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升
這座結合前衛現代、造型新穎,講求全面數位E化的新商廈,氣勢之磅礡恰如其名,高高聳入雲端。
幾年來,在亞洲區如一匹閃耀黑馬,直躥沖起的「首都娛樂集團」,其全球總部設置于此。
正值中午時分,一向門禁森嚴的首都電視台前,不知為何,烏壓壓群集大批年輕男女,不畏夏日熱炎炎的太陽,甘願數小時乖乖在馬路邊羅列成幾條縱隊。
路過的人車,莫不探頭觀望並議論紛紛——
「發生什麼事啊?是火燒摩天大樓,在緊急疏散嗎?」
「哇,哪來這麼多的少年人在排隊?是日本明星來台?怎麼沒有攝影機?」
「怪了,這一大群男男女女,目測大概有三百人,是排隊等著領什麼偶像劇海報嗎?」
「嗯——依我看,是人力網站在辦人才招募吧?嘖嘖,不得了!現在工作真不好找啊……」
此起彼落的答案,光怪陸離什麼都有,然而,這些路人都猜錯了。
這群甘願曬太陽,排再久都不敢有怨言的年輕人,是在二十四小時內,從全省各地來此聚集的。
他們抱著對演藝圈的無限憧憬幻想,懷里揣著苦練多時的十八般武藝,就等那亞洲第一名的「首都娛樂集團」一年一度的新人招考。
此批身懷絕技的演藝界新兵們,各個盼望能得幸運之神眷顧,管他幕前幕後都好,只要能順利成為影視綜藝界大哥大——「翟昊頎」麾下的小小嘍就行了。
放眼目前台灣藝壇,幾位歌壇天王、天後全出自「首都」。
由此證明,只要踏得進「首都」的大門,往後演藝之路自是平步青雲,一飛千萬里。
何況,由坊間商業雜志,針對畢業生所做的問卷調查,新鮮人最向往的十大企業,「首都」已經連續幾年進榜,且年年名列前茅。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啊?」不耐久等的年輕人,紛紛皺眉抱怨——
「靠!他們有沒誠意啊?不能找個活人出來說明一下嗎?」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溜逝,這些懷抱明星夢的年輕人,愈來愈不安焦慮。
明明說定的面試時間是上午十點鐘,但眼看超過了一個半小時了,為何冗長隊伍依然紋風不動?
大家心底不約而同升起揣測︰難道是翟大老板又怎麼了嗎?
這「翟昊頎」行事作風一向詭異,身為知名企業集團成員之一,他的處事性格與家中幾位兄長都不同,滿腦的鬼點子、怪想法,永遠不按牌理出牌,也沒人猜得透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說起翟昊頎,在台灣商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是亞洲最年輕的電視台創辦人,獨資擁有唱片公司、廣播電台,還有完整的影視制作班底及經紀公司,幾乎表演領域里的相關事業全都包了。
此外,他的出身背景,也是普羅大眾們所津津樂道的話題——
意氣風發的翟昊頎,來自眾所周知的企業世家,也就是昊極集團掌門人——翟昊禺的親弟弟。
在翟家出色的六位兄弟之中,翟昊頎排行第四。
不同于哥哥們發展行醫或從商,翟昊頎憑著先天對藝術表演的熱愛,以及明顯不安于現狀的個性,大學畢業到美國修完商管碩士,即刻飛返台灣投入五光十色的演藝生涯。
他是演藝界少見的青年英雄,但卻沒有哪個媒體正式刊載過他的照片,就算有也是遠距離、朦朧不清的。
翟昊頎自有他一套獨特的經營哲學︰他認為好的媒體經營者,應該永遠隱身幕後。
于是,不同于一般媒體人的「愛現」,翟昊頎一再堅持低調,而且愈是沉潛靜默,他的首都娛樂集團愈是蓬勃發展、如日中天。
「哎……怎麼搞的?已經遲了這麼久,也沒人來說明一下?到底想怎樣?」隊伍中的人抱怨愈來愈頻繁。
「是啊,就算大公司也不能這樣欺負人!現在太陽正大,萬一曬出問題誰負責啊?」
「算了,忍耐點吧,誰叫我們是來應征的呢?!」
雖然嘴上抱怨不斷,但是人群卻還堅持聚在原地,沒有人甘心放棄難得可以出線的機會。
「出來了,出來了……看哪!那個穿西裝的是工作人員。」
負責這次大規模面試的行政經理背著擴音器,面色頗為凝重的廣播道︰「各位,非常抱歉擔誤大家的時間,我們可能要延遲今天的活動……因為,公司里的主管們,現在正和總裁召開會議,請大家稍安勿躁。」
簡單說完延宕理由,行政經理臭著臉轉回總部大樓,看起來活像剛被上頭狠刮一頓胡子,一臉的窩囊不爽。
「什麼啊?開會什麼時候不能開?為什麼要幾百個人曬太陽等他們?」
一名染金發的少年破口大罵,滿口粗言粗語問候某人的祖宗八代。
「欺負人嘛!‘首都’算老幾?哪家電視台敢這樣玩人家?」
「不爽就走人啊,是有誰拿著槍桿子押住你等嗎?認命點,誰叫它是首都電視台呢?」
赫!誰叫它是首都電視台呢?
這句話,強而有力地堵住那些滔滔不絕的抱怨。
沒錯,他就是!因為他夠強,夠大!誰叫他翟昊頎是電視界大哥大,想在這行混的誰敢不從?
就算只當個小小的,負責拿著大字報的工作人員,或是負責串場插花的助理主持,向往演藝圈的人進了首都,就像拿著彩券做發財夢的人一樣︰付出小小,但希望無窮……
☆☆☆
冷氣強烈的總裁辦公室,偌大空間坐滿各部門高級主管,盡管寒冽冷風咻咻猛吹,卻吹不熄大老板一肚子火氣。
一個早上,他已經發了四個鐘頭的脾氣了……
怒火沖沖的翟昊頎青著臉,超時召開主管會議,不惜延誤已公開的年度面試,只為那旺盛的企圖心,及追求卓越的堅持。
若屬下沒能達成目標,他會不惜扯破臉徹底檢討要求,這點固執到底,不留情面,還有那「不達目的,決不終止」的硬脾氣,跟他幾個哥哥倒是挺一致。
擰起帥毅五官,感性的那雙薄唇緊抿,他盯著報表細看的雙眼,從漠寒慢慢冒出火花
「哼!這麼爛的銷售數字也敢報上來?到底有沒有廉恥啊?你哪還有臉拿我的高薪?換作我是你,早早自我了斷,以免辱沒了首都音樂的大好名聲!下去!這種報表看了傷眼楮!」
「總裁,您請听我解釋……」
「不必了,賣不好就是賣不好,你還有話說?」怒氣沖沖地,翟昊頎忿然將一疊厚厚的銷售報表,往負責唱片部門的執行副總身上摔。「限你三個月內改善,做不到就讓位給別人!」
「總裁,您或許不明白現今市場狀況——讓我說明一下。」
執行副總不認為自己有錯,理直氣壯道︰「盜版猖獗,哪家唱片公司不受害?我們‘首都音樂’已經是市場上賣得最好的了。」
「哼,這不是理由。」他黑礫般深沉的森漠眸中散出寒光。「你以為我跟你一樣,腦袋拿來裝空氣的嗎?根本你就沒有做出與眾不同的歌手!上次的會議,不是說要簽一個絕對是阿妹第二的新人,現在如何?人呢?企劃案呢?拿出來啊?!」
「她?唉……這種特立獨行的人,不容易……她……」
說起這號難搞第一名的人物,執行副總的臉即刻皺垮,難看得活像是蒸壞的爛包子。
「什麼叫不容易?」翟昊頎不解眯起眼楮,鼻子里哼出氣。「你敢在我面前說不容易?虧你是執行副總,隨便你用大把鈔票砸,還是提供最好的制作班底,外加強力造勢宣傳……我就不信,哪個愛音樂的人不會心動?」
「就是——就是有不為所動的啊!哎,大家都沒辦法……」
執行副總羞愧的油臉,低得差點兒粘到胸口。
「怎麼可能?!」翟昊頎嗤笑。「你用這種爛理由來推卸責任,不覺得太好笑了嗎?」
「真的!真的!」倒霉的執行副總點頭如搗蒜,一再強調。
「現在的社會真的無奇不有,想進唱片公司當歌星的人數以萬計,但也有像程以恬這種異類,唱歌純粹當興趣而已,金山銀山搬到她跟前不為所動,我們整個企宣部門卯足了勁,還是說不動她……」
「喔?真有這類怪胎?」翟昊頎的好奇心被引發,直覺追問︰「不被錢所惑的人很少,莫非她的家境富裕?她叫什麼?」
「程以恬。」
「吭?已甜?她出過片嗎?」他直覺這名字听起來頗像藝名。
「沒有,她一直是單純的上班族。嗯……最怪的就是,程以活家境很普通,甚至要一個人負擔全部家計,生活壓力蠻大的。沒人搞得清楚她腦里在想什麼。」
負責唱片宣傳的企宣經理,急忙遞上一張CD及書面資料。「您參考看看,這是她的簡歷,我們特地到PUB去錄下她演唱實況,您不妨听听……」
「演唱實況?她唱功很好嗎?你說她在哪家駐唱?唱多久了?」
「她在浪人之歌駐唱有一段時間了。」企宣經理說明道︰「聲音好得沒話說,身材、長相也很出色,就是個性比較怪異,不喜歡把自己化成商品。」
隨意瞥了眼女孩在簡歷表上,絲毫未經修飾的大頭照,翟昊頎倏地被女孩未經勾畫上彩的徹瑩明眸吸引。
除了無瑕的純淨眸子,那自然紛紅的秀頰,小巧的潤澤豐唇也頗令人驚艷!
這個叫程以恬的女孩,怎麼看都不像在夜店駐唱的歌者,她充滿氧氣的自然笑容,光彩明亮的氣色……渾身上下,聞不出一絲一毫沾染霓虹聲色的氣息。
因工作需要,翟昊頎接觸過許多歌手,尤其是在夜店討生活的,晾在陽光下沒一個隊活人,然而,這個女孩竟是完全與眾不同?
「嗯看起來確實感覺很獨特,跟一般歌手很不同,若塑造成健康的玉女新偶像,應該會轟動。」
以評鑒商品的語氣下了結論,翟昊頎收下CD,將簡歷表還給下屬。
「今天開到這里吧!大家趕快去安撫外面等著面試的小朋友,再不開始,我擔心要暴動了!」
示意秘書收拾資料,他斬釘截鐵交代。
「副總,這帶子我會仔細听听,你們繼續想辦法跟她接觸,無論如何,我先假定她的歌聲像你們所說的那麼棒,若真屬實,那麼這個女孩我是簽定了!你們最好是自己簽到她,如果讓我親自出馬……哼,下場你知道。」
☆☆☆
浪人之歌
午夜已過,車水馬龍的街道燈滅人散,只剩習習涼風翻飄,走在無人街頭,此時最能感受夏夜的靜謐。
程以恬唱完最後一場,卸盡藝人鉛華,恢復小女孩的素雅,滿足快樂結束她駐唱生涯的一天。
「易大哥,我先走啦!你早點兒休息吧!」
「以恬,你自己回家,路上小心哪——」
易紹平準備要關店了,整晚滿座的收入令他得意萬分!
他笑笑地看著自己一手栽培的搖錢樹,叮嚀道︰「今天唱片公司的人又來了,他們提出來的合約條件我也研究過,感覺這是不錯的機會。以恬啊,你還是回去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了!我沒興趣。晚安,台北最帥的PUB王子、易大老板再見!」
程以恬對PUB老板揮揮手,心情愉快地甩著汽車鑰匙,連跑帶跳向地下停車場走去。
洗掉濃艷的妝,燙成波浪大卷的黑棕長發隨意扎在腦後,腳踩氣墊球鞋,一身輕便的牛仔裝——她是程以恬,一個在上市印刷公司當事務員的年輕女孩。
同時,她也是「浪人之歌」的當家台柱「SANDY」!
下了舞台後,她的清純與台上的狂野奔放判若兩人。
舞台下的SANDY,只是普通的鄰家女孩,白天在印刷公司做循規蹈矩的上班族,只在每星期中的三個晚上兼差當歌手,一方面為了愛唱歌的興趣,一方面賺多點錢貼補家用。
從第一天踏入「浪人之歌」,站上那方小小的舞台開始,程以恬就愛上了拿麥克風的感覺,她的獨特歌聲讓來賓沉醉,而她自己,則沉醉在眾人回饋的掌聲贊賞中。
然而,名氣愈來愈大的SANDY,來自唱片公司的邀約不斷,卻從沒想過改變眼前自在悠游的生活。她安于用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以保障生活,而晚上的演唱則是滿足興趣,豐富生命。
在「浪人之歌」駐唱兩年了,她不改初衷。
即便「首都音樂」大手筆提出一年上千萬的簽約金,亦無法讓程以恬點頭簽下出賣聲音,同時也可能出賣尊嚴的契約。
除開商業意味濃厚的唱片公司,別的餐館PUB捧現金來邀約,她也不理。
堅持只唱「浪人之歌」,全是看在死去大哥的面子上。
易紹平與程以恬的大哥,從學生時代即成莫逆,感情比親兄弟還好。後來,她那擔任建築師的惟一大哥,在一次工地意外中不幸喪生。
此後,易紹平便替代程大哥的地位,擔負照顧程以恬全家的責任。
知道程以恬喜愛平淡生活、不眷戀掌聲燈光,易紹平仍希望她能更上層樓,尤其自己開的店場場爆滿,听眾愈來愈熱烈的掌聲,讓他更加認為程以恬具有充分實力,挑戰更大的舞台。
于是,他成為「首都音樂」的最佳說客,幫著唱片公司,游說她加入唱片歌手的行列。
「小姐——你……唱……歌很好听,人也……長得很……漂亮喔!」
程以恬才要打開車門,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幾個衣衫凌亂,渾身酒味的醉漢,不分青紅皂白,一人一手扯住臉色突然慘白的她。
「呵呵……你別走,多唱幾支歌……讓我們哥兒們……樂一樂……」
「……你,你們想干什麼?放開……」
程以恬結結巴巴,腦袋一片空白,雖不是第一天走夜路,但這樣恐怖的遭遇是頭一回。
被嚇傻的程以恬除了喊叫還是喊叫,當歹徒把髒手探進她略低的T恤領口,她已經嚇得昏厥,倏忽腳軟地跪坐地下。
「求求你們,要多少錢,我給你們……請不要,不要傷害我……」
「哭天啊!」醉漢其中一人狠甩她一巴掌,粗暴地壓倒她。「哭啥?想說你那麼會唱歌,不知道叫起來聲音怎樣?叫你哼幾句來听听看而已,哭啥夭!」
「唉,別跟她嗦!現在試不就知道了?」另一醉漢等不及拖住她往陰暗的角落。「嘿嘿……剛剛哀那麼大聲,等下保證讓你叫個夠……」
「你要干什麼?放開我!這里有巡邏警察!真的,我沒騙你,警車等下就開過來了……救命啊!」縱使手腳發軟,恐懼至極的程以恬,死命擋住幾雙意圖剝去她上衣的髒手,她明明記得每天此時都有巡警經過,為什麼今天剛好遲到?
天啊!難道她命中注定難逃厄運?
「不要!放開我!」程以恬不要命地掙扎踢咬,扯著嗓子吼叫。
「嘻……警察大概蹺班逍遙去了,你不要白費力氣……嘿嘿!」
「嗤」的一聲,她單薄的外衣被撕裂了!
「啊!」程以恬情急往歹徒手臂猛咬。
歹徒當場血流如注,痛得受不了松開抵制她的手,程以恬乘隙想逃,卻被另一只手壓回。「ㄨㄨㄨ!看我怎麼修理你!」
「喂!你們在干什麼?放開她!」暗巷彼端,驀地傳出一聲凜冽斥喝。
「ㄨ!少年仔不要管閑事!不然連你一起修理!」醉漢惡聲惡氣地出言警告,就怕到嘴的天鵝肉飛走。「還不閃?你吃大飽喔?」
踫!突然間,一團黑影飛過,一邊一腳踹開架住程以恬的瘋漢。
「哼!你們才不知死活!」扶起幾乎哭厥了的程以恬,那黑影緊緊抱攬她抖不停的身子,喝道︰「還不滾?我已經報警了,再半分鐘警車就會過來——」
話沒說完,刺耳的警車鳴聲響起,咻咻地快速駛近。
「靠!娘的,怎麼這麼衰……快跑啦!」醉漢眼見警車來了,連滾帶爬夾著尾巴逃走!
「站住,別跑!」眼尖的警察可不會輕易放掉歹徒,對準鼠輩舉槍叫喝︰「還不站住?再跑就開槍——」
翟昊頎知道那伙衰人是躲不掉了,趕忙月兌下自己的外套,蔽蓋女孩半果的上半身,安撫道︰「你還好嗎?」
不問還好,一問,程以恬剎那間徹底崩潰,哭倒在他懷中。
「嗚……好可怕……好怕……」
緊繃到幾乎斷裂的神經線,在他溫暖寬闊的胸膛里陡然放松,程以恬完全忽略眼前高大英挺、一臉冷酷,出拳揍起壞蛋十分威風八面的帥男人,其實,也是個陌生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