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馨雖然回到家里,卻沒有去見秦康。她原是為他而回家,她原是迫不及待地要見他,要解釋、要道歉,也要把所有的事弄清楚。克文送她到門外就轉身離開,他知道不便留在這兒,他已經引起太大的誤會了,他對心馨展示一個鼓勵的微笑,毫不猶豫地跳上他的小福斯車絕塵而去。對他來說,心馨只是開始,只有一個模糊而遙遠的憧憬,得失之間並沒有嚴重的打擊和傷害,他走得十分坦然和大方,因為他也清楚地明白,他是絕無勝望的。
稚氣坦率又爽朗的心馨奔上秦家草地,緊張和莫名興奮的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從未有的感覺,那感覺使她奔跑的腳步停下來,使她——猶豫起來。她——她該這樣去見秦康嗎?她願意道歉,可是——萬一秦康不肯原諒她又怎麼辦?她怎能下得了台?」而且秦康——她一轉身大步奔回家,羞紅了臉,心兒陣陣亂跳,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一剎那間,羞澀竟掩蓋了她所有原來的個性,羞澀——
少女的羞澀表示什麼?成長?成熟?
沒去秦家一夜是那樣難挨,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整個人卻被一種難言的希望和喜悅所籠罩,她就這麼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夜。
清晨,她又被那陣難言的喜悅和希望所驚醒,翻身跳下床,今天是周末,半天課之後可以到醫院看浣思,如果浣思已搬回普通病房還可以陪陪媽媽,然後回家——她立刻想到秦康,無端端的臉又紅了,大家僵持了一夜,秦康會不會先來找她?
想到這兒,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打開房門預備去洗臉,突然听見窗外浙瀝瀝的雨聲——怎麼?昨夜好好的天氣今晨竟下雨了?亞熱帶的氣候真叫人難以捉模。
心馨的好心情並未因下雨而改變,她依然輕松、依然喜悅。依然滿有希望——說不出原因的,她知道,今天必是幸運的一天。
吃完早多,穿上雨衣就上學。雨不大,天色卻陰沉沉的,這種雨恐怕一天一夜也停不了吧?心馨反而喜歡那種大驟雨,一下子就能雨過天晴,就算不穿雨衣不打傘,也會淋得淋灕盡致。心馨怕打傘,她個性不拘小節,總容易忘掉手中的傘,掉在哪兒都不復記憶,所以她穿雨衣。
站在公路局車站,她顯得有些失望,這個時間應該遇到秦家兄弟,怎麼全不見影子?莫非——他們故意避開她?莫非——永遠不原諒她了?
沒有她多想的時間,車來了,她跳上去拍拍心口對自己說︰「先上課,一切等放學再說!」然而放學時,秦康——是不是該秦康先給她道歉的?
她走到車尾最後排坐下,她喜歡坐車尾,反正她要到台北車站才下車的,犯不著在前面任人擠。坐下來,拿出數學書。昨夜沒去秦家,也不好意思找秦愷補習,今天加點油,背幾個公式吧!
才開始背,她敏感地發覺旁邊的人在注視她,目不轉楮得令人氣憤。心馨最討厭在公眾場台盯著人看的家伙,一點禮貌與尊重都沒有,放肆,令人恨不得打他兩耳光。她抬起頭,正預備不客氣地罵人的,遇到一對深沉而關懷的友善眸子。眸子的主人是一秦愷!
「咦?秦愷!你怎麼在車上?」心馨意外又高興地叫,「你在什麼站上車的?我怎麼沒看見你?」
「今天比較早,我散了一會兒步,在前一站上車,」他依然是目不轉楮——他非輕薄之徒,為什麼看得這麼專注?「我看見你低著頭直沖!」
「沒想到有熟人!」心馨嬌冠的笑。「對不起!昨夜——有事,沒去你那兒補習。」
「沒關系!」秦愷臉上的光芒特殊。「今夜來也一樣。」
「今夜——」心馨遲疑著。該去嗎?萬一秦康不找她道歉,又不接受她道歉,她還能去秦家?「秦愷,你以前說過,可以到我家來補習的。」
「是!」秦愷微微皺眉。「你不再去我家?」
「我——哎!」心馨是真稚而坦率的,「我想——我以後不方便再去你家,原因是——我不能告訴你!」
「不方便。」奏愷似乎在咀嚼這三個字。秦康昨夜不許他幫忙,他——該怎麼做?「我們家有人得罪你?」
「沒有!沒有!」心馨連連搖頭,「你不會明白的,反正很糟,以後你一定會知道。」
秦愷歪一歪頭,似在考慮。他那深刻又漂亮的臉孔,配合著這陰沉的天,有種特殊的吸引力。
「我知道哥哥昨夜不開心。」他說。
「是嗎?是嗎?」心馨緊張起來,「他是不是大發脾氣,秦愷,是——是我惹他生氣的。」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他望著她。
「我也不知道,」心馨苦惱地說,「秦康變得——好奇怪、好凶、好莫名其妙,我一點也不懂!」
「那麼,你為什麼不要他解釋?」他已經在幫忙了,是不?這善良的男孩,他真是全無妒意,只有祝福。
「不——那不好,」心馨的臉紅了,「我不想引起——太多誤會。
「誤會?誰?」秦愷皺眉。
「哎——我愈說愈糟,不談這些。」心馨費力掙扎著,搖頭。「我希望下午看媽媽時她好多了,能搬回普通病房就太棒了。」
「很抱歉,我一直沒時間——去看她。」秦愷說。他絕不提昨天曾去醫院的事——他永遠不會再提了,沒有人會知道,是嗎?除了他自己。
「抱歉什麼呢?現在也看不到。」心馨笑,「星期六下干你也有課?」
「沒有課,幫教授做點實驗。」他垂下眼瞼,他——在掩飾什麼嗎?
「哇!清高兼一流,」心馨怪叫,「幫教授做實驗,高材生才有資格吧?」
「不必高材生,無聊的、有空閑的人都去幫忙,」他說得特別,「是打發時間。」
「如果我的時間多得要打發,我寧願多睡幾覺,多看幾場電影,多逛幾次街。」她說。
「睡覺、看電影、逛街也打發不了孤單和寂寞,」他望著車窗外。「周圍的人全與你無關,你仍然會呼吸到寂寞與無聊,甚至——往往會迷失在人群里!」
「怎麼會呢?我想——你比較不合群些,」她關心地望往他,「你為什麼不試著多交一些朋友?」
「對朋友我很挑剔,」他說,「我選擇的是能心靈溝通的,但是——很難找得到。」
「你的條件太高了,」她搖頭不同意,「只要能合得來,只要真誠相待就夠了,選擇心靈溝通的,你豈不是在自找苦吃?哪里找得到呢?」
「寧缺毋濫,」他說得好認真、好嚴肅,「我——曾經找到過,我很快樂。」
「是嗎?」她替他高興。突然,她心中一動,一根記憶神經被扯動了,奏愷對她說過,她能使他心中的快樂滿溢,快樂——一剎那間,她呆呆地望著他,笑室不曾斂盡,驚愕已浮上來。「你曾找到——是——是誰?」
才一問出口,她恨不得要給自己一巴掌,怎麼問得這麼蠢呢?關自己什麼事?不出聲又不是啞子!
「那是——你不認識的人,」秦愷不著她,他那麼好、那麼體貼,他怕她難堪,是嗎?「很好、很好的一個女孩子,她心中只有愛,沒有仇恨、沒有猜忌,她善良、真稚、天真、純潔,她的笑容是陽光,她的眼淚也屬于陽光,她是個永遠歡笑的女孩,她幸福、她完美,因為她擁有人人向往的愛與被愛。」
心馨眨眨眼,心中泛起陣陣漣漪。秦愷說的是誰?似熟悉又似陌生,前一大半很像她,後一半——擁有愛與被愛,那不是她!那是誰呢?是誰呢?她不曾被愛——秦康。
「她現在——在哪里?」她望著他,希望在他臉上找到真正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無論她在哪里,天涯海角或近在咫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令我快樂,而且——這快樂一直持續著,這就夠了。」他慢慢說。
「真的——就夠了?」她有些失望,秦愷臉上沒有任何一絲特別。
「是的!對我來說,那一刻的快樂滿溢——已是永恆!」他肯定又認真。
快樂滿溢——她全身一震,那是記憶深處的字,快樂滿溢——那是——天!秦康開的玩笑竟是真的!秦愷對她——不!不能這麼想,這不公平,秦愷對她始終像哥哥,像老師,像同性的同學,就是這樣,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至少她心中什麼都沒有,屬于他的快樂滿溢——只是屬于他,她感覺不到共鳴,他只是哥哥,是老師,是同性的朋友,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秦愷,」她臉色有些改變、有些不自然,她真的沒想到這樣的事。「你那朋友——真有這麼好?」
「在我心目中,她是這樣。」他淡淡一笑,「她離開了,她不再出現,然而那印象永遠鮮明,這是一種很完美的記憶,你說是嗎?」
「是!是的!」她傻傻地點頭。他說的——不是她吧?離開,不再出現,只是完美的記憶——怎麼會是她呢?她還在他身邊呢!是她——多心吧!秦愷這麼深沉的人,她一輩子也不能了解他,她怎麼會引起他的共鳴?不是她!一定不是她!她立刻輕松起來,笑了。「秦愷,你這麼深沉有思想的人,你的朋友——一定好了不起!一定是個十全十美的女孩子。」
「是吧?」他不置可否,眼光在車窗外飄得更遠了。
到了火車站,他們一起下車,又在秦愷轉公共汽車的車站上分手。雨還在下著,不怎麼大也不算小,心馨一直望著天走回學校,她想,今天一定不會天晴了。
上了四堂課,胡亂在學校福利社吃了碗面,心馨立刻趕到醫院,她希望能見到浣思,即使和浣思講兩句話也好,可是很失望,浣思仍在無菌病房里,哲凡依然陪著她。
心馨在玻璃牆外張望一陣,浣思似乎有精神了,哲凡卻疲乏而憔悴得整個人似乎搖搖欲墜。怎麼回事呢?父親太累了嗎?這兩天兩夜他都沒休息過?心馨的臉緊緊貼在玻璃上,鼻子都壓扁了,她是興奮的,興奮得幾乎想哭,哲凡疲乏不是大問題,他只要休息幾天就會好,然而——父親和母親——是否在精神上、感情上更接近了?
她就這麼貼著玻璃站了好久、好久,哲風始終沒回頭看她一眼,哲凡握著浣思的手,哲凡全心全意都在浣思身上,他們的世界就在那透明的、無遮掩的無菌病房里,他們完全遺忘了牆外的人——
心馨微笑一下,站直了,即使父親、母親遺忘了牆外的人,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她絕不在意的!哲凡該是浣思的丈夫,浣思該是哲凡的妻子,那個麥正輪——心馨呆怔一下,那個將成為浣思的未婚夫正輪,她怎麼忘了呢?有正輪在,父親和母親怕沒有機會再在一起吧?
她的微笑消失了,轉身預備離開,她看見迎面而來的護士和沛文。
「曾叔叔,」心馨立刻招呼,「你去著媽媽嗎?」
沛文並非去看浣思,他卻站往了。
「有哲凡在,浣思不必我照顧。」沛文笑,「她好多了,明天也許能搬到普通病房。」
「是嗎?」心馨好高興,「媽媽是不是完全好了?」
「當然。」沛文拍拍心馨的肩,「你對叔叔的手術沒有信心嗎?」
「怎麼會呢?」她孩子氣地笑,「媽媽是不是剃光了頭?媽媽頭上會不會有疤?」
沛文抿著嘴,做一個很特別、很幽默的表情。
「愛她的人不會在意有沒有頭發或疤痕,你說是嗎?」沛文再拍拍心馨,大步走開。「明天再來吧!心馨,明天——也許會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
心馨咀嚼著這一句話,「明天也許會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會嗎?
她慢慢走進電梯,下樓,走出醫院。她知道克文在醫院,她能很方便地找到他,可是她完全沒有找他的意思。昨天他送他回家,他和她之間的一切,已在他的祝福聲中結束了,對她,那只是一份友誼,對克文——她不願想是什麼。秦康不喜歡他,無論如何,她就不再見他了。
秦康——是她心中惟一的影子!秦康對她——是與眾不同的,秦康——哎!秦康會與她和好如初嗎?
還在下雨,卻小多了,變成細細的毛毛雨,天邊也光亮起來,怎麼,雨要停了?
心馨獨自跳上公共汽車到火車站,又轉公路車回天母,沒有克文的免費車可搭,她只好老老實實轉兩次車回家。她是不喜歡浪費的,不過她是學生,做了事的秦康,還是建築師,他不也一樣轉兩次車回家?勤儉是美德啊!
秦康——唉!難道心馨和秦康就這麼僵持下去?心馨是女孩子,難道要女孩子先道歉?
到了天母,下了車,奇妙地,下了整天雨的天空忽然晴朗了,雨也停了。淺藍色的天空,幾朵淡淡的浮雲,金紅色的陽光在落山之前的一剎那,在黑夜降臨前的一瞬間露出笑臉,給大地帶來一份意想不到的喜悅和光彩,晴朗雖來得遲,終究——還是來了。
心馨全身都是沾染上那份大地的喜悅,她站在馬路邊,忘我地望著那藍天.那浮雲、那抹遲來的陽光,那張閃動著青春的漂亮臉兒上突然浮起一抹躍躍欲試的光芒。她的眼楮也熱烈起來。
一輛汽車疾馳而過,濺起兩排水花,心馨首當其沖,等她驚定要閃避時已來不及,眼看著一身一臉都要沾滿泥漿,她驚叫一聲下意識用雙手掩面,汽車駛過了,她卻感覺不到泥漿——
放下掩面的雙手,她看見一柄大大的黑傘整個遮任了她的全身,擋住了飛濺的泥水,一只修長而熟悉的男孩子的手正抓著傘柄。她心中涌上了一陣無與輪比的激動與狂喜,是——是——
她驀然轉頭,看見了他,秦康,只是——漂亮、英偉、出色、高大的他卻滿身、滿臉都是泥漿——當然啦!他的傘遮住了她。而那沾滿泥漿的臉卻——卻那般凝肅、那般認真、那般奇異地發光——或是天空最後一絲陽光的反照?那張臉,那神情,那凝肅,在心馨的心中,凝成一股強烈得能排山倒海、能轉換日月、能旋轉乾坤的震動,她整個人被震懾往了,即使——千千方萬個年代過去,她永遠忘不了這一刻。
「秦——秦康,」她囁嚅地、傻傻地、痴痴地對著他,沒有任何力量能移開她被吸引的視線。「我不知道是你,我——我——」
秦康看來也有難以掩飾的不自在,畢竟,以往許許多多日子里,他一富是個大哥哥,他不知該怎麼開口,他不知道怎麼講,雖然他等了一天一夜才見到心馨,但——再見心馨,心中感覺全然不同,他竟失去了原有的瀟灑。
「那汽車——太快,雨——雨下了一整天!」他怎麼了,語無輪次發到如此這般?他面對的是心馨哪!那個可愛的小星星!「終于——天晴!
「你怎麼在這兒呢?」心馨先恢復正常,她努力展開自然的笑臉,她不想再表現太多的孩子氣,尤其在秦康面前。「要去台北嗎?」
他不提昨天的事,她也不提。
「不,」他似乎一點也不知道臉上可笑的泥漿。「我——等你。」
他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真怪!他和她開慣了玩笑,此時此刻,他竟說得又正經又吃力,完全不像他了。
「等我?有事?」心馨眼中閃耀著萬道陽光,被重視——尤其被秦康重視,那感受——哎!是無與輪比。
「是——」秦康低下頭,好半天才抬起采,眼中真摯有情——是情嗎?「昨天——很抱歉,是我不對!」
「啊——心馨整個人幾乎跳起采,狂喜得不能自持。秦康先道歉了,是不是?太好、不好了,她白擔心了一整天,秦康先道歉了!「你——道歉嗎?不——是我不好,我不該故意氣你,真的!」
「你是故意氣我的?」秦康驚喜莫名。
「誰叫你那麼凶、那麼莫名其妙,又不說原因,」心馨又變得活潑,又嘰嘰呱呱的了。「哪能硬要人家跟你回家,不過——好對不起,害你和韋夢妮誤會!」
「不,不,別再提她,我——」秦康模著頭,他從來沒有那麼窘迫過。「心馨,你不再生氣了吧?」
「我根本沒生氣,韋夢妮打了你,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心馨睜圓了眼楮。
「我說——別再提她!」他是認真的,「以後我也不再見她。心馨,我——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心馨眨著不能置信的眸子,他不再見韋夢妮?他們不是要訂婚嗎?不見——怎麼回事?不過,這是句听了令人十分舒服的話。「你想問我什麼事?」
「你——肯跟我一起回家嗎?」他一本正經,無比誠願地問。
「為什麼?」心馨傻呼呼地,「我正要回家嘛!」
「不!心馨!」奏康更困窘了,「我是說——我的意思是——哎!你真完全不懂嗎?」
「你什麼都沒有說,叫我怎麼懂呢?」心馨嘟起嘴唇,「你還不抹干淨臉上的泥!」
「不,等一等,」他阻止她替他抹臉的動作,他已忍受不往,他一定要立刻講出來,再不講他要爆炸了。「心馨,下一次——我不要再看見戴克文和你一起!」
「為——什麼?」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笑容消失了——她在緊張、在期待,這一回,他會說原因了吧?
「我不喜歡!」還是那一句話,「我不喜歡!」
「但是——他是朋友,」她定定地望住他,「你不喜歡他就不許我與他在一起,如果我不喜歡誰,你會不會不和誰在一起呢?」
「會!」他回答得斬釘截鐵,絕不猶豫。「只要你告訴我,你不喜歡誰!」
心馨呆住了,這簡直——不可思議,她能說嗎?她能說不喜歡韋夢妮嗎?
「你告訴我,誰!」他催促著,有些焦急。
這是個關鍵性的回答,是嗎?只要地肯說出來,他們就能明白互相的心意了,可是她在猶豫,能說嗎?夢妮是他的未婚妻,他——可是在試探她?
「不說,」心馨的臉紅了,「我只是個小女孩、小妹妹,我不想管大人的事。」
「你一定要說!」他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她,他又開始霸道。「我要你說!」
「我不說!你開我玩笑!你想笑話我!」她漲紅了臉掙扎。「你最壞,你從來都——沒有真誠過!」
「你——要怎麼才相信我的真誠?」他也漲紅了臉,咬牙切齒地對著她。
「怎麼——都不相信!」她深深吸一口氣,她想起秦康說過只當她小妹妹的話。「你別抓著我,你放開我!」
「不放!」秦康像是發怒了,「你怎麼這樣固執?你——可是想報復我?是不是?你說!」
「報復?」她呆一下,這是一句什麼話?「我為什麼要報復你?你去找你的韋夢妮,你去訂你的婚,關我什麼事?你為什麼要抓住我?我根本——討厭你!」
「你——討厭我?」秦康一震,緩放開她,整個人都呆住了。泥漿在他臉上干了,看起來十分可笑。「原來你——討厭我!哈——看我在做什麼?原來你討厭我!我簡亙莫名其妙、發神經!」
「秦康!」心馨也自吃驚,他怎麼了?真發神經。「你——你做什麼?別——嚇人!」
「嚇著你嗎?抱歉,小星星,」秦康自嘲地哈哈大笑起來,「算了,是我發瘋!我——真是發瘋,我怎麼——哎,回去吧!以後我絕不會再打擾你了!」
他轉身就走,走得又快又急,似乎在逃避什麼。
「奏康,」她大叫一聲。她被他的模樣鎮住了,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矛盾、這麼語無輪次,說了半天,他想表達什麼呢?她完全不明白。「別走!我——我沒說真話!」
「什麼!」他聞言轉身,晚霞映著他的臉煥發出無比生動的光輝。「你說一一什麼?」
「我沒說真話。」心馨囁嚅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不討厭你,真的!我只想氣你,我討厭的——是她!」
「誰?」秦康奔回來,全身都興奮了。「誰?」
「她——韋夢妮!」心馨嘴一噘,莫名其妙孩子氣地哭,「你喜歡她,你對她好,你要跟她訂婚,你不再理我,不再有時間陪我,我討厭她,我討厭她!」
「心馨,小星星!」秦康一把抱起她,高興得在原地打幾個轉。「真的?你說的是真話,是嗎?是嗎?」
「是!」她吸吸鼻子,「我討厭她!她把你搶走,她使你變成不像秦康,我討厭她!」
「心馨,听我說!」他興奮地放下她,捧著她的小臉兒說,「你討厭韋夢妮,我討厭戴克文,我們來一個協定,以後我們都不再理會他們,好不好?」
「真的?」心馨眼楮比星星更亮。
「騙人的是小狗!」他怞出一個手指。「以後——我的時間只陪你,你喜不喜歡?」
「喜歡!喜歡!」心馨跳起來,環抱著賽康的脖子直叫,「你不是騙人吧?」
「今天起,我絕不再騙你,我可以發誓!」他舉起右手,「我只陪你!」
「啊——」心馨眨眨眼,放開了他的脖子,臉兒更紅了,她是得意忘形嗎?秦康——怎會只陪她?她做夢也不能相信,他不是一直當她是孩子嗎?「那怎麼行?你就要訂婚了,我——不能破壞你!」
「不是破壞,也沒有訂婚,」他鄭重地說,「昨天在公園,我和她就完了。因為——這本是一項錯誤,我不想再錯下去。」
「但是——」她半垂著頭,眼角偷偷瞄向他,「沒有她,以後也會有別的——女孩!」
「不會!永遠不會!」他認真又嚴肅地握住她的手。「心馨,因為——我發現自己竟嫉妒戴克文,你明白嗎?我嫉妒得要死,我嫉妒得要——爆炸了!」
「嫉妒?」她的眼珠靈活地一轉,喜悅已填滿心胸。「你是說
「我喜歡你,小星星!」他終于大聲說了,才一出口,整個人都輕松起來,輕松得想飛。「你不明白嗎?我喜歡你,一直以來只喜歡你,只是——我笨得覺察不出!」
「是——嗎?」嬌羞伸展到眼中了,啊!小女孩也有了嫵媚,這是——成長?
「還有什麼不信呢?」他自嘲地搖頭,「從今天起,我好好地、牢牢地看守你,管教你,我不能再讓第二個戴克文出現!」
「這——算什麼?管教?」她哇哇叫,頑皮掩蓋了嬌羞。
「訓練童子軍!」他也恢復了活潑、瀟灑和幽默。
「天!當我是童子軍?」她不依了,「你自己是什麼,傻蛋?」
「是傻蛋!」他擁住她的肩。「我幾乎——失去了你!」
這一刻,她心中已塞滿了喜悅與滿足,秦康,她從小就喜歡的男孩子,繞了一個大圈卻終于到她身邊,這怎不是天意?不是緣定三生?
「但是——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喜歡你?」她眨著寶石般的頑皮眼楮。
「我不會給你逃走的機會!」他在耳邊說,「我是最有經驗的——童子軍教練。」
這是——雨過天晴?
浣思已經搬回普通病房一星期了,她的傷口逐漸痊愈,她的精神逐漸恢復,她的病已完全消失了。
她已能坐起來,她已能清晰地看見面前的每一個人、每一樣東西,她已能進固體食物,沛文說,再過幾天她就能下床走路,慢慢的小量步行能幫助她更快復元。
表面上,她是快樂的、興奮的,誰能不為自己的再次得到健康而高興呢?深心里,她卻愈來愈痛苦、愈來愈緊張、愈來愈敏感,哲凡——就要離開她了吧?
這十天來,不論白天、夜晚,不論浣思睡眠或清醒,除了她進食、洗澡、入廁的時間外,每一分、每一秒鐘他都守在浣思床前,極有耐心地陪伴著她。
他原本是不善言詞的人,起初在浣思極痛苦時他還能安慰她、鼓勵她,等她傷口的痛楚消失,等她漸漸復元時,他就沉默,更加沉默了。
當然,當浣思能看見、不需要用觸覺去感覺他的存在時,他已不再緊握她的手。他只是默默坐在床邊,默默望看她,似乎一一他們之間已沒有話說。事實上,也確實沒有話說,叫他或她說什麼呢?
除了沉默,哲凡還有明顯的疲倦、消瘦、憔悴和那掩飾不了的病態。
在醫院里、在病榻前,他自然不能喝酒——奇怪地,他也完全沒想到酒。沒有酒,他的病明顯就比較緩和得多,沒有上次克文在街上踫到他時那麼劇烈的情形,即使病發時,他也能強忍著令浣思全然不覺。他這病——是和酒有巨大關系的,是嗎?
可憐的哲凡,五年前,他是清酒不沾的,想不到五年後的今天,酒——唉!酒不傷人,傷人的是情!
情最傷人!情最傷人!誰能否認呢?
早晨,沛文替浣思又做了一次檢驗,這是手術後例行的步驟,每一次她都有令人滿意的進展。這一次——沛文臉上閃過一抹特別的神色,只是一閃,卻為一邊的哲凡捕捉到了,本來在椅子上的身體突然挺直了。
「怎麼樣?」他緊張盯著沛文。
「很好,很正常,」沛文頭也不抬地在病歷卡上寫著。「比想象中復元得快,這是精神鼓勵的力量。」
浣思的臉紅了,哲凡卻是漠然不動。
「還要住多久呢?」浣思問。她只是找一個話題,她絕非想離開——離開醫院就是離開哲凡。
「不耐煩了嗎?」沛文抬起頭,微笑著打趣,「至少再一星期,然後還得看看我檢驗的結果是否完全滿意,浣思,多休養一陣總是好事。」
「我——只是問問!」她看一眼在一邊的哲凡,「我怕哲凡太辛苦。」
「會嗎?哲凡。」沛文對浣思眨眨眼,走出去。
等沛文和護士離開後,哲凡才回到床邊,他先拿起掛在床沿的病歷表看看,沛文並沒有寫什麼,他放回去,就默默地坐在床畔。
「你——可要休息一會呢?」浣思溫柔地問。
醫院替哲凡在房里加了一張小床,夜晚哲凡就睡在那兒,但是,浣思發覺哲凡睡覺的時間很少,每當她睜開眼楮時,他總坐在床畔,她心中又感動又歉疚,哲凡有病,能這麼挨嗎?
「不!」哲凡搖搖頭,若有所思。
「心馨下午放學會來,」浣思說。沉默相對是一件相當困窘、難堪的事。「心寧寫信說想回來看我,我讓心馨回信阻止她,我已經快好了嘛!」
「是!」哲凡似乎有點魂不守舍,「這幾天正輪怎麼一直不來,我該通知他一聲。」
「不——」浣思急切地阻止,立刻想到不妥,改口說,「哎——我想他忙,不必特別通知他。」
哲凡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浣思愈健康,他似乎就愈益不快樂了。他的憔悴病容,令他漂亮的臉上增添了一抹——似潦倒的特殊韻味,也更令人情不自禁了。
「他該來!」哲凡說,「前幾天,他提過去歐洲的事。」
「那是他的事,」浣思的聲音硬了,眼中也失去溫柔。「我說過從末答應!」
哲凡微微皺眉。
「你別誤會,你們去歐洲——理所當然,別顧忌我會難堪。」他說。
「你會——難堪嗎?」她目不轉眼地望著他,她希望看到她所希望的神色。
「也許——有一點!」他冷冷地自嘲,「東方人的婚姻觀念到底不如西方人開通,離婚——也不能抹殺以往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那麼——你不希望我去?」她熱烈一些。哲凡近來的口吻不如開刀前的冷硬了。
「我沒有這麼說!」他搖搖頭,「我說過,你有權做一切喜歡做的,別顧忌我。」
「哲凡,請相信我,我——十分在意你的感覺的,我沒有權力傷害你!」她真摯地說。
「傷害我?不會!不會」他扯動嘴角,笑起來,「是——傷無可傷!」
「我——不明白!」她不放松。她真是不明白,他為什麼酗酒?他為什麼自暴自棄?他為什麼全無生活下去的興趣,他甚至不重視生命,有原因的,是嗎?她渴望知道。
「不要明白了,我——是個沒有價值的人,而那原因也荒謬。」他說。
「你認為荒謬、沒價值的,別人未必和你一樣。」她說。
「這麼多年,你該知道我是個頑固的人!」他笑了,笑得人都扭曲起來。
「頑固得甚至不肯接受別人的悔意?」她說得直率。
他呆怔一下,悔意,可能嗎?
「病痛中的感懂是軟弱和沖動的,我是醫生,我很明白病人的心理,」他慢慢說,說得——唉!不近人情。「病好了之後,感情平衡了,就否定了病床上的活!」
「你認為我是這樣?」她開始激動。
「至少,你失去了絕對冷靜。」他坦然望住她。
浣思不能自抑地喘息了好一陣,才緩過一口氣。
「哲凡,我覺得——你在懲罰我!」她說。
他激靈靈打個寒噤,又是這句話,沛文也這麼說過,他——可是在懲罰她?不!不!他絕無此意,他只是——只是在折磨自己。
「不是!」他吸一口氣,「請相信我不是。」
「若不是懲罰,你為什麼——拒人于千里之外?」浣思似乎無法冷靜了。
「這是什麼話?」哲凡站起來,臉孔也漲紅了,他是激動、或是憤怒?「我不需要施舍的同情!」
「是關心。」她糾正他的話。
「無論是什麼,收回去吧!」他不安不寧地來回走幾步。「你該休息,讓我們恢復前幾天的——安詳,好嗎?」
「你心中可安洋?」她問得尖銳。怎能不尖銳?那是切身問題啊!
他臉上肌肉有些痙攣,好半天,才慢慢地說︰
「別為這些小事作無謂的爭執了,」停一停,又說,「我是來陪你的,浣思。」
她深深吸一曰氣,住口不言。
她是比較沉不住氣,是病床上的軟弱,或是眼看著相聚的時間一天天減少而心中焦躁不安?
「抱歉,哲凡。」她強行平靜,「我不該說那些話。」
「不必再介意,忘了吧!」他重新坐下來。
又是沉默,又是沉默,他們真是——無話可說了。「下午心馨來時,我想回家一趟,」他忽然開口,「有一些事——必須處理。」
浣思臉上迅速掠過一株黯然,她只點點頭。
「好!」她說,「其實,我已渡過了危險和痛苦的時期,我原無理由再讓你陪我。」
「我是自願的!」他拍拍她的手。
她的嘴唇動一動,想說什麼又忍往,矛盾得很。
「哲凡,五年前的事——」她終于說,「是我不好!」
他不能置信地皺皺眉,驕傲自信的浣思竟說出這麼示弱的一句話?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她再說。她眼光真誠、神色真誠、語氣真誠,那悔意、那哭意也都真誠,只是——
病房門被推開,一個護士推了午餐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最重要、最關鍵性的一刻,真是不巧。
「午餐來了,」護士溫柔地笑,「我服侍你吃。」
哲凡很快站起來,他的神色是特別的,敏感的浣思立刻看出來了。
「去餐廳吃午餐。」哲凡看著腳尖。
「哲凡,」浣思的語氣是那麼傷感和無奈,「午餐之後你——一不再回來了吧?」
哲凡一震,他心中是這麼想,浣思卻立刻知道了,她能看穿、看透他的心?既是如此,她為什麼看不見他的感情?
「我想——或者我早些回家比較好。」站起來,他更顯得消瘦和憔悴得厲害。「我會通知沛文給你一個特別護士。」
「哲凡——」浣思叫。
哲凡不再看她,硬著心腸走出去。浣思能看透他的一切,竟看不透他的感情,這是不可彌補的遺憾吧!
他沒有到餐廳,既然要回家還去管廳做什麼?他要找到沛文,要問清楚剛才他替浣思檢驗時奇異神情的原因,還要一個特別護士,浣思仍需要特別照顧。推開沛文辦公室的門,看不見沛文在里面。
他坐在沙發上等一陣,可惡的暈眩、可惡的不適又侵襲著他,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的體力愈來愈弱,當然,不加治療的病也更惡化了!他閉上眼楮休息一陣,等那暈眩、那不適、那顫抖過去,沛文沒回來。他無聊地拿起茶幾上一份報紙,十天沒看報了,那些新聞仿佛跟他月兌了節似的,他胡亂地不在意地翻著。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麥正輪,他怎麼樣?他莫名緊張地看著那小段消急,那是說著名小提琴家麥正輪離開台北到歐洲去,除了度假之外,他還有意接受輪敦交響樂團的聘書,加入那著名的樂團作環球演奏,短時期之內不會回國,他的一切工作已交給另一音樂家代替雲雲。這里只是一段小小的消息,卻那麼強烈地刺激了哲凡的神經,令他震驚之余久久回不了神。
正輪竟是真的離開了,而目短時間之內絕不會回來,他倒真是說做就做,做得干淨利落,難道他真認為浣思無意于他?他們的婚約呢,就這麼算了?這——怎麼說得過去呢?怎麼說得過去呢?
哲凡的心被擾亂了,正輪雖說過,他卻沒想到正輪真會這樣做。正輪的果決爽朗和他的拖泥帶水、婆婆媽媽不可同曰而語,他——唉!真慚愧得很不得去死!只是正輪誤會了,正輪以為浣思對他余情末了,這——怎麼可能?當年斷然分手,說什麼余情末了呢?何況他的——
哎!沛文還不回來,去巡病房嗎?這麼久?哲凡耐不往在屋中來回走著,不安和煩亂極了,似乎——一種莫名美妙的希望和心跳抓住了他,他——他已無所適從。
沛文辦公桌上有一疊病歷表之類的東西,哦!他已經巡完了病房?哲凡下意識看一看,第一張赫然是浣思的。浣思——他不經意地看下去,應該是同病房里掛在床上那張一樣的才是,同一個病不可能有兩種病歷,但——但——
怎麼會?怎麼可能?怎麼——不能置信?分明寫著吳浣思的名字,分明寫著腦瘤,然而——病歷卻絕對不同,天!怎樣的絕對不同?怎樣可怕的絕對不同?
哲凡顫抖地抓往那張病歷表,抬起頭,憔悴的臉上益發蒼白了,只有那深邃的黑眸燃燒著灼人的火焰,這火焰——奇妙地,使他振作,使他的生命力旺盛,使他整個人堅強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沛文推門進來,看見哲凡,看見哲凡的神情,他的臉也變了,輕松變得嚴肅,笑容也消失,變得——沉重了。
「你——知道了!」沛文指一指病歷表。
「沛文,怎麼可能?你——沒弄錯?不是一切正常,她正步向健康嗎?怎麼可能?」哲凡的聲音嘶啞了?
「一切正常,步向健康是告訴病人的。才不會令她不安和絕望,」沛文嚴肅又理智地,「事實上,開刀之際我就發現了,不是我或任何人的能力可以挽回的,這次手術——只是暫時性的痊愈。」
「不,不可能!」哲凡的聲音從嘶啞變得古怪,像啞巴在哭泣似地,「她看來一切正常和良好,她對自己充滿信心,她十分快樂,怎麼可能——」
「事實如此!」沛文黯然。
「我們替她再輸查一次!」哲凡一拳打在桌上,此刻他不像個病人,又是理智、冷靜的劉哲凡醫生了。「我絕對——不能相信這結果!」
「我已在開刀之際作了最透徹的檢查,我能肯定,」沛文臉上肌肉不听指揮地抖動,他在緊張?「我們不能再檢查,引起她的懷疑反而不好,你要為她著想。」
「不檢查不是任她——天!怎麼是這佯的?」哲凡頹然倒在椅上,雙手伸入發際,痛苦地聲吟。「沛文,沒有任何方法?你是腦科專家,你一定要想辦法救她!」
「相信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救她,充其量延長她的時間,但——對她是殘忍的,她會失明、她會神智不清、她會痛苦萬分——你該明白的,哲凡!」沛文激然地說,「這種病還沒有真正的方法或藥物能醫治!」
「不——不——」哲凡整個人崩潰了,他捧著頭喃喃低語,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不——這太殘忍,她怎能受得了?不——我情願替她,我情願——」
「理智些,哲凡,」沛文輕輕拍拍他,「再一次病發前她至少還有一年,我們所能做的,是令她這一年得到幸福和快樂,我們只能這麼做!」
「然而——生命的盡頭就在能看見的前面,怎能幸福,怎能快樂?」哲凡哭泣著,不是為自己,只為浣思。
「文章的好壞不在乎長短,在乎內容,」沛文是理智的。「生命也一樣,在有限的時間內能讓它豐盛,把一生的火在短短的一年中燃燒,誰能說不快樂?」
哲凡怔怔地抬起頭,若有所思地望著沛文。
「我們——該怎麼做?」他問。
「為什麼不問你自己?」沛文有些釋然地笑起來,「正輪離開了,你該是惟一可以幫她的人!」
哲凡思索一陣,神色益友凝重。
「我只有一條路走,是嗎?」他問。
「你自己知道!」沛文攤開雙手,「我一直瞞著你這消息,就因為怕你說我安排和躁縱你的生命。」
哲凡思索一陣,長長地透一口氣,說︰
「無論你怎麼做,至少,你得給我相同于浣思的生命,一年或二年,」停一停,再說,「如今這個情形,你說,是不是上天對我和浣思任性.驕傲、不讓步的懲罰?」
「上帝要在你身上劃一刀,你逃不了,」沛文精神大振,「我去安排手術室,你自己走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