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唐池回到了東大街。看到自己那座破了一半的茅廬,不由松了口氣。搖搖頭,想把那人在看自己離去時那淒涼絕望傷心到極點的眼神遺忘。那人哭了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不知怎的,想到小時候的彖彖。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看著宮門的方向哭泣的麼……
捂住心髒,覺得它實在痛得厲害。仰頭望天在看看地,告訴自己並沒有做錯。這樣對兩人,尤其是對彖應該是最好的解決方法。跺跺腳,暗罵自己一聲「渾蛋!」既然狠下心又何必再想那麼多!不要再去想那些了,現在你唯一要做,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醫好這些患疫的百姓!這是你給自己唯一的使命!
「小木?你已經起來了啊,……早。」回過神來才發現門外屋檐下早就站著一個人,像是觀察他半天了。唐池尷尬的笑笑,不自禁的攏攏身上有些破碎的外衣。
「早啊,你昨晚走得倒挺干脆,可憐我被漠漠那個魔頭折磨個半死!說到底還不都是你惹來的禍!哼哼!」古小木眼掛黑圈,一臉怨恨。「對了,你師傅讓我帶給你的方子,我給漠漠了,你跟他要。」
「噢?你要出去麼?」唐池繞過小木身側,隨口問到。
「嗯,出去走走。順便看看‘老朋友’。」古小木眯起眼楮,上下打量著他的童年好友,一臉想要陷害他的壞樣。
「啊,路上小心。不要惹麻煩。」唐池被他看得渾身發毛,連忙快步走進里屋。
「麻煩?嘿嘿,我不會給自己惹麻煩,我只會給你惹點麻煩回來而已。等著吧,我的好哥們兒!」哼,誰叫你昨晚不夠哥們兒!既然兄弟我也弄個麻煩在身邊,吃不安生睡也不安生,總不能讓親友的你有難不同當,一輩子就這麼閑著你說是不是?古小木笑得很賊,抖抖肩向外走去。看樣子他是打算給唐池弄個一生的大麻煩回來似的。
崇盛五年九月,
盛凜帝對天下頒詔。誠坦執政失誤令天下大疫橫行,向天下百姓謝罪。並勒令文武百官將相王侯全部減少吃喝玩樂縮衣節食支援被疫病困擾的百姓。同時正式頒詔,以官府的名義在各個城鎮建立施仁堂,醫療費用由官府全部負擔,孤兒也有官府組織出面撫養教育,並在各個施仁堂提供每日放粥,直到疫病過去。
皇帝此舉,大大安撫了天下百姓慌亂之心,各地官府也不由有了指望,協同民間組織官民共抗此次瘟疫大災難。
九月底,盛凜帝在洛陽城搭起天台,準備率民向上天祈願,求疫病消失,安樂重回人間。
唐池也夾雜在百姓中,以復雜的眼光看著天台上半月多不見的皇甫彖。凝目望去,這才驚覺他竟然短短半月消瘦至此!面上的神情也沒有往日的桀驁和狠辣。反而多多少少帶了一點落寞和孤獨的影子。
這次我和師傅分別研制出預防和治療的法子,可能會讓他以後的江山統治順利許多吧。只要他向天下公開這預防的法子和治療的方子,他作為帝王的信譽也會再度復蘇,其統治地位也更牢固。
回頭看到小木二人也在,不由對他們點頭微笑。五日前,若不是小木自告奮勇願意幫他把藥方和預防的法子傳給彖,他還真的不知道要拜托誰去才好。
隨著莊嚴的鼓樂,盛凜帝手捧寶劍與胸,面色肅靜而又凝重的一步一步走向天台的最高峰。隨在他身後的是手捧祭天道具奉天的道士,和守衛的侍官。在離天台最高峰的前一段平台,奉天道士和侍衛停下腳步。再上面,就不是他們能去的地方了。那是只有天子才可以踫觸上天的地方!最高峰上四周的火壇,正燃著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周圍還未明亮的天空。也照亮上天的眼楮,讓他可以更清楚地看見他兒子的祈願。
祭天儀式,一般只在五岳的巔峰或京城的皇宮中才會舉行。
這次雖是例外,可儀式的莊嚴及嚴肅則毫不損減。雖沒有文武百官的朝列,但人頭萬簇的窮苦百姓,及鎮守四周的五萬士兵,更烘托了這份祭天儀式的意義重大及威嚴!不但如此,除這里之外,現京城舒王也正攜同文武百官在京城城頭,率同京城百姓與此同步祭天!舒王手中有著盛凜帝親撰的詔書,在朝日升起時,將隨同盛凜帝一起宣讀詔書中的內容,祈願上天。
不光是洛陽城,中州凡是能來的百姓和官員全部來到。官人身穿最正式的官袍,協同手下端端正正的跪在天台之下。五萬士兵的一萬手持火把,整齊列隊分布在四周,等待朝陽的升起。
而千萬百姓則老幼相扶站在士兵列隊的中間,齊齊抬頭關注天台上皇帝的一舉一動。
皇甫彖懷抱寶劍面對東方,眼光深沈神情莊肅而又冰冷,削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顯得他此時的意志是如何堅定,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即將要做的事情!
東邊的天空出現朦朧的暗紅色,漸漸轉變為明紅,就在橙紅色的太陽剛剛冒出尖的一剎那,嗆啷一聲,寶劍出鞘,直舉九天。
一人跪下,兩人跪下,終於千萬民眾如浪潮般矮軀。
沈厚而又清晰的祈天禱告從天子口中朗朗訴出,聲音雖不高昂,周圍萬民萬軍竟听得一清二楚。橙紅色的太陽逐漸上升,以其蓬勃的生命力硬是把黑暗推擠到天的背面。
神聖的頌天贊過後,皇甫彖語聲一頓,
「孤皇甫彖,愧對上天授命,至天下百姓遭受疫病之苦,令北方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遺尸千萬。此重責大罪,孤願一身承擔!」
萬眾皆驚,尤以唐池心急如焚。皇甫彖,你瘋了嗎!竟在這種神聖的時候……!舉頭三尺有神明,且你又是當今天子,帶民請願,直訴罪行,難道你想遭天打雷劈麼!況且我不是已經托小木告訴你治療及預防的法子了麼。
「孤損天下百姓千萬生命延續,有負上天重托,故此,背其罪,孤之子將永不見世!」
什麼!萬眾抬頭。此等重誓,皇上……!
「皇甫血脈天子重生,唯天明示!百年後,天傳孤心,孤命天子!」
好個皇甫彖,自己將來無子可承帝位,但也不願天下某些有心人借機犯亂,借天名義,仍舊是他來指定將來的皇帝。可憐百姓愚昧,後世見皇甫彖一生果然無子,加上當日祈願之事當日成真,以為他果真是真命天子,便認定皇甫一脈乃天降子孫之龍脈。
待底下傳來的驚呼聲平定後,守住火壇的道士與侍衛,突然手捧拂塵與寶劍成三角形屈膝跪下。形成奉拜天子的形狀。
一聲嘹亮的高喊︰「上天,請听朕的祈願!」高舉的寶劍略略傾斜,彖的左手攀上劍鋒!橙紅的太陽變成耀眼燦爛的鮮紅色,像是在預示什麼。
「大亞皇朝幾乎每個朝代都有大疫發生,每當此時,天下百姓死殘無數,可至今沒有良好的醫治預防之法。朕雖明白這是上天給你的臣民的試練。可是,作為這個國家的天子,朕不能視天下天下百姓於疫病中不救!上天!朕在此用己之血祭拜!請指示仙醫何方──!請傳下治療預防的方子──!」劍鋒一抹,鮮的血液從左手腕噴出!
「啊!」唐池騰地站起。只見那深紅色的鮮血順著高舉的手臂蜿蜒向下滑落,染濕了明黃袖,璀璨了九龍袍。
「皇上──!」天台下的官員加上軍民,齊聲悲呼。有那感情豐富的人已經酸了鼻頭,紅了雙眼。
心中一絞,這是怎麼回事!唐池愕然。我明明已經讓小木把方子送去了啊!他怎麼……?
古小木!唐池猛然回首,只見小木正看著天台上的皇帝呵呵笑,也只有他和漠然鶴立人叢,直標標的站著。小木感覺到有人看他,見是唐池,嘿嘿一笑,往這邊擠行過來。
「上天,如果你認定朕乃真命天子,那麼請听朕之祈願,讓仙醫走上天台,來到朕的身邊,救朕及天下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否則……,便任朕血盡於此!」天子的口吻已像是威脅,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威脅上天還是別的什麼人,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唐池一邊緊盯著天台上的彖,一邊恨恨的低聲詢問擠到身邊的大塊頭,「我問你,藥方和預防的法子你有沒有告訴他!」因為太急,他都感覺不出來他們三人站在跪滿一地的人群中有多顯目。
「啊?」小木裝迷糊,「啊,你說那個啊。重生,你這次要怎麼感謝我?呵呵。」
「你說什麼?」感謝?
「是呀!好了,你的那些事我雖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一些些。要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想那皇帝小兒當年如此待你,如今又三番五次找你麻煩,哼!那種沒心肝的人如果不給他些報復,他恐怕永遠都不知道反省。嘿嘿,所以啊,你讓我送的藥方我根本就沒送過去。漠然也贊同我這麼做哦!讓他急死好了!你看,如今他不就是遭罪了嗎,哈哈!」大男人笑眯了眼。拍拍唐池的肩膀,口中直感嘆自己終於幫老友報了仇。
「對呀,干脆就讓他這樣血盡而死算了!反正皇甫家還有其他兄弟。」漠然更狠。
唐池愣住,繼而大怒,「你!古小木!你就算想要報復他,也要為天下百姓著想啊!這耽誤的幾日要耽誤多少蒼生性命,你!你真是胡鬧!」心中的急,心中的痛真的是為天下蒼生麼?
抓抓頭,古小木吊兒郎當地說道︰「放心啦,該死的總要死,不該死的也不會提前去見閻王。想要徹底教訓這個皇帝小兒,這麼好的機會可不多。」
「哼!我倒要看看這皇帝小兒能撐到什麼時候!我就不相信如果沒有治療疫病的醫者出來,他就真的讓血這麼一直流下去!」漠然抱臂於胸,準備和小木兩人看好戲。
「小木,漠然,你們!唉!」急得跺腳,可唐池也不想就這樣跑上去,在萬眾前承認他就是所謂的「仙醫」。更何況他現在怕見那人得要命。
太陽越來越耀眼,照射在劍鋒上的光芒反射到彖的眼里。微微挪開雙目,眼光不由自主地往下面溜去。一找就找到了!天台下站著的也就他們三個。
遠遠的,看不清楚那人臉上的表情,但見他絲毫沒有上台的意思,盛凜帝臉上也不禁露出了一抹蒼然之色。
唐池,我雖然仍舊不清楚我對你到底是哪種感情,但我知道我對你的愛情比哪種愛情都要深刻、尖銳!自懂事來,我從沒有愛上什麼人,也不知道如何愛人、疼人。也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沒有任何目的、毫無保留的把感情放在我一個人身上。我曾失去你,那種滋味我已經不想再嘗第二遍!
池,原諒我不得不用這種方法來得到你。因為我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我不是好脾氣的人,你知道的。如果這樣的日子再持續下去,我想,我很有可能會給所有與你有關無關的人,帶來比這次瘟疫更可怕十倍的災難!而我又不想見你恨我的樣子,所以我只能如此做……
池,來吧,來到我的身邊。
「神醫啊,你在哪里啊!听听我們的禱告吧!救救我們吧!」跪倒的民眾中突然傳出了淒厲的叫聲,有人高舉雙臂對天高喊。一人呼,千人呼,一聲高過一聲,一浪高過一浪,頓時,祈願的百姓面朝天台磕起頭來。看來,皇甫彖此舉的第二個作用──收買民心已經做到。
「上天!請把他賜給朕!朕願意與他共享此江山!」一陣眩暈,彖腳下打了個踉蹌。
「皇上!」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