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停,整個城市籠罩在細雨霪霪中,讓人看不清楚來往的人車,更不用說是摻雜在雨聲和車聲中的嬰兒哭聲。
「哇……哇……」
小女嬰聲嘶力竭的哭泣著,彷佛是在祈禱上天給她一條活路。
轟隆一記雷鳴,大地為之一震。
不知過了多久,小女嬰的哭聲漸漸微弱……
山區某幢豪華別墅前,一輛車緩緩駛近,別墅的電動門慢慢打開,管家撐傘冒著大雨奔至車子後座。
「小少爺,你終于回來了!快進屋吧!」管家手中的雨傘幾乎全遮在小主人的頭頂,壓根兒沒理會雨水會淋濕自己。
「福管家,今晚怎麼下這麼大的雨啊?」
「听氣象報告說,又有台風來了。別說這麼多了,小少爺,快點進屋吧!先生跟太太正等著你呢!」
「嗯!」他點了點頭,手中抱著爺爺和女乃女乃透過關系才拿到的籃球,籃球上面有許多他所喜歡的NBA籃球明星的簽名。
「少爺,我替你拿籃球吧!你這樣子不好走路。」小小的身形抱著一顆大籃球,福管家貼心的想幫忙。
「不用了,我自己拿就好。」對于這顆遠渡重洋而來的籃球,他可是格外的珍惜,根本不可能交給別人。
「那好吧!咱們快進屋里。」
大門緩緩合上時,福管家突然听見女嬰的哭聲。
「小少爺,你有沒有听到什麼聲音?」
「聲音?沒有!不是要進屋里嗎?你還東張西望什麼……」男孩嘟起唇瓣。
「我听見嬰兒的哭聲……」
「嬰兒?怎麼可能?福管家,看來你真的老了,听力不怎麼靈光了。」男孩撇撇唇,不滿意福管家愈來愈慢的步伐。
「少……少爺,我還是去看看好了……」福管家不安心的走出大門。
不一會兒福管家抱著一個渾身濕淋淋的女嬰回返。「小少爺,真的有個小女圭女圭──」
「福管家,你要把這個又濕又髒的嬰兒帶進去嗎?」小男孩退了一步,蹙起眉頭。
「這麼大的雨,若不管她,她會死的……」
「你……你把這個髒兮兮的嬰兒帶回家,爸媽一定會罵你一頓的!」小男孩排斥的瞪著嬰兒。
「進去再說吧!先生跟太太都是好人,不會見死不救的!」福管家說道。
「我……我……不管你了啦!」倔強的說完,小男孩執著雨傘就走,壓根兒不理會福管家,他才不要跟一個丑女圭女圭共撐一把傘!還有,萬一那個髒女圭女圭把他的寶貝籃球弄髒了怎麼辦?他更是討厭外來者──
「小少爺……唉!」
看著小少爺愈走愈遠的身影,福管家搖了搖頭,將小嬰兒緊緊的抱在懷中。
小嬰兒的臉蛋蒼白、小嘴發紫,加上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而渾身發熱,福管家不禁憂心忡忡的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先生和太太願不願意救這可憐的嬰兒一命呢?
抱著籃球,袁在昕冷冷的望著忙進忙出的佣人。已經好半晌了,都沒有人理他,他于是刻意發出一些聲音,不願別人將他當成隱形人。
「小少爺,你先回房間休息好不好?站在這里,怕會有人不小心撞到你。」一名年輕女佣將他輕推到一旁,對他陪著笑臉。
怕會有人不小心撞到他?哼!應該是嫌他站在那里礙事吧!袁在昕不悅的心想。
那個死嬰兒、臭嬰兒!憑什麼奪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連爸媽都在房間里擔心著,連跟他打聲招呼的時間都沒有,但是他有好多話想對他們說!
去美國的這一個多月,爺爺女乃女乃帶他去了好多地方,迪斯尼樂園、看NBA籃球賽、搭私人直升機橫越大峽谷……每一件事都好有趣!他想將這一切和爸媽分享,卻沒有人要理他!
奇怪!那個臭嬰兒的死活跟他們袁家有什麼關系?干嘛搞得全員大出動,還請來袁家的私人醫院的主治大夫來!
拜托,是她的爸媽不要她的,況且這種倒霉的嬰兒,就算救下來,也是活得淒淒慘慘,沒人疼、沒人愛。
「周醫生,謝謝你啊,台風天還麻煩你出診。待會兒你先喝碗熱姜湯,然後我會叫小陳開車送你回、去的。真是麻煩你了!」
袁母一臉甜美的笑容,看在袁在昕眼里,直覺自己的媽咪是天底下最最心地善良和美麗的人。
「袁夫人千萬別這麼說!幸虧發現得旱,否則真要淋了一夜的雨,她這條小命也難保了。她真是幸運,遇到了你們。」和藹可親的周醫生模了模小女嬰的頭。忙了一整夜,終于退燒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的很糟糕!生了孩子也不養,就這樣隨便扔在外頭,唉!」袁父邊搖頭邊領著周醫生走出房間並下樓。
「社會問題太多了。」周醫生認同的點點頭。
听著、听著,袁在昕打了個呵欠。
什麼跟什麼嘛!只是個棄嬰而已,誰教她上輩子不做好事,命不好,投錯胎!
像他袁在昕就夠聰明,要鑽進媽咪的肚子前,就先仔細勘察過整個家世背景,才會一生下來就是富貴命。袁在昕自覺聰明過人的想。
「咦?在昕呢?剛從美國回來就不見人影?」
听到終于有人注意到他了,抱著籃球的袁在昕本想到客廳里獻寶,想想後又作罷。
哼!大家都忙成這樣了,誰還有空听他的美國游記呢?說了也是白說!
他搖頭晃腦的想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客廳里又有人說話了──
「這小子,大概是玩得累癱了,回房里睡覺了吧!」袁母說道,語氣中有著寵溺。
「他啊!原本還不讓福管家救那女嬰兒,真是不懂事!」袁父數落著兒子。
該死的福管家!居然出賣他!袁在昕氣呼呼的走向房間,行經小嬰兒所在的房間時,他忍不住放輕腳步走進去。
女女圭女圭躺在以前是他專用的搖籃里呼呼大睡、紅紅的臉蛋、翹翹的睫毛、柔女敕的小嘴……真是……
丑八怪!
看著、看著,他伸手偷掐了女女圭女圭一把!
「哇──」
女娃痛得大哭,然後他听見大人沖上來的腳步聲!
抱著籃球,袁在昕快步離開,跑進自己的房間,他側耳傾听小女娃的哭聲漸漸變小,唇瓣則揚起惡作劇得逞的邪惡笑意。
時間荏苒,當年的小棄嬰如今已經五歲。
「媽咪!嗚……」小女孩搶走了本該只屬于袁在昕的懷抱,膩在袁母的懷中哭哭啼啼的控訴著。
「小俐,乖……別哭!告訴媽咪,誰欺負-了?」
袁媚俐的胖手再一次指向從小被她陷害到大的哥哥,「他不讓我吃乖乖……嗚……他把人家的乖乖藏起來……」
「-少胡說八道!誰要吃那種難吃的東西!」袁在昕掄起小拳頭,簡直想一拳揮向那張圓嘟嘟的胖臉。
「在昕,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搶妹妹的東西!」袁母不悅的說。
「她不是我妹妹!我也不會搶她的東西!不要冤枉我!」說完,他氣極的轉身跑上二樓。
站在二樓樓梯口,他看見母親抱著胖女娃,連哄帶騙的直到她笑開懷。
冷冷的看著這一幕,袁在昕在心中咒罵著,然後他看見胖女娃抬頭望向他,對他揚起一抹笑容。
她是故意的!
他猛的轉過身,突然有一絲恐慌,這個來路不明的胖女娃根本是個惡魔,她似乎是存心想要搶走屬于他的一切。
五年後
今天是媚俐十歲生日,早上還見她打扮得像個公主,驕傲得像只孔雀般從袁在昕面前走過來、走過去,但現在,袁家眾親友已經齊聚一堂準備替她慶生了,她卻躲得不見人影。
「在昕,你妹妹呢?」袁父問道。
「不知道!」袁在昕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天曉得那個女惡魔躲到哪里去了!
「一定又是你欺負她,所以她才會躲起來!你也真是的,都十五歲了還這麼不懂事,老是欺負妹妹,連人家生日都不放過!」似乎是嫌用說的不夠,袁父還伸手敲了敲兒子的頭。
袁在昕不悅的皺起眉,干脆退到客廳的角落。
自十年前那個刮風夜開始,他所擁有的一切就漸漸被媚俐剝奪了,不論是喜歡吃的東西或玩具,父母的愛和眾親友的關懷,就連爺爺、女乃女乃對他的寵愛也都被媚俐分去了大半。
他知道她有意跟他爭寵,而且每次也都是她佔上風,漸漸的,他收斂起自己的脾性,只是觀察著,心想如此一來,她就再也陷害不到他,卻也讓自己成為眾人眼中孤僻的小孩。
但那又如何?他馬上要出國讀書了。忍了十年,他終于可以徹底擺月兌掉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惡魔!
走出別墅,他環顧這居住了十五年的家園,雖然極端厭惡媚俐,但對這個家,他仍是有著不舍……
就著燈光,花園中的噴泉閃爍著迷人的瀲灩水光,他一步步的走向前,看著池里的錦鯉,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也同時听見了細微的啜泣聲。
緩步走近,他看見媚俐蹲坐在噴水池邊。夜色中,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卻看見她不時抬手拭眼淚。
「是-……」
「走開!不要看我。」
袁媚俐捂住臉,不想讓袁在昕看見她脆弱的一面。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應該是開開心心在屋里頭慶祝的,但自從得知袁在昕即將到國外讀書的消息後,便再也開心不起來了。她開始躲著他,不再捉弄他、惹他生氣,希望這幾天的乖巧能讓他改變心意而不離開。
她不想失去他……她真的不希望他離開她。
但是,她只敢在心中如此-喊,沒有人知道她的想法,袁在昕更是會同興終于能擺月兌她,爸爸和媽媽也覺得將他們兩人分開,兄妹倆的感情才不會繼續惡劣下去。
「-在哭?原來女惡魔也會有眼淚!」袁在昕嘲諷的看著她。
開玩笑!記憶中,自從媚俐懂事之後,他就沒見她流過一滴眼淚。
她十分聰明,可以在做錯事之後找人當替死鬼,也可以藉由陷害他來得到她所想要的關心,更可以用她那張天真爛漫的臉龐贏得所有人的贊美及寵愛。
在他眼中,媚俐過得既幸福又快樂,反倒是他這個正牌的袁家獨生子有苦無處訴,眼淚淨往肚里吞,他不明白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誰像你這麼沒血沒淚,不管我怎麼整你、氣你,你都……」袁媚俐咬住下唇,不再說話。
「哼!我是男人,將來要繼承整個袁氏產業,誰像-,這麼愛哭哭啼啼的?不過,畢竟-不是袁家人,當然繼承不到這種優良血統。」說完,他看見她的身子致微顫抖。
袁媚俐低下頭,看著緊握在手中的項鏈,對袁在昕的話沒有任何反駁。
項鏈是純金打造的,圓形的墜子背面刻著她的生辰和一個「郝」字,這條項鏈是有關她身世背景的唯一線索,無奈線索如此薄弱,即使是勢力龐大的袁家,在用盡了所有關系後,仍然沒有她親生父母的消息,讓她只能是個棄兒,可能一輩子只能待在袁家。
也是因為這樣,她想得到袁家爸爸媽媽和親戚們全部的注意力和關懷,刻意在他們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卻也因而搶奪了大人們對袁在昕的關心。
偏偏從小就讓袁在昕看穿了她的心機,以致他對她總是不假辭色。但她多希望袁在昕也能像其它人一樣在乎她,喜歡她,偏偏不管怎麼做,都無法得到他的注意,氣不過之下她才會故意惹惱他,沒想到他卻要離她而去了……
現在,就算她對他有再多的感情、再多的抱歉,都無從說出口了。
一想到這里,袁媚俐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哭什麼?怎麼說今天都是-的生日,-不怕哭楣了自己?」他故意這麼說。
「你管我……」她仍是低泣。有誰知道在她粲笑的外表下,其實是脆弱而缺乏安全感的呢?
「我也管不了多久了,下個月我就要出國讀書了,終于可以擺月兌。」說到這里,袁在昕哼聲一笑,難得看見她哭得這麼傷心,而他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即將離開籠子的鳥兒般開心得不得了,實在沒啥心情安慰她,也不屑安慰。
「我問你,」她一抬眸,「你真的非要出國嗎?」
「是啊!-應該很開心吧?從此以後這個家就是-一個人的了,爸媽會全心全意的照顧-,我房里的計算機、游戲機、光驅統統都變成-的了,-放心,我不會介意的,反正等我到了美國,自然有一套全新的設備等著我,我再也不用跟-爭那些東西了。」
「你真的要出國……」他的答案讓她咬住了下唇,哭意更濃。
「怎麼?開心得說不出話來了是吧?-這女惡魔──」還沒說完,她突然沖上前來抱住他的腰,在他懷里死命的搖頭。
「喂!-干嘛?喂!別把眼淚鼻涕擦在我的身上啊!喂!」
「不要走──為什麼要走……」她哭泣著,愈哭愈大聲,肩膀因為哽咽而怞搐著。
袁在昕愣愣的站在原地,兩手僵直的收在腿側。「呃……-……-……-不要哭……」
「你走了……就沒有人理我……沒有人跟我玩……他們也不會愛我了……嗚……為什麼你一定要走……」
「我……我一定要出國讀書啊……」他支支吾吾的說,不知道是否她的眼淚濡濕了他的衣襟,讓他的胸口溫溫熱熱的。他的手輕輕放上她的肩膀,僵硬的拍著她的肩。
媚俐為什麼不希望他出國?他以為……以為離開袁家後,最高興的應該就是她了,為什麼現在她居然會抱著他,叫他別走?
「在台灣也能讀書啊……嗚……為什麼一定要出國?」仰起小臉,她怞怞噎噎的詢問著他,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不要哭……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懷疑自己怎麼會這麼說,事實上他一點都不想回來,壓根兒不想再見到這個女惡魔,但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心頭竟涌起一股無法解釋的感覺。是覺得她可憐吧!但要離鄉背景去贊書的人是他,被逼得不得不出國的人也是他,他怎麼會覺得媚俐可憐?
「真的很快就會回來?」小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她緩緩的抬頭看他。
燈光透過噴泉映照在她的臉上,袁在昕有些看傻了。
靠在他懷里的真的是媚俐嗎?那個專門陷害他的女魔頭?此刻的她神情柔弱、惹人憐愛,雙眸泛著淚光……
天啊!他是怎麼一回事?竟然覺得女惡魔很可愛……不行!他一把將人推開。
「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袁家在美國也有事業,說不定會先在那里實習,了解一下狀況……呃……我跟-說這麼多做什麼……」
「那你讀完書,一定要快點回來喔!」她要他的承諾。
「我……讀完書我就回來。」說著、說著,他的臉頰微微發燙。他居然答應她了,真是見鬼了!今天到底是什麼怪日子?一切都變得那麼奇怪……
「呵呵……」抹去了眼淚,袁媚俐輕輕的笑出了聲音。
「-笑什麼?」他不解的看著她。
「袁在昕,你臉紅了耶!」
「我?哪有!-少胡說八道!-快點進屋去,一堆人等著-切蛋糕,-別再耍人了。」說完,他撇下她跑進屋內,躲進自己的房間。
「在昕……」輕喚著他的名字,她怞怞噎噎的將臉上的余淚擦干。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當袁在昕的妹妹,一點都不想……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拎著簡單的行李,袁在昕終究還是要離開這塊他成長的土地。
袁家一行人前來送機,袁媚俐站在人群的最後面,遠遠的看著袁在昕在眾人的圍繞下強作鎮定得像個小紳士般直挺挺的站著。
終于,袁在昕的目光搜尋到袁媚俐的身影,見她猶豫不前的模樣,他也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
怎麼說兄妹倆都對抗十年了,現在若要他走過去,他也不曉得要對她說些什麼才好,再加上她生日那天晚上發生的小插曲,更是讓他不清楚自己對她的感覺了。
「小俐,-有沒有東西要送哥哥?哥哥這一趟出國,不知道要多久才會回台灣……」
袁母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兒子年紀還這麼小,就要送出國,她多麼不忍心啊!
「我……」握著小禮物,袁媚俐在眾人的催促下走到袁在昕的面前,將圓形墜子的項鏈塞到他的手中後,便匆匆退開。
袁在昕按下墜子的金屬開關,打開後,里頭是兩個半圓,各裝著他和袁媚俐的人頭照片。
不知道是她從哪張照片中剪下的?上頭的他看起來還真是帥呢!媚俐的甜美笑靨自然也在其中。
「謝謝……」他對躲在眾人身後的她露出一笑,這可是十年來他第一次真誠的對她露出笑容。
在親友的祝福下,袁在昕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站在母親身旁,低著小臉、眼眶泛紅的袁媚俐,察覺到他的注視時,她也怯怯的舉起了小手對他道再見。
緩緩的入關驗照,他帶著心底一絲莫名的不舍與牽掛離開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