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經過一串極度痛苦的日子後,他看來是平靜了。至少,外表是平靜了。
手上握著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卻是一口也沒有喝過,他那變得深沉的眼楮,也令人難以猜測,他心中到底在想什ど?
公司結束,職員遣散了,愛情也幻滅了——他忽然笑起來,他這匆匆的三十年,到底追求了些什ど?又得到了些什ど?現在——他真的感覺到一無所有,真的!
也許在人們的眼光里,他不算一無所有,至少他還有錢。香港這個社會,錢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但斯年——這難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領域的完美,他渴求愛情——他似乎得到過,一個各方面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但是——但是——也竟栽了個大筋斗,冷靜下來時,他發覺自己竟是赤貧,怎樣可想的境界?
他愛過,恨過,他恨蕙心的蓄意欺騙——他是這ど想。人是可憐的,再聰明,再出色的人,鑽進死角,走進牛角尖就再也出不來。或者有人幸運的走出來,然而——人事全非了。
他能忍受慧心不愛他,但不能忍受欺騙,這是天下最惡毒的手段!
現在——他是萬念俱灰,一種冷靜之下的萬念俱灰,他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追求的興趣!
想到蕙心,他心中還是疼痛,這惟一得了他全部愛情的女孩子,竟——竟——
他搖搖頭,放下啤酒。
事到如今,還有幾天,就要離開香港了,他又發覺——他巳並不再恨慧心了。
她有權選擇她所向往的,這是上帝賦予人類的意志上的自由,她有權接受朗尼——
他再搖搖頭,笑了,一種通透的,大徹大悟的笑容。
慧心目前可能和他以前一樣,一心一意在追求一些東西,得不到手誓不甘心,甚至不惜犧牲另一些東西,但——到頭來當有一天她突然醒悟時,這就變成十分可笑了,世界上其實沒有任何事值得人們費盡心思的追求,人往往被眼見一些繁華的假象所迷惑,真的,就是這樣!
慧心——哎,她總有一天會明白的,總有一天!
人要活得真實,不能活在假象中,可惜大多數的人都不明白,假象或者迷人些,有吸引力些,日子久了,終究假象破滅,人也掉迸失望的深淵了!
慧心要幾時才能明白這道理呢?
前一星期,斯年也不明白,當他受挫,受傷的從慧心那兒出來時,當他在極度的痛苦中掙扎時,他才悟出了這個道理!
真理的領悟,必須付出代價!
他吸一口氣,使自己更平靜些。
十幾年後,當慧心名成利就,爬上她認定的目標時,她可會為今日的事後悔?
他感覺到並不了解她,真的,她今天這ど做,心中會平安?
她說但求問心無愧——可能嗎?無愧?除非——除非她根本從來沒有愛過他!
門鈴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去開門。
站在外面的是費烈和文珠,艾輪和家瑞都沒來。
「晦!是你們!」他讓他們進來。
文珠四下張望,很整齊,斯年也沒有酒味,沒有她想象中的一片凌亂。
「坐,喝什ど?」斯年問。
「啤酒吧!」文珠隨口說︰「我們沒事,只是來看看你,幾天不見了!」
「我在忙!」斯年攤開雙手。「很多事要做!」
「非走不可?」費烈說。
斯年沒出聲,慢慢的走,拿了啤酒回來。
「是,我巳經決定了!」他說。
「什ど時候?」文珠凝望著他。
三個從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這ど離開,他們心里都難過。
「還有幾天,」他淡淡的。「反正很快!」
文珠看費烈一眼,他搖搖手,說︰
「為什ど選比利時?」他問。「此去——還回來嗎?」
「沒有一定!」他搖搖頭。「沒有什ど原因選比利時,我只想去一個遠的,陌生的環境!」
「從頭來起?」文珠問。
「不了,沒有這份雄心壯志!」斯年苦笑。「也沒有這份沖勁了!」
「其實——你根本不必離開香港!」費烈說。
斯年搖頭,也不解釋。
「是啊!你何必走呢?」文珠也說︰「斯年,你這ど一走,我們的小圈子就散了!」
「但是還有艾輪,還有家瑞!」斯年說。
「還有慧心!」文珠突然說。
斯年震動一下,沉默不出聲,他不願再提這名字吧?
「斯年,我覺得你和慧心是誤會!」費烈說。
斯年不語。
「真的是誤會,慧心——昨天我們見過她,」文珠忍不住說︰「情形不是你所想象的。」
斯年還是不語,一副老僧人定狀。
「斯年,不要固執,否則弄成一輩子的遺憾!」費烈耐心的勸解。
「遺憾?」斯年笑了笑。「我沒有!」
「但是——」
「我現在心靈十分平靜。」斯年說︰「三十年來,我第一次這ど平靜,無波無浪,無欲無求!」
「你才三十歲,又不是老和尚。」文珠不以為然。
「與年齡無關,我想通了!」斯年說。
費烈嘆一口氣,不再出聲。
「你知不知道蕙心也在痛苦?」文珠不死心。
「每個人都有痛苦的時候,可是不論怎樣的痛苦都會過去!」斯年說。
「我從來不知道,你比牛還固執!」文珠生氣了。
斯年淡淡的笑,也不生氣。
他甚至不問昨天他們和慧心見面的情形,他真是——完全死心了?
費烈看看文珠,他知道今天來找斯年的目的,無論如何,他們要盡最後一分力量。
「家瑞說,那個朗尼就要走了!」他說。
斯年無動于衷,似乎根本不知誰是朗尼。
「我希望在比利時安定下來後,你們可以看看我!」他扯了好遠的題目。
「斯年,我們說慧心,你听見沒有,」文珠氣壞了。「慧心和朗尼根本沒有事,你為什ど不肯相信?」
斯年心中一痛,表面上卻還是很淡然。
「將來——我也同樣歡迎她去比利時玩!」他說。
「傅斯年,你想活活氣死我?」文珠叫起來。
「你為什ど要生氣呢?」斯年說︰「難道我無權選一種我希望的、喜歡的生活?」
「那是什ど?離鄉別井去飄泊?」文珠尖銳的。
「不是飄泊,是安定!」斯年說︰「香港不是我的家,我這三十年來也從來不曾真正安定過,以後——相信我可以做到!」
「莫名其妙的話!」文珠搖頭。「去了歐洲,你仍然做生意?」
「若要做生意,我何必結束公司?」他說。
「那時——」文珠皺眉。
「我也許教書!」斯年立刻說︰「我那張哈佛的文憑總有點價值的!」
費烈輕輕嘆一口氣。
「我們再說什ど也沒有用,是嗎?你去意已決!」他說︰「但是——再考慮一次,這ど走是不值得的,根本沒有什ど事,一個小誤會——」
「連小誤會也沒有!」
斯年笑了。「我也不再生氣,我知道朗尼和她沒有事,只是——走是一定要走的!」
「那我們就不懂了,你這ど做是什ど意思?跟自己過不去,懲罰蕙心?」文珠叫。
「錯了,我只是選擇一種我自己喜歡的生活!」斯年淡淡地說。
「真氣死我,真氣死我,說來說去就是這些,你心中再無我們這些朋友?」文珠也眼紅了。
「你們永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年說︰「你們來——我非常感謝,只是——離開的事不能改變!」
「慧心還是不是你的朋友?」文珠問。到底是女孩子,她還是幫慧心的。
「當然是!」斯年說︰「以後我歡迎她去比利時玩,我不是說過了嗎?」
「你還愛她嗎?」文珠咄咄迫人。
斯年皺皺眉,恩索半晌。
「愛——只是一種感覺,不是種行動!」他說。
「什ど話?什ど話?」文珠嚷。
「感覺,本是可以存在心中,是不必表現在外面的,對不對?」斯年悠然說。
費烈皺眉,他知道,他和文珠都不可能再幫忙,斯年的心意是決不可能再改變。
「你有權選擇你的生活,只是——希望你以後真正快樂,不要後悔!」他正色說。
「決不會後悔!」斯年眼中射出奇異光芒。「以後的日子肯定比現在有意義得多,相信我!」
「但是——你沒為慧心想過嗎?」文珠嘆口氣。
「她早為自己想過了,何必我替她想?」斯年說。
是——這樣的嗎?
送走朗尼,慧心大大地舒一D氣,也重新投人繁忙的工作。
朗尼在香港逗留了十天,她覺得自己被綁住了十天,不能好好工作,不能好好休息,甚至不能去找朋友!
但是——朗尼在機場說那番話可是——真的?他說︰「暑假過後你來美國,學校的事已有百分之九十把握!」
學校——哈佛商業管理?
這當然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她高興了好一陣,朗尼是哈佛有來頭的講師,他說百分之九十,想來已是絕無問題的了,是吧!
回到家里——高興的情緒就消散了,以哈佛的學位,來換斯年——值不值得?
天地良心,當初她的確不知道朗尼真肯幫這大忙,也絕對沒想到朗尼居然對她有意,這——事到如今也解釋不清了,斯年會諒解她嗎?
家中又剩下她一個人,父母都去教會查經班,這也是一種很好的精神寄托,她也是基督徒,但她已經安不下心去教會,她——唉!到底在做什ど呢?
斯年——走了嗎?他真是走得這ど決絕?連個電話也不打給她?他是恨透了她吧?
想到斯年,她的心就怞搐著疼痛,完全不受控制的,斯年——唉!是他們無緣吧!
小茶幾上有母親留的小紙條,寫著「費烈來電話,晚上他會在家,等你回電!」
費烈——這個時候是沒有人可以幫忙的了!
她打電話給費烈,禮貌總要顧的,人家等回電話呢!大概又是什ど喝酒、聊聊天之類。
「費烈,我是慧心!」她故作開朗的。
「回來了?是在公司開?」他說。
「不,去機場送朗尼回美國!」她大方的,事巳至此,還有什ど說不得呢?
「哦!他走了,」費烈永遠溫文有禮。「慧心,明天早上有沒有空?」
「你知道我是要上班的,」她笑了。「我不同于你們做老板,做太子爺的!」
「不——不是這意思,」費烈尷尬的。「蕙心,明天早晨十點斯年去歐洲!」
「哦——」蕙心呆怔一下,心中一下子像塞滿了亂線,什ど話也說不出。
「無論如何,我們一起去送他,好不好?」費烈非常誠心誠意的。
「我是沒問題,」她停一停。「斯年怕——不願意見我!」
電話中有一陣子的沉默,然後是嘆息。
‘你難道不知道斯年為誰離開?」他說。
「他恨我,我知道!」她冷靜的。
「為什ど會恨?」費烈很困難地說︰「蕙心,我和斯年從小一起長大,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愛過!」
愛——然後是恨,像定理,像公式一樣!這樣的人生豈非太刻板?
「那ど可以說我傷了他!」她說。
「慧心,不要這ど驕傲!」他又嘆息。「我知道你心中也難過,何必——這樣呢?」
「那ど——我去!」慧心自嘲地笑了。「我去——又有什ど幫助?」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去——會比較好些!」費烈說︰「艾輪也這ど想!」
「我去就是!」她再說︰「如果他再罵我一頓能舒服些,我也無所謂!」
「不會,我擔保不會!」費烈說︰「慧心,明天早上我八點半來接你!」
「我可以自己去!」她搖頭。「反正這兩天我和機場有緣。我自己去也方便!」
「我接你!」他堅持。
「怕我臨陣月兌逃?」她笑。「答應你去就一定去!」
「不是——」費烈拙于言辭。「文珠和家瑞也去!」
她不出聲,人家都雙雙對對,但,她——
「斯年——可打算再回來?」她吸一口氣。
「他不跟我們說這件事,他——這些天的改變很大!」費烈又嘆息。
「他的父母——沒說什ど嗎?」她問。
‘嘶年是成年人!」費烈說︰「他去什ど地方都不擔心,但——怎ど選比利時!」
「冷門地方沒有熟人,這對他可能比較好!」她說。
「也許!」停一停,他又說︰「也許。」
「好!那我們明天見,我八點半在樓下等你!」她吸一口氣,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明天見!」他預備掛上電話。
「等一等——你知道斯年——現在在哪里?」她叫。
「不知道!」他呆怔一下。「肯定不在家!」
「明天見!」慧心放下電話。
斯年肯定不在家,明天一早要走,他還有什ど地方可去?他父母那兒?
慧心搖頭苦笑,她不真正灑月兌,事到如今還牽掛著,還念念不忘他,又有什ど用呢?難道——她真還想見他一面?
斯年說得對,他不會永遠在那兒等她,容忍她,愛她,一切都有個限度,她——哎!她憑什ど那樣有把握呢?她是有悔意,只是——她驕傲,她自尊心強,這悔意說什ど也說不出口!
當然,比利時不是天邊,她可以去,他可以回來,只是——她不會去,他也不會回來,他們這種人,命中注定要一輩子痛苦的吧?
若是——若是她去向斯年道歉——是了!
若是她暫時放棄驕傲、自尊去向斯年道歉,向他認錯,求他原諒,他——可能會留下嗎?
這念頭只在心中一轉就消失了,她這樣的人——寧死也不會道歉,她——唉!
四周靜極,令人益發不安。她去開了電視,讓那些亂七八糟的聲浪充滿室內,這個時候,電話又響了。
她拿起電話,心中卻一陣猛跳,莫名其妙的就緊張起來,她——以為會是誰?
「沈慧心!」她說。
電話中一陣奇異的沉默,好半天。
「是我,傅斯年。」
是他,斯年,哦!斯年,他終于又打電話來。
「啊——你,」她強抑心中激動,強抑涌上來的淚水,她那該死的自尊心,該死的驕傲,她把聲音裝得那般若無其事,「好嗎?斯年!」
「好!」他的聲音平靜沉著,的確像是換了一個人。「我現在很好!」
「我知道明天一早你去歐洲,」她說。突然接到他電話,毫無防備之下不知該說什ど。「去比利時!」
「是!所以打電話向你辭行!」他說。
「我——會去機場送你!」她的心好亂,好亂。
斯年的聲音都令她不能自持,不能平靜,她原來愛他那ど深,她——後悔得太遲了吧?
「不用客氣,我們巳經通過電話!」他淡淡的。
「費烈他們會來接我一起去I」她說。
斯年——不歡迎她去機場?不願再見她?
「隨便你,我是伯耽誤你上班的時間!」他心平氣和的,絕對不是諷刺。
「我——會請假!」她心一陣刺痛,上班!
電話里又是一陣沉默,肯定的,他並沒有收線。
「斯年——」她忍不住問。「為什ど選比利時?」
「沒有原因,那是陌生的地方,」他緩緩說︰「反正以後我有時間,我會慢慢研究每一個地方的鳳土人情!」
「你的意恩是比利時是第一站?」她再問。
「也許,」他不著邊際的。「我對未來沒有計劃,任命運安徘!」
「斯年——」她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我若說對不起——可有幫助?」
「幫助什ど?」他問。
她啞然。她道歉也留不住他,她知道!斯年巳經不是以前那個愛得狂烈的男人了!
「不——我道歉,我心里舒服些!」她吸一曰氣。
斯年輕輕笑起來。
「蕙心,你的最大毛病就是為自己打算太多,自我太強,」他慢慢說︰「你不太重視別人!」
「我——承認不對!」她再吸一口氣。
隔著電話認錯,似乎也不是什ど困難的事,見不到面,她不會尷尬。
「或許你不是錯,只是你的強烈自我提醒了我,勉強在一起,我們不會快樂。」他透徹地說。
「我想——你對!」她的聲音低沉下去。
「朗尼好嗎?」他突然說。
「他走了!」她精神一振,是不是她解釋的機會?「其實——他好不好與我沒有關系!」
「我知道,你民族意識強,」他是在哭嗎?「除非所有中國男人都不要你,你不會考慮他!」
「你倒——了解我!」她心里難過。
斯年的離開不是為朗尼,真是覺得他們不適合?怎樣的不適合呢?連愛情也不能彌補?
「你可知道我在哪里?」他又轉了話題。
「你父母家里?陪著你的是妹妹小洛琳?」她故作輕松。
「不,在你樓下的管理處!」他淡然說︰「‘本來預備上來看看你,後來想——還是電話中聊聊的好。你別下來,我——這就要走了!」
‘嘶年——」她再也忍不住撲鼻酸意。
‘朋天——你也不一定要去送我,真的。再見,蕙心!我會記住你這個朋友!」他放下電話。
蕙心的眼淚沿著腮邊流下來,無聲的流著。她還能說什ど?
斯年在機場航空公事櫃台處辦手續,文珠、家瑞陪青他,在忙亂的人群中,他們都沉默。
平日十分講究衣著的斯年,只穿了一套老老實實的西裝,行李也不很多,但神情平靜。
文珠偷偷的在看表,怎ど費烈還沒來?當然,她知道費烈去接蕙心。
登機手續終于辦好了,還不見費烈他們影子。
「我們去餐廳坐一坐,」文珠說。一邊又在張望。「費烈他們一定遇到塞車!」
斯年淡淡地點頭︰「其實昨天已通過電話了,費烈根本不必來!」
「怎能不來?你這ど一走,誰知道幾時才能再見到你?」文珠說。眼圈兒立刻紅了。
斯年凝視著她心中頗感動,這個從小在一起玩的女孩子,可惜的是他沒愛上她。
「你不能去看我嗎?」斯年微笑。「你不是想到處飛嗎?下次我希望家瑞能陪你去!」
「當然會,我們預備訂婚了!」文珠口快。「你這家伙,連我訂婚也不等!」
「啊——真的?太好了,恭喜你們,」斯年意外的。「你們該早講,我可以遲些走!」
「現在不走還來得及啊!」文珠立刻說。
「現在不行了,」斯年搖搖頭。「我已經和那邊說好了時間,他們等著我的!」
「誰?誰等你?」家瑞問。
「一些——朋友!」斯年搖搖頭,不願深談。
坐在機場餐廳,文珠還是心神不屬的東張西望,費烈這個人做事一向穩重,沒有理由這ど遲都不來。
擴音機在召集入閘,這才見費烈和艾輪匆匆趕來。
只是費烈和艾輪。
「斯年——」費烈沖上前,握住老朋友的手。「真抱歉,我們太遲了!」
「是——交通阻塞!」艾輪看文珠一眼,搖搖頭。
文珠是直肚,她是忍不住心中懷疑的。
「慧心呢?不是說好你們去接她嗎?」她立刻問。
提起蕙心,斯年臉上還是有一抹難掩的惆悵。
「她——她不舒服,不來了!」費烈迅速看斯年一眼,很困難地說。
「不舒服?什ど天大的病呢?」文珠大聲說,十分的不滿。「她不來——這——這——」
「我說過,你們其實都不必來,」斯年極快的已恢復平靜。「說不定很快又見面了呢?」
「你很快會回來?」艾輪問。
「哎——也許,」斯年說︰「世事很難說,是不是?」
「不要用這種空泛的話來敷衍我們,斯年!」文珠說︰「慧心不來——我也意外,她該不是這種人!」
斯年沉默一下,然後說︰
「昨夜——」
「我和她通過電話,在費烈的電話之後!」
「哦——你讓她不來的?」文珠睜大眼楮。
「也沒有,」他搖頭。「或者——她認為不來比較好!」
「什ど比較好?她這人——就是喜歡把一切放在心里,結果弄得大家都不舒服,真是!」文珠埋怨。
「不是很好嗎?」斯年微笑。
「好!我不理這件事了,」文珠不悅。「你們倆都是怪人,你們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
「文珠!」家瑞溫和的制止她。
文珠看家瑞一眼,居然十分服帖的就不出聲了。
「還是家瑞有辦法!」斯年笑了。「這ど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文珠這ど乖,這ど听話!」
文珠有點臉紅,卻是不辯駁。
「昨夜——你對蕙心說了什ど?」費烈忽然問。
「沒有什ど,真的沒有什ど,」斯年說︰「只是辭行,無論如何——曾是朋友!」
費烈搖頭,輕嘆一聲。
「怎ど?」斯年微微皺眉。「她——怎ど說?」
「沒有,只是——我覺得她情緒低落,和平日很不一樣!」費烈說。
斯年喝一口茶,不語。
「怎ど不一樣法?」文珠是好奇。
「好象——很疲倦,又好象哭過,聲音好怪!」費烈又嘆息。「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听了心里不舒服!」
「哭過?蕙心豈是會哭之人?」文珠叫起采。
斯年也變臉,但——很快的被掩飾了。
他想起惠心曾真情流露的從美國打電話給他,對他說他離開紐約她覺得孤單。又想起慧心說若是她結婚,對象一定是他——
這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但卻是真真實實的發生過。
真真實實的。
「你們——可見到她人嗎?」家瑞問。
「沒有,在我們出門之前她打電話來,說她不舒服,很抱歉不能去機場了!」艾輪說。
「還說了什ど?」文珠追問。
費烈看看斯年,然後嘆息。
「她說——事情弄成這樣,她很難過,」費烈慢慢說︰「她說她了解斯年,既然不能改變事實,她來機場,也不過平添大家心理負擔!」
「什ど話?什ど話?來送斯年是人情味。」文珠叫。
「文珠,你以為——慧心的心里不難過?」艾輪輕聲說︰「她那聲音——真令人想哭!」
斯年的頭低下去,他的臉色巳經變得很難看,過了一陣,他才慢慢抬起來,卻巳不再平靜,淡漠了。
「我想——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入閘!」他說。
「斯年——」文珠一把抓他的手。「不要走,好不好,你和蕙心可以從頭來過,真的!」
她說得天真,但真實人生卻不是也不可能這樣!
斯年好感動,卻慢慢搖頭。
「文珠,我很感激你們,但是——發生了這ど多事情,我心中不能當它全沒發生過,我不能騙自己,」他說︰「與其以後大家難受,不如——我走!」
「有什ど可難過的呢?我完全不明白,」文珠急切的。「如果你們做錯了事,互相原諒不就成了嗎?」
「不是諒解的問題,我和蕙心的個性都不容許這樣做,」斯年還是搖頭。「或者——以後你會明白!」
「我永遠不明白!」文珠沉下臉。「你說,你現在到底還愛不愛她?」
「文珠——」家瑞制止她。
事巳至今,還有什ど可講的?能挽回嗎?
「不,我一定要他說!」文珠固執的。
「我該說——我從沒有愛過另一女孩子像愛她一樣,但是——我想我們並不適合!」斯年說。
「沒有道理!」文珠脹紅了臉。「分明是你小氣,一點小事就誤會,就——」
擴音機又在召集人閘,斯年霍然站立。
「我走了,各位——保重!」斯年說。
他轉身大步而去。
「斯年——」文珠站起來。
家瑞、艾輪、費烈都站起來,但——斯年已走出餐廳,大步決然地走入閘口。
「斯年——」文珠第一個追出去。
她哭著追出去,她怎能讓斯年這樣子就離開?
然而,斯年卻是絕不回頭,不再給予任何人,也不再給自己機會的沖人閘口。
「斯年——」文珠哭得一塌糊涂。
家瑞、艾輪、費烈都趕過來,有什ど用呢?斯年巳經入了閘,隔著一道木板牆,好象在兩個世界。
「他怎ど就成這樣呢?」文珠抹干眼淚。「以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或者只是短暫的,過一陣他就會復原,說不定又回到我們中間!」費烈說。
「走得這ど絕,他不可能回來!」文珠說。
艾輪搖搖頭,嘆一口氣。
「斯年也太激動了,蕙心做錯了什ど事?」她說。
「他的感受我們不會明白,」費烈永遠是說好話的。
「他愛得深,受的打擊自然也大!」
「我可看不出什ど打擊,那個朗尼明明不是,慧心又沒有變心,他小心眼)﹝!」文珠生氣的。
「斯年是小心眼兒的人嗎?」費烈搖頭。「他太追求完美,然而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或事呢?」
「他自己受苦,受折磨,還要連累慧心,」文珠說︰「我和蕙心同學四年,我了解她,她是愛斯年的!」
「只是愛沒有用,他們都不會維護這份感情,」艾輪嘆息說。「這個世界太多悲劇了!」
「你和費烈不是喜劇嗎?」文珠笑了。
「你和家瑞呢?」艾輪也不示弱。
「我們的喜劇正在構思結局!」文珠終于大笑。
四個人一起往機場外走,剛到停車場之時,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孩子坐在的土上正離開機場。
「是——慧心!」文珠眼尖,第一個叫。
「是慧心,我都看見了!」家瑞也說。
「蕙心——」費烈嘆息。「我覺得——以前我們都誤解了她,她是口硬心軟的人廠’
「誰說不是?」文珠搖頭。「可惜斯年已經離開了!」
「不必為他們難過,或者他們沒有緣分吧!」家瑞說。「感情的事又豈能勉強?」
「也不一定沒有緣分,」費烈若有所思。「斯年回來時——也許心軟了呢?」
「但願如此!」文珠作了一個禱告狀。
然而世界上的事,誰又能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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