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加一等于四 第五章 作者 ︰ 葉小嵐

「這是個測驗。」

「測驗?對誰?」

「我,和你。我們。」

他語氣里的含意,令她臉上的紅暈加深。

「什麼意思?」

「如果我說你對花和卡片的處置完全在我意料之中,你相信嗎?」

她不答腔。、他便接著說︰「你不單生氣,還很光火。你認為我把你當作一般鶯鶯燕燕,以為送你一 屋子花便可打動你的鐵石心腸-全部對。她咬咬嘴唇,一聲不吭。

「不要用沉默默認嘛,我才開始認為你與眾不同呢。」

「我對你的想法不感興趣。」

「你也不是那種口是心非、玩弄心機的女人。」

「駱先生,你沒有你想像的那麼了解我。」

「亦方,我正在努力改善。」

「不必白費心機。」

「亦方,我對你用的是心,不是心機。過來一點。」他手掌朝上對她彎了彎。

她眼中升起警戒。「做什麼?」

「過來嘛,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打什麼主意?亦方狐疑,動也不動。

「我的听力很好,這兒也沒有其他人,你有什麼話盡管說。」

擎天注視他半晌。

「你確定?」他問得很輕,嘴唇同時往門努了努。

除非因應病患需要,診療室的門都是開著,而門外不見有人。

亦方走過去往外探頭。

走廊外,門旁邊,一堆偷听的人。

見了亦方,他們不好意思地笑著一哄而散。

亦方難為情得不知說什麼好。

擎天卻滿面春風得意的笑。

「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我門診時間快到了。」她下逐客令。

「一塊下樓可以嗎?」

亦方猶豫著。

「我不會妨礙你工作的。」他保證。

「剛才……」

「剛才我算幫了倜小忙吧?」

不是算,他的確幫了大忙。

「人言可畏。」她說。

「亦方,我只是和你一起搭電梯下樓。」

「你不是尋常人。」

「我多了只眼楮,還是少了鼻子?還是長得怪模怪樣?」

「如果是這樣倒好辦。」她咕噥。

擎天莞爾。「我想,恐怕現在你避嫌有些晚了。對不對?」

她瞅著他。「這就是你把我的辦公室弄得像花店的目的?讓所有的人都相信你和我之間關系匪淺?」

「前者,我方才說明過了。後者嘛,我們本來就關系密切。你能否認嗎?」

「我為什麼不能?」她回答得很輕,又變冷淡的口吻卻清清楚楚。「而且這件事我們已經談論過,我不想再談。」

她轉身就走。

擎天緊隨她身畔。

「你表達過你的感受,」他說,「可是你沒有給我機會說我的……她在往電梯中途突然轉向走道另一頭。

「你要談?好吧,到我辦公室去淡。」

四周好奇的耳目太多,亦方認為他故意選擇此時此地,使她沒有退路。

她不是那麼容易被擊倒的。

進了辦公室,亦方關上門,雙手抱胸面對他。

「你要說什麼?說吧。」

「我從來不迭鶯鶯燕燕花。」

亦方一時有些會意不過來。「什麼?」

「除了因為生意來往需要,或朋友的公司、店鋪開張,我沒有送人花的必要。而且一般來說,訂花是我秘書的工作。」

亦方咬咬下唇。「你沒有必要跟我說明。」

「有。」他走近她。「還有,我希望你不要一副我是你的敵人的模樣。」他拉開她環抱在胸前的雙手。

亦方登時覺得失去了護身的盾牌似的,有點心慌,但嘴上仍說著︰「我並不怕你。」

「很好,你沒有理由怕我。我希望你永遠不要覺得有必要和我保持安全距離。」

「這個,卻是有必要的。」她不假思索的說道。

他微笑。「哦,亦方。」

她抬起手,又放下,雙手忽然無處安置。

他望著她。「亦方,我今你緊張嗎?」

不是緊張,是他無比的溫柔和他喚她的方式,總是令她不知所措。她當然不會這麼告訴他。

結果她的回答更糟。

「我不習慣和男人獨處一室而已。」她說。

他露出迷人至極的笑容。「听到這句話,我感到說不出的欣慰。」

她可懊喪死了。

「你究竟有什麼不對?」

「謝謝你。」

亦方困惑地看他。「沒頭沒腦的謝什麼?」

「你對別人都不像對我這麼凶,表示你對我很特別,我衷心感動,應該謝你。」

「你不是油腔滑調,就是超級厚臉皮。」

擎天思量一下。

「我選後者好了。」

天哪,這個人!

「依我看,你兩者兼具。」

「原來你對我評價這麼高!」他露出欣喜若狂狀。「那麼,明天可以一起吃午飯嗎?」

雖然他幾乎要打動她了,但亦方搖搖頭。「不行。」

「好吧,那就算了。」

「算了?」她月兌口而出。

「我應該勉強你嗎?」擎天滿眼含笑。

亦方羞得雙頰滿是紅雲。「你就為了來邀我明天吃午飯?」

「事實上我想和你共度余生,但是我恐怕躁之過急嚇著你,因此以吃午飯作為開始。你若願意,晚餐也行。早餐更好。」

「這是你一貫的台詞嗎?」

「我應該生氣。我很想生氣。可是你對我有所誤解,因此這次我原諒你侮辱我,下次不可以啦。」

亦方抿抿唇。「我對你有何誤解?」

「你希望我先解說哪一項?」

亦方看看表。「我的門診時間到了。」

擎天嘆息。「好吧,下次要找你,我會先預約。」

「你能不能不要煩我?」

「你能不能不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一向得到你所要的嗎?」

「這麼說吧,我一向努力爭取我所要的,絕不輕言放棄。」

兩人四目相對,旗鼓相當。

「失陪,我不能讓病人等我。」最後,亦方先說話,然後旋開門。

「我願意等你,亦方。」

她覺得她听到什麼噪音,卻原來是她的心跳。

他近似盟誓的話,令她無法移動腳步,她的堅決在一點一點軟化。

「請你不要這樣。」背對著他,她低語。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紈褲子弟,亦方。」

「那不干我的事。」

「從現在起,亦方,我的事全與你有關,你的事,都與我相干。明白嗎?」他仍是溫柔的,溫柔而專制。

「駱先生……」他飲反駁。

「還有,你不覺得稱呼你的未婚夫「駱先生」不太適合嗎?」

「你……我不認為我們的婚約有效。」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我相當尊重我已過世的準岳母,及我還在世的母親。畢竟,這是他們的約定與承諾。」

提到她尚在幼兒時即病故的媽媽,亦方心里一陣難過。

「你現在才想到要尊重她們,不嫌太遲了嗎?」她努力克制,依然些微哽咽。

駱擎天沉默了半晌。

「給我機會,亦方,給我們一些時間。」

「不……」

「不要說不,不要說遲。我們沒有七老八十,對吧?」

當她默然不語,擎天燃起了無限希望。

然後她輕輕說︰「我要工作去了。」

「等一下,亦方。」他柔聲呼喚,「我晚一點可以見你嗎?」

「不行。」她馬上拒絕,又覺得語氣太強硬,便補充說︰「我今晚有可能要加班。」

「我等你下班。」

「不好。」亦方嘆一口氣,「不要這樣緊迫盯人,我需要想一想。」

「好,幾個小時?」

她瞪他。

「對不起,我修正。幾分鐘?」

「請你換個地球上使用的表。」她回道。

在走道上,她回頭又說︰「不要再到醫院找我,也不要再制造任何類似送花的蚤動。」

「如果我都做到,你明天會打電話給我嗎?」

「我考慮。」然後她趕快走進電梯。

霎時,擎天感到雀躍滿意。

門鈴聲吵醒亦方時,她發現她斜倒著睡在沙發上,睡得脖子又酸又痛。

「誰呀?」冰淇淋睡眼惺松地從房間走出來。「咦,亦方,你怎麼不開門?」

亦方其實已經準備起來,見了她,又坐回去。

「你怎麼這時候還在睡?」亦方問。

「我昨晚大夜。」冰淇淋在她對面的沙發倒下去。

「哎,我以為你要開門呢。」

「什麼?我以為你要去啊。」

門鈴又響了兩聲。

亦方只好還是把自己推起來。

「來了,來了。」和冰淇淋同房的珍儀柔著睜不開的眼楮晃進客廳。「咦,你們都在。」她往冰淇淋旁邊一歪,也倒進沙發。

「哦,真是的。」亦方咕噥。

她才要再度起身,施公也由房間睡眼蒙隴地出來了。

「這麼多人,怎麼都不開門嘛,吵死人了。」他抱怨。

亦方當他會去開,又坐回去。

豈料他一轉身,轉進廚房去了。

門鈴這次按了二聲。

亦方翻翻眼珠,站起來。

冰淇淋也站了起來,一面喊︰「不要按了啦!是誰呀?」

「拜托誰去開一下門好不好?」哀號似的沙啞聲音來自亦方的臥室。

「咦,誰在我房裹?」亦方奇怪地喃喃,走進臥室。

該不會是方亦言那倜鬼吧?

他果然在,而她床上另有一個光著上身、僅穿了條內褲的男人。亦方把枕頭拿走,露出趴著痛苦地聲吟的祖明。

「租明!你在我床上做什麼?」亦方大聲問。

「我還以為是那個駱擎天呢。」方亦言說。

「你閉嘴!你在這里做什麼?」亦方同樣質問他。

「哎喲,拜托小聲點行不行?」祖明翻個身,雙手抱著頭。「我的腦袋要炸開了啦。」

「活該。」亦方吸吸鼻了,大叫︰「牛租明,你喝酒!」她用手上的枕頭打他。「喝得臭氣沖天,居然來睡我的床。起來!」

「哦,哦,天哪,救命啊。我頭痛死了啦。」祖明起不來,哼哼唧唧地。

擎天到門邊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光景。

一個半果的男人曲著身子癱在床上,亦方氣呼呼地要拉他起來。

方亦言也在,雙手交抱看熱鬧。

冰淇淋沒看見方亦言這個鬼,她朝床那邊眨眨眼楮。

「嘩,搞什麼?亦方,這個人說找你喲。」

亦方回頭,和擎天的眼神相對。

「對不起,」他說,「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亦方不說話,因為不曉得說什麼好。

她床上有一個幾乎全果的男人,又喝得酒氣沖天,她能說什麼?

擎天便向她點一下頭。

「你要我先離開嗎?」他問,語氣很溫和,卻掩不住些許僵硬。

亦方懂他這個問題的含意。

或許這是他們會不會再見的關鍵。

「我有邀請你來嗎?」她冷冷道。

擎天的神色微變。

「打擾了。」臨走,他仍極有風度地頷首。

這其間,祖明倒坐起來了。

「他是誰?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喃喃。

「這下你擺不平了。」方亦言說。

「你閉嘴!」亦方沒好氣……

「好嘛。」祖明嘀咕。「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回來的時候,你睡在客廳,我就進來睡啦。你先睡了我的地方嘛。」

亦方跺跺腳。

「你不要出來嚇人啊。」警告了力亦言,她旋身出去。

祖明看看自己,喃喃自語︰「我這樣子很嚇人嗎?」他彎彎胳臂,對他的三頭肌甚為滿意。「我覺得很不錯哩。」然後又抱著頭聲吟。

方亦言搖搖頭。「不,她不可能是我。我沒她那麼冥頑不靈,我以前在英國的室友也沒她的室友這麼……」他不以為然地揮手,「愚鈍。」

祖明忽然朝四周轉動眼珠。「誰作說話?」

方亦言立刻貼近他面前。「我。你看得見我嗎?」

租明搖搖頭。「我真的醉了。」這一搖頭,他馬上放聲聲吟。

方亦言也搖頭。

「我得再去弄個明白。」消失前,他喃喃。

客廳里,亦方也頭痛起來。

「他是誰呀,亦方?你干嘛對他那麼凶?」冰淇淋問。

「對呀,他是誰?」珍儀興致勃勃。

「誰是誰?」施公由廚房來到客廳。

「不要問了好不好?」亦方嘆氣。.

冰淇淋把方才的小事件做個簡報。

「他去醫院找過亦方。」她補充,「不過那天他受了傷。」

「病人找你找到你住的地方來了?」施公咋舌。

「哇,亦方真紅!」珍儀喊著。

亦方又一聲嘆息,只好告訴他們,「他就是我爸爸要我回去見的人。」

他們訝然,面面相覷。

「你可真會輕描淡寫!」冰淇淋大嚷。

「我想到了!」珍儀拍一下手。「他不是駱擎天嗎?」

「駱擎天!」施公詫異地問。「你不願意嫁的人,就是他?」

「可不是嗎?」冰淇淋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覺得他似曾相識,還以為我和他有什麼前世緣哩。」她不勝遺憾地長嘆。

「他走了?」施公張望。

「被亦方趕走了。」珍儀說。

「我哪有趕他?」亦力不承認。

「我現在曉得你為什麼不嫁他了。」冰淇淋說。

「為什麼?」珍儀問。

「哎,他是公子,人盡皆知。」

「我覺得他不像。」珍儀手托腮,無限向往。「他看起來穩重、成熟、風度翩翩、器宇不凡、英俊瀟灑……」

「有完沒完?」冰淇淋白她一眼。「不過,亦方,蒸魚難得說些清楚、分明的話。」

「嘖,你們為什麼不听听亦方的想法?」施公說,「亦方,報紙、雜志刊登的所謂緋聞,不能完全相信。」

「對呀!」珍儀猛點頭,「謠吉止于智者。」

「哇,蒸魚今天這麼清醒!」冰淇淋贊道。

「你們為什麼全部在家?」亦方有意轉變話題。

施公聞言跳起來。「哎呀,我要遲到了。」

「我上小夜。」珍儀說。

「亦方,你要不要向他解釋一下?」冰淇淋問。

「亦方不知道什麼是小夜嗎?」珍儀問。

「珍儀!」冰淇淋喊。

「我去睡覺。」珍儀咕噥地起來回房間。

「我出去了!」換了衣服的施公喊著跑出來,一路沖出大門。

「你們一定要大喊大叫嗎?」祖明搖晃地走進客廳。

「討厭,去穿件衣服啦,狂!」冰淇淋吼他。

亦方長嘆。「天哪,我以前都不曉得我們這幾個人都在時有這麼熱鬧。」

「因為我們很少全部在嘛。」冰淇淋微笑。「說真的,對不起啦。」

「你道什麼歉?」

「我剛剛不知道祖明在你床上,而且那副德行,不然我就叫他在客廳等你了。不過他一听到你的聲音就迫不及待去找你,我……」

「不是你的錯,也不是祖明的錯。」亦方心煩意亂。「他不該不說一聲就跑來。」

「亦方,你很在意他吧?」

「怎麼會?」亦方覺得自己的聲音心虛。

「你對他說話的口氣呀,我從來沒見過你對任何人那樣耶。」

「我對他怎樣了?」

「你不論如何待人都是彬彬有禮、溫和友善的,從不提高嗓門,從不發脾氣。」

「我剛才對祖明一點也不溫和友善。」她指出,「我吼得很大聲,也發了火。」

「-,那不一樣,他要是那個鬼樣子睡在我床上,我不把他踹到地上才怪!哪里才地吼他而已。」

「沒有開水了。」祖明拿著個空杯進來,埋怨道。「誰把水喝光了也不燒?」

冰淇淋瞪他。「你還喝水?亦方的終身被你毀了啦。」

「不要亂講。」亦方站起來。「我要出去透透氣。」

亦方漫無目的騎了好久,然後發現自己騎上了山。

她甚至不太確定她位在何處。失去方向感,對她而言,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她不在乎。她此刻在乎的是不久前那一幕,擎天做何想法?

不論她多麼想否認,她是在意他的。

然而,她在意的是他這個人,還是他這麼多年來完全漠視她的存在?或完全漠視他和她有婚約的事實?

亦方原以為隔了這麼許多年,他突然到言家造訪,目的是要取消婚約。

當年締約時,她未出生,而今解約,她更不必要在場。因此她拒絕回去。

假如真是如此,她就不需要在此為了要不要理他,及納悶他的用意何在而心煩意亂。

她或許還是會為了莫名其妙被「休」掉而氣憤、難過,但很快事件便可拋諸腦後。

如今他不僅露了面,要實踐一個他二十八年來不曾做過任何表示的約,更儼然以未婚夫自居,一副巴不得人盡皆知似的姿態。

若他只是一時興起,拿這事作為消遣,她該如何自處?

可是,他又似乎不是這樣的人。

她要去認識他、了解他嗎?

將機車停到山道旁,亦方拿下安全帽,搖散她一頭秀麗清爽的短發,閉上眼,仰首讓陽光與山風拂去她的煩躁、郁悶。

然後她跨下車,把帽子系在車上,決定走一走。

山道側幾棟建築參差沿坡而立,屋宇和四周的空氣一樣,安安靜靜,不受半點紛擾。

這樣的日子是她所向往的。築居山野,不與塵世相涉。然則談何容易?

見一幽窄小徑,亦方轉了進去。兩旁盡是雜草和恣意生長的樹。走了一小段路之後,她發現矮灌木間有一扇木柵門。

她好奇地伸手推了推,柵門應手而開,當她跨進去,不禁愣在當場。

不及人高的小小柵門後面,竟是花團錦簇,教人眼花撩亂。

看來她闖進了個私人花園。

可是如此美麗的花園,為何僅以簡陋的木柵門看守呢?

隔著小型熱帶雨林似的繁花密葉,隱約似乎有個人影移動。

亦方猶豫著是否該尋芳訪勝,或離開,以免造次,里面的人卻已感知有外人進入,自角落直起身。

「請自便,不用拘來。」他友善地說,沒有回頭。

听到聲音,亦方又驚又疑。駱擎天?

這時,他慢慢轉過了身,「要不要喝杯茶?」他友善地問著,一面走了過來。

這時離開已來不及了,何況,她因太吃驚,兩條腿被釘牢在地上似的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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