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幸子從早上九點半等到中午十二點,等到她欽點的兒媳婦人選直說沒關系,她兒子還是不見人影,讓她原本雀躍的心情,因為兒子爽約而消失殆盡。
于是她猛打兒子的手機,打不通就打到公司找人,找不到人就找林宥恕,開會中的林宥恕只說沒看見人,她又氣又急,兒子一向行事小心,怎麼可能出事?多半是因為公事耽擱,他一定又不知道忙什麼去了。
娶妻就不重要嗎?前些日子才做過統計,九成父母擔心孩子不娶不嫁。她本來還以為自己瞎擔心,這才知道她的擔心是正確的。而且她現在多想有個孫子抱抱,但是兒子跟他老爸一樣,月兌韁野馬一般難以控制。
氣呼呼也沒用,她兒子只愛美人不愛江山,此時狐狸精在抱,哪還有空閑想到剛剛氣頭上已經和老媽約了要見面,頂多盡孝的給她一個孫子抱。
所以他努力做人,努力在女人身上創造宇宙繼起最重要的生命,努力把這個星期的煎熬全數揮灑釋放,直至他和她癱在床上。
「你……是要和誰約會?」若是不問,心里的疙瘩難平,她很難入眠。
身心饜足的嚴愷之忽然想起了什麼,立刻滾下床找手機。
「糟……你先去洗澡。」
霍穎瑤噘起嘴巴,行動緩慢,就是想听他要和誰約會。
他速速撥通電話。
「喂。」
「媽,是我。」他的口氣好得不得了。現在下午四點半,老媽一定氣瘋了。
原來是和他媽媽有約。霍穎瑤吐了吐舌頭。她今天是哭哪一樁啊?糗大了,不過他干嘛給人錯覺,還很嚴肅的說要去約會,真是!
可是說不介意他媽媽,那也不可能,她現在才意會到曦寧之前所說的話,情況尷尬了。
踱進浴室,她開燈放水,順便開電視。這真的是個很美的浴室,他曾經帶過別的女人來嗎?
她知道笨女人才會問男人這個問題,可還是忍不住要想,他不可能沒有別的女人,他太……太知道女人,這不會是一夕之間就學得會的本事。所以若釋懷的想,就是她目前享受著過去女人訓練後的男人;若要折磨的想,那就是她既不是他的第一個,也可能不會是最後一個。
愛情如何對等?
難啊!
但是,就此不要?
她放不下。
他擁有一切她喜歡的個性與不喜歡的脾氣,有著惡劣的本質,卻也有幽默與頑皮;對她好,卻又愛捉弄她;雖然有那樣的父母,但因為是獨子,盡量不忤逆他們……事情總是這樣,有一面周全,就會有一面失當,目前是起頭,她要煩惱這麼多嗎?
「在想什麼?水好了,怎麼不進去?」嚴愷之從她的身後環抱住她,與她肌膚相貼,不禁逸出一聲嘆息。
霍穎瑤鼓起雙頰,捶了下他的手臂,埋怨道︰「原來是和你媽約會,干嘛不早說?」
她光滑的身子在氤氳水氣里忽亮忽霧,彷佛一幅美麗的油畫……噢,油畫,他的頭有點大。
老媽這次很認真,欽點的兒媳婦正是油畫老師,他很了解自己的媽,當她陷入痴迷狀態時,痴迷的那項事物會變成世界之最,而她現在正瘋狂的愛上油畫,愛屋及烏,教油畫的美女老師成了她崇拜的對像,加上未婚,比他小兩歲,事情簡直美好過了頭。
「在想什麼?」發現他沒有回應,她轉身,眨了眨眼,看著他深邃迷人的眼。
嚴愷之搖頭。雖然這女人見識過老媽跋扈的一面,但是她有準備接受嗎?
不過一切的情迷未散,他只能思考到這個程度,長臂一攬,讓她跨坐在他的身上,她也很配合,像是要在短時間內將自己提升到與他同等的地步,他喜歡她的努力。
他們極有默契,不用言語,她沒有多解釋自己這個星期的行徑,他也沒心情追問這些瑣事,像是直接面對的就是現在,他們都懂了,這就是他們要的。
多說?要說些什麼?
他吻住她的女敕唇,很溫柔、很體貼,好像在神父的面前那般慎重。
她心慌意亂得很溫暖,水氣漫漫,感動也流竄過她柔軟的身子。
我愛你。
霍穎瑤沒有說出口,可是面對自己的內心,這三個字回蕩得很大聲。
就這樣把自己交給他,直到他同樣接收得很完整,在她的身體里接受與釋出他的響應。
這女人,每個角色都牽動他的心,長久以來不敢在女人身上多做停留的心此時有了一個新的安頓處,他放置得毫無猶疑,很想將未來都放置在她的身上。
深陷在情意綿綿中,她幾乎再次昏厥在這個美麗無比的浴室里,如果可以,她想每一晚都在他的懷里沉睡,她知道,他會寵愛的將她抱到軟軟的床上,一夜好眠。
早上的辦公室總算又飄著咖啡香,可是嚴愷之和母親大人有約,所以今天不進公司。
霍穎瑤知道他公歸公、私歸私的原則,也沒有多問。
林宥恕走了進來,聞到熟悉的香味,心想,一天的開始就應該這樣,可是他只看見她一人。
「愷子呢?」
霍穎瑤笑了笑,「和他媽媽約會。」
是和母後大人啊!
「喔喔。」
他挑了挑眉頭,心中警鈴大作。
母後大人不來則已,來了準沒好事,不過新來的狐狸精不會知道,說起來她不夠精明。
愷之身邊一向不缺女伴,而這些女伴的來源有一部分是拜他那兩位世界一流任性的父母之賜,這兩位老人家簡直是人力物流中心,有時愷之沒空,連他都會被征召去赴約。
兩個黃金單身漢好像危害社會不得不除,老人家們雙管齊下,前一陣子好不容易安靜許多,怎麼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他們還來啊?愷之有沒有將他已有狐狸精的事告訴他的父母親?
「怎麼了嗎?」看出林宥恕似乎有話沒說,霍穎瑤追問。
「沒。」他趕緊搖頭。要有怎麼了,也得問愷之才知道。「沒事的話,我先去看看新展區的陳列。」
「喔,要喝咖啡嗎?」她問得不誠懇,因為真正掛念的是那個人今天也還沒喝到她沖泡的咖啡。
林宥恕揮揮手,「去問問愷子等一下要不要回來喝吧!」
他……回得來嗎?他很擔心。
嚴愷之一早前來赴約,看見母親紅光滿面,興致高昂,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兒子,這位是欣儀。你上次不是說想要買幾幅畫?今天我們要去看莫斯科新進畫家的畫,剛好請欣儀幫你看看值不值得收藏。」游幸子熱絡得不得了,看看兒子,再看看身旁的女孩,真是郎才女貌,匹配得很。
嚴愷之暗暗嘆了口氣,他沒說想要買畫,不過這確實是未來的投資趨勢,果然是他的媽,找對罩門讓他不得拒絕。
游幸子轉向身旁安靜的女孩,「欣儀,這位是我兒子,我跟你提過很多次了,他每天就在他那幾間超市里東奔西跑,除了工作之外,沒一個定性,連投資買畫都沒時間做功課,今天你可要好好的幫他。」
兩個年輕人互相點頭,算是打招呼。
姜果然是老的辣!老媽約這種上午優閑時刻在人行道上相親,若扣掉她這個老人家,他們兩人並肩一起走,活月兌月兌就是偶像劇拍戲現場,這比坐在餐廳里尷尬的吃飯,勉強認識對方,要高竿得多。
美女畫家也挺適合陽光的,素顏加上輕便牛仔褲,笑容自然,氣質恬靜又知性,難怪老媽喜歡。
他這才想起來,竟然沒在陽光下看過他那尾小狐狸,她適合陽光嗎?她那一身白皙禁得起走在陽光下嗎?
決定了,下次也帶她出來走走。
「兒子,等一下看完畫展,我們去老師的工作室看畫,你要不要來看一下老媽畫的油畫?」游幸子喜孜孜的說,好像兒子娶了媳婦。
嚴愷之點點頭,「好。」去,當然去,老媽高興就好。
吳欣儀看著很順母親的意的大男人,原本一顆心波瀾不興,此刻也浮現幾許賞識。這是一個亂七八糟的世代,每個人都以將老人家晾在一旁為酷帥,多數人甚至認為一個大男人听老人家的話就遜掉了,可是她太知道,真正有氣度的男人都是愛媽媽勝過愛女友,因為那是需要多大的成熟才能如此作為,說實在的,光這一點,她就給嚴先生高分。
她豈會不知道嚴媽媽的意圖,相信嚴先生也知道,所以雖然不願意,仍努力配合。
畢竟被老人家喜歡也是一件好事,尤其嚴先生還不討人厭,盡管這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經過幾個小時,兩個原本無意相親的人,竟也討論畫討論得很有意思。
游幸子很高興,笑咪咪的再安排另一個行程。
嚴愷之也不排斥,雖然對吳欣儀沒有男歡女愛的情愫,可是對于投資有高度的敏銳力,他真的用功看畫,鎖定幾位新進畫家,抱持著就算投資失利,買畫回家自己看了也開心的想法。
幾個星期過去,林宥恕總算看見老友一早坐在位子上喝咖啡,霍穎瑤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趕緊靠過去。
「愷子,嚴媽媽最近……常找你?該不會……」
熱戀期間竟然將女友放在公司,然後跑去跟媽媽約會,老友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嚴愷之盯著他,當然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點頭直接承認,「沒錯,就是你所認為的那樣。」
還真的是去相親!
林宥恕皺起眉頭,更加不解了,「既然是我認為的相親,那你還去?你想劈腿?」不在窩邊也就算了,可是現在這尾狐狸就在窩邊耶!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嚴愷之搖頭。和美女畫家見面幾次,他覺得她給人的感覺像極了宥恕,那種像同性友誼的自然感覺很沒有壓力,但不是宥恕擔心的那種腳踏多條船,他一向工作至上,會影響工作的麻煩事絕對不會做。
「那就把穎瑤晾著不理嗎?」林宥恕私心頗重,理直氣壯的護衛她,更何況有哪個女人可以像她這樣拚命,直逼他們兩個的工作量。
嚴愷之笑意淺淺,流露出曖昧的眼神。
林宥恕馬上心領神會,「你……你們……」
「不然要我們在你面前表演嗎?」他幾時把穎瑤晾著不理了?
「Shit!」林宥恕月兌口而出,「算我雞婆,你派我到越南墾荒好了。」
「不用這麼賣命,不過以後倒是會要你常駐留公司,我要帶穎瑤出去玩。」嚴愷之笑說,事業愛情兩得意。
林宥恕受不了他肉麻的言語,打了個冷顫,「是是是,介不介意多帶點行李,直接將我打包帶著走?」
「當然介意,公司靠你了。」第一次,嚴愷之想放個長假,好好的和女人共度。
「嚴媽媽最近這麼積極,要是她又找你,怎麼辦?」根據以往的經驗,嚴家兩老若是找不到兒子,就會拿他當代打,厚,他可不是嚴家的另一個兒子!
「你就告訴她,我帶狐狸精出去玩。」嚴愷之笑說,樂得送死黨去死。
「你告訴你媽了?」有種!值得夸贊!林宥恕雙眼亮晶晶,差點拍手叫好。
嚴愷之雙手交握,撐著下巴,還是笑咪咪。
林宥恕一看就知道他沒安好心眼,「馬的!你沒說!你別想我替你開口,你當初怎麼認識穎瑤,別以為我忘了,嚴媽媽可是抓著她的頭發去撞牆!」
「沒撞牆。」嚴愷之再度聲明。在撞牆前,被他擋下了。
「反正就是這樣的情況,不然為什麼我們要叫她狐狸精?你明知道這件事等同一顆未爆彈,不說不代表沒事,說了肯定有事,嚴媽的個性別說你怕,連我都怕,你還叫我去說?兄弟,你派我去越南好了。」林宥恕不爽的看著好友。
嚴愷之垮下臉,喜悅的心情消失無蹤。
這年頭,對孝子的女人而言,孝子的媽是最可怕的人。如果孝子的媽擺明了不喜歡孝子的女人,那麼孝子的女人最好識相一點,哪邊涼快哪邊去。
「誰要去越南?」霍穎瑤抱著一堆帆布袋走進辦公室。
兩個男人神情一凜,同時轉頭看著她。
唉,孝子的女人。林宥恕默念阿彌陀佛,然後故意惡意的笑說︰「就派你和愷子去。」
霍穎瑤一頭霧水,馬上推辭,「我?我不行,我最愛的帆布袋剛進公司,正要開始忙,沒空出遠門。」
多盡責的狐狸精,進得廚房,出得廳堂,還帶得進臥房。林宥恕看向嚴愷之,希望這個孝子多多疼愛這個女人。
嚴愷之苦笑一聲,恢復魔鬼老板的本色,公私分明。
「先處理這陣子的問題商品,至于帆布袋,以後要怎麼玩都隨便你,現在把所有的商品檢查一遍,該送檢的就送檢,政府已經公布不合格或可疑的相關商品全退回提供商,一律不準上架,退不回去的小公司商品直接銷毀,也別為難小公司,我們自行吸收了事。另外,帆布袋的成本控制已經算過了,你要掌控好,不要到時候降價事小,堆了滿倉庫才麻煩。還有,發包水電工程,我要在九樓裝一個簡易浴室。你們兩個把工作分一分,我出去了。」
「你要不要看一下袋子的品質?」霍穎瑤趕緊開口。這是她剛剛興匆匆,特地下去拿的耶!
嚴愷之二話不說,直接走出辦公室。
林宥恕用眼神示意,要她別追上去。
直到他高壯的身影消失,她開始碎碎念,「他就是不喜歡這個企劃,可是我有很多想法。」
林宥恕嘆了口氣。她是念文學的吧?不過愷之是商人,願意花十分鐘看一個成本不到二十元的袋子已經很給面子了,現在還要他再多停留看什麼?
她的文學細胞要稍微收拾一下,可是,他有膽對她說嗎?說愷之只對拓展蠻荒有興趣,這種小事就由他們兩人負責完成?她要習慣啊,她的男人表面上雖然是在販賣生活必需品之類的東西,但是背後可有大學問,他其實是個魔鬼商人,在公事上一點也不顧情面,絕對不可能讓私事勒索公事。
他不敢說,只能在精神上支持她。
「你的心髒要強一點。」
「這話是什麼意思?喂,宥恕,你走那麼快干什麼?」霍穎瑤一頭霧水,不過听起來好像與她有關,她不死心的追上去,「喂,我的心髒為什麼要強一點?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不喜歡那個企劃,我要做好心理準備,是不是?宥恕,你要去檢查商品?還是發包水電工程?喂……」
林宥恕健步如飛,很快便消失無蹤。
她追不上他,扶著樓梯扶手,不斷的喘息。
原來公事不用分,統統是她的事!她真是太天真無邪了。
扁了扁嘴,她認命的回到九樓。
她確實從沒想過因為和愷之的關系,在公事上就會比較輕松,多怕听見他說︰「別以為上了我的床,在公司就可以頤指氣使。」
他要是敢那麼愛演,她一定毫不猶豫的跟他說謝謝再聯絡。
她是這樣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努力的想要跟上他的腳步,誰教她有一個工作狂男人,一定要匹配得上他。
所以來吧!
發包水電工程,是吧?
簡單,電話拿來。
問題是,打給誰?
厚,有誰可以告訴她,為何她到超市上班,卻要知道找誰來做水電工程?
這不是裝潢房子才會需要知道的事嗎?
不管了,她決定拚了。
可是……他干嘛在公司裝個浴室?
兩個月後,霍穎瑤總算知道他為何要在公司裝浴室。
給她專用的。
她這才知道,狡兔有三窟,也要體力夠好才用得到。
現在她晚上大多被他抓回他家睡覺,沒在他家睡覺的日子就是睡公司,倒是自己那個新租的窩,根本只是用來放衣服的。
而他知道她睡覺前的堅持,若沒洗澡,一定像只不爽的貓,脾氣壞得很,是有先見之明嗎?知道這幾個月她會很忙,所以不只準備好浴室,連沙發床都買了,讓她幾乎沒有時間回自己的家。
他一向都是這樣,事情看得遠,安排也都超乎常人的考慮周到。
所以三窟有什麼用處?是不是要听從他的建議,搬去他那兒住?
他現在收斂多了,雖然依舊全省到處出差,不過國外采購大部分交由宥恕去處理,她當然知道是因為她的關系,他擔心她獨睡,或者又在夜里像走失的貓一樣在路上被撿走,所以他夜夜必定先安頓好她的住處。
盡管兩個工作狂常是很不浪漫的窩在沙發床上,隨便睡到天亮。
今天她同樣在公司早晨安靜的氣息中清醒,賴在他的懷里,知道他也醒了,輕聲的問︰「你還想我搬去你那兒住嗎?」
嚴愷之動了動有些酸痛的身軀,「搬,當然搬。你去和房東談一談,月底了,剛好不再續約,將押金賠給房東,最好等一下就安排搬家公司去搬東西。」
她很乖順,點了點頭,「嗯。」
可是,這樣好嗎?算命仙說過的話一直以來影響著她,所以她從來沒想過要依靠男人,因為男人不會想娶她,這是她第一次相信男人會有想娶她的打算,相信放棄自己的地盤、踏入男人的領域會是好的決定,一切都是陌生而甜蜜的第一次,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老天爺真的會改變主意,給她一個安定的未來嗎?
看著因為不想為了要回誰家而浪費時間,干脆陪她一同睡在公司的男人,她心疼他堂堂一個連鎖超市的老板卻陪她睡在沙發床上,她真的可以將他放進自己的未來吧?
就暫且將算命仙說的話拋諸腦後,她想要相信這個男人。
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嚴愷之看了眼來電顯示,隨即接通,「媽,有事嗎?」
霍穎瑤撇了撇嘴。最近他母親時常找他,這是他們兩個都在回避的事,所以她很自然的離開他的懷抱,走進浴室梳洗。
等她出來時,他已穿戴整齊。
「你媽又找你?」
他們一直沒談過他母親這個問題,她連問都不敢,畢竟第一次會面是驚天動地的情景,她知道他母親對她的印象很不好。
「嗯。」他回避她的問題,故意轉移話題,「你等一下把帆布袋裝妥,叫上貨組把東西運到我的車上。」
她知道帆布袋的銷售情形不好,但是時間還沒到,他干嘛急著下貨?
「我沒有要現在下貨。」她小聲的說出自己的堅持,知道在公事上與他唱反調,美麗的早晨鐵定會變成劍拔弩張。
果然,嚴愷之沉默幾秒,渾身散發出冷冷的氣息,神色不悅的看著她,真的很不喜歡和自己的女人談公事,尤其是在這樣的早晨。
半晌,他語氣堅決的開口,「你辭職好了。」
本來就覺得不妙的霍穎瑤愣住,隨即出聲,「愷子,我現在是用助理的身分面對你。」
他雙手撐在床邊,下一秒動作迅速的將沙發床變成沙發。
她看得出來他很不高興,他一向沒有起床氣,總是精神奕奕的蘇醒,剛剛有發生什麼事讓他煩躁嗎?
有,她想起來了。
他媽媽。
嚴愷之皺起眉頭,站直身子面對她,「我也是用老板的身分面對你。我再說一次,再一個星期,園藝區的展場就要上櫃,沒賣掉的帆布袋全拿去收銀台,當做環保購物袋送客人。」
不過是件小事,他不懂,她在堅持什麼?
僵持了幾分鐘,霍穎瑤轉身離開辦公室。這是她第一次獨當一面企劃的案子,若沒做好,也不用這麼嚴苛的對待她啊!
她徑自來到賣場,這個展區是她爭取來的,雖是小東西,可是他有看見她提出來的文案嗎?他有看見展區上寫著「裝進滿滿的愛給另一半」這句話嗎?
她知道他忙,可是非常希望他看見。
在賣場繞圈子,她拖延著回辦公室的時間,不久便接到他打來的電話。
「我要出去,你現在馬上回辦公室,先聯絡搬家公司,等宥恕上班,你就去辦你的事。」
她賭氣不回答。
這樣教她搬是不搬?
他算是她的情人嗎?
沒有听見她的回答,嚴愷之也不多說,徑自掛斷電話,煩躁的爬梳頭發。
過了一會兒,他嘆口氣,走出公司,前去赴約。
又是早上的畫廊約會,老媽仍在興頭上,幾乎每次都全程參與,看得出來她把這個美女畫家當做女兒一般疼愛。
他曾經听老媽說過,她生下他之後還想要一個女兒,無奈子宮病變,為了保住性命,不得已只好將子宮拿掉,所以從小只要他喜歡哪個女孩子,她總是幫忙他追求,除非她不喜歡那個女孩。
而這次他幾乎不用猜,就知道老媽不會喜歡穎瑤的外型,上次那個事件便足以說明。
老媽欽點的吳欣儀得天獨厚,長相美麗,端莊有氣質,個性隨和,連他都有些懊惱,干嘛不愛上這種女人?那就皆大歡喜了。
霍穎瑤是第一個讓他興起結婚念頭的女人,偏偏也是老媽不會贊成的人選。
嚴愷之心不在焉的看著老媽安排的不知道是第幾個畫展,思緒紛亂,想著早上她不說話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
「喜歡這一幅?」瞧他在這幅畫作前停留腳步,吳欣儀出聲詢問。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這個畫家很有意思,他看世界的角度很特別,你看,他這一系列的畫作就是在說,同一行業的人雖然拚得你死我活,卻也是難兄難弟,互相創造對方的立足位置,如果不這樣競爭,有誰會注意到他們拚命拓展出來的這個領域?」她聲音輕淡的說。
很像他的超市產業拓展哲學,他馬上听懂,「所以就是踩死對方,但也相互肩靠肩、手牽手?」
「是啊!矛盾與沖突的想法,不過很多產業不也是這樣嗎?若沒人與你競爭超市龍頭這地位,你想龍頭這個位置有這麼重要嗎?又有誰會注意到呢?」
說得也是。嚴愷之越看越懂,心思放在畫上,「所以重要的地位,事實上,是搶破頭才創造出來的?他的畫就是要表現這個意思?」
「不是嗎?」吳欣儀巧笑倩兮,賞識的看著他,他願意吸收畫者的意含,也吸收得很快,無論買不買畫,畫者都會很高興。
「因為你也是畫家,所以這麼了解?一看就懂?」嚴愷之反問。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看懂七分,不過畫者是我的同班同學,這個概念是他老婆的想法,版權所有,我只是據實以告,基本上看畫還是要做功課。」她吐了吐舌頭。
他也回應了解的笑容。他們之間友誼的成分偏高,吳欣儀擁有客氣與恬靜的性格,不爭不急的模樣很是讓人喜歡,他也很訝異自己可以擁有異性友誼,所以並不排斥與她見面,甚至想讓穎瑤認識她,不過老媽是個難題,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一切順其自然。
順著吳欣儀的帶領與解說,他環顧展場其它系列的畫作,果然各式各樣搶錢、搶發言、搶領導地位、搶各式第一的鏡頭,經過畫筆表現,寓意幽深有趣,很有收藏價值,至少他越看越喜歡。
「適合掛在家里嗎?」他低聲發問。
吳欣儀小小的心動一下。他真的很容易讓女人喜歡上,這樣的男人需要母親幫他物友?
她聳聳肩,沒去過他家,很難決定適不適合,這也才想到,嚴媽媽這麼積極的撮合了幾個月,她竟然不曾與他單獨見面。
「適合掛我那里,提醒我什麼都不用爭,放你老爸一馬。至于你那個窩,我下次再帶欣儀去,看看什麼畫風比較適合。」一旁的游幸子插話。
嚴愷之心中警鈴大作,暗暗祈禱老媽千萬別亂來,他正想金屋藏嬌。
盡管內心暗潮洶涌,思緒翻騰,可是他也只能不動聲色,假裝自在,因為老媽精得很,越是不讓她去,她越會亂來。
「好。」他輕快的嗓音隱含著難以察覺的艱澀。
穎瑤今天搬進去了嗎?他真的要讓她搬進自己的家嗎?
他還沒有告訴老媽,若是老媽真的不請自來……噢!
他看著畫,看著老媽,看著老媽欽點的好媳婦,這個時候讓她搬進他家是正確的嗎?
瞬間,嚴愷之沒了看畫的心情。
霍穎瑤似乎與他心有靈犀,趁著搬家公司兩天後才排得出時間,她也讓自己有再考慮的余地,所以只進入他的房子里整理出一些位置好放她的東西。
她一向精簡,不過瓶瓶罐罐還是很多,拜婕綾之賜,衣服也不少,除此之外,書籍多如山,而他的書櫃已滿,她勢必要挪出位置好放書。
幾個小時後,她整理完畢,走進浴室梳洗,換上他的大棉T,然後動手做飯。
今天早上他們兩人有小小的不愉快,既然她現在在他的屋子里,就煮一桌好料彌補他,希望他大人有大量,忘了她公私不分的行為。
才開始洗米,她听見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下午三點多,他也蹺班?難不成他想給她一個驚喜?
霍穎瑤喜孜孜的來到玄關,大門正好打開。
「愷之,你怎麼……」回來了……
雀躍的聲音驟然停止,她驚訝得張大嘴巴,因為走進來的人是他媽媽,待神智稍微清醒之後,她才發現他媽媽身邊還有一位氣質美人。
「你是誰?」游幸子因為兒子屋子里有女孩這件事而嚇了一大跳,一時之間沒看出對方是誰,可是發現女孩身上只有一件大T恤,光果的雙腿晾在外面,不禁皺起眉頭。
這……她可是帶著欣儀前來,兒子是在干什麼?
玄關的氣氛詭異,一觸即發。
「我……」濕答答的雙手往身上擦,霍穎瑤艱難的咽下口水,往後退一步,「我……我先去換衣服。」
她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天要亡她嗎?怎麼每次和他媽媽會面,都是這種突發狀況?
「啊!」游幸子忽然大叫一聲,手指顫抖的指著霍穎瑤,「是你!你這只狐狸精!」
霍穎瑤害怕會發生難堪的情形,驚慌失措的奔向臥房。
媽媽就是媽媽,為了孩子一輩子的幸福,游幸子就像盯上獵物的豹子,緊跟在她身後,咒罵聲也沒停過,「你這個狐狸精!勾引他爸爸還不夠,現在打主意打到我兒子身上,是不是?老的滿足不了你,現在換年輕的,是不是?還是嫌老的賺的不夠多,想從年輕的身上撈更多?」
毫無預警的被指著罵,國中時期的難堪與無助再次席卷而來,霍穎瑤只能一直閃躲,想要趕緊進入房間。
「瞧你穿的這是什麼樣?!」游幸子欺近她,「不成體統!」
霍穎瑤被逼到牆角,整個人縮成一團,不知如何是好。
「你還想躲到哪里?」游幸子邊罵邊拉扯衣衫不整的霍穎瑤。
這時,嚴愷之沖進屋里,趕緊握住老媽的手,控制住場面。
「媽。」他的心髒簡直要停止跳動。
還好老媽有先打電話給他,問他有沒有缺少什麼東西,她好幫他帶來,他一掛斷電話就沖回家,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嚴愷之轉頭看著霍穎瑤,低聲說道︰「你先去換衣服。」
他臉色鐵青,一個頭兩個大。穎瑤穿的是他的衣服,是她在這里的習慣穿著,可是老媽不會明理的認為是自己闖進兒子的家,只會認為是不正經的女人在她兒子家勾引她兒子!
眼看兒子護著狐狸精,游幸子更是生氣,而且兒子明明很喜歡欣儀,他們兩個如此登對,一定是這只狐狸精不要臉,死纏著兒子不放!既然不能動手,她只好動嘴。
「你天天和欣儀看畫展、聊天,還和這只狐狸精瞎混什麼?你看看她的模樣,她會是好女孩嗎?是她纏著你,對不對?」
原本想要躲進臥房,隱忍住一切委屈的霍穎瑤,卻因為他媽媽說的話而頓住。
看畫展?聊天?
她的一顆心揪緊,難以置信的看著嚴愷之。
他說了很多次要帶她出去玩,卻因為公事繁忙而一次也沒去成。他說了很多次要去見見她那些死黨,卻一次也沒見過,每當費巧她們埋怨這個男人不合格時,她還替他說話,說他很忙,她也舍不得他犧牲時間來參加她的死黨們聚會。
沒想到……他卻有時間天天去看畫展?難不成這些日子他媽媽的電話都是……
她心跳劇烈,血管好像快要爆裂。
剛剛一眼,她就看得出來,那女孩是過去班上最甜美可愛有氣質的清秀小女孩長大的模樣,她怕極了這種女孩,因為自己永遠不會是那樣的乖樣子,不用比,她便舉白旗投降。
連他媽媽都堅決的認定她是不正經的女孩,可是她打算賭賭看,這一次會不會有所不同?
霍穎瑤深吸一口氣,咬住牙關,轉身面對高大的男人與男人的母親,氣怒的大吼︰「你最好告訴你媽,是誰纏誰?」
完了!嚴愷之瞬間明白,卻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
游幸子哪里容得下小女孩在她的面前撒野,搶著回答,「當然是你纏他!他天天陪我和欣儀看畫展,而且他一向喜歡欣儀這種乖巧有氣質的女孩,幾時這麼沒眼光了?你說說看啊!你是什麼時候搭上我兒子的?是你先爬上我兒子的床吧?」
「媽……」嚴愷之拖著老媽往客廳走,只希望穎瑤少說一句。
霍穎瑤不讓他如願,繼續朝著他母親開火,「我會搭上你兒子,也是拜你所賜!你到公司來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狐狸精,害我丟了工作,你從來不檢討自己的錯誤嗎?我那時就告訴過你,我還沒那麼不挑看上你老公!」
「你看看!她這麼牙尖嘴利!兒子,你是哪根筋不對,竟然看上這種女孩?你想氣死我是吧?」游幸子氣到快要爆血管了。
「我牙尖嘴利?那你仗著年紀大就可以血口噴人嗎?」霍穎瑤也罵紅了眼,一口氣說出積壓心中多年的不滿。
眼看場面難看到了極點,嚴愷之不知如何安撫兩頭失控的母獅,只能皺起眉頭,大吼一聲,「穎瑤!」拜托你也少說一句。
她沒有看見男人眼里的拜托,不甘願的情緒已經將她擊垮,她豁出去了!
「我血口噴人?不然你說說看,你不是在床上把我兒子迷得團團轉,我兒子會被你綁住?他明明告訴我,他喜歡欣儀!」游幸子也不輕饒她。
「媽!不干欣儀的事!」他沒有說他喜歡欣儀,可是現在欣儀就在現場,讓她看到這種失控的場面已經很糟了,老媽居然還把她拖進來蹚渾水。
吳欣儀滿臉尷尬,大家都盡量忽略她的存在,她也希望大家忘了她的存在,可是……唉。
他沒否定……霍穎瑤看著她要賭一輩子並深愛的男人,心裂了一個缺口。
他說不干那個叫欣儀的女孩的事,意思是他會選擇別人,不是那個女孩的原因,而是她本身,是她讓他有空去看畫展,卻沒空認識她的朋友、認識她的世界……這比被他母親撕破臉還要傷她的心。
她還賭什麼?
嚴愷之看著神情恍惚的霍穎瑤,感覺心髒受到重擊,柔聲喚道︰「穎瑤,你先回去。」
男人的聲音像是從遠方飄來,她听不真切,明明是她最喜歡的聲音啊,卻叫她走、叫她離開。
突然,她像是被人推入冰冷的池子里,呼吸不到空氣,整個人往下沉。
她再看他一眼,剛剛的氣焰消失無蹤,連為自己爭取權利的叫囂都像是鬧劇,怎麼會這麼難堪呢?因為他媽,她二度失控,成為鬧劇主角之一,她是真的瘋了嗎?
這樣的愛情是愛嗎?是她要的嗎?
霍穎瑤二話不說,轉身進入房間,褪下他的T恤,換上自己的衣服。
原以為這是她接下來的住處,所以非常隨興,沒想到仍舊逃不過世俗的偏見!她知道得很清楚,這里不會是她的安身立命之處,她想得太完美了。
走出房間,客廳的氣氛依然僵凝,他媽媽甚至撇開臉不看她,可是已經不干她的事,她像一縷戰敗的幽魂,直接開門、走出房子、關門,無聲無息的離開。
他說︰你先回去。他說︰不干欣儀的事。
听起來都像是權宜之計,可是在當下就像是他要她滾開一樣讓她好難堪,如同表示她是該離開的那一個,感覺心髒的血液全都流光了。
原來小說中男人站出來炮轟母親,或是很勇敢的堅持要女人別離開,都只是一種美麗的幻想,事實上,女人必須在權宜之計下先離開。
果然,若有一邊完美,必有一邊陰暗,當俗氣的問男人︰若是我與你母親一同落海,你會先救哪一個?她欣賞男人對父母的順從,可是現在的情況是……她就要忍受成為不周全的那一片陰暗。
而這是權宜的做法嗎?還是像他媽說的,他甩不掉她?
他告訴他媽媽他喜歡那個女孩,卻從未對他媽媽提過她的存在。
她知道他們都在回避這個問題,可是當事實擺在眼前時,她才知道,回避就是殺傷人最鋒利的刀刃。
霍穎瑤走出大樓,此時正值黃昏,涼風拂面,她知道他不是趕她出來,但是所有的感覺都讓她很難過,他的一切作為讓她抓狂,想要嘶吼一番,無奈卻叫不出聲。
她死掉了。
這是哪里?
搖搖晃晃的走在街上,她這才記起來,她自己的家就在附近。
可是,到底在哪里?
她拿出手機,按下按鍵,接通的同時,不禁哭了出來。
「婕綾,我……我找不到我家……我死掉了……我死掉了……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