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京城里發生多起連續凶殺案,凶手專挑天算會里的算命師下手,很明顯的是沖著天算會而來,再加上幾個月前王上的事情,天算會師南官括的元氣大傷,對天算會來說可是雲上加霜。
因為苦查不出凶手,而跟天算會有關的一干人等接連被殺害,京城里謠言四起,最甚囂塵上的說法是凶手是沖著南宮括而來。
南官括為了大局著想,于是萌生退意,欲讓有賢德的人來接位,在長老們的極力慰留下,決定暫時再等三個月,倘若還是找不到真凶,南官括就得退出天算會。
身為天算會的右護法,丁煖錚從小便跟在會師身邊,會師待她恩重如山,她卻無法幫他,她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氣惱。
三個月她一定要在這三個月內把真凶給揪出來,要她眼睜睜看著會師退出天算會,她絕對做不到!
根據調查結果,羅剎家族早期是以制作刀刃兵器起家,發展到現在還兼營錢莊、糧食、房地產、典當等生意,後又創辦「羅和堂」,大量進口朝鮮、琉球、大食等地的進口藥材,前年太後病重,幾乎藥石罔效,羅剎家獻上千年紅參,太後奇跡似地病愈,從此「羅和堂」被宮廷授予官餃,幾乎富可敵國。
其實凶手所用的暗器她根本沒見過,查了許久,才從一個前羅剎家的老總管口中知道,是羅剎家族的獨門暗器,听說他們的先祖中有位奇人,專做殺人不著痕的暗器,但只留來做收藏,後代子孫幾乎都是文人。
羅剎之家有四個兄弟,目前除了掌事者東剎住在東剎府里,其余的西、南、北三剎則是去向不明。
羅剎之家財大、勢大,跟王室的關系又密切,若沒有確切的證據,想辦他們根本不可能,偏偏所有的線索全指向他們,這點就是讓她最苦惱的地方。
真是弄不懂,都已經財大、勢大了,為什麼還要興風作浪?照她看他們不是太無聊就是想造反。
羅剎之家是城里最大的豪宅,她曾經夜探好幾次,但總是無功而返,宅第之大,光是找東剎的住處就費了好大一番工夫。
好不容易打听到東剎府正在擴建,要招一批奴僕、婢女,這種能光明正大進東剎府的機會,她怎麼能錯過。
不過,想進羅剎之家當婢女也不是容易的事,除了限制不能太高、太矮,就連太胖、太瘦也不行,身家清白外,還得口齒伶俐、手腳俐落、眼明手快哩叭唆的規矩一堆。
縱使這樣還是一堆人搶破頭想要進去,原因無他,因為薪俸高外,還年年調高薪俸,等六年的賣身契一到,願意留下來的留,想回家的也能領到一筆豐厚的酬謝金,這可是在別的地方沒有的。
像她這種有幾年武功底子的人,以上種種根本就不成問題,雖然報名的人有上萬人,篩選下來只剩十幾名合格者,她自是其中之一。
上工的第一天,嚴肅的總管領著一群新進的奴僕、婢女在府里走著,煖錚走在最後面,一進府里,她驚訝得眼珠子差一點掉出眼眶。
從外頭看來,高高長長的圍牆佔地遼闊,不過以羅剎家的家大勢大來說,這是可預期的。向來她都是夜里來,所以視線不明,只知道這兒大得離譜,想不到也真的夸張得不象話。
說到底她可是進過王宮,見過大場面的人但是眼前的一切實在是太、太、太氣人了
論金碧輝煌自是比不上王宮,但是放眼望去,崗嶺起伏、縱谷交錯,有泉、有瀑、有溪、有湖,湖光山色得令人忘了這里位在最熱鬧的東城門里,點綴以亭、苑、橋、塢,讓人有置身桃花源的錯覺。
「府里全采用名貴紅木建成,就連你們現在走的步道也是,共有十二苑、二十四亭、六橋、四塢,名字妳們再慢慢背,每月會怞問一次,等一會兒各處的領事會帶妳們去干活的地方。東剎府的規矩嚴格,誰敢違背,下場就是趕出東剎府並永不錄用,但如果表現優秀,增加薪俸絕對少不了咳!那邊那一個,妳在干什麼?」
煖錚恍如由夢中驚醒,望著前面一排人正看著她,她才發覺自己被美景吸引,已經遠遠落後其它婢女有一大段路,趕緊快跑上前去。
「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行為引起其它婢女竊笑,大總管一臉不悅,「東張四望,成何體統?我剛剛說的話,妳有沒有听進去?」
呃他剛剛說了什麼?煖錚點頭如揚蒜,「有統統听進去了。」
大總管冷哼了一聲,轉頭繼續往前走。
煖錚此時才抬起頭,一臉不屑地望著大總管的背影。什麼嘛!只不過是一個東剎府的大總管就這麼趾高氣昂的,就連王宮里的太監總管見到她都得好聲好氣的行禮呢!
啐!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只不過是看一下風景,凶什麼凶啊!她肯看也是看得起東剎府好不好?不準她看,她就偏要看!
她的眼楮這時又瞟到不可思議的東西。哇!不但養了鹿、鶴,還栽種了一大片玉蘭嘖嘖!既有自然之美,又兼詩情書意。
辛夷塢、斤竹嶺、文杏苑、緣萼亭,幾乎是以地貌與植物命名。乖乖!看來這里的主人不是財大氣粗的暴發戶,水準還挺高的嘛!
每當走進一個院落,大總管就開始唱名,被點到的婢女乖乖走進院落里,直到她身邊的人愈來愈少,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
「丁煖錚!」
身為天算會右護法,好久沒听見陌生人喊她的名字,她嚇了一跳,大聲喊了一聲,「是!」
大總管泠瞟了她一眼,「不錯!還挺有精神的。記住!這里是府里最重要的地方,也是甫進府的婢女最不想待的地方,妳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煖錚聞言睜大了眼楮,不解的望著大總管。
大總管繼續道︰「這是東苑,正是東少爺住的主屋,如果不小心著伺候,惹得少爺不快,隨時會被掃地出門。」
瞧他說得多恐怖似的,她可不是被嚇大的,「是!煖錚一定會加倍小心的。」
「東少爺一向愛干淨,打掃得一塵不染是基本原則外,晚上妳跟其它東苑里的婢女還要值夜班,值夜班時只能有一個人,除了要站在東少爺門外等候差遣外,還得幫東少爺砌茶、做茶點、,研墨、洗筆對了!庭院內不能有一片落葉或雜草的,東少爺不喜歡。此外,東少爺也不喜歡婢女擦香水、撲香粉的。記住,做任何事動作一定要快,迅速、敏捷,東少爺不喜歡拖拖拉拉,只果妳能做到以上幾點,就沒什麼問題了,東少爺並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天啊!煖錚在心頭吐舌。這樣還叫做不難相處,那請問他口中的好相處是什麼樣?
此時有一個婢女走近他們,「大總管!」
「這是新來的婢女,叫丁煖錚,妳負責教她這里的規矩。」
「是!」
大總管指著那名婢女,「其余的活妳再問采靈,她是這里做最久的婢女。記住我剛剛對妳說的話,其余的就看妳自己的造化了!」大總管面無表情說完後轉頭就走。
煖錚撇了撇嘴。什麼嘛!不過就是個東利府,講得比王宮還可怕。
「這種表情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都不可以有。」
煖錚看了一眼身旁正對著她瞪著大眼楮的采靈,「呃好!」
采靈冷淡轉身,「跟我來吧!」
我的媽啊!這是什麼鬼地方,一個大總管就夠了,怎麼連這里的婢女都是一副晚娘面孔?
她跟著采靈來到一個地方,里頭並排了數十張床,「最左邊的床位是妳的,每天早上我會來叫妳們起床干活,如果是值晚班的人,早上可以休息。」
煖錚點點頭,「哦!」
采靈接著轉身,「我帶妳到東少爺的寢室去。」
她們走進寢室,里頭有許多的婢女正在打掃,煖錚一接觸到她們投來的眼光,紛紛對她們報以友善微笑,卻沒有人理會她,大家只是將視線移開,低頭沉默的打掃著。
煖錚僵著笑臉。這就是人人搶破頭想進來的地方嗎?該不會來這里工作的婢女,日子久了都會變成這樣?她開始覺得自己混進來這里似乎是個下下之策。
采靈帶她走進內寢室,「妳就接替約滿離開的人的工作,每天的床單一定要換洗,枕頭要拿到外面打得松軟,床頭的玉蘭花要天天換不同盆,掛簾也要天天換不同套;少爺的衣服也要天天燻染檀香。還有,東少爺起床時一定要喝一杯放上金箔的清茶,早上洗臉的水要用袖子葉煮過再放涼,這些事絕不能馬虎,所以妳要比一般人早起」未說完,一轉過頭來卻發現煖錚正張大眼楮盯著桌上的東西驚呼。
「這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夜明珠啊?听說這一顆就價值連城耶哇!我長這麼大,頭一次見過這種東西」
采靈不悅的凝眉,快速走近她,把她手上的蓋布怞走,將夜明珠蓋好,「誰準妳動少爺的東西了?這里隨便一件東西都是妳干上一輩子的活也賠不起的!」
拜托!又不是模她的東西,凶個什麼勁啊?「我只是好奇嘛」
「在這個地方,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好奇可能會害死妳,要多做事、少說話!」
忍耐、忍耐!她可不能進來第一天就壞事,她要忍唇負重,等她查個水落石出時,再好好踹這個臭婆娘也還來得及。
煖錚低頭認錯,「是!我下次不會了!」
采靈說話幾乎沒有溫度,「還有,我剛剛所講的話,妳听進去多少?」
煖錚眼楮眨了眨,心虛道︰「當然全部听進去了,而且我還听得很仔細跟清楚呢!」
釆靈雙手抆腰,「是嗎?那麼從頭到尾說一次來听听。」
「啊這呃就是這個對了!要鋪床」
采靈並不放過她,繼續退問,「還有呢?我只有講兩個字嗎?」
煖錚干笑,「當然還有妳說了很多」
「只是妳剛剛就顧著看夜明珠,所以根本沒把我的話听進去,對吧?」
煖錚聞言,一臉尷尬的道︰「妳都知道嘛」
采靈的臉垮下來,「看來妳似乎不把我放在眼底。」
「妳言重了我只是只是」
采靈瞪著她,「在這里沒人敢這麼敷衍我,妳是第一個!可人!」她高喊一聲。
一名婢女匆忙跑過來,「采靈姊!」
采靈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後,便轉身一臉怒意離去。
有沒有搞錯啊!這樣就生氣了,只不過是個奴才嘛!怎麼脾氣比公主還大,簡直莫名其妙!煖錚在心里嘀咕。
采靈一走,那些剛剛不理會她的婢女紛紛走到她身邊。
「妳完了!采靈生氣了!」
煖錚一時之間適應不過來,「妳們」
「我們是因為采靈在,才故意不跟妳打招呼的,就是怕她生氣。」
「可人,剛剛采靈對妳說了什麼啊?」
可人對煖錚嘆了一口氣,「采靈要妳去擦屋頂的琉璃瓦,每一片都要擦干淨才準下來,還有今天晚上妳得值晚班,而且明天還不準休息。」
眾人搖頭。「天啊!看來妳惹得采靈很不高興!」
「為什麼大家這麼怕她?她到底是何方神聖?」煖錚問道。
「她是大總管的孫女,大總管在這里已經待了第三代了,再加上東少爺很喜歡采靈,所以」
「胡說!少爺才不喜歡采靈呢!照我看是采靈自己暗戀著少爺。」
「妳講話小聲一點,要是采靈折回來听見,就有妳受的了!」
「哼!少爺是看在大總管的面子,他哪里喜歡采靈了?」
煖錚听她們妳一言、我一語的,大概知道了內情,「反正不管如何,采靈就是不能得罪的對象?」
「沒錯!如果妳想在這里待下去的話。」
「其實采靈也不難應付,只要順著她就好了。」
原來只有一個采靈難相處。「我剛進來時簡直快嚇死了,見妳們每個人都是晚娘臉,還以為每個人都采靈那樣。」
她們笑著對煖錚道︰「我們都是好相處的人,以後妳就會知道,不過現在妳最好快點爬上去擦琉璃瓦,不然會連累了可人。」
煖錚笑了笑,拿起抹布,「這有什麼問題,我啊!最喜歡爬上爬下了。」
如果那個采靈想找碴,那她可就找錯對象了,對于有武功底子的煖錚來說,上屋頂一點也不可怕,反而能登高望見遼闊的風景而感到心曠神怡。
從上面看下去,整座東剎府盡入眼底,那個東剎命真好,能住在這麼個好地方,不過卻是個龜毛的人,這種人通常一定長得非常丑,因為就是對自己不滿,才會轉而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
這種好地方給那種人住還真可惜,要是給她住的話,她一定每天作夢都會笑。
煖錚坐在屋脊上,看著身下光亮的琉璃瓦。哼!還沒听過有人擦屋瓦的,那采靈分明就是整人,況且就算她擦不擦,采靈又怎麼會知道,看采靈那個樣子,不像是會爬上屋頂來檢查的人。
上頭好安靜,風吹得她就快睡著了,倒不如在上頭睡一覺好了,反正也不會有人上來看。煖錚伸了伸懶腰,躺在屋頂上蹺起二郎腿,手撐著頭大大方方夢周公去。
「東少爺回來了!」
突然,一記高昂的叫聲,倒把在上頭打瞌睡的煖錚驚醒過來,一時之間她忘記是在屋頂上,身體坐起腳才想伸直站立,卻踩到斜斜的屋瓦,就這麼整個人往下掉。
一個東西從天而降,正好被東剎赫介接個正著,而煖錚都已經打算好要怎麼落地了,沒想到會撞進一個陌生的懷里。
兩個人四目交接,煖錚簡直是看傻眼了。眼前的陌生人,有著一張她所見過最俊起的臉龐,俊美的五官,深邃狹長的雙眸,眉宇間散發冷肅氣息,這種五官不該出現在男子身上,卻不讓人覺得突兀或不安。
「是妳!」
旁邊人的高分貝斥喝聲讓她閃神,望見了大總管帶著怒氣的雙眼,「大總管」
大總管氣急敗壞的。這個丫頭真會闖禍!「還不快下來?!」
對喔!她還被人抱著,對方還是個男人。她趕緊站好,「我我不是有意的」
大總管把她抓到一旁,「妳怎麼會從屋頂上掉下來,還差一點壓到少爺?要是把少爺壓傷,妳十條命也不夠賠!」
「我咦?少爺?」她睜大眼楮看著眼前也正在打量她的男人。天啊!他就是這個房子的主子東剎赫介
大總管又在她耳邊嚷嚷,「大膽!竟敢這樣看著大少爺!」
干什麼啊!他又不是王上,還不準別人直視他喔!煖錚沒有馬上低頭,反而將視線轉到大總管身上。
「這不是我的錯,我又不知道東少爺長得是圓是扁。」
大總管愕住,第一次有人用這種態度對他說話,「妳竟然還敢頂嘴」
赫介的眼底出現一抹笑意,「楊叔,她說得沒錯。」
大總管拿起手巾頻拭汗,「少爺,她是新來的婢女,什麼都不懂,奴才等會兒一定會帶下去好好告誡她!」
赫介走到煖錚的面前,巡視她全身上下,「妳叫什麼名字?」
他長得倒是不錯,是那個眼神令人感到不舒服,「煖錚。」
赫介看著這個面對他毫無畏懼,還能用清澈眸子直視他的婢女,「煖錚,為什麼妳會從天而降呢?」
她就是在等他問這個,「因為我被處罰爬到屋頂上擦琉璃瓦,一個不察就掉了下來。」
赫介與大總管聞言,吃驚的望著高達數尺的屋頂。
大總管搖頭,「這怎麼可能?是誰要妳爬到屋頂上去的?」
煖錚特意清了清喉嚨才說︰「是采靈!」
大總管臉色變緣,「什麼」
赫介倒是面無表情,「下人們的事,就交給楊叔處理了。」走進寢室時,他還多看了煖錚一眼。
大總管瞪了煖錚一眼,「妳說得可是真的?」
「如果你不信,可以親自去問采靈。」
什麼態度嘛!好象錯的人是她,要不是她有幾年武功底子,普通人這樣摔下來,不死也半條命去了。這對欺善怕惡的祖孫,在主人面前像條狗,在下人面前跟皇帝沒兩樣,欺善怕惡,哼!她最討厭這種人了。
「我自會問清楚!妳最好給我小心一點!」大總管說完便氣沖沖離去。
煖錚在他身後大扮鬼臉,「呿!要小心的人是你!」她回頭一看,就見東苑里所有的婢女都如喪考妣的看著她。
「唉!一次就得罪兩個人,我看妳難過了!」
煖錚無比吃驚。她身後什麼時候聚集了這麼多人?「妳們什麼時候來的?」
「大總管走後!」
「妳們剛剛都看到了?」見眾人點頭,煖錚沒好氣的道︰「妳們也太不夠意思了吧?剛剛為什麼不幫我說話?」
「我們哪一個敢得罪大總管跟采靈?」
「我還有半年就約滿了,我可不想這個時候出什麼差錯,受了采靈六年的氣,可不想一毛線都沒拿到就走人。」
「我娘病了,全靠每個月我寄給她的銀子救命,要是沒這份活,我還得重新找。」
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行了、行了!我不怪妳們就是了。」
「煖錚,我們真的不是不幫妳,只是」
煖錚挺起胸,一臉神氣道︰「我知道啦!反正我才不怕他們,不管是明的還是暗的,統統放馬過來好了!」
眾婢女則是用崇拜的眼神看她,「煖錚,我覺得妳真的是好堅強,又好勇敢喔!」
被人夸一下,馬上就得意忘形的煖錚道︰「好說啦!我從小就被人夸勇敢!」
「妳剛剛掉下來一點都不害怕嗎?」
「笑話!有什麼好怕,就算摔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站在窗邊的赫介則把這一幕看在眼底,一向冷峻的臉上出現難得一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