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定蒲公英 第六章 作者 ︰ 葉小嵐

山間常有的霧靄在太陽露臉時逐漸散逸,殘留的薄霧如輕紗飄浮在山丘兩側,往高地消散,使得遠方的風景充滿靈氣,看起來朦朧。

已經吃過早餐了,送走了該出門的人,蒲公英坐在面向東邊露台的一大片落地窗前,看著屋外陽光閃耀的天氣。

轉紅的落葉徐徐飄下,在陽光下別有一番驚心動魄的美感。她痴痴的凝望,仿佛可以感受到托著紅葉飄動婉轉流竄的空氣溫度,應該是溫的吧?

「天氣不錯,要不要到花園里走走?」身後傳來特別護士明芳甜美的聲音,她渴望的轉動輪椅向著她。

「可以嗎?」

明芳幾乎失笑,忍著在喉管滾動的笑聲,道︰「當然可以。天氣很適合散步哩,我想推你出去一會兒應該沒關系。」

她繞到輪椅後,推著她離開雍容優雅的客廳。

不知情的人會以為蒲公英是被關禁閉吧!其實她每天都會到花園散步,曬曬太陽。只是昨天傍晚飄著毛毛細雨時,她還孩子氣的賴在屋外淋雨,剛巧被提早回來的耀庭看見。

他沒有對蒲公英說什麼,卻板著臉孔詰問明芳為什麼放任她淋雨。

從蒲公英充滿罪惡感的表情,明芳知道耀庭的指責不過是種手腕,如果針對蒲公英說教,她搞不好會任性的反駁,但拿她做文章,就會讓蒲公英乖得跟什麼似的,下次不敢再犯。蒲公英寧可自己受委屈,也不忍別人因她的任性受罪。相處日久,明芳越發了解到這點。她相信蒲公英自己說的,她不是基于正義對付銀行搶匪,是氣不過被搶匪誤認為男性而沖動出手,後來是不想牽連無辜才挺身收拾殘局。

然而,那種心態不是正義,是什麼?明芳搖搖頭,像是拿她沒轍似的。

早晨清新的空氣輕輕涌來,怕她會冷,明芳低頭問︰「要不要加件衣服?」

「不用,我一點都不冷。」她清脆的嗓音帶著些許興奮,做了個深呼吸,讓濕潤沁涼的自然芳香充滿她的肺,感覺到陽光灑在臉上的溫潤。

她游目四顧,發現自己真的好喜歡這里。

還記得被耀庭載回來的第一天,車子從喧鬧的市區開向郊區,順著陡峭彎曲的公路上行,青翠逼人的樹木迎面而來,掩不住的綠意看得她幾乎頭暈。

車子轉向私人道路,兩旁的樹木亭亭如華蓋,零星的樹葉轉紅,暗示著秋的來臨。接著視野轉為開闊,一個由財富打造的豪門社區展現眼前。車子穿過門禁森嚴的警衛亭,兩旁的建築一棟比一棟輝煌,私人庭園更加的廣闊。

蒲公英上過好幾次陽明山,從來不曉得山里有這樣的世界。車子停在兩層半的洋房前,她未及細細欣賞庭園之美,便被耀庭抱下車。

蔡家的這棟別墅只有老顧夫婦在掌理,顧伯負責園藝照料,顧媽則打理上下共兩百坪的室內,另有兩名鐘點女佣一星期來兩天幫忙。

耀庭告訴她,他平常和父母住在市區內的公寓,目前他父親趁著公務之便,帶他母親到歐洲旅行,過幾天才回國,听得蒲公英暗暗稱奇。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普通人連買棟像樣點的房子都困難,蔡家不但在陽明山擁有豪華別墅,市區內還有公寓。哎,他好像真的很有錢的樣子呢!說不出來的酸澀滋味在她心里發酵,使得接下來的日子,她都覺得怪怪的。

耀庭安排她和明芳住在一樓的房間。推開落地窗就可以看到花園的景致,迎接旭日升起。顧伯清晨五點鐘就會起來,公英看著他穿梭在花草間的忙碌身影,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欣羨,不知道她家陽台上的那幾盆盆栽怎樣了?華英這個園藝白痴八成把她的寶貝盆栽給弄死了,想著想著便覺得好心疼。

「公英,你嘆什麼氣?」

明芳的聲音撞擊在耳膜,她才發現自己不經意的將心事泄漏,連忙朝她搖頭,自嘲的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自己的傷不知什麼時候才可以好。我不是嫌棄你的照顧喔,只是不能用自己的腳走路,對我這麼好動的人而言,簡直就是活受罪。」

她的牢蚤讓明芳莞爾。

「你不要太心急嘛。左腿的皮肉之傷愈合得很好,拉傷部分只需做持續的復健,很快可以復原。至于右腿,由于子彈嵌進骨頭,痊愈的時間需要久一些,不過,我想再一兩個星期你就可以拄著拐杖走路了……」

「還要一、兩個星期,而且是拄著拐杖走路?」公英一副面臨世界末日的淒慘模樣。「天呀,還要等那麼久!明芳,你說我的腳會不會殘廢呀?」

「不會的。其實你左腿已經可以移動了,胡醫生是不希望留下後遺癥,讓你每到變天時便埋怨她是庸醫,才要你趁這段期間將舊傷治愈。對了,華英告訴我,你的舊傷是以前當國手時受傷的。」

「對呀。如果不是這個舊傷,說不定我已經是國家級的教練了。」她開玩笑的道。

「那你會不會很傷心?」她認真了起來。

「有什麼好傷心的?」蒲公英搖頭笑說,「又不是腳跛了,不能走路是不是?再說,當個中學教員也不錯。工作穩定,又有寒暑假,不知多少人羨慕我哩。像這次我受傷,學校無條件的準我留職停薪,要是換成一般私人企業,大概沒有這麼好的事吧。」

「說得也是。」明芳點頭表示同意。

「蒲小姐,蘇小姐,你們到花園散步啊。」園丁老顧在樹葉漸漸轉為紅色的日本早櫻前向她們招手,一雙粉白的蝴蝶從樹上零星的半重瓣白花飛向香草花壇。

「顧伯,花園好漂亮,我想跟你討一些花來插,可以嗎?」公英愉悅的回應。

「蒲小姐喜歡什麼花?老顧幫你搞。」

「那就麻煩你了。」她不客氣的跟他要了些花材,明芳听她說要插花,倒有些訝異。

「我不知道你會插花。」

「誰不會呢?」她無所謂的笑了笑,接過老顧獻上的花,喜滋滋的回到屋內。

早在第一天來到這里,顧媽就驕傲的帶她參觀過櫃子里精致的各式花器。據她說,蔡耀庭的母親對插花很有研究,買了一堆各式各樣的花器擺在這里,可惜她近年生活重心都擺在市區,花器久無人理了。

其實插花毋需名貴花器,生活中的一些小器皿都可以當花瓶。蒲公英腦中就有幾個挺特殊的構思。她利用牙刷座當花器,以兩朵白色的玫瑰做主景,點綴帶著紅葉的櫻花,和結滿橙黃色薔薇果的薔薇花枝,將簡單的牙刷座妝點得有如名貴花器,明芳在一旁嘖嘖稱奇。

「看不出來你真的會插花!」

「誰說的?我看蒲小姐就是一副蘭心蕙質,昨天中午還教我把向來被老顧當成野草的蒲公英加在沙拉中當青菜,蘇小姐不也贊不絕口嗎?那時候我才曉得那是可以吃的,所以插花這種小事怎麼難得了她?」顧媽拿來幾個漂亮的花器,圓圓的胖臉笑得可和氣呢!

「蒲公英是我的名字,我當然知道能拿來做什麼嘛!」

顧媽和明芳都被她的話逗笑。

「那也不簡單呀。像我就不知道蘇明芳能拿來做什麼!」明芳自嘲道。

「蘇明芳是濟世救人的天使,專門幫助蒲公英這種不良于行的病人。」她朝她俏皮的眨眼,活潑熱情的陳述,令明芳眼眶濕潤。

她總是這麼體貼人。

明芳別轉眼眸,藉著欣賞蒲公英的插花技巧,來掩飾自己失控的情緒。

只見她不假思索將數枝剪好的玫瑰分別插進水晶花瓶,幾個起落便將三種顏色的玫瑰安插得井然有致,無論是顏色或形狀都給人對比的美感,更加另眼相看。

「你一定學過插花。」她說。

公英搖頭輕笑。「我只是從小看我媽插,多少耳濡目染了些。」

「不只那麼簡單吧?」

「我是胡亂模索,買過幾本插花的書罷了。」

「那你可比我們夫人厲害了。」顧媽笑道。「我看你插花這麼利落,不像夫人插花時,總是要左比右比的,一盆花起碼要插上半小時。」

「人家是專家,我這個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這個還登不上大雅之堂?顧媽,我覺得這盆玫瑰放總統府大廳都不寒酸,你說是不是?」明芳驚嘆的說。

「這我倒不知道啦,不過擺我們這里是再適合不過了。」顧媽捧起水晶花瓶,意在言外的朝兩人擠眉弄眼。

蒲公英的臉驀地發燙,把火胡亂在心里燒。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只是看到顧媽和明芳交換的曖昧眼神,本能地感到困窘。

她低下頭,藉著插花來掩飾自己幾乎要躍出喉嚨的心跳。

隨手拿了一個素燒花器,將吸水海綿固定在花器中!以迷迭香的葉子蓋住吸水海綿,再把長春藤依長短順序插上,最後一道手續是在容器中心周圍平均放上開著黃色小花的蒲公英和帶著斑點的長春藤,整盆花給人的印象是黃花綠葉相對映的素雅,加上迷迭香葉片的香氣,更能點綴廚房。

她還以黃玫瑰圖案的咖啡杯盤當花器,分別插上黃色的玫瑰、菊花及康乃馨。以紅色的杯盤點綴上紅玫瑰、粉橘玫瑰、滿天星的紅葉、石刁柏及飛燕草,一股亮麗的風采躍入眼眸。

除此之外,還有拿水晶煙灰缸當花器,搭配蝴蝶蘭、波斯菊及火焰百合。

明芳看她隨手都是巧思,幾乎是手不停歇的插出動人的花藝,驚嘆得無以復加。

「公英,你是真人不露相。我不敢相信,任何人都很難把制伏銀行搶匪的女英雄,和秀外慧中的插花高手想在一起!」說完,她像是警覺到話中似乎有侮辱到蒲公英的含意,連忙捂住嘴。「對不起,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

「沒關系。」蒲公英不以為忤的輕搖螓首。

世間人多是以貌取人,或許她外表不夠女性化,不表示她就不能插花吧?

但她不怪明芳這麼說,兩人相處的時日還很短,她不了解她是正常。即使親如父女、妹弟,了解的也只是個性中的一部分,要說到全盤了解,連自身都有困難吧?

蒲公英一直有這種開闊的想法,有時候還把發掘一個人的個性當成小小的探險。拿明芳為例,外表上她甜美溫柔,隨著相處日久,她個性中的執著堅忍逐漸浮現。

公英發現家境不好的地,偶爾會有些自卑,但更多時候是以開朗的心情來面對生活上的挑戰。護士是很辛苦的職務,尤其是特別護士。如果遇上蔡耀庭這種氣勢凌人的雇主,連回話都有些困難,除了畏畏縮縮的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外,好像沒有別的法子了。

想到蔡耀庭,諸多心緒便紛至沓來,教她難以理清。

他總是給她許多的驚奇。

一開始只覺得他是個長相好看的年輕男人。可是在手術後的隔天早上,他出現在病床前陪伴她度過幾乎將她折磨死的疼痛,透過他緊握住她的有力指掌,她仿佛感覺到一股傳自他體內深處暖和而驚悸的生命力在涌動,像黑夜中上漲的春水一般沛然,又像一種她無法拒絕的召喚,讓她只能在他熱烈的眼神下躺成溫柔的兩岸,任他沖激……

蒲公英的兩頰再度燒紅,對自己居然生出這麼奇怪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不諱言的,她的確對他產生難以言喻的好感,但兩人的差距實在太遠了,根本不可能。

是嗎?既然如此,為何還老想著他?是因為他實在太好了嗎?

他不只是個有錢有勢的富家子弟,精悍干練的外表下,也有顆體貼人的心。他對華英很好,因為她的救命之恩,使得他連帶地對她的家人關懷備至。

華英告訴她,耀庭一听說玉英在美國出了事,即聯絡那里的朋友就近前往關切。她父親也在幾日後的電話中提及耀庭的善舉,頻頻追問兩人的關系。為了不讓老父擔心,她索性拿國美當擋箭牌,說耀庭是她先生的好友。反正,就是不能讓爸爸知道她受到槍傷的事。

奇怪的是,父親好像三言兩語便被說服,沒有進一步追問。她問起玉英的事時,他更是含糊其詞,匆匆掛斷電話,讓她不免心生疑慮。

後來為了她要到蔡家別墅休養的事,耀庭親自打電話給他,向來保守的父親沒有疑慮的答應了。雖說是華英一塊住進來,公英還是覺得奇怪。

是耀庭太有說服力了?還是父親在玉英那里忙得不可開交,沒心情煩這些事?如果是後者,玉英的傷勢就比她想像中嚴重了。可從那次的疼痛經驗後,她再沒感應到更劇烈的痛苦,就表示玉英跟她同樣在康復中?

她們這對孿生姊妹有種奇異的心電感應,即使分隔遙遠,還是能心意相通,甚至能感應到對方的情緒。而此刻,她除了時而為蔡耀庭心情紛亂外,倒沒有其他不好的心情,所以她想,玉英應該是沒事的。

可是她呢?體力和健康都在恢復中,一顆被弄亂的心,卻再也平靜不下來。

搬進蔡家的別墅第五天了,與蔡耀庭的同居關系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以往還能當自己是個旁觀者,遠遠欣賞著他就好,成為他生活里的一部分後,無法再漠視他對她的影響力了。

尤其是昨晚之後,蒲公英合起眼瞼,任那一幕幕情景馳騁在腦中。

在他為她淋雨的事責罵明芳之後,她生他的氣故意不理他。華英因為打工趕不及回來吃晚飯,少了他的談笑風生,盤旋在餐桌上空的低氣壓始終不去。耀庭吃過晚飯便進書房,她一直知道他將公事帶回來做,只是不清楚這是習慣,還是為了她的緣故。

她不是想往自己臉上貼金,可是一個像蔡耀庭這般英俊多金、事業有成、兼年少得志的男人,不太可能每天準時下班。即使如此,夜間也必有應酬或是自己的活動,怎麼可能天還沒黑就驅車回到別墅,遠離塵世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像個有嬌妻在家等待的居家男子?

嬌妻?這個字眼立刻令她心跳加擂鼓,一種說不出來的激越佔領她所有的心情,但隨即被低落的沮喪取代。

他表現得或許像個深情的居家男子,她卻不是他的妻子呀。他極有可能是故意表現給外人看,誠如他對她的承諾,一場虛假的追求行動,只為了要說服柏均和暖芬。

可他們並不在這里,而且出院時他自導自演的戲碼,已經成為各大媒體爭先報導的花邊新聞。她嬌羞的被護衛在他有力臂膀里的照片,幾乎每家報紙都登上,憑這些足以讓柏均深信不疑了。

他當時還洋洋得意的道︰「有媒體的免費宣傳,明天整座島就會傳遍我們相愛的消息了。」

還在為他的擁抱暈眩的自己,一顆為他跳動的心頓時如墜冰窖,不禁怨恨起他來。為什麼要說這些殺風景的話戳破她的幻想?為何不讓她享受片刻這虛幻的幸福?卻不能否認他的每一句話都再確實不過,是自己不切實際的亂想,豈能怪他?

她決定與他保持距離,猜想在將她交給別墅里的僕人照顧後,他必然返回自己的單身生活,沒太多時間理會她,沒想到他竟然住了下來。

為什麼?她問過自己無數次這個問題。他為何上山陪伴她?他在市區里不是有棟豪宅嗎?他不是無家可歸,沒必要留在這里。

而在昨天晚上,明芳跟她道過晚安後,她獨自坐在床上翻閱著雜志,紊亂的思緒里冒著他的身影,胡亂猜想著他在做什麼。這時候敲門聲響起,他推開她未上鎖的房門,身上穿著簡單的家居服,灰色寬松長褲,搭配白色長袖線衫,臉上有著新冒出來的胡碴子,眼楮周圍有著疲倦的暗影。但他的笑容溫柔,她看得屏住呼吸,忘了兩人間的嫌隙。

「我看到你門下有燈光泄出來,知道你還沒睡。」他的聲音好輕,像煙霧一般。

她睜大眼,不敢相信他是真的。

「想不想听小提琴現場演奏?」

他舉起雙手,她這才看清楚他兩手分別拿著小提琴和琴弓。她詫異的瞪著他,頭卻不自主的點了起來。

他的笑容擴大,她有種微醺的感覺,看他關上身後的房門,朝床走近。

這有點不合禮儀。

混沌大腦里發出這樣的警訊,但她沒有理會。

她穿著有蕾絲邊的睡袍,大概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在男人面前展示這麼女性化的一面,但她不在乎。她只是看著他,眼里只有他,除了他,再無法思考。

瞳孔里充滿他的身影,他將小提琴架在頸側、抵住顎的優雅,他舉起琴弓的瀟灑,還有他唇邊的溫柔笑意,都深深鐫刻進她心中。

隨著琴弓緩緩拉開,優美的旋律如風一般拂向她,些許的感傷中有著深情的纏綿。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曲調,只覺得好听,一種淺淺深深的系念透過琴聲傳遞向她,捉緊了她的心。而琴聲就在她胸中滿漲起難以言喻的情感中停止,他放下琴,幽深如子夜寒星的俊眸閃耀在她濕的目光下。

「這是什麼曲子?」她低聲問,喉嚨有些干。

他沒有立刻回答,遲疑了一會兒後道︰「是一首西洋流行歌曲。」

簡單的解釋無法盡釋她的疑惑,但他沒有繼續說明,長腿朝她邁過來,停在床邊。

「還生我的氣嗎?」他問。

她搖頭。「我知道你責怪明芳是為了提醒我。」

「你身體還沒復原,不能受涼。」他將琴弓交到另一手,空出手伸到她額頭撫模。

「我沒事。」她忍不住抗議。「我不是玻璃做的,沒那麼容易受涼。」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玻璃做的。」他表情嚴肅的同意她,然而黑眸里閃爍的促狹卻泄漏出一絲戲謔。「玻璃不會感冒,你卻會。」

「我才不會!」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著惱的語氣多像撒嬌,耀庭變得更加幽深的黑眸緊鎖住她的視線。她無法動彈,僅能感覺到他溫暖、柔潤的手掌撫過她臉頰,托住她對女人而言略顯方正、稜線分明的下顎。

他濕潤的呼息如一場焚風吹向她,灼熱的流過她的肌膚。她的視線也越發的迷,僅能將焦點勉強集中在他迷人的唇瓣,自己的嘴唇卻相對的干澀。

他靠她更近,就在她以為他會吻住她的唇時,他的呼息卻掠過她渴望的部位,一朵美麗的吻落在她鼻頭,她還來不及品嘗那溫潤的觸感,他的唇便移開,在她兩邊的眼瞼和額頭輕輕落下,隨著他一聲輕嘆而移走,她不免悵然若失。

「你該睡了。」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際輕輕響起,她長睫微啟,迷茫的看進那兩泓幽深不見底的黑潭。如醇酒的香澤四溢,她的神魂震顫,一剎那間,似乎能與他無聲相融。

誰都沒有再開口,萬籟屏息中,她任自己沉入他的溫柔中。他的手如暖暖的潮水輕撫她的臉,為她調整枕頭,扶她躺進舒適馨香的被窩里。

「晚安。」輕如耳語的呢喃淹沒了她想睜開眼的沖動,當他的吻再一次落在她額頭,客廳傳來午夜十二時的鐘聲。

接著,王子便離開了灰姑娘,讓她沉睡如童話中的公主。隔天早上,他在餐桌旁的溫柔凝視,一直讓她心跳怦然,卻始終鼓不起勇氣問他昨夜代表的意義。

目送他的車離去,她其實想喊住他,希望他留下來,再為她演奏一次小提琴吧!渴望的不是琴聲,是他的溫柔,這番轉折的心情,他可明白?

「公英,電話!」

明芳對她耳朵的大吼,打醒了蒲公英的痴痴想望。

她驟然清醒,驚魂甫定的撫著胸口,不曉得自己到底發了多久的呆。只見明芳朝她好氣復好笑的搖著頭,聲音夾帶著好奇與戲謔。

「你在發什麼呆呀?我喊你好久了。」

看她羞紅臉,支吾了半天仍謅不出一句話來回答,明芳沒轍的朝她遞來無線電話的分機。

「是伯父打來的。」待她接過後,她自顧自的踱出起居室,留給她私密的談話空間。

蒲公英按了通話鍵,猶豫的開口︰「爸爸嗎?」

「公英,你到底在搞什麼!」蒲父劈頭的一句听得她莫名其妙。「我看到報導了。你跟那位蔡先生……」

她恍然大悟,情急之下,胡亂的解釋︰「爸,那是記者胡亂寫的。他只是……抱我上車而已。」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傷得那麼嚴重?我女兒受槍傷,我得從報紙和別人那里听到,你到底在搞什麼?」蒲父急怒的道。「爸,那些記者就是說話夸張。我是受到槍傷,但現在沒事了。」

「既然沒事,怎麼會跑去住人家家里?柏均告訴我,他連跟你通電話、去看你都沒辦法。」

听到這里,蒲公英總算約略弄清楚老父之所以越洋打電話來質問她的緣由了!

「爸,這件事說來話長……」

「我等著你的解釋!」

事到如今,蒲公英只好委婉的說明︰「子彈射中了我的右腿,而左腳的舊傷復發,所以目前我沒辦法走路,這點華英都跟你說了呀!也因為這樣,耀庭他……不想讓媒體來煩我,就好心的安排我住進別墅……」

「這些華英和蔡先生都跟我提過,可是柏均為什麼沒辦法聯絡你,去看你?」

「爸,你不曉得啦!暖芬為柏均到醫院看我的事大發脾氣,我是不想因為我的事影響到他們之間的感情,才拜托耀庭替我擋掉他。爸,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相信您一定也支持我這麼做的,對不對?」

「你是為了暖芬才……」蒲父喟然輕嘆。當初他對李柏均追求公英的事樂觀其成,鼓勵女兒接受。沒想到後來冒出了個黃暖芬,柏均和公英的事不了了之,公英表面上雖然無所謂,但他知道她多少受了點傷害。

「對了,玉英怎麼樣?」公英不想重提往事,很快轉移話題。

「她沒事了。爸就是要通知你,我跟你阿姨明天就搭機回國。」

「玉英也一起回來嗎?」

「她還不能,不過你放心,她有人照顧。」

「班機什麼時間到中正機場?我讓華英去接你們。」

「班機是……」

正當公英聚精會神的想听清楚時,起居室外的一陣喧嘩影響了她的听力。一道火紅的麗影沖了進來,她幾乎以為是時裝雜志里的模特兒跑出來,還來不及反應,緞面的酒紅套裝便來到她面前。

「你一定就是蒲公英!」低啞的性感嗓音帶著令人感動的熱絡、興奮。

她愕然瞪視對方艷麗的臉容,還有那熱情的熊式擁抱,濃烈的香水味讓她呼吸一窒。

「好可愛、漂亮的女孩呀!正是我想像中耀庭會喜歡的類型呢!」只听見她愉悅的聲音連串響起,外加捏、拍她臉頰的舉動,蒲公英受寵若驚的怔在當場。

「你是……」

「呵呵呵……」嬌媚的笑聲如銀鈴撞擊,蒲公英邊要應付這個詭異的女人,還要對電話中的父親加以安撫。

「那是什麼聲音?」蒲父在太平洋另一端狐疑的問。

「那個……」她支吾著,遲疑的看向笑得花枝亂顫的艷女。

「我是耀庭的母親。」艷女得意的說道,卻讓蒲公英張圓嘴。

怎麼可能?

「你……」

「看不出來是不是?大家都這麼說喔。」她搔首弄姿的拂開她波浪般的紅發。

站在她身後的顧媽微笑的向公英保證︰「她是夫人沒錯。」她在茶幾上放下茶壺和兩套茶杯組。

蒲公英仍感無法置信,瞠目結舌,不曉得該怎麼稱呼她。耀庭的母親被她的表情逗笑!指著她手上的電話︰「你在跟誰講電話?」

「我爸爸……」

「這麼巧?」她喜滋滋的將那只欺霜賽雪的修長柔荑伸向她。「我正想跟令尊商量些事。」

如受催眠般,她沒有招架能力的任那只手取走電話,充滿活力的聲音愉悅的向電話一端的蒲父打起招呼。

「蒲先生您好呀,我是耀庭的母親……」她邊道,邊在蒲公英旁邊的沙發坐下來,修長的美腿以美姿小姐的選拔標準交疊在一起,窈窕的上身靠進舒適的椅背。

蒲公英驚艷的目光一路往上看去,仔細一瞧,她嬌媚的杏眸附近有細小的皺紋,但這不足以表示她的年齡能有蔡耀庭這麼大的兒子。她看起來太過美艷、年輕,頂多像耀庭的阿姨、大姊。至于母親?會不會是繼母呢?她狐疑的轉向忍笑忍得快內傷的顧媽求證。

仿佛常常遇到這樣的疑問,老婦人的回答一針見血。

「她真的是夫人,而且是少爺親生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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