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熾火紅揚,朔風席卷山野,如此焚熱的風勢在這秋日時節還真是少見。
燕霞山,郁郁蔥蔥,經由這滾滾焚風掃蕩,已抖落了滿枝黃葉,片片飛落在鋪滿干枯葉片的地面。
原本斑斕的紅葉已不在,如今只剩下一抹枯黃,彷佛走到季節的盡頭,等待另一個生機。而冬日也悄悄冒出頭,等待屬于它的時節一到,便乘隙而入……
此刻的意境,這般蕭瑟!
山澗傳來淙淙水聲,朱小喬跪在溪畔,以雙手舀水洗淨臉上的污穢,在她身旁的竹籃內有著少見的山果,這不是拿來吃著玩的,而是治療爺爺病癥的一味藥,她可是找了好幾天才找到的。
擦干臉上的水漬,她提起竹籃繼續走在這條返家唯一的崎嶇小徑。
眼看朱府就在眼前,她遠遠卻瞧見大門口有好幾個陌生人,每個人肩上還扛著一箱東西進入府中。
朱小喬立刻奔進大門,寶菁笑意盎然地迎向她。
「小姐,恭喜了,老太爺千盼萬盼的日子終于來了。」
「什麼日子?」朱小喬一頭霧水。
「妳的大喜之日呀。」
「什麼?」她暗吃一驚,現下這時刻她哪有時間成親,她還要陪伴爺爺,為他治病,否則就枉費了她上山習醫的目的。
「妳怎麼一臉遲疑?應該高興才是。」
寶菁在朱府已經做了好些年,身為丫鬟的頭頭,也是老太爺的親信,對朱家更是忠心得沒話說,所以她知道小姐與人指月復為婚的事,也知道今年將是她出閣的時機,老太爺一直在等對方下聘,等得人都憔悴了,就在他以為範家忘了此事的當口,他們終于派人浩浩蕩蕩的來提親。
「我……我要怎麼開心呢?我根本不想嫁。」朱小喬急忙追了上去,對著扛著一箱箱東西走到偏廳的工人們說︰「喂,你們這是干嘛?」
「哦,這些是範府送來的聘禮,剛剛那位姑娘要我們放在這里。」工人的頭頭笑著解釋。
「你說是聘……聘禮!」望著地上堆迭得高高的東西,她目瞪口呆。老天,對方還真是位高權重,竟然可以送上這麼厚的聘禮?!
「小姐,我剛剛請小丫鬟將這件喜事告訴老太爺,老太爺開心得不得了,一直要下床來見客呢。」寶菁跟上,在她耳畔興奮不已地說︰「現在他正由阿發攙扶著,坐上竹輪椅打算來偏廳。」
「什麼?」天,爺爺的身子骨還很虛弱,怎麼可以亂來?
朱小喬馬上轉身往後面奔去,果真在半路上看見阿發將爺爺推了出來。
「爺爺,我不是說了,您不要隨便下床呀。」瞧他老人家無力的斜靠在輪椅上,隨著前進的速度身子愈來愈往下滑,她就好不舍。
「今天不一樣,可是妳的大日子。」朱強雖然有點累,但是精神很不錯,「快……快推我過去。」
想要拒絕的話在看見爺爺神采奕奕的笑臉後就此打住,朱小喬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期待她出閣。
「爺爺,我如果嫁了,您的病怎麼辦?」她一邊推著輪椅一邊問道。
「兩家住得這麼近,妳可以常回來看我。」朱強輕拍她的小手。
她苦笑,「您就是這樣,老要趕我離開。」
「妳娘和他娘……就是妳未來相公的娘作的決定,我只是照辦。」
「什麼決定呀!為何一定要今年成親?明年、後年,以後哪一年不成嗎?」朱小喬不是不嫁,只是不想這麼早嫁。
「據說她們是經過仙人指點,好像今年成親,可以化凶解惡,對你們都好。」
「還真迷信。」
「我寧可迷信,總比妳遇凶險來得好。」
他們才轉彎到天井,就看見範陀羅的女乃娘李嬸開心的跑了過來。
「老太爺,您身子骨不好,就別出來了。」
「這怎麼行?!」朱強將朱小喬拉到跟前,「這位就是小喬,以後嫁入翼虎左將府,還希望妳多多照顧。」
「別這麼說,我一定會的。」李嬸轉向朱小喬,「天呀,還真是女大十八變,長大了,也變得更美、更有韻味了。」
「這位大嬸,妳過獎了。」朱小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點都不夸張,相信我們大人見了,一定會喜歡。」李嬸笑瞇了雙眼,直看著朱小喬那張似慧黠又天真的俏臉。
「這……這樣嗎?」朱小喬噘起嘴,只差沒說他一點都不喜歡,還把她當小雞似的拎過來拎過去的亂丟。
「一定是的,婚期就在這個紅紙袋里,等你們看過後,如果沒問題,再派人送回翼虎左將府給我,那就成了。」李嬸雙手奉上紅紙袋。
朱強笑著接過紅紙袋。「好、好,我一定會盡快回復。」
「那我就等您和大小姐的消息,我還得回府邸,先告辭了。」李嬸與朱小喬有默契地對望了眼,這才轉身離開。
「爺爺,我們回房吧。」朱小喬推著輪椅步向後頭,心底卻百味雜陳,雖然對方的人品還不錯,但就這樣嫁給一個完全的陌生人,感覺上還是好……好彷徨。
或許這是即將嫁為人妻的姑娘們都有的心情,但是一旦面對後,那種不確定感並不會因為兩家長輩熟識的關系而消失。
範陀羅,一個看似粗獷、霸氣,卻對底下士兵有著絕對責任心的男人。
她嫁給他之後,他又會以什麼樣的心情對待她呢?
下聘之後沒幾天,大喜之日便確定了。
接下來朱小喬開始忙碌了,她听從寶菁的話,裁制不少新婦穿的衣裳,還得找時間挽臉、吃藥調理身子。
問她為何要調理身子,寶菁竟笑得詭異,說是為了做好當母親的準備。
天,朱小喬立刻羞紅了臉,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紅艷奪目,更有做新嫁娘的喜色了。
幾天後,範、朱兩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朱小喬坐在大紅花轎上,帶著一絲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前往範府,就不知當範陀羅看見她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該不會他根本忘了她吧?
人家說大喜之日前最忙的是新娘子,大喜之日後最閑的也是新娘子,果真沒錯!
結婚前幾天,她忙得像陀螺一樣,得準備好多東西、處理好多事情,最重要的是爺爺的藥得交代下人按時煎煮。可是現在呢,才剛拜完堂,她就坐在喜床上等著新郎大駕光臨。
唉,還真是累人哪!
朱小喬並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平日她可是四處走動慣了,此刻卻得像根木頭動也不動的坐在這里,還真是難受得緊。
挨不住身子慢慢僵硬的感覺,她開始不安分的動了動肩,接著又轉了轉頸子,差點將鳳冠上的紅帕給晃下來。
「夫人,現在妳應該規規矩矩坐著,別亂動了。」喜娘見了,替她捏了把冷汗。
「哦。」朱小喬這才安分地定住不動,只是好重的鳳冠、好沉的霞帔,雖然這時節非常涼爽,還是害她悶出點點細汗。
等著等著,就在她打瞌睡,腦袋重重一點時,房門突然敞開,驚醒朱小喬。
「大人,你來了!」喜娘福了福身。
「妳先退下吧。」範陀羅冷冷的說。
「是的。」喜娘被他冷硬的表情嚇到,急著轉身就走,可是走了兩步想想不對,又回頭大膽地叮嚀道︰「大人,桌上應景的東西可要記得吃,還有交杯……」
「我知道,出去。」範陀羅口氣不善地說。
「是……」喜娘渾身一顫,立刻領著兩名丫鬟走出新房。
朱小喬原本昏沉沉的腦袋被他這兩句重喝震得完全清醒了,過不久就見到一根銀桿挑過她眼底,突然眼前一片燭光閃耀,再往上一瞧,就看見範陀羅那雙微醺的眼突然瞇起,直勾勾的瞪著她。
「妳……我們見過?」他沉著嗓音問。
朱小喬心想,還好他沒說不認識她,只不過也才半個多月不見,他就忘了在哪兒見過她,不是也挺傷人的?
「你真想不起來?」她扁著嘴問。
「我們當真見過?」剛剛喜宴上,他無法拒絕武曲、破軍和紅鸞的灌酒,整個腦袋被酒精麻痹了,一時間還真無法厘清一些事。
「你醉了?!」她這才發現他臉色泛紅,「來,要不要歇會兒?」
雖然他們見過面,她對他仍有著深深的印象,何況今兒個是他們大喜之日,這麼一個曖昧的日子,讓她見了他都會不自然地雙頰泛紅。
「別踫我!」他用力將她往旁邊一推,「我告訴妳,我根本不想……不想听從什麼指月復為婚的事,如果不是……不是……呿!」老天,那些黃酒的後勁還真強,弄得他整個人昏昏沉沉,連話都說不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若不是為了我爺爺,我也不想嫁給你。」話雖這麼說,但她畢竟是和他拜了堂,成為他的妻,再不想還是成了定局。
「那就好。」他突然往床上一倒。
好什麼?難不成要她扛著包袱回朱家?
「你先躺好吧。」她費了好大的氣力,好不容易將沉重的他移到正確的位置,看著他閉著眼的模樣,她只好皺起眉頭,嘟起小嘴說︰「不想娶就不要下聘,干嘛又要派八人大轎把我扛過來?」
「妳以為我願意?」範陀羅突然出聲。
她吃了一驚,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沒睡著?」
「我想起妳了,原來妳就是那個……胡說八道的女人。」他冷冷一哼。
「看來你還沒有喝得爛醉嘛!」她扁著小嘴,坐在圓桌旁的椅子上,看著桌上的點心,有紅棗、花生、桂圓湯……哇!好餓哦。
可憐朱小喬從穿上霞帔後什麼都沒吃,看見這些好吃的東西,再也顧不得形象的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妳這樣子還真難看。」範陀羅突然坐了起來,嫌惡的看著她不拘小節的吃相。
「你是吃飽喝足,我可是從早上開始就什麼都沒吃,不喜歡看就別看。」她轉了個方向,用後腦勺對著他。
「我沒想到妳就是朱府千金。」他微瞇著眼,端詳著她那副一點都沒有主母架式的模樣。
「因為你從不關心我。」如果真有心,他早就可以來探望她了。
「要我關心一個女人?」他輕輕一哼。
朱小喬可以從他的語氣中听出一股不屑的意味,有點難過的說︰「別再說了,既然不喜歡,就別強迫自己喜歡,但是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你知道,你娶我絕對是值得的。」見他眼瞼半掩,顯然已經又累又醉了,「快睡吧。」
坐在床畔,她羞赧地為他褪下新郎的錦袍、外褂,直到剩下一件內袗時,她的小臉已紅似燒蝦,接下來她轉而為他月兌下鞋子,為半昏睡的他蓋上被子。
「妳……妳不要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听妳的。」他眼眸微微張開,像是正使勁撐著眼皮。
「誰要你听我的!」他的排斥雖然讓她好不難過,但瞧他那副努力掙扎,好像怕被她非禮的模樣,不禁讓她噗哧笑了出來。
「妳!」他呼吸一窒,還想問她為什麼笑的瞬間,他的身子已重重一垮,還是被酒精征服了。
朱小喬再看看自己一身沉重的裝扮,只好先將鳳冠拿下,見他呈大字型的躺在床上,完全沒有她可以安身的地方,何況她也沒那勇氣主動上床和他躺在一塊,只好再次來到圓桌旁,趴在桌上發呆……
本以為自己肯定會失眠,但隨著大紅蠟燭的燭光閃爍,她終究還是控制不住眼皮的下垂,慢慢睡著了。
天色將亮未亮之際,範陀羅習慣性的張開眼,猛地,他發現自己的房間有些改變,瞬間坐起身往前一看,這才發現……他的新婚妻子正趴在圓桌上睡覺!
他下床,走近她,看著桌上那只鳳冠,還有她身上那襲尚未褪去的霞帔,忍不住輕嘆一聲,緊接著他俯身抱起她,將她放在軟墊上頭。
他的動作吵醒了朱小喬,她一張開眼,對上的就是他那雙炯亮的眼神,剎那間忘了要怎麼回應。
「妳怎麼不上床睡?」他的目光並未從她臉上移開。
「呃……你先睡著了,我怕吵醒你。」她囁嚅。
「是這樣嗎?」他撇嘴一笑,眼眸閃過一抹她看不懂的光影。
「還有……你不喜歡我。」朱小喬忍不住,還是說出口。
「我沒這麼說。」
「不要否認,我看得出來,不過你既然願意娶我,就不該……呃!」她話還沒說完,下巴已被他緊緊箝住。
「我娶妳是被迫的,妳我沒有感情,這和喜不喜歡妳無關,我還記得昨晚妳也說過不是很贊成這門親事,既然如此,咱們倒不如井水不犯河水,妳說怎麼樣?」他的眼眸好像燭火,老是盯著她發光,但那光亮不屬于溫柔,不屬于著迷,而是一種警告。
「井水不犯河水……什麼意思?」朱小喬委屈地問。
「私底下我們擁有各自的生活,但是在下人……尤其是在我女乃娘面前,我們就得表現得恩愛些,嗯?」他勾起嘴角。
「你這麼說對我很不公平。」朱小喬嗓音沙啞,眼眶盈淚。
「我……」望著她的淚眼,他的心亂成一團,但他隨即甩甩頭又說︰「女人在我面前沒什麼公平好談的,就這樣。」
見他說完就要離去,朱小喬立即問道︰「你要走了?」
「天亮了,我還有許多公事得處理,妳一夜沒睡好,好好睡一覺吧。」撂下話,他離開了新房。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後,朱小喬忍不住掩面哭泣。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對她?難道把她當成外人來對待,他會比較輕松、舒服、快意嗎?
範陀羅,我不會放棄,既然身為你的妻子,我就不會放棄自己的身分,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愛上我。
向自己宣告之後,朱小喬跳下床,穿上新婦該穿的衣裳,來到外頭四處看看。
這時,李嬸跑了過來,笑容可掬的說︰「夫人,妳醒了!」
「是,我起來了。」除了範陀羅外,這府邸里的每個人都對她不錯,倒是讓朱小喬寬心不少。
「大人呢?」李嬸往她身後瞧了眼。
「大人他……他說有公事要辦,已經離開了。」朱小喬勉強擠出笑容。
「公事?」李嬸搖搖頭,「昨兒才新婚,皇上已降旨給了他半個月的假,要他多陪陪夫人,哪會有公事?」
唉,大人這麼冷漠,就算再沒感覺的人也不會察覺不出,就不知道夫人會怎麼想了?
「說不定他是要去軍醫房看看,他很關心那兒的士兵。」見李嬸一副歉疚的模樣,朱小喬反倒安慰起她。
「那有什麼用?又找不到治療的方法。」李嬸握住朱小喬的手,「夫人,別擔心這些,有些事咱們也無能為力,只會傷神。還沒吃早膳吧,我帶妳去膳樓用餐。」
「好。」朱小喬點點頭,跟隨著李嬸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