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上) 第八章 作者 ︰ 易人北

一月二十九日,元宵節過沒多久,天寒地凍。

這日又適逢下小雪,地面積雪難行,怎麼看都不是個易出行的日子。

偏偏……

「嗒嗒,嗒嗒。」

從前朝用至今朝的南北官道上傳來了不快不慢的馬蹄聲。

聲音漸近,風雪中顯出兩騎乘客的影子。

「老爺,如果屬下記得不錯,前面有家酒肆可以落腳打尖。」恭敬、沒有什麼特色的男聲。

「哦?這附近你熟悉?」聲音清悅雅致,那語調一听就知道是生活在上位,慣于發號施令的人。

「回稟老爺,兩年前屬下執行任務曾路經此處。」沒什麼特色的聲音接口道。

「唔,不知道他們提供不提供客房?這鬼天氣,明明就是跟趕路的人作對來的!」做老爺的人抱怨道。

「應該有提供。這附近方圓百里只有這一家酒肆。」

「是嗎?十六,要是他們不提供住宿,你看我把它買下來弄成一間客棧如何?」听語氣,這位老爺似乎是位商人。

「老爺,屬下不建議這樣做。」叫十六的屬下用一本正經的聲音回答道。

「為何?」問聲中傳來笑意。

「因為這家店屬于拜火教的產業。」

「拜火教?」

「是。」

「我們是不是正在找它?」

「……是。」

「這家店,老爺我不要了。」叫老爺的人嘿嘿笑,「老爺我要把它砸了!走!」

***

一月二十九日,拜火教位于離紹興百里外的半公開壇口被挑。

沒有人知道那晚在酒肆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江湖人竭盡全力打探也只得知,拜火教該分壇教眾似乎皆被廢除一身武功,而且分壇所有財寶盡被洗劫一空。

二月十日,拜火教宣州秘密壇口被人一夜洗劫一空。而一干教眾被人剃光腦袋,還不知道是誰干的!據說該分壇壇主羞憤之下吐血三升,自此臥床不起。

兩處分壇被挑,卻無法查出對方一點蛛絲馬跡。這在拜火教來說還是第一次。

兩處分壇被挑經過,以十萬火急的速度巨細無遺地寫在紙上,被送到拜火教總壇。

現在這兩卷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就放在拜火教主的書案上。

一只如青蔥般的玉手慢慢撫向拜火教主輕皺的眉頭。

「不用擔心,失去兩處分壇還不至于讓我們疼痛。對方肯定有比搶奪財寶更重要的目的,我們只要靜靜地等就好。不要為這種小事擔心好麼?」稱不上清悅的聲音,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沉醉。

拜火教主抬起頭,放松身體讓玉手為他解除疲勞。

久久。

「你說,他現在在做什麼?」

……玉手頓了一頓。

***

與此同時,拜火教洛陽公開壇口珍花苑迎進了一名滿臉絡腮胡的商販。一進門就砸下百兩紋銀,要與花魁春風一度。

一百兩可不是小數目。在今時,一成年男子做力氣活一年可得紋銀約十兩左右。會寫字、算賬能在大戶人家做事的,一年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可以讓珍花苑再買進五、六個資質不錯的小姑娘。進妓院嫖妓能一下子砸下一百兩的也不過數人而已。

所以盞茶過後,絡腮胡已經擁著花魁牡丹姑娘,坐進花魁繡房牡丹樓暢飲。

花街上出現了一群人,十幾個家丁擁著一輛轎子快速接近珍花苑。

站在門口迎客的龜奴和姑娘們一看這個仗勢,心中都有點嘀咕,來花街的客人哪有這樣大張旗鼓的?就是再有錢也頂多三、四個僕人隨同,十幾個一起來還擁著一頂轎子,這……

轎子在珍花苑門口停下。

龜奴與姑娘們對視一眼,不曉得要不要上前迎接。

一名家丁走上前來攔住龜奴,詢問剛才有沒有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客人來過,並大概形容了對方的身材相貌。

龜奴一听家丁形容就知是那一擲百銀的客人,但不知這群人是什麼來頭,一時不敢回答。

「他和我們主人約好在珍花苑見面。並說會請花魁牡丹姑娘陪同。」

一听家丁這樣說,龜奴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道︰「有有!這位客人已經在牡丹樓坐下,牡丹姑娘也已一邊陪同。大爺里面請!」

轎簾從內掀開,家丁連忙伸出胳膊讓里面人搭扶。

一只胳膊伸出,輕輕搭在家丁的手臂上。看不見貴客的手,只能見到長長的雲袖,袖口繡著復雜的花紋。

一看到這只袖子,龜奴已經暗道一聲不好!

是女人!而且是有錢有地位的貴夫人!

接著貴客探出了頭,如絲秀發梳成當時最流行的垂雲髻,沒有多余頭飾,只有一根展翅鳳凰金釵斜斜插進發中,鳳凰的尾翅閃爍著流光墜下。

光是這根瓖滿珠寶的金釵,就已經可以看出來人的身分家底一定不凡。

龜奴開始後悔不該多嘴多舌,珍花苑今天看來要迎進了不得的客人了。

貴客搭著家丁的手臂走出轎子。此人抬頭的一瞬間,珍花苑門口突然變得安靜至極。無論是尋芳客還是花樓的姑娘、龜奴,全都盯著來人收不回目光。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貌,讓人完全忽略了她異于常人的身高,一身繁復華貴、艷麗至極的宮裝妝點得此女更加高貴美麗不可侵犯。

那是一種氣勢。凌駕于美麗之上的王家氣勢。

只有從小生養在大戶人家,從小習慣發號施令,從小生活在權力頂端的人才會有的清淡,似乎看見一切卻又完全沒放進眼中的目空一切。

美麗的貴婦一步步走入珍花苑,看到的龜奴和花樓姑娘竟無一人敢伸手攔阻。一直等到那群家丁擁著貴婦走進大廳引起轟動,龜奴才反應過來連忙追了上去。

「夫人!夫人!這不是您能來的地方。夫人留步!」

家丁抓住一名姑娘詢問花魁牡丹在哪里,那姑娘左右顧盼不敢回答。

「喲,你們瞧,找男人找上門來了!嘻嘻,長得這麼美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看不住自己男人,所以說嘛,男人哪有不喜歡溫柔鄉的。」有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媚笑著諷刺道。

一听此言,當場就有幾個姑娘一起合聲嘲笑起來。

「就是嘛!生得美,生得好人家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被男人跑了!」

哈哈,嘻嘻,嘿嘿的笑聲頓時滿布大廳。

原來緊張的氣氛一松弛,甚至有那的嫖客開口調戲貴夫人。

「夫人哪,你男人不要你,我可以要你啊!你長這麼美,還怕閨房寂寞嗎?哈哈……啊——我的臉!我的臉!」

該嫖客抱著血肉模糊的臉慘叫起來。本來坐在他旁邊的花樓姑娘看到他的慘狀,也一起發出驚叫。大廳一陣大亂。

貴夫人略略抬手,輕輕吐出一字︰「砸!」

家丁們得到吩咐,拿起一旁的板就往廳中裝飾砸去。趕來攔阻的龜奴和護院也被打得鬼哭狼嚎。

頓時,珍花苑大廳完全亂了套。姑娘的尖叫聲,客人的怒罵聲,隨著情勢越來越混亂,開始有客人往外逃。龜奴又要攔住沒有付賬的客人,又要阻止家丁鬧事,眼看著場面越來越不能控制。

大亂中,那貴夫人離開大廳向珍花苑內苑走去。

幾名家丁跟隨著她,見門就踹,見物就砸,整個珍花苑片刻間被鬧得雞飛狗跳。

被砸開門的客人有正在辦事的,有剛月兌了褲子的,有抱著姑娘調笑的,不管原來是什麼樣,被這麼一嚇各個丑態百出。

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的在苑中大喊了一聲︰「婆娘找上門了!快跑啊!」

本來就夠亂的珍花苑變得更亂。一扇扇門被打開,多少男人提著褲子往外跑,甚至還有不敢從大門走打開窗戶跳窗的也有!

「喂!付錢哪!不要跑!」

「好人,奴家可等你再來啊。」

「殺千刀的!你婆娘找上門了就不要老娘了是不是!打你這個薄情漢沒用鬼!」

客人鬧,姑娘也鬧。被派出來的護院身手也越來越高明。可那十幾個家丁身手都不錯,竟能攔住那些護院還能東砸西踹。

貴夫人終于突破重重障礙走到牡丹樓下。

此時牡丹樓內也已經听到外面傳來的混亂聲,坐在客人大腿上陪酒的牡丹姑娘正在讓使女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砰!」緊閉的大門被人一腳從外面踹開。

牡丹姑娘和正在飲酒的絡腮胡一起向門口看去。

就在牡丹睜大眼楮,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時,就听抱著她的絡腮胡突然怪叫一聲。

「你怎麼找來了!我、我……只是出來喝點酒,我沒有對不起你,我……」

話才說一半,絡腮胡竟然一把推開牡丹轉身就往窗口跑,推開窗戶就跳了出去!

牡丹呆掉,眼睜睜地看著客人跑掉,又看到那不可高攀的美麗貴夫人冷冷掃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就讓她呆坐在地上,動都不敢動一下。

等牡丹醒過神來,不但客人不見了,那貴夫人也不見了。

而外面,徹底翻了天。

絡腮胡在珍花苑滿苑亂跑,那貴夫人緊追不放。到最後干脆打了起來。

妙的是,身為昂藏漢子的絡腮胡竟然打不過一身宮裝的貴夫人。

「夫人,娘子你听我說,我……哇!」

一道掌勁掃過,門窗全變成碎片。

「娘子,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們回家好好說!哇!娘子不要再打了!娘子小心身後!」

貴夫人連身都沒轉,雲袖一掃,趕上來的四、五個護院分成不同方向摔了出去。

兩人邊打邊跑,漸漸地,已經跑進珍花苑從來沒有客人能進入的內苑。

在這里,他們遇上了新的阻力。

可惜,這對夫婦也不知是不是身手太高,出來阻攔的人要嘛被打得七葷八素,要嘛就被牽連進夫妻的打斗中,被兩人連手打得鼻青臉腫,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出來攔阻的越是高手,那貴夫人下手也就越重。

在貴夫人的追趕中,絡腮胡闖進了貌似珍花苑老板娘的房間。

而外面,珍花苑老板娘胡月華終于露面,攔住了想要隨後沖進去的貴夫人。

「不知夫人哪位府上?珍花苑又何處得罪了夫人,讓夫人帶人沖砸珍花苑?」胡月華心中雖怒,卻被貴夫人氣質容貌所懾,不得不忍聲吞氣小心詢問。

貴夫人連看都不屑看她一眼,揮揮衣袖就要進入絡腮胡逃進的房間。

胡月華作了手勢命心月復進她房間察看,一邊繼續忍氣詢問。

貴夫人好像被她問得不耐煩,隨口吐出三字︰「你不配!」

胡月華霎時氣得七竅生煙。

「夫人,說話還請三思!奴家就算再不配,也比跑到妓院找男人的夫人您……唔!」

話還沒說完,胡月華已經挨了一耳光。

而這一耳光她竟然沒有看出對方是怎麼動的手。

胡月華不光是羞怒,同時也生出一絲真正的恐懼。

她胡月華表面上看是一青樓的老板娘,但她的真正身分卻是拜火教洛陽分壇壇主。能在拜火教坐到壇主一位,除了她本身的努力和付出,她的一身不俗功力也是能爬上此位的原因。

而躋身一流高手境界的她,竟然被人當面打了一耳光還沒看出對方怎麼出的手,要她怎麼能不心生恐懼!

同時,她還有一絲異樣的感覺。憑藉她做了多年青樓嬤嬤的眼力,眼前這貴夫人似乎有一點奇異,但到底是哪里不對,一時半會也看不出來。

胡月華的房間內傳來打斗聲。

過了一會兒竟然開始冒煙。胡月華臉色大變,怒瞪了一眼貴夫人就要往自己房里去。

她的房間里另有密室,那里放著分壇所有賬冊和名錄,還包括了姑娘們的賣身契。不管是哪一樣,她都不能讓它們有失。

這次,卻是貴夫人攔住了她。

第二天洛陽街頭巷尾已經傳遍流言。

在洛陽花街數一數二的珍花苑昨夜被人砸了,不但砸,老板娘住的內苑也被一把火燒了個七七八八。如果不是龜奴護院救助及時,而內苑與前苑隔了一個帶水池的花園,恐怕整個珍花苑都會被燒個干淨。

現在珍花苑因為損失慘重,暫時關門,再次營業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而做出此事的,據說是個上門尋找丈夫的貴夫人。

還有人說那貴夫人長得美貌無比,珍花苑的花魁牡丹姑娘與她站在一起不光是黯然失色,就是連做人丫鬟也不夠氣質。

這位貴夫人的身分眾傳紛紜,從朝廷王室到武林大家,從官家命婦到商家掌權,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堅持。甚至還有人大膽猜測,此女就是穩坐武林排行榜榜首之位的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只不過不知她何時嫁了人。

因為貴夫人的容貌和氣勢給人的沖擊性太大,與之相比她的丈夫,那個絡腮胡漢子的身分反而不為人所注意。

此時,這位艷驚洛陽城的貴夫人正高蹺兩條腿,斜躺在一輛內部異常舒適豪華的馬車內,品著小酒,讀著洛陽最新出版的當朝才子所寫的詩詞錄,時而發出一些或是贊賞或是鄙視的評論。觀她神情,當真是再閑適不過。

車外,坐在前面駕車的正是她那位滿臉絡腮胡的丈夫。

絡腮胡一邊駕車,一邊偶爾從座下拿出一個酒葫蘆,往嘴里倒上兩口烈酒。

嘖!這天冷的。

絡腮胡心里也很想鑽進後面燃著兩個小銅爐溫暖如春的車廂內,喝兩口酒、吃點東西,最好還能讓他眯一會兒。

就在這樣想的時候,堡主竟然真的叫他停車進去了。雖然進去才知道是侍候老爺用膳。

「十六。」

「是。」

路晴天丟下一塊雞骨頭,對十六笑了笑。「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十六抬起頭。

「你一點都不奇怪我穿女裝嗎?」

原來是問這個。十六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實話,「稟告老爺,屬下以前也曾見過一次。」

「哦?」問話的人相當吃驚,偏過頭,「你看過?什麼時候?」

「一年零九個月前。」

路晴天偏頭想了一會兒,夾起酸辣馬鈴薯絲送進口中咀嚼,隨後才淡淡道了一句︰「你倒是藏得好。」

十六心中一悚,原本略微放松的心情重新警醒。

「你的眼光不錯。」

什麼?

「這套衣服我很喜歡,而且很合身。」路晴天丟下筷子擦擦手,眼含微笑。

十六悄悄握緊雙拳,那帶笑的雙眸含了太多意思,一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什麼時候準備的這套衣服?」

十六不自禁地恬恬嘴唇,「就在……老爺公布了那三個條件後。」

「哦,原來你也想娶路依衣……」最後的尾聲拖得長長的,路晴天現在的表情相當有意思。

十六張開嘴,覺得自己好像哪里說錯了話。但要怎麼解釋?說他不想娶路依衣,不,他想。說他是為了娶路依衣才準備了這套衣服,又好像不對。

「老爺,屬下……」

「十六,你覺得現在的我好看麼?」

哈?十六張大嘴巴,半晌才吃吃答道︰「好、好……看。」

「那你覺得是那花魁牡丹好看,還是老爺我好看?」

十六覺得老爺思路轉變太快,他都快跟不上了。

「當然是老爺好看。」這句話他回答的一點猶豫也無。

「那你覺得是路依衣好看,還是老爺我好看?」

「……屬下不知。」十六額頭上開始見汗。

「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

「……屬下不知。」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

十六覺得今晚的老爺似乎有點咄咄逼人。

「別再讓我听到第三句屬下不知。」

十六不曉得應不應該起身,在老爺面前跪下。

「說吧,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路晴天在他起身前按住了他,看他的眼光有著不容含混過關的命令意味。

十六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終究還是答道︰「八年前,從屬下第一次見到老爺的女裝起。那時,屬下以為您是……」

「八年前?女裝?我?」路晴天表情微妙,卻不像是在回憶。

「這麼說來,你我以前的關系並不像我現在腦中知道的那樣簡單?」路晴天輕敲桌面。

十六抬起頭,大膽地問道︰「老爺,請容屬下大膽,您是不是失去了一段記憶?屬下是說,自從您登上堡主之位後,似乎不記得以前的很多事情,除了一些堡中重要的事情以外。」

淨心。

那是淨心的效果。

他服下了路家堡前代藥師所配的淨心,在他即將走火入魔之際。

有了淨心,他可以忘卻七情六欲,遠離塵世煩躁,一心守元歸一。

路家堡的家傳絕學名為同歸,是何人所創已無法可究。同歸同歸,萬宗歸一,神功得成之日,也是他無敵天下之日。

只是為修同歸,必須切記一點,就是一定要清心明智。如果在闖關之際被外界或內魔影響,就很容易走火入魔。一旦走火入魔,等待他的就是身為路家堡前代堡主也是他父親的絕殺!

練同歸的人不能走火入魔,一旦入魔,便成真魔。武功高絕,失去人性,瘋癲狂暴,禍亂天下。

路家每代人在下一代修習神功闖最後一關時,前代人必須在一邊相守,以便隨時應付。

這次,他不但有父親相守,還有前代藥師專為路家後代以後闖最後一關時配置的「淨心」。

他服下了淨心。

他神功大成。

他忘卻前塵,被告知一些重要的必須被知道的事情。

他以為這樣很好,至少在他忘卻前塵後並沒有覺得什麼不便。

只是有一些小習慣、小愛好,會不由自主地冒出來。

比如說,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在看到美麗的女子服飾時,會有想要試一試的沖動。

他一直壓抑著這種沖動,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自己練功房內秘藏的一套女裝,那套衣服很美,穿在身上也很合適,就好像是給二十歲的他特地訂做的一樣。包括現在插在他頭上的一根鳳釵,和一雙鞋襪。

他避開堡中眼目,特地跑到後山據說是他小時自己搭蓋的小木屋中試穿那套衣服。可惜還是給人看到了,路晴天望了一眼正傻傻望著他的十六。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穿上那套衣服後,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非常重要的什麼。重要到他不惜拼命去想,想到頭疼如裂的地步。

不過他還是找到了線索,那就是刻在他臉上的四個字——碧落黃泉。

但是這四個字到底代表了什麼?為什麼重要到他不惜在自己臉上刻字的地步?

路晴天了解自己,他絕對不是個隨隨便便為一點小事情就會損害自身的人,更何況損害的還是一個人最重要的臉面。

十六,這個人在他失去的那段記憶中佔了什麼樣一個角色?

他,和這四個刻在自己臉上的字有關系嗎?

如果說他們曾經兩情相悅,那麼十六主動侍寢一事也可以得到解釋。

可是……

他必須要找到碧落黃泉。

他知道那是一個地點,他知道!

「老爺。」

「夠了。」路晴天一揮手,制止了十六追問,也趕走了自己莫名生出來的一些煩躁。

十六咽下了他沒有結束的回答。

我喜歡你,從你沒有拒絕我,眼中亦沒有輕視的那一刻起。

你可知道那時的我,只要你一句話、一個蔑視的眼神就可以把我打到無底地獄?

很可笑吧,喜歡你的原因是如此簡單。哪怕在我知道你就是你的今天……

錯誤的開始,等他覺得不對已經來不及了。

他已經陷下去了。

「過來。」

「老爺?」

「嗯?」某人寬衣解帶中。

「屬下在這里休息就好。」

路晴天也不多話,一把推倒十六就騎了上去。

「老爺……」十六有點抵抗,這是馬車,又是路邊,天還未黑,他又不是真的瀅-蕩成性,在堡中那是無可奈何,避無可避,可這里……

「十六,你要不听話,明天開始你就扮成女人好了,用你的真面目。」

十六不說話了。您老想咋樣就咋樣吧!

看攤成大字狀一臉認命樣的十六,路晴天有趣地笑了起來。

「來,把這張臉揭了。」這麼一臉大胡子,還沒上就先軟了。

***

先醒過來的是十六。

馬車里暗暗的,外面大概已經天黑。眼楮漸漸適應了黑暗,那人的模樣也逐漸清晰。

十六不敢動,他怕驚醒對方。

臉頰邊是那人披散下來的青絲。柔柔滑滑的,略微帶了一點清香。不同于他的,宛如絲綢一般的青絲。

他的頭發很硬很粗,還有點彎曲,頭發又很多。

每次侍寢,他從來不會放下自己的長發,他怕讓他嫌棄。

曾經有一次,他曾好玩似的放下他的頭發,撫模著,可不到一會兒就失去興趣,還說了一句︰「你的頭發怎麼這麼燥這麼硬,像馬刷似的。」

他不承認那句話傷了他,但自此以後他會在洗完頭後悄悄用一些花油抹抹,後來給小九發現嘲笑了一頓,他就再也沒做過相同的蠢事。

路晴天,晴天。你會是我的晴天麼?只屬于我的晴天?

雖然知道不可能,也不應該這樣想,但他也是人,一個普通的有心有靈魂的人。

偶爾,真的只是偶爾,他會偷偷的這樣想一想,做一做美夢。就像此時。

如果我真的是個天下無雙的美人就好了。

閉上眼楮,十六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微笑。

***

當晚路老爺醒來後,命十六備好筆墨。

十六湊過頭,好奇地看他就著燭光在一張羊皮紙上東勾西描。

他知道他家老爺畫了一手好畫,寫了一手好字,但用羊皮紙?

這是?

「堡里的新買賣。嘴巴又張那麼大做什麼?沒見過藏寶圖嗎?」

路老爺打量畫好的藏寶圖,似在考慮要把它分成幾份。

「再浸浸色就差不多了。你覺得分成六片怎麼樣?一片底價五千兩。」

……十六無言。他真的打從心底佩服他家老爺賺錢的本領。

「那個……六片會不會太多了點?」

「那就分成四片,一片底價八千兩。」路老爺拍案定決。

他雖然不知道他在尋找寶藏這個消息是怎麼跑出來的,但既然已經有了,不反利用一番,那豈不是很對不起眾人期待?

而且有這麼好的賺錢機會,他不趁此大賺一筆,他就不是路晴天了!

***

幾天後,江湖上的傳說稍稍有了些變化。

——路晴天確實在尋找寶藏,不過他這些年都在尋找寶藏的線索,一張被分成四片的藏寶圖。

真有其事嗎?會不會有人信口胡說?

怎麼可能!你難道不知道路大堡主已經收集到三張殘片,就只差唯一的一片。听說,他為了不讓別人捷足先登,向知情人士出價三萬兩白銀購買剩下的那張殘片!可惜三萬兩哪比得上三千萬兩也許更多財寶的魅力?那擁有一片殘片的人不甘心讓路晴天獨得寶藏,就暗中把消息傳了出來。

是嗎……那麼兄台你是否已有所剩殘片的消息?

嘿嘿嘿!

且不說新的藏寶圖傳說在江湖上又掀起了什麼樣的風浪,這邊,路晴天高高興興地和十六再次上路。

「嗒嗒,嗒嗒。」

快速的馬蹄聲傳來。十六扭頭察看。是一主二僕三個騎士。

為什麼能看出對方是一主二僕,除了對方的身著打扮前後位置,還有就是他們胯下的駿馬。

雖然都是好馬,但打頭的顯然不同一般。一身白毛,沒有一根雜色,就跟騎在他身上的那位騎士的衣衫一樣,一身雪白。

路晴天也听到馬蹄聲,略略揭開車窗向外望去。

騎士三人繞過他們的馬車趕向前去。

在奔過他們車子的同時,那打頭的騎士轉頭看了看他們的馬車。

路晴天心中一動。

這人……

那位白衣的騎士只回頭看了一眼就加快速度超越了他們,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盡頭。

十六也在看騎士消失的方向,他在思索,思索那位白衣騎士會是誰。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看的也不是特別清楚。但那人特殊的氣質和俊秀清雅的外貌,給十六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他不知道這個人。但這個人一定不是無名人氏。

「老爺,您可看出那三騎士是什麼來頭?」十六眼楮望前方,隨口問道。

久久,一直沒有听到老爺的回答。

十六覺得有點奇怪,就提高聲音又問了一次。

這次總算是有回答了,但路晴天回答的明顯心不在焉,「不知道。沒看到任何標幟。但此人一定不同凡響。」

看來老爺的看法和他一樣了。

「十六,加快緊趕一程。」

「是。」

在途經一片樹林後,馬車消失,出來兩匹駿馬。

而那兩匹駿馬上坐著的,正是恢復了廬山真面目的路大堡主,和換了一張普通大眾臉的十六。

「拿去!」

路晴天從行李中扯出一件披風扔給馬上的十六。

十六連忙接過,但也只是接過拿在手里,他還沒弄明白老爺這是什麼意思。

「路上風大,我看你也沒幾件避寒的衣物。這個你拿去擋擋風寒。」路晴天轉過頭。

這是給我的?還是借?

不過不管怎樣,路晴天有這個舉措還是讓他大吃了一驚。

「呆什麼?還不快系上!」

「哦,是、是。」

披風很暖和。雖然十六明白這個感覺主要來自于心理作用。如果不把披風裹緊的話,在馬上隨風飄揚的披風看起來是很瀟灑,但一點實際用處也無。

「出門在外,你不用如此卑躬屈膝。自然點就好。」

「謝老爺。」

路晴天露齒輕笑,「我說了,在外面自然點好。」

「是,老……」

「晴天。我允許你在外可直呼我名。」

爺字咽進喉嚨深處,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

那時候他也這樣跟他說過,在沒人的時候,他可以直接喚他的名。那一個月零十天內。

這次會有多久?

管它呢!能有多久就多久唄!開開心心才是最重要!

「晴天。」十六低低喚了一聲。這不是他第一次叫這個名字。

路晴天回他一個幾乎可以說是溫柔的微笑。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幾近溫柔的笑容。

路晴天放緩坐騎,慢慢靠近他身邊,「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我要一路上到處找拜火教的麻煩?」

「是。」十六大多數時候都很老實。

「那你知不知道路家堡最賺錢的營生是什麼?」

「私鹽。」

沒錯,就是私鹽。在大亞皇朝律法中,販賣私鹽者一律處以抄家問斬的極刑。

刑重,卻因為利厚,還是有很多不要命的人在暗中販賣私鹽。而路家堡則是其中有組織有計劃最有規模的一支。

當然這都是地下的買賣,明面上路家堡經營的可都是正當生意,從茶葉到絲綢,從古董到書畫,從客棧到酒樓,哪一樣路家堡都沾了一些。而每一樣都做得很不錯。

「那你知道為什麼我敢經營私鹽?」

十六明白老爺問的意思,畢竟九成九販賣私鹽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或是被苦日子逼得沒法的。像路家堡這樣一個家大業大根基深厚的商家,是不可能輕易去踫這塊咬不得的肥肉。

「屬下……呃,我猜測應該是因為你跟某些王府和大官走得比較近的緣故。」

官商相護,本來就不是什麼稀奇事。

「你猜得很接近。不過還不是全部。」路晴天笑得很神秘。

十六腦中靈光一閃,月兌口而出︰「皇族!」

路晴天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接著竟然點了點頭,「沒錯,我和他們之間確實有些互利關系。」

是哪位?十六想問,又怕觸犯什麼禁忌。

倒是路晴天的態度很隨便,提到皇族時臉上也沒有應有的尊重和畏懼。

「最近我和他們老大做了一筆買賣。」

他們老大?皇族的老大?那不就是……

「你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要和拜火教過不去嗎?」

「和那位老大提出的買賣有關?」十六小心翼翼地詢問。

路晴天露出一個贊賞的微笑。

很想問買賣內容是什麼,但又不知道該不該問。

「可是您這次出門不是為了尋找雲小公子的嗎?」十六問了一個安全的問題。

「呵呵呵,沒錯,我是為了找他。」

但為何會和拜火教對上……啊!「是拜火教的人掠走了雲公子!」

路晴天點頭。

「但他們為什麼要掠走雲公子?」

這個問題直到晚上他們在野外露宿時才得到答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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