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緩的放下簾子,阻絕了部分光線與視線。
龍天行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輕蔑的笑容與淡淡的氣憤就這麼隱隱地流瀉。
察覺到自己突兀的心思,他的兩道劍眉忍不住往中間兜攏而去。
氣什麼呢?
那個怪怪的姑娘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就算她憑地輕浮,愛和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又與他何關。
心思方在流轉,雅房的門已經被人輕敲了幾下。
「什麼事?」
「爺兒,我是阿東,樓下有位姑娘纏著掌櫃的直說要見你。」隨從的聲音傳來
不高不低的,筆直的撞進了他的心窩。
姑娘,是她嗎?
原來她是到這來找他的,可她怎麼知道自己住在這兒,找她有什麼事呢?難不成是找男人找上了客棧來了。
要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男子,見了美艷的姑娘就失了魂,她若是更想找人勾搭,怕是要失望了。
「爺兒……」久候不到指令,阿東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告訴她我不在。」皺著眉頭,腦中不禁浮現出方才不小心瞧到的那幕,龍天行著實不想見她。?
「是,」阿東恭敬的退下。
龍天行的眉頭不但沒有松開,反而皺得更緊。
這趟來京城,除了要見見那個十萬火急要他一定得上京一趟的兄弟,最主要的還是要同這里的洋商行合作,進口些洋玩出息,然後分銷全國。
但他人才一到京城,就听得洋房商行所賣的東西最是希奇古怪,種類繁多,也頗受京城里各王公貴族的喜愛,所以他才會走上一趟,誰知道卻踫上了那個瘋瘋巔癲的姑娘,還被人偷吻了一記。
事後他才得知,她其實就是洋房商行里赫赫有名的女掌櫃容愛愛。
听說她做生立息的手腕奇佳,死的也能說成活的,龍天行本來倒也不覺得女人做生意有什麼不好,也一向不排斥與女人合作。
可是她那魯莽的一吻,卻叫他徹底的斷了與洋房商行合作的念頭。
她太美、太招搖,最重要的是太輕率,這樣的人不會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
尤其是當他並沒有心思成家時,這樣的姑娘更是踫不得,不是他對自己的自制力沒有信心,只是他很有未雨綢繆的觀念罷了。
龍天行腦海中的思緒還沒有跑完,房門卻突地被撞了開來。
巨大的聲響勾回了他的心思,卻也兜攏起他的兩道劍眉。
揚著深邃卻帶著憤怒的眸子,他瞪向正前方。
那兒原該有扇門,可如今門不見了,還站著一個身著洋服,露臂露胸,還身形凹凸有致的姑娘。
很魅人的一個姑娘,可是如果視線再往旁邊掃去,當躺在她腳旁的門扉尸體映入眼簾時,那抹欣賞很容易就轉換成了憤怒,而龍天行正是如此。
「嘖,還說什麼上好的雅房呢!!可惜門卻一點都不耐拆,不過一個小小的技巧,拔去了旁邊的插稍,它就已經功成身退了,一點也不安全。」愛愛兩掌上下拍弄了下,又順勢撫平並揮了揮篷篷裙上那幾乎不存在的皺折和灰塵,完全忽視了有一雙帶著盛怒的眼神在瞪視著她。
「啊!」揮灰塵的手頓時僵住,她的櫻桃小嘴中驀地逸出一抹驚呼。
她那要命的小小潔癖,立見讓她完全忘了來到這的目的,她倏地抬頭,果然見到了一雙深沉但冒著熊熊火花的眼眸在瞪視著她。
但,那雙眼的主人怎麼這麼的眼熟,她好像在哪兒看過似的……
啊!愛愛原本就很大的水眸倏地狂睜得宛如牛眼,她一瞧再瞧,然後不敢相信的搖了搖頭。
他他……他怎麼在這兒?
「姑娘,你……」龍天行啟口,可是話都還沒說完,就又被一陣搶白。
「等一下!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又為什麼不能在這兒?」他抿唇反問,一臉不悅。
這算不算是喧賓奪主,她闖進了他住的客棧,然後立見然還大刺剌的問他怎麼在這里,
應該是他問她怎麼會出現在這,還粗暴地毀去了他的門吧?
「我是說這里住的,不是近來名噪京城的龍家主子爺嗎?」
「嗯哼!」龍天行輕哼一聲,既不否認也不承認自己的身分。
他當然可以猜得出她來找他的用意,十成十是听了他即將與瑞堂洋行合作的消息,所以特地來搶生意的。
只不過她也憑不認真的,想要找人卻不知道要找的人長得什麼樣,他這龍大當家已經站在她的面前了,她卻還認不出來。
「既然是,那你怎麼在這兒?」愛愛不解的低喃,接著便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揚高音調興奮地說︰「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龍爺的隨從,對吧!」
龍天行的眉頭皺得更緊,甚至破天荒的有一種想要轟人的沖動,但他還來不及出聲,不知剛才跑到哪兒去的阿東卻氣急敗壞的沖進房里。
「喂,你這個女人听不懂人話嗎?就說咱爺不在,你還在這兒干麼?」
「我總要確定一下嘛。」愛愛漾著一張笑臉,顯然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
說不在,她就要相信嗎?
如果她真的那麼容易被唬弄,那今天洋房商行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規模了,更何況她本來就是要來找龍天行的,現在再加上了羅飲,那這個人更是非見不可嘍!
正所謂非常時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嘛!!
「確定個屁,我家爺……」阿東氣急,說起話來d口然粗魯,偏生眼角又瞥見了龍天行的身影,再加上地上那扇躺著的門,一時腦子運轉不過來,原本的氣急敗壞頓住,他小心翼翼的低喊了一聲,「爺兒,我……你……」
要知道,他家的爺一向嚴肅慣了,最討厭的就是人家開口屁、閉日屁,他已經告誡過他好幾次了,可是他總是改不過來。
現在又被抓了個正著,只怕這責罰是少不了的,阿東想著想著,又眸中含怨的狠瞪了愛愛一眼。
「他就是你家爺,龍天行?!」心中暗叫了聲槽,她怎麼這麼沒長眼,把主子認成了下人,再加上那一日……
驀地想起自己那個粗率的吻,愛愛的頰畔倏地飄上一朵紅雲。
但現在一臉鐵青的龍天行卻是瞧也不瞧她一眼,直接對著阿東命令道︰「阿東,送客。」
「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原本就對愛愛心懷怨恨的阿東可樂了。「我說這位姑娘,咱家爺說的話,你听見了吧?請。」
「我不走!」
出乎一對主僕的意料之外,愛愛一點被轟的自覺都沒有,反而大刺剌的朝著龍天行走去。
「你這娘們怎麼這樣,你若再不走,我要到衙門去告你了。」阿東瞠大了眸子,打出娘胎他還沒見過這麼蠻的姑娘。
粗魯的拆了門也就罷了,竟然還無視於主子爺的冷臉和逐客令,簡直是蠻到了極點。
「去告便去告,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她雙手環胸,抬高了下頷,一瞼固執的宣勾勾望著龍天行。
額頭莫名起了一陣陣的怞痛,這樣的情況以往只有在面對天問的時候曾經有過,如今這姑娘倒也真厲害,那股叫人頭痛的蠻勁可和天問有得拚呢。
閉眼,龍天行的偉岸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就在阿東瞪著愛愛束手無策,準備動手將人給轟出去之際,龍天行突地出聲
「就讓她留著吧。」
「啊?」怎麼這樣,他都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了—可卻沒有機會展現。「可是她這麼粗魯,留著她做啥?」
阿東心不甘情不願的繼續瞪著愛愛,可誰知他的主子爺連這個權利也要剝奪。
薄抿的唇又繼續開闔,「你下去吧,既然容掌櫃有事要談,那就談一談吧。
早談早打發,這是龍天行心里的盤算。
但是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他就發現這樣的盤算全亂了,亂在愛愛的拗勁之上。
「為什麼是瑞堂洋行?」愛愛開門見山的問。
「我想我們龍家做生意,應該不必向人解釋為什麼吧。」龍天行冷冷地說道。
那抹排斥感非常明顯,叫愛愛不發現也難,於是她心思一轉便猜到,「是因為先前那個……那個……」
他是不是在她的頰上瞧著了一抹潮紅?龍天行定楮一瞧果然在她的頰畔發現了一抹潮紅。
真是不簡單啊,他還以為她大刺剌的個性比男人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因為什麼?」愛愛沒有錯過他眸中閃過的譏諷,心一橫,便直言說道︰「因為那個吻吧?可是我在吻你之前也拜托過你幫忙啦,你也沒說不肯,現在才來計較,未免小氣。」
她是拜托過他幫忙,可沒有拜托他給她吃一下,難道不能生氣嗎?
「不論是不是我小氣,我都有權決定和誰成為生意上的夥伴,我想這點容掌櫃的應該不會反對吧。」他就事論事的說。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我就是不服氣。」她氣呼呼的模樣活像是個要不到精吃的孩子似的,讓龍天行幾乎忍不住莞爾。
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打算要讓步,不和她做生意已經是一個不會更改的決定。
但就連他自己都驚詫的是,他竟然還願意繼續和她說下去,像這樣的魯莽女,他應該遵從自己先前的決定,離得愈遠愈好。
「你服不服氣似乎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
「你真的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我可以比瑞堂洋行做得更好?」愛愛抬頭迎向他銳利的雙眸,亮燦燦的眸子寫著一絲希望。
這女人顯然真的不懂得放棄這兩個字怎麼寫,話題不論怎麼兜還是兜回了原處。
如果她是個男人,情勢必然會有大逆轉,可惜她偏生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美艷的女人,這樣的她注定會招致太多的麻煩,所以答案……自然還是不行!
「對,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龍天行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不會放棄的。」瞪著他,愛愛宣誓著自己的決心。
如果說方才在進客棧前沒有羅歆的挑釁,或許她會懂得適可而止,可偏生就是遇上了,這俗話說得好,人爭一日氣,佛爭一炷香。
她今天可是吃了秤坨鐵了心,怎麼樣也要讓龍天行回心轉立忌。
「我很好奇你要怎麼做?」他好笑的嗤問。
基本上在旁人的眼中,他至少還算得上是一個意志堅定的男人,所以他很好奇,容愛愛憑什麼認為她有能力改變他。
憑她的美貌嗎?很抱歉,之所以決定不和她做生意就是因為這點,所以如果她打的算盤是這樣,那她注定要失望了。
「你不用管我究竟要怎麼做,反正我一定會做到。」撂下了話,愛愛不再多言的旋身,然後踩著驕傲的步伐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龍天行破天荒的久久收不回自己的目光。
初陽雞啼。
向來嗜睡成性的愛愛,立見破天荒的在太陽初露之際便掀開了棺蓋,慵懶的跨出棺木,她伸了伸懶腰,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始打理自己。
換上一身早就準備好的男裝後,她打開了房門,就見到白總管一臉的驚愕。
「干麼,見鬼了嗎?」瞧見他的表情,她頗是沒好氣的問。
「是見鬼了,見著了一個吸血鬼,竟然破天荒的一大早就自個爬出棺,還精氣神飽滿,這天只怕要下紅雨了。」白總管說起話來也不客氣,直來直往的諷著她平日總是貪懶。
「白總管,老人家說話可別這麼嗆,否則要是嚇跑了九泉之下痴痴等你的另一個女鬼,我可不負責。」愛愛豈是省油的燈,哪能讓人家損著好玩的,她嘴一開就朝他的命門說去,果不其然,{口總管立時噤聲,還一臉驚嚇的模樣。
「我說大小姐,你別拿我九泉之下的妻子開玩笑,什麼都能說,就這個不能說。」
「我說白總管,你老怎地這麼痴心,難不成你就不怕早去的白嫂,已經投了胎、轉了世。」
著實很難相信像他這樣歷經了生離死別和現實可悲的老人,竟會如此堅信感情和愛惰的存在。
曾經,她也是相信感情的,可是偏偏遇上了個薄幸的男人,再加上同囡囡被盜匪逼迫而墜崖,因緣際會地被桑德斯咬了一口,她們獲得了永生之後,她便更加排斥感情。
她早已下定了決心要絕情斷愛,因為她不願意忍受所愛之人從她眼前死去的痛苦,或是自私的要求所愛之人陪著她永生永世。
絕情斷愛,也是她之所以能夠憑般自由自在,不重視旁人眼光的原因。
畢竟,一個無所求的人,又何必畏懼於他人的目光呢?
他人笑、他人罵、他人喜、他人怒,又與她何干?
但……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龍天行那帶著鄙夷的眼神,她的、心竟不由自主的怞痛了一下。
「投胎就投胎,再尋就是了。」幾乎是不曾猶豫的,白總管這樣說道。
「可若是白嫂投了胎之後,愛上了旁的男人呢?」
「不會的!」他與妻子可是有過約定的,來生再做夫妻,所以他才不願意讓大少爺咬上一口,因為只要被咬上,那來世之約就算毀了。
「白總管怎能這麼肯定?世間多少負心人,更何況已是陰陽兩隔。」愛愛不以為然的說道。
他蒼邁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笑,那笑含有著太多的情緒,有懷念、有感傷。
「大小姐會這麼想,是因為還沒遇上那個獨屬於自個的男人,所以才不相信這世間的真情摯愛,瞧瞧大少爺和二小姐,雖然身分特殊,不也都尋著了嗎?」
「那是因為他們被愛沖昏了頭。」說起桑老大和囡囡,她就沒好氣。
早就說好三人永生相守,不踫情愛,可誰知道囡囡在前日為了賀臧砸店的事回來時,無意透露了心有所屬,如今他們一個個全昏了頭,一個個都墜入了情感的深淵,讓她心里忍不住泛起一絲……寂寞。
「就算他們是被沖昏頭好了,但這人一生不就都得來這麼一次嗎,要不豈不白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可是,我的身分不同呵!」愛愛堅持著。
歷經了許多的生離死別,白總管自有其生活的智慧,望著愛愛的固執,他也不勉強她接受,只是淡淡的說道︰「該來的時候就會來,就算是吸血鬼也應該有愛的權利,不是嗎?」
是嗎?她沒再應聲,心里卻隨著他的話而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真的是這樣的嗎?就算是鬼,也有愛的權利?
能這麼自私嗎?要所愛之人放下一切,陪著她永世不死,然後不斷經歷著人世間一切的悲歡離合。
她想,她沒這麼大的勇氣。
愛愛搖了搖頭,企圖搖去心頭驀然而起的寂寞和孤單,也試著讓自己堪堪睡醒的腦袋瓜子更為清醒。
罷了,還是多賺點銀兩比較重要,當務之急是去找龍天行,要求一個公平的機會,反正她就是不相信自己會輸給瑞堂洋行。
她跟,她跟,她跟跟跟…
就算用纏的,也要纏到龍天行給她一個機會,同瑞堂洋行一較高下。
愛愛就是抱持著這個信念—所以這幾天不管龍天行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只可惜,她還沒有相心到什麼方法可以讓他改變心立忌。
可是放棄嗎?並不,
說她是個固執的人也罷,說她是個偏執的人也行,反正在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會努力到最後一刻。
所以她才不放棄!
「爺兒,那個瘋……」阿東原本要說的是瘋姑娘,可是在迎著主子那不贊同的目光時頓了一頓,連忙改日道︰「那個容掌櫃的又跟著咱們了。」
「她愛跟就讓她跟吧。」龍天行臉上波瀾未興,但心里卻難免漾起了佩服之意。
畢竟在這世道,鮮少有姑娘能有這麼深刻的決心,深刻到他幾乎想要改變主意,給她一個機會。
「可是她這樣每天跟前跟後的,難道爺不嫌煩膩嗎?」
「煩膩什麼,這路也不是咱家開的,要跟就讓她跟吧!」他氣定神閑的說,行進之間雖然仍是一派的溫文,但是向來直視前方的眼光卻不由自主的左瞟右瞄。
「爺,那容掌櫃的……」阿東原要說什麼,可是被眼前突然出現的人影給扯去了心神。
「你要說什麼?」突然有種想要回頭去瞧瞧愛愛的沖動,龍夭行完全沒有發覺他的異樣,但就在要回頭的那一刻,耳邊突然傳來了阿東的驚呼。
「咦,那不是二少嗎?」他指著前方青樓的窗口。
「二少?!」簡單的一個字眼,就讓龍天行的心情完全整肅,順著阿東的目光,他定楮一瞧,果然瞧見了那個總是讓他頭疼的弟弟。
他怎麼會跑來京城,他不是應該待在杭州嗎?
當下想回頭的沖動沒有了,甚至已經將愛愛給拋在了腦後,他急匆匆地踏著步伐往龍天問的方向走去。
望著他飛快離去的背影,愛愛原本細碎的步伐忍不住地一個跟蹌,腳踝跟著傳來了一陣疼痛。
「該死的,該不是被他發現了?」她低咒一聲,但隨即不顧扭傷的腳,加快了步伐。
一定要跟死他,找出他的弱點,怎可讓他逃了!
她心里想著,即使拖著受傷的腳,可速度也沒有慢上半分。
腦子里也跟著不由自主轉了起來,一向溫文穩健的他,究竟是為了什麼這般急匆匆的。
是因為女人嗎?
一股子的酸意就這麼催促著她更加快了步伐,腳踝的疼痛也跟著彷佛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