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的路途中,崇至方沒來由地眼皮直跳。
听到佟振洋將飛抵台灣的消息,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長久以來苦心孤詣,努力攀爬晉升崇氏大家長的願望,即可能透過曜佟總裁佟振洋和表妹俞韻清的聯姻而美夢成真。
憂的是,俞韻清那個野丫頭自小失去父母,在崇老爺的寵溺下行為乖張,個性特立獨行,對于政商界慣用的以聯姻結合利益的手段十分不以為然,甚至可說是嗤之以鼻!
打從崇老爺對他下達這個撮合聯姻的指令開始,俞韻清明知自己在家族勢力中寡不敵眾,卻用盡心機搞破壞,千方百計要阻撓這樁婚事。
現在,佟振洋人已經到達台灣,之前看過韻清照片資料的他滿意得不得了,很快雙方會面的飯局就敲定了。
在這關鍵節骨眼兒可不能再出啥差錯,否則「崇氏」總裁的寶座鐵定要拱手讓人。
崇至方絕不允許發生這種意外!
他一直是個自負驕傲的企業雄獅,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要不到的,所以不管俞韻清有多調皮、多難搞,他也絕不容許自己出任何的差錯。
就算把她打昏才送得進洞房,他也會這麼做。
☆☆☆
「什麼?小姐不見了!」
崇至方才踏進家門,管家便一臉哀淒地向他報告俞韻清憑空消失的詭異事件。
「今天……我敲門請小姐出來上西語課的時候,才、才發現,她她昨晚就跑了!」
「我的老天爺!」怪不得一路上眼皮跳個不停,果然其準無比,這匹野馬搞出大紕漏了!
崇至方痛苦低嚎,整顆頭顱像被炸藥炸過似的又痛又麻,瞬間失去思考能力——
「你們?!你們全是死人啊!昨天晚上跑了人,今天下午才發現?難道小姐早上、中午都沒吃飯嗎?」
「有啊,但是……小姐的早午餐一向都從門底下小洞放進去,我們看到有空盤送出來,沒懷疑……」
「真他媽的活見鬼!」
崇至方忍不住爆粗口︰「既然小姐早就跑掉,那飯是誰吃的?!」
「是、是假冒小姐的美容師吃掉的。」管家嚇得全身發抖,心想這盤炒魷魚是非吃不可了。
「她呢?我是說那個美容師呢?你們該不會笨得把她給放走了吧?」崇至方覺得呼吸困難,怒火狂燒,恨不得馬上遠回韻清那丫頭把她卸成八塊。
「您……您冷靜一點!」
管家急忙送上冷毛巾。「說不定,小姐出去透氣,很快就回來了!」
「哼!你想得美!跑都跑了,還會回來,真是豬頭!」他大喝︰「把那個人給我帶上來,給我仔細盤問!」
韻清很清楚和佟振洋的飯局就訂在三天後,她既有心想逃,要抓她回來肯定難如登天。燃眉之際,他去哪里生一個俞韻清交差?
萬一,專程回台相親的佟振洋知道崇家如此耍弄他,一氣之下停止所有和崇氏的合作計劃,屆時別說當「崇氏企業」的總裁,怕連現有的總經理都要換人做做看!
崇家的男人多半都風流,崇老爺幾個兒子都不只一個老婆,產生的子嗣更是多的不勝枚舉,崇至方以庶出身份獲得老爺子器重,眼紅的宗親兄弟各個瞪大眼楮找機會扯他下台,這漏子不正好送一個大便宜、讓他們鏟除異己而不費一兵一卒嗎?
唉,枉費他卯足勁兒才從眾堂兄弟中月兌穎而出,距離最後勝利只差一小步,竟被俞韻清那妖婆搞砸,眼看功虧一簣!
可惡的臭丫頭,有本事就躲一輩子別讓我找到!崇至方在心里詛咒。
「說!俞小姐跑到哪里去了?」
崇至方惡狠狠地捏住美容師的下巴,毫不留情面的質問道︰「你好大膽子,知不知道惹毛了我,你這輩子別想有好日子過!」
「別、別動粗嘛!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俞小姐她……她只是跟我說,說什麼她想做自己,不想當木偶任人擺布,還說,她不稀罕當豪門少女乃女乃。那我就、就說、你不要讓給我好了!就這樣——
老實純真的美容師,源源本本將俞韻清教她配合以便遁逃之始末全盤拖出。「先生,你不要罵我啦!我也沒惡意啊,是小姐求我、拜托我,又說那個少女乃女乃位子一定要有人坐,不如干脆就讓給我,我、我才——」
「哈哈!她說少女乃女乃讓你做,你就高興得什麼都忘了?你有沒有照過鏡子?有沒有想過自己夠不夠格?」
崇至方凶神惡煞似睇她,揶揄嘲諷道。
「我覺得自己,其實,長得還……還不錯啊!」
美容師秀發一撥,風情萬種地對崇至方拋媚眼,十足爆笑的「俗又有力」,全屋子的人都笑翻了!
「哼!真沒知識,做豪門的媳婦光美麗是沒用的!憑你,我看下輩子吧!」崇至方又好氣又好笑,這女人真是沒大腦,正是自以為美麗,其實只有鞋子還可以的蠢女。
「可是……俞小姐說我很適合啊,她一再保證說我可以勝任。」
她依然做著美夢?!其他人聞言又笑得東倒西歪!
踫上笨女人,精靈的俞韻清當然逃得從容自在。唉,算她走運。
「罷了!我看是問不出個所以然,讓她走吧!」崇至方不耐煩的揮手,交代管家。「我很累,想進去好好休息,任何人、任何電話都不接!清楚沒?」
☆☆☆
摔在柔軟的大床上,崇至方茫然若失望著天花板——
韻清當真一走了之,這爛攤子該怎麼收啊?三天後,拿什麼去見佟振洋?
這根本是無解的難題!唉,他嘆息又嘆息……
閉緊眼,不住柔搓頭發,絞盡腦汁要想出立即解決問題的方法;但,不經意扯下的煩惱絲已堆成一小撮,他仍然毫無頭緒。
思前想後,似乎唯有硬著頭皮向佟振洋供出一切才能解決
不行!佟振洋絕不會善罷干休的,他可是包金瓖鑽的高價值單身漢啊,怎麼丟得起這個臉?不成不成!他一再搖頭,就怕露出真相之時大概也是自己前程毀滅之日……
「少女乃女乃的位子一定要有人坐!一定要有人坐……」
靈光一閃,他想起那「SPP」的美容師說過的話——可不是嗎?那位子非要「余韻清」來坐不可。至于,坐上去的是否為真的俞韻清似乎不很重要。
咦?無助的黑暗終露出一線曙光,他精神抖擻起來,緊咬下唇,冷靜地分析問題,慢慢理出救急的方法。
佟振洋只在小時候見過一次韻清,長大的她只看過照片,而老爺子早喪失了視力,就算俞韻清失蹤不見,他大可找一個外貌身形相似的女孩來假扮啊!
只要扮得像,神不知鬼不覺把「她」嫁過去住家,問題不就解決了!對啊,就這麼簡單!但是,找誰假扮呢?畫虎不成也是死路一條!
那個「SPP」美容師是絕對行不通的,身高不夠,長相氣質也差太多了。
他翻個身,將頭埋人被內,腦子里放幻燈片似,閃過一個個女性身影……
驀地,一則老舊的回憶闖入腦際——
十年前,祈鴻飛硬拉著他到一家育幼院參加助養院童活動,當時,他挑著相片隨意認了一個長相酷似韻清的女孩,祈鴻飛還打趣說︰
「算是幫你姑爹消業障吧,搞不好這女孩是他流落在外的孽種,是韻清的妹妹喔!天底下哪有人長得那麼像的?」崇至方記得那時自己看到照片時的驚訝!他幾乎懷疑照片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跟自己一起生活的親表妹——俞韻清。
「你也嚇到了吧?」
祈鴻飛指著他手里的相片道︰「看!高鼻子、大眼楮、尖下巴、薄唇……嘩!恐怖的是,兩個人笑起來都有酒窩!我看她不是你姑爹外面偷生的孽種而已,她根本是韻清流落在外的雙胞胎姐妹嘛!」
「喂,你不要那麼夸張好不好?」
崇至方將照片一再端詳。「就算雙胞胎,再像的人也會有不同特征可分辨啊!吶,你看,她笑得比較文,不像韻清笑得野,嘴角扯得那麼開;還有,眼神也比較沉郁,還有……」
「好啦,你說的都是很細很細的末節,一般人不會分得出來的個性差異,以我看,她們之間最大不同只是膚色而已!韻清愛運動,所以比較黑。」祈鴻飛下了結論。
「那……就助養她吧!」崇至方很快決定。他覺得那女孩很親切,或許因為她和韻清神似,也可能她的笑靨得他的緣,總之,崇至方下意識地把她當自己人對待,雖然平常忙碌的他不曾親自寄助養金或禮物給她,但崇至方嚴格要求歷任秘書,務必按節日、按時序寄錢、寄禮物做好照顧助養孤女的任務。
如此用心照拂,十年如一日,沒有人敢擔誤怠慢片刻。他大膽推斷︰沒意外的話,長大後的她,應該還是酷似韻清才對!
對了!就是她!算起來那女孩可能比韻清小了幾歲,但化妝打扮後應該看不出來,再說,他以金錢資助她生活費、學費,十年來從未缺漏,堪稱是養育她的大恩人,按理她不會拒絕幫這個忙,更不會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
啊!好心有好報。當初無意的助養,現在正好應急解決致命的危機,老天爺有眼!真是天助我也!他興奮彈指,驚跳起身,沖到書房按了秘書的電話。
「馮秘書嗎?麻煩你取消明天早上的所有會議,然後通知司機,明天一早接我到博濟育幼院——」
「呃?博濟?」秘書有一肚子疑惑,但她只能乖乖听從指示,不敢隨便發問。「好,我去安排。」
「對了!我在博濟助養的那個女院童,一直都是你幫我處理的吧?」
「是,是啊!您有什麼吩咐?」怪事!十年來他從不主動提起這件事,怎麼突然間問得這麼急,秘書更懷疑了……「把你手邊現有關于她的資料立刻傳來給我!」他命令道。
「您是說,現在?」下了班回到家的秘書,上哪兒給他找資料?
「廢話!當然是現在,我急著要看,快傳過來!」
不容女秘書多問一句,他掛斷電話,眼楮盯著傳真機,確定自己訓練出來的能干秘書半小時之內一定會將資料傳過來。
于是,他繃緊的神經線暫時獲得紆解,心情從谷底提升,甚至可以斟杯頂級的紅酒平心靜氣品嘗。
不到半小時,傳真機開始唧唧吐出紙,他扯下來一看
黎晶兒。二十二歲。父母車禍身亡。家有姐妹四人。目前在程高電子廠任職……
程高電子廠?二十二歲女作業員?崇至方念念有詞,想起今天無意間撞上的那對受驚小鹿才有的驚惶眼眸,沾著油污卻不失秀麗的小臉……
竟是她?天底下有這麼巧的事?
崇至方不可置信地下移視線,郵票一般大小的照片經過傳真更加模糊,他湊近眼楮,仔細端詳——
別的不敢肯定,那對骨碌圓睜的大眼,還有她十分獨特的,不笑而媚的神情,應該就是她沒錯!
吁口長氣,他頹然放下紙張,胸臆充斥難以解釋的沮喪,潛意識里,他似乎極盼望頂替韻清出嫁的女孩不是她!
為什麼?就算養了她十年,也才見過她一面,而且是那麼倉皇的驚鴻一瞥——
到底什麼原因,讓他許久不曾起伏的心莫名抑郁?經過狠狠那一創,不是早就對世間情愛免疫?
幾年來,心甘情願栽進他懷里,什麼傾城美女、絕色佳麗,要真成打成打捆起來,怕可以囤滿幾個大貨倉,偏就沒哪個可以動搖他死絕的心。
何況,那黎晶兒只是個髒兮兮、苦哈哈,衣著破蔽的小孤兒——
「想太多了,不過惋惜她這麼年輕就要嫁做人婦,覺得自己殘忍罷了。」
隨便找了個借口,崇至方為自己無端的愁緒開月兌,仰頭飲盡杯中艷紅酒汁。
滿口酸味……
☆☆☆
博濟育幼院
「哇!好漂亮的墜子!晶兒,這是他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嗎?」
「是啊!很特別吧?他送的東西雖然都不很貴,但都很有味道喔!我想他一定是很有品味的男人!」
晶兒得意地將卡通造型的金墜子舉在眼前,珍愛地把玩,好像她擁有的是一件世間稀有的瑰寶,其實不過就是一錢多的金墜子,值不了多少新台幣。
從工廠里偶然一瞥,驚心動魄的近距離接觸後,蘊積埋藏心底十年,那份對崇至方的愛慕便仿如爆發的火山,在晶兒純情腦海里不斷噴發愛意的岩漿,滔滔滾滾奔騰不止……
蠢動的熱情無計可消,借物思人便是最好的替代管道,她不時把歷年來他送的卡片禮物逐一玩賞,細細溫習他的凝眸,他的撫觸。
被他拍過的肩膀,依稀仿佛,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呢!
單純的晶兒以為收到的卡片禮物都來自崇至方親手,實際上都只是秘書代勞而已,然而,不知情反而更幸福——
晶兒高興地拿起最新的生日卡片獻寶道︰「你听,有音樂的喔!我最喜歡的情歌……」
「好棒喔!好羨慕你有這麼愛護你,又這麼有錢的‘叔叔’,我都沒有!」
窩在簡陋行軍床上,與晶兒臉貼臉,一起做著「少女幻夢」的是她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秦淮湘。
淮湘一直沒有固定的助養人,卻很幸運找到失散多年的親生父母。
「唉!有什麼好羨慕?比起親生父母,你的命好多了!」
想起自己的父母已經往生,親生姐妹們又天各一方,走到哪兒都是孤苦伶仃一個人,晶兒心頭酸澀一陣……
「別這樣!」淮湘安慰地擁住她瘦薄肩膀。「任何人都不會永這倒霉的,你這樣好心、又善良,願意把助養人給你的錢拿出來給大家公用,還犧牲自己學業上班賺錢幫助弟妹,老天一定會看見的!」
「是嗎?」
晶兒懷疑地喟嘆︰「淮湘,我真怕自己撐不下去,院里經濟愈來愈差了,捐款人愈來愈少,我做苦工也掙不了什麼錢,昨天才加了一通宵的班,累得我骨頭都快散了……那點錢不夠幾天伙食費,接下來要過年,然後是注冊……唉!」「怎麼會這樣?以前不是固定有幾家公司捐贈大筆款項嗎?」
「誰曉得?反正有錢人心情好就賞你一些閑錢,轉個身把你忘了也很平常。」
「別想那麼多啦!你剛加完通宵夜班一定累慘了,我不吵你,好好睡一覺吧!」淮湘體貼地幫她鋪好床褥。「蓋暖些,天氣涼了,小心別病了才好。」
「病?那也得有錢有閑才能病啊,放心啦,我沒那個閑空!」
「嘻,我特別帶了一個東西給你,保證你揣在懷里百毒不侵。」
「什麼寶貝這麼神奇?」
淮湘神秘兮兮拿出一則財經雜志報導,外加一幅崇至方的照片,英氣逼人。
報導的標題是︰縱橫天下,新世紀接班人,崇氏新星,光芒畢露。
「哇!好棒喔,淮湘你真好……」
「怎麼樣?這還是我掏腰包花鈔票買的,夠意思吧?」
「太好了!從現在開始我要抱著他睡覺!」晶兒手舞足蹈,連夜加班的疲勞忘了大半。
「黎晶兒!黎晶兒!院長有事情找你,請你整理好儀容,馬上到辦公室去!」
門外有人叫喚,晶兒很狐疑的問淮湘︰「奇怪?院長有事不都親自到房里來說嗎?為什麼這次要我到辦公室去?還要整理儀容,我這身破衣有什麼好整理的?」
「嗯,的確有點怪,我猜是不尋常的事。」
淮湘眉心微蹙,推測道︰「你快去,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
「來,來!晶兒,快來見你朝思暮想,做夢都想見的人!」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來到院長室,才進門,院長笑著拉起她的手,往接待貴賓的小客廳走去。
朝思暮想,做夢都想見的人?
「誰啊?」
「看了不就知道了嗎?」院長賣著關子。
晶兒被拉著走進客廳,一堵高大的男性身影背著她站立,他雙手插在褲袋里,淺灰色襯衣長褲,很樸素、單調,卻散發著貴族才有的雍容高雅。
他正在看院里舉辦募款園游會所拍下的活動照片,有幾幅她在煮面、賣面的特寫,他看得津津有味……
不出所料,長大後的晶兒確實非常酷像俞韻清,無論五官、神韻、笑時的酒窩無一不似,猛然一眼看去,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崇至方盯著照片吐口長氣臨危救命的絕招全靠她了!
「崇先生,崇先生,黎晶兒來了……」院長喚著對照片沉思的背影。
良久,他慢慢地轉過身微笑道︰「看你煮的東西,好像好香、好好吃的樣子……」
天!她、快、快暈了,雙腳發抖打顫……這是夢嗎?
是他!活生生的崇至方站在自己面前微笑!
崇至方帶笑的眼角,不停地打量她,他臉上明顯有驚訝的神色。
晶兒後悔至極,她應該換套衣服,起碼換套「比較不破」的衣服,這身「睡衣」已經補到不能補了……
他一定懷疑今年少女服飾是否流行「多色補釘」?不過,她的補釘硬要麼說是時尚趨勢也太扯了,那明明是退色的二手舊衣啊!
「喔、我,我很喜歡吃、不、是煮,自己——喔!不是煮自己,是自己煮菜來吃!」她想說些話轉移他停留在身上的視線,無奈她的舌頭像打了十八個結,一句簡單的話也說得亂七八糟。
「是啊!」院長也笑容可掬的幫腔道︰「晶兒是我們這里最乖、最能干的女孩喔!您找她幫忙,真是太有眼光了,我相信晶兒一定不會讓您失望。你們好好談,我先出去忙了。」
這下晶兒又一頭霧水,院長不曾用如此謙卑的態度對贊助的善心人士說話,並且,他也一直不贊成她和助養人見面啊?突然間這麼大的轉變,難不成他捐了幾棟房子?
「幫什麼忙啊?」她茫茫地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