男裝去探望那些孤兒寡母,也許是因為他們的處境勾起我兒時顛沛流離的悲慘記憶吧,我只想幫助他們,只要我做得到,我願意全數付出。」她的語氣十分懇切。
看著她一臉善良,他心里慢慢起了變化。
對她,不再是輕視與不屑,除此之外,他為她逐漸動了心……
從她一雙慧黠的眼眸里,他似乎可以看見她的純真與善良,在這麼多層的誤會下,他難以想像她竟然擁有如此高尚的情躁,甚至可以為了幫助窮苦的弱者,大膽地與地痞對峙!
她的勇氣確實很了不起。
耶律拓很快地相信了她。
雍璃的單純與善良,是他之前一直不肯相信的事,但是此時此刻,他完完全全相信了她。
出污泥而不染的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他雖然保持一貫的沉默,但是心底的真實模樣卻不再一如往常般的平靜,也許一些波瀾的痕跡已經漾開,而且愈來愈豐富……
他發現自己並沒有真正認識她,也肯定自己漸漸有興趣想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