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日本的最後一天。
終于可以擺月兌尹琳幽靈似地亦步亦趨,齊若堯一個人回到下榻的旅館,才慶辛終于可以耳根清靜,豈料口袋里的手機,竟在此刻開始發出奪命的響聲……
齊若堯皺起眉頭,不耐地看了一眼沒有來電顯示的手機螢幕,不管是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他打從心里就是不想接。
然而,打電話的人比誰都有耐心,響個不停的手機從他進入飯店,一直到他回房,這一路上鈴響沒有停止過——
可惡!到底是誰發明手機這種鬼東西的?
自從有了手機這玩意兒,無論他走到天涯海角,就是逃不掉來自凡塵俗世的庸擾,齊若堯討厭任何像緊箍咒般難以逃月兌的東西,「手機」正是其中之一!
發明手機的人啊,真該下十八層地獄去!
齊若堯氣憤地將手機往衣櫃中的小保險箱里一丟!喀答!緊緊上銷。
「噢,我一定是瘋了!不是瘋了就是智障,才會干下這等蠢事。」看著床頭櫃上不斷閃亮的留言燈號,齊若堯苦惱地抓著紛亂的頭發,遲疑著到底該不該按下鍵听取留言。
听?不听?
听了是為難自己,給自己找麻煩;要是不听嘛,又怕發生了什麼自己承擔不下的事——
唉,他覺得近來流年不利,也不知是犯到了什麼?一大串不順心的事煩得他一個頭好幾個大!
難不成是因為連著喝了幾攤兄弟們的結婚喜酒?因為喜酒喝了太多,才會把聰明睿智的腦袋喝成了大豬頭?
齊若堯不知自己怎會做下這等蠢事,竟為了逃避一個陰魂不散的女人,而招惹了另一個更陰魂不散的女人!
陰魂不散……沒錯!就是這四個字。
齊若堯光是想著就覺得腳底一陣陰冶的涼意往上竄,再想起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眸,一句句充滿仇恨的低喃,無論怎樣付出補償都不被原諒的懲罰……
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逼人欲狂……用力甩甩頭,齊若堯不願再想下去。
把飯店房間里的燈光調暗,他結結實實地摔在床上,此時此刻他只想安靜休息,徹底睡個飽覺,至于那些理不清的麻煩事,等睡飽了再說吧!
叮!門鈴響了——
齊若堯翻過身,拉起被子蓋住︰心情低落的他什麼人也不想見,既然都拋得開手機的糾纏了,他不信自己擋不了門鈴聲的打擾。
叮——叮——叮——按門鈴的人顯然勢在必得,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再一個翻身,齊若堯努力地抵擋那刺耳的干擾,不知怎地,他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他直覺門外必然是來自台北的超級麻煩,而且,絕對是個叫人頭痛難解的燙手山芋,就因為這股預感太強烈,他才如此掙扎逃避,不願起身去把門打開。
叮
門外的鈴聲還在繼續,看來,沒見到齊若堯現身,那人是不打算放棄了!
「吼!不要再按了!」齊若堯憤怒地跳下床,三兩步沖向前把門打開。
「齊先生,您公司來了好幾通電話留言……」一名穿著筆挺整齊的櫃台人員躬身敬禮,以清楚流利的英文向他報告。
「她們說,您的手機一直打不通,但公司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傳達給您知道……這里,是您公司傳來的幾份文件,麻煩您過目。」
唉,果然沒好事啊!
齊若堯沮喪地嘆了口長氣,接過飯店人員送來的文件。「知道了,謝謝你。」當他眼光落向手中的白紙黑字,臉色也在瞬間倏地血色盡褪……
那是一家台灣某個以水果命名的報紙,社會版頭條!
一張沭目驚心的照片佔據大半的版面,配上聳動的文字說明,可謂竭盡血腥煽情之能事……
天啊!怎麼會?齊若堯拿著紙的手不停發抖,無法接受那股強烈的震撼。
影印傳真的報紙是黑白的,但照片里的血跡斑斑,仍驚心動魄地叫他冒了一身冷汗!
他急忙打開衣櫥,撬開保險櫃把手機找出來,急急忙忙撥了一通電話。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是怎麼看人的?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子?怎麼會這樣……」
對著手機大喊,齊若堯激動的情緒難以平復。「她月兌離險境了沒?好……你們給我在醫院守著,統統不準離開,我馬上搭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台北!」
他拿出行李箱快速打包,不到一個小時已坐在奔往機場的計程車上,這一路上,整顆心亂得像炸彈轟炸過。
原來,他離開台北是要散心逃難的,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制造了另一個更大的災難……
不可外揚的私事,而今訴諸報端,事情變得更加復雜難解,誰會了解他的難言之隱?
齊若堯英俊的臉龐滿布愁容,想起幾天前瀟灑踏出國門,而今回家的路,竟是如此畸嘔坎坷。
台灣台北
「這趟工作順利嗎?我要的東西有沒有記得買啊?」來接機的是霍如霏的好友,周芷菁。
「有!當然有!你交代的東西我怎敢忘記?」霍如霏睨了她一眼。「我為了買你那個小皮夾,還出了個大糗呢!真是丟臉死了!」
「哦?怎麼啦?」周芷菁幫忙推著行李車,好奇的睜大眼楮問道。
「唉,還不就是信用卡嘛,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台灣還好好的,一飛出國界就失靈……真是,氣死我了!」
霍如霏把當天的情景迅速說了一遍。
描述的同時,腦海中浮現的是「他」挺拔瀟灑的身影,想起他深郁的眸子,想起他思考的時候,微微蹙起眉頭的樣子……
想起和他聊了通宵的隔天,霍如霏一直到采訪結束前都沒再踫上他——
啊,什麼時候能再與他見一面呢?
霍如霏推著行李,直到上了周正菁的車,浮浮恍恍的心思,似乎還遺留在東京,只因在那個城市,有一段只屬于他和她的回憶。
「不錯嘛,霍如霏……你在東京有艷遇喔?還不快從實招來。
「艷個頭啦!你都不知道那有多尷尬?我只差點沒找個地洞鑽進去。」
周芷菁熟練地駛上高速公路,听完好友在東京某名店的「無效信用卡」蒙難記,忍不住「虧」她。
「你喔,真是氣惦惦吃三碗公」,依我看哪,根本就是看到帥哥想入非非,不然哪會這麼巧?什麼時候不出問題,偏偏有帥哥在的時候就刷小動?怎有那麼剛好的事?嘻,那點女人的小手段,以為我不懂啊?」
「哎,人倒楣啊,喝水都會嗆死。隨便你說啦,反正,我也沒什麼好解釋。」霍如霏無奈地搖頭。
「嘿嘿嘿,我問你喔……那位帥哥英雄救美之後,有沒有什麼後續啊?」周芷菁促狹問道︰「有沒有相約去哪兒逛逛?還是,來段浪漫的溫泉之旅?不然,一起去坐坐摩天輪也很刺激啊!」
「神經!哪來的閑工夫啊?我是去工作的,又不是去度假觀光。」霍如霏回答得有氣無力。
想到他們並沒有去浪漫的泡湯,沒去搭摩天輪,更沒去迪士尼,倒是孤男寡女地在房間里聊了一整個晚上……
天啊,她這輩子跟所有認識男人講過的話,全部加起來也不比那晚對他說得多!
霍如霏的心緒又開始緲緲茫茫地飄得老遠,仿-回到那個美好的夜晚……
那個漫漫長夜,他就躺在身邊不遠處,在黯淡幽微的燈光中,她清楚聞見他身上濃郁的男性氣息,她把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嘆息、每一次輕笑,全烙進了心底。
他像某種會上癮的毒,讓她在不知不覺間上了癮、中了毒。
「不會吧?你就這樣讓一個大好的良緣從指間溜走嗎?喂,我們的年紀啊,差不多都快過「保存期限」了,不好好加把勁努力怎行啊?霍如霏,你太遜了啦!」
自從過了二十五歲以後,周芷菁便把三一十歲前嫁到好老公」當做人生第一大志向,任何可能找到好對象的場合絕不輕易放過。
「對啦,比起你的‘把哥哥’功夫,我甘拜下風——」
心緒低落的霍如霏懶洋洋答腔。「不過,我還欠人家一筆錢,還錢的時候,總是見得到面的。」
「對厚!你太英明了!不愧是我周芷菁的好朋友。」周芷菁興奮地拍了一下她的大腿。「我就說嘛,你聰明的腦袋瓜絕對不會只裝豆花!還知道以還錢的名義,把他的聯絡電話、住址全留了下來!呵……反正啊,一旦開始往來,就不怕沒後續。」
「喂,周芷菁!你簡直沒救了嘛你!根本是想男人想瘋了!」霍如霏不以為然地翻了翻白眼。
疲倦的她伸了個大懶腰,就在此時,她的眼光余波瞄到後座的八卦雜志,彩色封面上的人物如此眼熟,熟到令她的心仿如針刺。
沛東總裁冷血拋舊情!前女友憂郁割皖自盡!
「這個人……他……沛東集團掌門人……」霍如霏伸手從後座拿起雜志,雙手不禁顫抖,低念著聳動的副標。
「他、他、他是誰?沛東總裁……齊若堯負心別戀……痴情女瘋院割腕……」
「喔!他就是沛東的老板啊。齊若堯嘛,你不知道嗎?旭東出版社就歸在他集團之下。」周芷菁瞄了一眼霍如霏手上的雜志,淡然敘說他的來歷。
「哎呀,人一有了名利,是非也跟著多啦!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冒出個前女友啊?搞出這麼個血淋淋的場面,要人家不認識他是誰也難-!」
「……記者把他寫得狼心狗肺的!」霍如霏黯下臉色。
憶及在日本的初相遇,直覺他是個成熟且有品味的男人,怎料才剛踏上台灣土地,那原本在她心中架設的華麗城堡,就因這篇報導,而硬生生地被擊碎了……
「也難怪啦,社會上對于成功的男人,總是以最高的道德標準檢視。齊若堯才剛剛把事業版圖更加擴大,據說連我們的‘文青社’也被他買了。唉,有錢男人吶,哪個沒有精采的桃花爛帳啊?」
「嗯。」
霍如霏無暇搭腔,她一逕低著頭,翻著手中雜志,讀著扉頁里一字字關于他如何對女友始亂終棄的對待……
「對了,今天總編老大還交代,她說啊|咱們正式‘嫁入’旭東那一天,會有一個公開的慶祝酒會,每一個文青社的成員都要出席呢!」
「喔。」
霍如霏根本沒把她的話听進去,還是聚精會神地,逐字逐句仔細看著那篇報導,絲毫沒有任何遺漏。
讀完,她的思緒一片烘亂,猶如遭逢狂風暴雨肆虐後,四處斷垣殘壁,慘不忍睹!齊若堯原本在她心中的美好印象,從此蕩然無存。
回復工作的第一天,霍如霏進行的第一件事情是「還錢」。把欠他的錢還清,她就可以徹底將此人排除在生活之外,再無牽扯。
他不可能再成為她綺夢幻想中的白馬王子了!
撇開彼此天差地別的社經地位不談,他赤果果被揭開的真實面目也叫人退避三舍,她無法欣賞玩弄女人感情的男人!
縱然他再高大英俊、博學多聞、幽默風趣……一旦背上「花心」這項罪名,再多優點一概無效。
「小姐,我們總裁目前很忙,恐怕沒時間接听您的電話。」齊若堯的秘書以客氣而堅定的語氣,既不得罪人也盡到擋電話的責任。
「哦?這樣啊……可以留個話嗎?」霍如霏只想趕快把該還他的錢還掉,能不能和齊若堯說上話,已經不重要了。
「喂喂!我是齊若堯。」正要留下訊息,耳邊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是你嗎?我們在東京見過面……」
「哦?你在啊?剛剛你的秘書才說你沒空呢……呵,我說嘛,萬人之上的總裁大人,不會接閑雜人等的電話,也難怪啦。」霍如霏語氣淡淡地,還帶點揶揄。
「呃,因為最近閑雜電話太多,秘書過濾電話會嚴一點。」他似乎有點訝異,不明白為何她的口氣不善所謂何來。
「喔,其實,你滿上相的,那張放大照片……思,我覺得挺帥的耶。」
霍如霏拉著長長尾音,有意無意地「虧」他。
「小姐,你打這通電話,目的應該不是特地來稱贊我的吧?」齊若堯不禁口氣微慍。「你找我,究竟什麼事?」
「我是來還錢的。告訴我你的銀行帳號吧!那天,十分謝謝你在日本幫我解圍,等會我馬上去匯錢。」霍如霏一口氣把話講清楚。
「不,你不能欠錢還錢就了事。」齊若堯四平八穩的語調,緩言道︰「欠錢當然要還,但是,你還欠我一個人情……你自己說要怎麼還?」
「你!喂,你會不會太計較啦?」霍如霏沒閑情跟他糾扯不清,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以你的身分地位,那一點錢不過是略施小惠,犯得著把自己講得功勞比天高嗎!」
「呵呵呵……」他在電話里朗聲大笑,反駁道︰「有沒有‘功勞比天高’,你的體會應該比誰都深。那天,不知道是誰羞愧到差點鑽地洞?」
「你?那……你想怎樣?」她不耐煩地皺起眉,手指焦躁地卷著長發,腦海里不斷繞著各種想法。「你硬說我欠你人情,好啊!你自己說要怎麼還才好?」
「看你的誠意。」他簡單明快道。
「唔……那請你吃飯好不好?可是,我很窮喔,頂多請你吃日本料理,吃到飽的那種。可以嗎?」
「嗯!」他先認真沉吟了幾秒,之後非常爽快地答應。「吃什麼我是無所謂,你說了就算。」
「那好,那我們約明天吧。」她想速戰速決,早解決就早了卻一樁心事。
「徐秘書,除了公司里的高階主管,其他人的電話一律不接,听到了嗎?」
「喔。知道了。」秘書接到指令,遵循點頭照辦。
掛掉霍如霏的電話之後,齊若堯認真地交代一下。
在風暴未消之前,他不想跟外界接觸太頻繁,以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徐秘書盡責應允了,卻在退出辦公室之前,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微微張口,欲言又止地問︰「總裁,如果……如果是醫院那邊來的電話,那!」
「醫院?這……你先留下訊息,我看情況再做處理。」
「好的。知道了。」徐秘書退下,貼心地為他把大門帶上。
于是,在隔絕掉大部分的電話與無謂的訪客後,齊若堯終于恢復平靜,他一個人靠著窗,靜靜地點起煙。
顯然,霍如霏已經知道那樁鬧得全城風雨的丑聞了。
在裊裊迷漫的煙霧里,齊若堯眯起眼冷靜沉思!從方才電話里她那種帶著嘲諷的語氣,約莫可以做出以上的推斷。
她肯定听到了,或者看到了,那一場由八卦雜志一手導演的灑狗血好戲。
那麼,冷冷語調里盡是嘲諷挪揄的她,究竟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自己?
齊若堯慢慢地吸了一口煙,再緩緩吐出……
一種復雜的感覺,如一縷輕煙絲絲滲進他的心田,那片原已荒涸的焦土,以為再也種不出什麼花草,然而,因為她的偶然出現,似乎出現了轉機!
認識她,讓他的心開始潤澤,開始有點蠢蠢欲動的生機,她像是冬末春來的那一聲雷,是她在他眠寂的人生中帶來「驚蟄」,讓他的心蘇醒過來!
齊若堯冷靜傾听自己心中的聲音……某些感覺,他沒有辦法騙自己。
尤其是回台灣後,身陷狂風暴雨中的他,手忙腳亂地處理最棘手的情感問題,在最心力交瘁的時候,總會不經意想起他們在拉面店里的相遇……
他喜歡她扎著馬尾、穿白襯衫的簡樸可愛。
他喜歡她心里想什麼就敞開來大鳴大放的直接,更欣賞她談起旅游寫作時,瞼上充滿的自信神采。
每當心情最亂、最糟的時候,他居然會非常渴望想見她一面!
很想再和她痛快地聊上幾句,那種感覺就像很渴的時候,想喝一杯最冰沁的礦泉水的心情一樣.
他驚覺自己可能已經喜歡上了她!
縱使她並不是他有生以來認識最美的女孩,但她夠特別、夠自然坦誠,她有話直說的率真,在現代流行包裝、矯柔造作的風氣之下,早巳不多見。
齊若堯又深深地吸進一口煙,再緩緩吐出,氤氳在心田的一抹輕煙,隱約看得見有個綽約人影款款搖曳!
他期待與她見面,非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