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做是不是太殘忍?
大清早,嚴唯旭端著一杯熱咖啡,獨自佇立臥房的落地窗前,眼光落到正彌漫著晨霧的遙遠山頭,心底有股隱隱的痛楚在輕叩。
想起昨夜轉身離開時,姜曉玬在她的練舞教室里無助她哭泣,拂不盡的珠淚,無以承受的哀慟欲絕,證明他的所作所為,真的殘忍至極。
嚴唯旭一整個晚上都睡不好,腦海縈繞著姜曉玬難過痛哭的淚眼,他發現她看著自己的眼神里只有怨恨,再也沒有當年偶然不經意流露的淺淺愛嗔。
然而,為了讓兒子能不受干擾地成長,就算這輩子都得如此絕情絕義,都得讓她恨他,他仍不得不這麼做。
嚴唯旭以為她會是信守承諾的女人,卻沒想過一向果決勇敢的她,會找上他家來要求見孩子?!
若非秦管家把家里的監視錄影帶放給他看,嚴唯旭當真以為這輩子和姜曉玬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看到監視錄影帶里的她變得跟以前不一樣,又不斷哀求警衛讓她進入屋內,還一再編謊說她是自己多年的好友。
他很震驚!
過去所認識的姜曉玬勇敢堅強,他第一次見到她對人如此低聲下氣,她的哀愁寫在臉上,幾個訓練有素的警衛差點要為她的楚楚可憐而心軟。
嚴唯旭皺著眉,但不是為她的哀愁心生憐憫,當時他心里唯一想到的是,萬一嚴家出錢請未婚女孩代孕生子這件事傳了出去,被當成八卦丑聞散播,將有多麼地不堪?
再者,一旦小智翰的身世被赤果果地攤在眾人眼前,外人又會怎麼評斷嚴家?
他身經大風大浪,對任何的輩短流長早就免疫,別人怎麼講他,他都無所謂,但嚴唯旭在乎的是心里最鐘愛的小智翰,到時他要怎麼安心無虞地成長?
所以,明知不該打擾姜曉玬返台後的生活,他還是耐不住心中的擔憂,直往她郊區的練舞教室飛馳而去,他一定要當面把話說清楚,告訴她,她這麼做,實在是嚴重越界了。
對!她過分的越界。
嚴唯旭端著咖啡杯的手微微加強了力道,喝了一半的熱咖啡也因此輕輕晃動。
他一再說服自己,若任她胡鬧下去鐵定天下大亂,所以昨晚的殘忍是必要的手段。
只是,為什麼他回到家後,整夜不能成眠,躺在床上,腦中卻一再浮現她可憐哭泣的臉龐?
過去他徹底做到對感情絕緣,對女人的柔情與眼淚更是練到刀槍不入、超凡入聖的境界,唯獨她例外。
姜曉玬的痛苦與哀愁,以及她的淚眼,都深深地影響了他的情緒。
因為她是孩子的生母吧!嚴唯旭給自己尋找合理的解釋。
若非太愛兒子,而她又恰好是兒子的母親,否則他是絕不可能被女人的眼淚煩到夜不成眠。
除此,應該沒有別的原因。
對,沒錯,一定是這個樣子。
嚴唯旭仰頭飲盡杯里的熱咖啡,強迫自己忽略心湖里難以撫平、一波接一波不斷揚起的情絲漣漪……
「爸爸、爸爸。」
沉思中,小智翰從客廳慢慢往他的臥房里晃進來,嘴里興奮地呼喚著他。
「寶貝,你這麼早就起床啦?快過來,爸爸抱抱。」見到寶貝兒子,嚴唯旭立刻展顏微笑,伸開雙臂迎接最振奮人心的擁抱。
「難得你還沒出門上班。」跟隨在小智翰後面的朱雲倩,笑吟吟道:「等會兒我要帶翰翰去上幼兒潛能開發課,怎麼樣?今天要不要陪翰翰上一堂?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著,翰翰的爸爸也該出現一次嘛!」
「要我去?!」嚴唯旭面露遲疑。
「放心,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朱雲倩專注地看著嚴唯旭的眼眸,機伶地抓緊任何可以與他們父子同時出現在大眾場合的機會。「一堂課不過五十分鐘,為了兒子,總不會連五十分鐘都怞不出空吧?」
「什麼時候上課?」抱起心愛的兒于,嚴唯旭的眼光始終沒自他身上移開,站在他面前的朱雲倩彷佛不存在。「如果不影響我跟干部們開會,我當然要陪我們翰輪上課!」
「早上九點,十點前就可以結束。」朱雲倩熱烈地接下說道,本來她的個性就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即使嚴唯旭看都不看她一眼地無所謂。
「好,可以。」嚴唯旭拉起翰翰的小手猛親。「爸爸今天陪翰輪上課,翰翰高不高興啊?」
「嚴先生,太好了,我們出發吧!」朱雲倩高興得連說話的語調都變了。
她等了兩年,終于等到名正言順的與他們父子同進同出,彷如一家人的時刻。
「妳先去,我抱翰翰馬上過來。」嚴唯旭跟兒子玩得不亦樂乎,眼底全是兒子可愛的模樣。
「好,我現在就到車上等,你要快一點喔,上課遲到老師會不高興的。」朱雲倩眉飛色舞,開心得快要飛起來。
不管他態度如何,今天能踏出最重要的第一步,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以更靠近他。只要抓牢了兒子和老子的心,嚴夫人的寶座也就不遠了呀!
朱雲情坐上嚴家父子出門專用的高級休旅車,心頭兀自編織著她嚴總裁夫人的美麗夢想,卻渾然不知一路沉默的嚴唯旭心中正在盤算著另一件事……
接近中午,剛剛開始營業的百貨公司咖啡座里,坐著三、兩個衣著光鮮的俊男美女,姜曉玬和她學生時代的好友小米也在其中。
「小米,那段空白就讓它過去吧!我不想再提起。」姜曉玬低頭輟飲咖啡,對小米一再追問地出國前失蹤的事,一再閃躲逃避。
「有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小米在學校畢業後,直接進入某大藝人經紀公司,手下帶領幾個當紅的偶像明星,現在已經是炙手可熱的經紀人了。
「都說別提了,妳故弄玄虛地又想問什麼?」姜曉玬莫名緊繃,連自己都不敢再踫的舊傷口,更不願任何人再伸手去掀扯。
「曉玬,就算妳不提,很多事情是蓋不住的。」小米盯著她微微浮腫的眼拌,柔聲道:「妳沒听說過一句名言嗎?「凡走過,乃留下痕跡」,我在這個圈子里,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沒听過?嚴礪集團的小開莫名其妙多了個兒子,妳又恰巧在那段時間消失不見,這麼容易聯想的事情……」
「那跟我無關,妳不要胡扯!」姜曉玬激動地放下咖啡杯,打斷小米的話,低吼道︰「小米,我跟嚴家沒有任何關系,以後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
「曉玬?妳……」從她過度反應的羞怒表情就可判斷出答案,小米看著她眼眶泛著淚光,心中什麼都明白了,當下也只能感慨深嘆。「唉,不提就不提,妳不要生氣,我不是想挖妳的隱私,我只是關心妳,不想妳一個人獨自忍受痛苦。」
「嗯。」姜曉玬偷偷拭淚,心,好痛好痛。
自從嚴唯旭半夜跑到練舞教室警告她後,她就像驚弓之鳥,深怕再犯了他的忌諱,她怕嚴唯旭會生氣,那她以後想見兒子的機會就更渺茫了。
為了以後有機會再見親生兒子一面,她不敢再踫觸嚴唯旭的警戒線。
「換個話題,我听說妳會出席這屆的文化薪傳獎酒會?」
「是啊,凌悅老師出國了,以前幾屆都是她代表舞蹈界,今天她特別交代我替她出席,我當然會去。」
「妳知道今天的主要贊助廠商是哪一家嗎?」小米瞇著眼看她,語氣倒是頗沉穩。
「嚴礪集團。」姜曉玬語氣平淡,不以為意道:「不管誰贊助,我的身分是舞蹈家,只管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行了。」
「听到妳要出席我有點驚訝。」小米微笑說道:「坦白說,那種場合難免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怪叔叔混在里面,我以為妳會不屑去。」
「呵,我又不是涉世未深的小紅帽。」姜曉玬回首過去她那經驗豐富的打工歲月,忍不住笑道:「多虧妳以前的幫忙,老是找些奇怪的打工機會給我。所以妳放心,現在我的應對功夫好得很,對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怪叔叔」綽綽有余。」
「原來是我的功勞啊?那我就放心了。」小米打趣道︰「本來還想幫妳安排個男伴,我們公司有個出名的作家名嘴,需要的話,我可以請他關照妳一下。」
「不用,我自己可以應付的。」姜曉玬揮手拒絕,嘲笑小米的小題大作。
這兩年她經歷太多波折,傷痛令地快速地成熟豁達,現在的她有自信面對任何大場面,什麼怪人怪事都難不倒她。
「走吧!陪我去挑選禮服。」姜曉玬起身,振作起精神道:「好久沒逛街了,參加酒會總不能穿舞衣去吧?妳眼光好,由妳挑選,我才放心。」
「是啊,我好歹算半個時尚圈的人士呢!」小米跟著起身,拿著包包與姜曉玬並肩走出咖啡廳。
咖啡廳外剛好是童裝用品部,不是她們的重要目標區,理所當然直接跳過,徑自往電梯處搭乘電梯,同高級女裝部前進。
豈料,當電梯門一開,迎面出來一男一女及一位可愛的心男孩,似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讓原本笑語盈盈的小米和姜曉玬如被雷擊,瞬間僵立原地。
抱著小孩子的男人似乎也嚇了一跳,赫然停住腳步,望著呆立的姜曉玬不能言語。
嚴唯旭!小米一眼就認出他。
「電梯門開了,我們走啦!」旁邊的女人完全不清楚狀況,她推著嬰兒車,臉上帶著富貴人家的高傲。
過了幾秒,小米拉了拉身邊動也不動的姜曉玬,語無輪次地對著電梯小姐說。
「呃、我們……要上樓。」
「是,電梯上樓。」敬業的電梯小姐,笑容可掬地回應。
「走啦,進去了。」小米又拉了一下姜曉玬,此刻她的眼神專注地停留在嚴唯旭抱著的心男孩身上。
「嗨,你好可愛!」姜曉玬模了模小男孩胖胖肉肉的小手,很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保持輕松,她告訴自己不能失常,因為任何的失常都有可能讓她永遠失去再見兒子一面的機會。
「寶寶,跟阿姨說掰掰。」許久,嚴唯旭擠出笑容,拉著兒子胖胖的小手,對姜曉玬揮了揮。
小智翰乖乖地發出了軟女敕童稚的聲音。「阿姨掰掰。」
「掰掰,可愛的乖寶寶。」姜曉玬瞳中氤氳,她握著小男孩揮動的手掌,輕輕吻了一下,然後,慢慢松開。
「小姐,請問要搭電梯嗎?」電梯小姐耐心地詢問。
「要要要,我們要上樓。」小米一把將她拉進電梯里。
電梯門緩緩關上,姜曉玬和電梯內所有的人都听到剛才那位高傲的女子用尖銳的嗓子啐道:「那女人是誰啊?干嘛亂模別人的小孩?真無聊。」
「那女人是誰啊?好凶喔?」小米緊緊地握住姜曉玬的手,這是她給好朋友最忠實地支持。
「不知道。」緩緩搖頭,姜曉玬沒有力氣再說任何的話。
看到自己的兒子被他老爸和別的女人帶來逛童裝部,任何女人都會心痛淌血的吧?苦的是,她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電梯里,她沉緩地呼吸著,小心翼翼地控制已緊繃到臨界點的情緒,她告訴自己,那個男人要跟誰在一起都不關她的事,她只想好好看清楚兒子,牢牢記住他可愛的模樣。
生命真的好奇妙,她的兒子巧妙地融合了她和他的特質,均勻分配在他天真稚氣的小臉上。
不管嚴唯旭怎麼隔絕他們母子,不讓他們相見,小孩身上清楚遺留的印記是騙不了人的,他貨真價實是姜曉玬的兒子,血緣關系任誰想切也切不斷。
姜曉玬意外握到兒子的小手後,生出了堅定的信心,她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開心地團圓在一起!
一個月後文化薪傳獎酒會會場「新保姆找得怎麼樣了?有適當的人選嗎?」
嚴唯旭只在開幕式以贊助商的身分簡短致詞,下了台便走出酒會會場,打手機給秘書詢問關于尋找新保姆的事情。
他愈來愈無法忍受朱雲倩陰沉的心機,上次她邀他參加幼兒潛能開發課時,故意在眾多家長、老師面前制造她就是小翰翰母親的假象。
之後,好幾次帶著小翰翰上街,竟不經過他同意,就讓無聊的八卦媒體拍照訪問,那態度口吻就好像翰翰是從她肚子里生出來似的。
忍無可忍,嚴唯旭顧不了嚴老爺子固執的想法,心想他一定要想辦法換掉她,否則遲早有一天會出大紕漏。
他嚴唯旭的兒子絕對不允許任何一丁點的損傷,這個風險他擔當不起,也不想擔。
「妳再多找幾個人選,順便打听一下人品,下周找一天讓她們到公司來,我要親自面試。」嚴唯旭仔細交代,然後收線。
站在會場外往里看,台上正在熱熱鬧鬧地進行頒獎。受獎人是代表舞蹈界的姜曉玬,她穿得很美,一襲連身淡粉雪紡禮服,烏黑秀發梳成漂亮的發髻,露出鑿張小巧臉蛋,明暉皓齒,在與頒獎人握手交談時笑語嫣然,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被這位美麗大方、氣質獨特的美人兒吸引了目光。
當然,嚴唯旭也不例外!
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里!她真的不一樣了,跟兩年前的窮酸學生模樣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她不僅成功,也更成熟了。
她怎麼可以變得這麼美?怎麼可以讓在場的男士不分年齡、職業,都被她深深吸引?未來她會選擇停棲在何方?她會過得幸福嗎?她會忘記他們曾經有過的這一段嗎?
想到她即將屬于別的男人,嚴唯旭的心以極快的速度,往不見底的深谷墜落。
這時候,他才猛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將她當成單純的交易對象。
把包覆在心房外的厚殼層層剝開,用力往里面挖掘,嚴唯旭再也無法否認深埋在心底的那份感覺,是愛!
「嘿,你躲在這里干什麼?」古靈精怪的張子曜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拍了一下嚴唯旭的肩膀,讓他猛然回神。
「子曜?」嚴唯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今天是你的場子嗎?」
「不算是。」張子曜聳肩,不置可否道:「來沾染一點文化氣息,順便仰慕一下當今最火紅、最美麗的舞蹈名家風采,怎樣?不行嗎?」
「少給我油嘴滑舌,誰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嚴唯旭賞他一詞白眼。「告訴你,現在我的心情很不好,別來煩我!」
嚴唯旭快速地隱藏方才那激烈翻攪的情緒,始終凝重的五官看不見任何波動。
張子曜是他的好哥兒們,也只有他看得出墨黑瞳底那抹不經意浮現的愁悶。
「喲,你心情不好?」張子曜斜晚他,往場內努了努嘴。「是因為她嗎?」
「閉上你的嘴!」嚴唯旭拉下臉,不悅地道。
「拜托……」張子曜一臉不以為然,拖長聲調。「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裝酷?你自己看,看清楚一點,現在多少男人圍著她轉?相信很快她就會成為某企業小開的新科女友?動作再快一點,說不定成為哪家企業少女乃女乃都有可能。這節骨眼你還躲在角落鬧情緒,有沒有搞錯啊?那是你兒子的媽!」
嚴唯旭條地沉下臉警告。「小聲點!你再大聲嚷嚷,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唉!」張子曜頹喪嘆氣,不停地搖頭道:「姜曉玬有個好朋友叫小米,我跟她很熟,她把你們之前在百貨公司童裝部偶然相逢的事情都跟我講了。你真殘忍,她是孩子的媽,你竟然抱著兒子快速離開,連讓她多看一眼都不肯,你知道她當時有多難受嗎?你自己是孩子的爸,怎不換個立場想想?是你的話,你做得到嗎?」
「我……」嚴唯旭沮喪地別開臉,無話可說。
「做不到吧?所以你看她多麼自制。她怕你一生氣,以後她想要找機會見兒子就更不可能了,你懂不懂?」張子曜無奈地嘆息道:「唉,這個女人的心被你撕碎了,她為了你,終其一生要在心口上插把刀子過日子,你說慘不慘?小米說,她回去後很難過,低落了好久,差點兒連舞都沒辦法跳了。」
「不能怪我。」嚴唯旭凜起臉,振振有詞道︰「當初我們簽了合約,她拿了她該拿的,就要遵守諾三言!」
「現在你還談什麼合約、什麼諾言?很多事情錯過了就無法再重來的。」張子曜逼近他,認真且沉重地說道:「要知道,如果哪天你兒子的媽嫁人了,這就不是幾個百萬美金換得回來。還有,據我所知,利益輪胎的方董對她很感興趣,這人的人品你了解的。總之,你自己看著辦,她是你兒子的媽,不是我兒子的媽,我也懶得多說。」他的話像是火力強大的炸藥在嚴唯旭腦中炸開!
話說完,張子曜就轉身進入會場去進行他的個人外交。
此一瞬間,嚴唯旭腦中一團混亂,他站在會場外,兩眼怔怔地看著正和幾名「總裁」級人物周旋的姜曉玬。
這時候他無法沉住氣了,先不去厘清心里對姜曉玬的感情深淺,單是要他接受兒子的媽嫁給別人這件事,他光想著頭就大。
終于,他再也忍不住了,下定決心,抬起步伐,快速往會場里移動。
遠遠地,他就看見利益輪胎的方董正藉著幾分酒意,不客氣地將咸豬手放在姜曉玬盈監的縴腰上,瞧著他涎著口水的豬哥德性,嚴唯旭突然有股想拿把刀將那只手給剌下來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