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到一個月的緩沖期,常若輿已備好詳細的資料來到「魅麗佳人」總部。
一方面是他在商場上的闖蕩多年的習慣,想要的東西,不在最快的時間內拿到手,心里就是不痛快。
另一方面,像一團謎霧似的翁蝶語引發了他心中旺盛強烈的好奇心,他不喜歡任何模糊難解的東西,尤其是像她那般「另類」、「月兌軌」地出現在他生活中,簡直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
「常總裁?你……」
見到常若輿出現在自己辦公室門口,翁蝶語一顆、心咚地往下沉,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呵,不知是什麼天大的事,竟然勞煩總裁大人您親臨敝公司?」
常若輿銳利的眼眸迅速地將她的辦公室掃視過一遍,唇角一樣掛著分不清喜怒的淡然笑意。
「翁小姐,我看了貴公司新提出的貸款調整方案,發現我的屬下不知怎地竟批給你最寬松、優惠的條件,所以,才想來看看您這棟大廈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過人之處?」
翁蝶語臉色一黯,十分不悅地回應他。
「你的意思是怎樣?反悔了嗎?哪有銀行批了案子又不認的?還是只因你相中了我這棟樓,所以處心積慮非要弄到手?」
「翁小姐,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單純地來看一看,順便想跟你溝通一些想法。」常若輿逕自拉了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他發現她激動的時候,眼楮特別澄亮,紅通通的臉蛋看起來很像可口的隻果,她習慣大刺剌地表達自己,這般單純率直的情緒反應,是在商界里混跡多時的他,很少踫見的。
常若輿偶爾會想起她自然坦率的樣子,偏偏她又是混進自己家居心叵測的「嫌疑犯」……她看起來真的不像心機重的女孩子啊……
他真被她搞迷糊了。
「溝通想法?」翁蝶語委屈地看著他。「你的想法就是要我把房子讓出來嘛!何必拐彎抹角?你心里就是這樣想的,干嘛不直說?」
翁蝶語看他一副就是要來「攻城掠地」的霸氣模樣,心里真是酸楚難擋——
為什麼他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呢?難不成他上輩子真的是掠人財物的海盜啊?
明明在他家打掃的時候,他對「歐巴桑」的態度很禮貌溫和、很有人性的嘛,怎麼面對一個妙齡女子時反而變得冷血無情呢?
翁蝶語懷念起「變裝」時,與他自然親切如朋友家人般的互動。
他在家的時候,展現的才是迷人的真面目,卸去「總裁」的武裝,他是懂得關懷付出的帥哥好人一個,可惜現在西裝筆挺的他,仿佛穿戴盔甲的武士,非要拿到他想要的東西,否則絕不罷休。
唉,她確實迷戀那個不穿上衣、卻自然流露本性的他啊!
翁蝶語幽怨的眼眸看著他俊朗帥氣的臉龐,心中無限感慨。
「就算你說對了吧。」常若輿坦白不諱。「我還是希望能在這個點開設分行,但是,我會用正當合法的方式達成目的。你放心,我們絕對依法行事,不會讓你吃虧的。」
話雖這麼說,常若輿心里仍自信十足,深信遲早有一天,這個他所欽點的黃金地段,必然還是會掛上「威華金控」的招牌,閃耀在人潮來往的繁華街口。
「謝謝你的好心。」她諷刺地翻了翻白眼,冷冷的說︰「我知道該怎麼做,反正,該繳的錢,不會少你們一分一亳。」
「咦?好香的味道——」突然間,常若輿轉移了注意力,他輕擰眉峰,專注地在空氣里辨識著某種他熟悉的味道。
「好香……是什麼香水?之前好象在我家也聞過?嗯,聞起來像是茉莉花的味道——」
「有、有……有嗎?我怎麼都沒聞到!」
翁蝶語沒料到他鼻子這麼靈?她常用的茉莉香水,難不成也掉在他家了?
「有。」常若輿非常肯定地點點頭,似笑非笑的嘴角再度揚起,給她更震撼的一擊——
「不但這股味道在我家出現過,這個東西……我也覺得好眼熟哪。」
常若輿倨傲地昂起下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牆邊一隅。「『好清潔』?那是一家清潔公司吧?好巧,我也雇用這家公司。你覺得這家的清潔工人做得怎樣?我家那個還不錯喔……」
翁蝶語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蔓起,整個人木頭似的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到底在說什麼?他什ど都知道了嗎?怎麼會?應該不可能啊……
一席話說得翁蝶語羞窘交加。
「常先生,你、你還真注意小節,連日常清潔的瑣事也那麼關心?」
翁蝶語半晌說不出話來,因為她不知道他究竟發現了什麼?
「我一向很仔細觀察身邊的人事物,通常,一點細微末節的改變都瞞不過我的眼楮。」他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說︰「誰膽敢騙我,下場都非常難看。」
「……」聞言,驚駭的她嚇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說也奇怪——這些東西怎麼可能出現在你辦公室里呢?」
常若輿眼中迸出利光,盯住她忽紅忽白的臉,一面移動步伐,從牆邊拿起一件白色衣物。「我沒記錯的話,這件白色罩衫是『好清潔』的制服,這雙膠鞋,這副手套……翁小姐,這些東西不該出現在這里吧?」
「這……這不是我的。」翁蝶語受不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她覺得自己快被他的利眸殺死了。
「哦?不是你的?那是誰的?」常若輿繼續逼問,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如果那些制服工具不是你的,那這個可愛的卡通便當盒是你的吧?」
接下來他「抄」出來的證物,足以讓翁蝶語厥倒。「我記得,有一次到我家的清潔阿嬸,她還用這個便當盒請我吃點心呢!」
天啊!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他竟然還沉得住氣,這麼久不拆穿自己的真面目?他……他到底想干什麼?
「我——」面對他的指控,翁蝶語的確沒有任何辯白的余地。但是,她又不能馬上承認自己的錯誤,她要顧及白翎。
倘若貿然承認,萬一造成白翎巨大損失,那怎麼對得起她?
「怎麼?這些還不夠嗎?」
常若輿似乎玩上癮了,他興味盎然地看著不知所措、臉色蒼白的她。「我不是不講理的人,但是,我討厭別人耍手段,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大家可以坐下來商量——」
「你到底要說什麼?!」翁蝶語真討厭他恐嚇別人的樣子!為什麼他不能把真正的目的說明白呢?
了不起就是違約、賠款嘛,又不是殺人放火,他犯得著這麼殺氣騰騰的樣子嗎?
「翁小姐。」常若輿臉上仍然是那副冷酷的表情,緩緩地逼近她,冷不防伸出手握住她。「這手鏈好特別,上等的玉石雕成,花與蝴蝶皆是栩栩如生……好巧,我家的清潔工也有一模一樣的,曾經不小心掉在我家的沙發下……」
「夠了!」翁蝶語再也無法忍受他的囂張,忿然甩開他有力的大掌。「你到底想怎樣?」
「怕了嗎?」常若輿刺刀般的眼光,突然透出一股柔和。「我話說到這里,接下來,你自己選擇,我不喜歡趕盡殺絕——希望你自己坦白一切,只要夠誠實,什麼事都好商量。」
「我、我沒有什麼好坦白的。」她鐵了心打死不認。
「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請你听清楚了……」常若輿冷冽如冰刀的語氣一字字地從齒間迸出。「我不喜歡被騙!今天既然給了你機會,以後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說完,他邁開大步離開她的辦公室。
對任何犯到自己地盤的人,常若輿從不會給對方好過。
但這次很奇怪——他特別留了很大的空間,只要她提得出正當理由,或許就不跟她計較。
這份「例外的寬容」,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可能是她的嬌美慧黠軟化了他,也可能是他還念及她曾付出的勞力,畢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最重要的是,那幾次在家里「錯誤的相遇」,彼此的互動還算不錯。
然而,最真實的理由,他逃避著不願去想,只因他怕一旦深究了,那答案會令他害怕……
棕櫚海灣
「若輿,什麼時候輪到你啊?」
抱著剛出生的小女兒,梁若寒一臉「有女萬事足」的幸福模樣。
「什麼?輪到什麼?」常若輿仿佛大夢初醒,一臉迷惘。
從進到餐廳開始,常若輿就一直心不在焉,沒把眼光及心思放在眾兄弟及他們的老婆小孩上。
實在沒辦法,也怪不得他心煩氣躁,因為耳邊全是噪音嘛!
這場由梁若寒主辦的家庭聚會中,幾個小孩的哭鬧聲令他頭疼欲裂,加上「嫂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簡直比菜市場還嘈雜、逼人抓狂……
唉,約在這兒開家庭聚會,簡直白白浪費了這里的燈光美、氣氛佳嘛——常若輿忍不住在心中發起牢蚤。
這間充滿地中海風情的浪漫餐廳,是九個義兄弟中,從事百貨業的韓若岩所開設的。打從開幕起便引起流行話題,目前算是台北知名的時尚食肆,更是城市男女的約會首選。
可惜了他們這一行十幾個人,大部分都攜家帶眷的,根本沒有輕松愜意的休閑感,甚至讓他覺得有點壓力……
雖說他生性熱愛自由,從來沒想過要建立個家庭。然而,此刻看到兄弟們合家歡樂的景象,對照他的孤家寡人,不知怎地,心頭感覺有點微微地別扭。
「若輿,你啊!別再裝蒜了。每次問你這個你就打迷糊仗?」梁若寒的老婆,程芸舫笑著逼問。「瞧瞧你們兄弟一個個都成家了,就剩下你跟若潛、若堯還在掙扎。不過,至少人家若潛和若堯的『女朋友』從沒缺過。只有你啊——除了關在銀行里,沒別的事好做了嗎?你究竟想『混』到什麼時候啊?」
「呵……看看吧,我覺得我還滿喜歡單身生活的,不急——」常若輿輕描淡寫地帶過。「老實說,一個人真的清靜多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清靜久了總會覺得孤單啊。」坐在程芸舫旁邊的夏珞瑩輕撫著微突的肚皮,也是一臉幸福滿足地加入「勸婚」行列。「你就是太愛賺錢了,每天光顧著在銀行數鈔票,都忘了放眼身邊看一看『江山如此多嬌』啊!」
「對嘛對嘛……」接著,徐苡縈也加入戰局。「說真的,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啊?我認識不少條件不錯的女生耶,哪天約出來大家認識一下,你看怎樣?」
「嗯——這個,再說吧!」一下子被三個幸福的女人「群起圍攻」,常若輿頭皮發麻,一股壓迫感令他如坐針氈,不自在透了。
「各位嫂子,恕我先失陪一下。」實在無力招架的他,唯有使出尿遁一招。
「呵……你們慢慢聊,我去一下洗手間。」
「哈!這小子每次都這樣!」程芸舫知趣地對身邊的其它女眷笑笑。「唉……算了算了,我們還是識相點,不要再提這個話題了。要不然,咱們的銀行『金童』恐怕會一整晚都躲在廁所里,那就太難為他了。哈!」
常若輿尷尬地苦笑離席,此時,他確實需要一點空間,即使是去洗手間喘口氣也好。
就在他慢慢踱著步子想四處逛逛看看的時候,突然眼波余光掃到餐廳另一邊,出靠窗角落的座位,出現一張十分熟悉的臉孔……
「咦?那個男人……好象在哪兒見過?好眼熟,難道是金融圈的人——」
常若輿眯起眼看著那男人,並不很確定那個眼熟的人是誰,待他定楮仔細一瞧,卻發現另一個他確定認識的漂亮臉蛋——
這女孩正是這陣子擾亂他平靜生活的翁蝶語!
自從知道她是偽裝的清潔婦,常若輿始終認為她的出現必有所圖,只是他沒有掌握確實證據;而翁蝶語表現出的率真坦然,又讓他強烈的質疑搖擺不定。
不管翁蝶語如何打死不招,他對她還是沒辦法百分之百相信,總覺得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謎題尚未解開,常若輿必須給自己一個理由去靠近她、了解她……
至少,現在,並不是他刻意找她麻煩,僅是恰好遇上了——
既然上天安排讓他們在這里相遇,就表示他們的故事還沒完……
常若輿像是被什麼奇妙的咒語附了身似的,一個堂堂男子漢,竟然靜默地站在角落,看著一對男女親昵的互動。
他的心有點澀澀的感覺,當他真真切切地看見——翁蝶語在另一個男人面前展露他從不曾看過的俏麗笑靨。
她開心地享用晚餐,美麗的芙顏笑語嫣然,看得出來那男人似乎和翁蝶語很熟,席間不斷地為她添酒布菜,一雙凝情的眼眸,更是沒有半秒離開她的臉。
舍不得讓眼光移開——他仿佛了解那男人對她的疼寵之心,只是他不明白,什麼樣的感情,才會產生這樣的濃稠情懷?
獨自佇立角落的他,剛毅的臉龐有些迷惘,也有些悵然……
他搞不清自己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對一個在家里打掃了幾次,並且可能有「不良企圖」的女人如此牽掛?
難道,他在意她跟別的男人一起甜蜜用餐?
真是怪了!有什麼好在意的?她又不是自己的女人——
常若輿腦中頑強的理性,不斷地攻擊在他心中滋長的曖昧感情。
「常……常若輿?您是常總裁嗎?」一聲叫喚,打斷了他的沉思。
那名眼熟的男子發現了常若輿,一臉驚訝地起身向他致意。
「真沒想到——我才第一天回台灣,竟然就這麼巧踫到你!」
「致武,你……認識他?怎麼會?」
她,終于也發現了他的存在。
翁蝶語的眼眸輕輕地瞟了常若輿一眼,幽幽淡淡地,他看不透那水漾眸中飄散的是什麼?
其實,那天在他家不甘不願地做完那頓「家常菜」之後,翁蝶語心里產生了連自己都厘不清的化學變化……
在他的家里洗手做羹湯,某些時候,她竟會以為那里就是自己的家,而桌上熱騰騰的飯菜,正等著她心愛的男人回家享用……這錯覺,未免也太可怕而荒謬了!
就算常若輿再高大健壯、長得再英俊迷人,是成千上萬女孩心目中理想的對象,但自己跟他並沒有什麼交集啊!
更何況,他那天凶巴巴地跑來講了一堆威脅恐嚇的話,擺明已經知道她偽裝身分進入他家的事,這件事目前還懸而未決,不知該怎麼善了呢。
每次只要一想到他跑到「魅麗佳人」來,故布疑陣地給她一頓排頭,翁蝶語就有氣——
到底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故弄玄虛呢?翁蝶語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到現在,她還不敢把這股奇妙的感覺告訴白翎,只想趕快結束這種暗潮洶涌、心驚膽跳的日子——
只是,說歸說,當她見到他孤身鵠立于一隅,幽暗燈光中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孤寂眼神中所散發出的落寞,卻像磁鐵般吸住她的神魂,他冷斂的目光仿佛穿得過一切,總叫她不自覺心跳亂了節拍。
「蝶語,怎麼了?發什麼呆呢?」趙致武溫柔的輕喚拉回她的思緒。
「喔,沒有啊。」翁蝶語嫵媚地撥開頰邊的秀發,沖著趙致武嫣然一笑。
嬌柔嫵媚的笑容,卻是對著別的男人——
常若輿平靜的心陡然震了一下,有點酸澀的感覺,前所未有的感受,令他疑惑又茫然。
「你應該知道這位常若輿先生吧?他是威華金控的總裁。」
趙致武像是遇見了什麼偶像,興奮地摟著她的肩膀。「常總裁年輕有為,我自認在金融圈里已經夠優秀了,但比起常先生,那可差了一大截呢!」
「嗯。」翁蝶語淡淡地點頭,沒有多說話。
「先生,請問您是——」常若輿還是沒想起他是誰,有點尷尬的問︰「我們見過面,是吧?」
「是啊!是啊!我跟常先生算是……同行吧!幾度在國外的銀行、券商並購過程中,我們各自代表不同公司,好幾次激烈交手——」
趙致武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名片,恭敬的遞到常若輿眼前。「我目前擔任港商理昂銀行,台灣區代表。請多指教。」
「趙致武?」常若輿皺著眉心,仔細端詳這位氣宇軒昂的英挺男士,再對照他名片上密密麻麻的經歷、頭餃……
終于,他想起來了——他就是國際金融圈里盛名遠播的並購高手,趙致武。
常若輿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覺得面熟,經常在海外征戰,四處並購有價值的銀行和券商——幾次跟這號人物過招,場場戰況激烈。
「呵!常總裁平日交游廣闊,不記得我這個小角色很正常啦。」趙致武明褒暗諷。「或許,下一次當我們再度對決,您就會記起我是誰了。」
馳騁商場多時,常若輿清楚嗅出他話里的挑釁,而他的言語也猛然給他一記棒喝——
他懂了!
難道,翁蝶語是他布下的棋子?趙致武數次淪為自己手下敗將,或許他想積極扳回一城,所以才安排她潛入他家竊取機密?
轟地一聲巨響,他的腦海靈光乍現,這下他全想通了!
一定是這樣沒錯!
否則,翁蝶語有什麼理由委屈自己到別人家打掃?好歹她也是個總裁呢,何需犧牲若此?除非,是為了更大的利益啊!
謎團,在他自行推論下出現了曙光,他要的答案,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