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秋絨他們一家人竟全死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尊攘不是說過他會盡量試試的嗎?
一臉愧疚的夜游蜷縮在一張大椅上,螓首枕在屈起的雙膝,一雙大眼溢滿淚水,遙望著窗外點點繁星。
原來,潛藏在心中的那股不安並非是沒來由的,只是,這股感覺非但沒有隨著方右丞一案落幕而消失,反倒更加鑽進她的心底深處,抹也抹不掉。
忽然,她覺得自己對裴尊攘一點都不了解。
一雙如鐵鉗般的手臂毫無預警地圈住她的身子,她只是偏過首,抬眸凝望那股不安的來源──裴尊攘。
「誰惹-哭了?」他以手指輕輕刷去她懸在眼角的淚滴。
「就是你。」夜游甩過臉,不讓他踫。
「我!」裴尊攘斜眉一挑。
「你明明說過會盡量幫我的,為什麼秋絨還有一些不相干的人也全死了?」夜游忍不住跳下椅子大罵。
「他們全是罪有應得,怪不了別人。」他策劃出的結局,豈能有漏網之魚。
「好,那你倒是說說看,秋絨她到底身犯何罪,還有她家的──」
「夠了!」裴尊攘一聲猛烈的暴喝,頓時教夜游嚇傻了眼,「-什麼都不懂,少在我面前提什麼無辜或裝什麼可憐,-知不知道方浦也曾經做過相同的事?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已經多活了十七年,是該偷笑了。」最後一句輕喃,凍結所有空氣。
「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夜游不解的說。
「-不懂也無所謂,只要乖乖配合我就好。」他突然俯身平視她盛滿不解與倉皇的眸子,淡揚著一抹沒有溫度的微笑。
解決完方浦,接下來就要換另一出戲碼了。
「配、配合你?」呆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帶笑俊顏,夜游只覺得陌生。
「對,只要-不再提起那些令我痛恨之人,-仍然是我裴尊攘最愛的女人。」裴尊攘輕啄了下她豐潤的紅唇,表情極為溫柔。
他知道女人最在乎的便是那個字眼。
「我是你最愛的女人……」夜游怔了怔,下一瞬間,她的雪頰開始泛紅。
「對,我最愛的女人。」為了牢牢系住她的心、控制她的人,他可以不厭其煩地對她講上千百遍。
「尊攘,我也、我也很愛你。」現下的她,身心都盛滿了無比的甜蜜,而從心底深處所冒出的小小警告,早就被她-到腦後。
至于方右丞一家之事,更不用再提,因為她已經刻意把它淡忘了。
「我知道。」裴尊攘綻顏一笑,登時讓夜游為之悸動。
他耗費物力、人力建造出規模龐大的幽夜山莊,又浪費精神、時間來陪她玩這場可笑至極的游戲,其目的自然就是要讓她愛上他,繼而心甘情願地成為武越王府的少王妃。而他也做到了,不是?
「尊攘,我不要你那麼累。」夜游的螓首緩緩貼靠在他胸前,說著連她也不解其意的話。
「我最近的確是挺忙的。」他故作平靜地輕撫她的頭發,但內心卻為她這句話而深深震撼著。
沒錯,他是累了,這十七年來他唯一的信念就是要為他的家人報仇雪恨,若不是武越王一直要他等待時機,他也不會忍受那麼漫長的時間。
不過,他不信天真到幾近愚蠢的夜游能看出他的疲倦,她或許只是因為他許久未曾踏進房門而向他抱怨罷了。
「沒有人能夠幫你的忙嗎?」她輕問,眼中有了迷惑。
他頓了一下,繼而詭異地道︰「有。」
我還在想這個話題該怎麼繞才好,沒想到-就自動送上門來,真不愧是我的好妻子。裴尊攘暗暗哼笑著。
「誰?」
「。」
「我?那你快說,我能幫你什麼忙。」她立刻抬起頭,一臉興奮地瞧著他。
裴尊攘別具深意地道︰「其實,這也不算是幫忙,而是……」
「而是什麼?你快說呀!」夜游反倒心急如焚。
「-先別急,這事兒-是絕對跑不掉的。」沒有-這位主角,這場戲就沒法上演了。「-的大皇兄最近摔了馬。」
「什麼,那他有沒有受傷?傷得嚴不嚴重?他……」
「听我說完。」裴尊攘修長的手倏地點上她的唇,教夜游不得不閉上嘴,「大皇子無事,只是得躺在床上個把月才行。」
「那我得進宮探視他。難道你要我幫忙的事,跟大皇兄有關?」夜游一臉狐疑地瞅著他。
「沒錯,我正是要-進宮探望-的大皇兄,畢竟他是夜國未來的皇帝,自是不能出一點差池。」他話中帶有幾分嘲諷,就連神情也透著一抹詭異之色。
正擔心著大皇兄傷勢的夜游,並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可我還是不懂。」
「大皇子雖然無礙,但在床上躺那麼久也不是件挺高興之事,而我們府里正好有一味能治筋脈損傷的上等聖品,所以……」
「我曉得了,你是要我送藥去給皇兄。」原來尊攘那麼關心大皇兄的傷勢。
「大皇子貴為儲君,除了御醫所開出的藥方之外,應是不會隨意服用臣下所呈的藥膳;所以還是必須藉由-,才能讓大皇子明白武越王府的一點心意。」裴尊攘垂下眼,一副很誠心的模樣。
「那好,我明兒個就進宮去。」夜游爽快地應允。
「謝謝-,游兒。」
「你用不著謝我,這本來就是我應當做的事。」她不好意思地笑著。
裴尊攘面對她含笑的眸光,唇角也不由得撇出一抹笑意。
「不過──」她突然斂起笑容。
「有問題?」
「這就是你要我幫忙的事呀?」未免也太簡單了。
「呵,可別小看這檔事,換成是其它人,連要踏進-煜宮一步都不可能。」裴尊攘一指點上她的眉心。
對于他的吹捧,夜游只是驕傲的一笑,並無反駁。因為尊攘說得沒錯,大皇兄的確是滿疼她的,倘若由她親自送去,他準是會喝個精光。
然而,待明天過後,她才知道……一切將全變了樣。
***-
煜宮
「夜游,-嫁得可好?」
太子妃親切地拉過夜游的手,好生端詳著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風姿與喜悅。
「嗯。」夜游喜孜孜地應道。
「唉!三妹好,但本宮可不太好了。」躺在床上而無法自由行走的大皇子,忍不住自我解嘲一番。
「殿下。」太子妃無奈一笑。
「大皇兄,這次三妹前來,可帶了一樣好東西,包管你馬上就能生龍活虎。」夜游拍拍胸脯,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樣。
「哦,什麼東西?」大皇子俊眉一挑,斜看著夜游。
夜游神氣一笑,立刻從帶來的竹籃里拿出一盅她熬煮了一個晚上的藥膳,然後小心翼翼地端上去。「喏!就是這個。」據尊攘說,這藥膳只要一服下,不用半個時辰就能見到效果。
「什麼?又是藥膳。」大皇子一副敬謝不敏的模樣。
「大皇兄,你就忍耐點嘛,听說這味藥真的非常有效。」她定要大皇兄乖乖地把這藥膳喝下,一來是希望大皇兄的傷能早點痊愈,二來當然是盡快完成尊攘所交代的事。
「這……」
「殿下,這可是夜游的一番心意。」太子妃也說話了。
「好吧!既然是三妹的心意,那本宮也不好再推辭。」
大皇子嘆了口氣,將藥盅接過。就在他低頭欲就口時──
「請等等,殿下。」在旁一直沒開口的太醫,突然出聲制止。
大皇子納悶地側望一臉狐疑的太醫。
「請教三公主,這盅藥是用哪幾味藥材所熬成的?」
「這重要嗎?」太醫這麼問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會陷害自己的皇兄不成?
「對不起,三公主,微臣並無意冒犯,但微臣為顧及太子殿下的身體,還請三公主體諒微臣。」
「本公主不知道啦!」哼!氣死她了。
「若是這樣,就請恕微臣失禮,那盅藥膳不能讓太子殿下服用。」太醫說完,竟上前從太子手中取走藥碗。
「太醫你……」眼睜睜看著辛苦熬了一夜的藥膳即將被扔掉,夜游簡直快氣哭了。她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太醫,把那碗藥給我。」不忍夜游的苦心白費,太子妃想到一個好方法。
「太子妃,您想……」
「倘若太醫不放心這藥,那我就先喝一口。」語畢,太子妃果真舀了一匙半涼的藥汁喝下。
「太醫,本公主可是大皇兄的妹子,你未免也太過小心了吧!」
「這……微臣職責所在,請三公主見諒。」太醫期期艾艾地回道。
然而,劇變就在夜游挑眉噘嘴的時候發生。
「啊!」太子妃突然慘叫一聲,臉色白得嚇人。
「愛妃!」
「太子妃!」
驟然,整間寢宮亂成一團,唯有呆立在旁的夜游,抖顫著身子,滿臉驚愕地看著一絲絲鮮血從太子妃唇邊慢慢流出。
***
發生此事之後,玄續皇帝把夜游軟禁在憐玉宮。所幸太子妃只喝了一小口,在太醫緊急搶救後總算撿回一條命,但元氣已然大傷。
「我差點害死皇嫂、我差點害死皇嫂……」趴臥在床榻上的夜游,感到罪孽深重地不斷譴責自己。
為什麼那盅藥會出問題,而且毒性還那麼強?萬一那時太醫沒制止,那大皇兄豈不是……她不敢想象後果有多嚴重,只是她不懂到底是誰會在藥里下毒。
這下可好,她非但幫不了尊攘的忙,還給武越王府惹出這麼一個大麻煩。
不!她絕不能把尊攘給拖下水,有什麼事就讓她一人來承擔。
「三公主……」
對,就讓她頂下這個滔天大罪,就算父皇要賜她死,她也絕無怨言。
「公主。」
夜游偏過憔悴泛白的小臉,看著佇立在屏風前、一臉嚴肅的譚蕭。
「你是來宣讀聖旨的嗎?」夜游像是看開般的一笑。欲謀殺當今太子,定是死路一條。
「不是,皇上還未做下決定。」譚蕭緩緩搖頭。
「那你來做什麼?」她不需要別人來可憐她。
「公主,難道-還不明白?這一切都是裴尊攘從中作祟。」他一直覺得裴小王爺有問題,可惜就在他快要查出真相時,公主竟已無辜地成為他的一顆棋子。
「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作一切都是尊攘在作祟?」夜游倏地睜大一雙紅腫的眼,凶狠的模樣好象要把面前的譚蕭給宰了一樣。
「要-送藥膳來-煜宮的不是裴尊攘的主意嗎?而在事情發生後,他可曾來探望過公主、關心過公主,甚至是設法營救公主?」
「他、他說不定已經……已經在做了……」
「公主,他若有這些行動,屬下還會這麼說嗎?」公主她陷得太深了。
「你住口,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公主,-非听不可,因為屬下大概猜想得出,裴尊攘之所以會這麼做,是要為十七年前因貪瀆案而遭滅門的邵丞相一家人報仇。」
「十七年前……邵丞相……報仇……」
夜游的十指因用力而深深陷進床褥。突然間,她憶起尊攘曾說過的一句話──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冷不防地,她的身子開始顫抖。
「先前被罷黜及處決的朝臣都和邵丞相一案有關,而在幾天前慘遭滅門的方右丞更是當時的刑部大人。」
她現在終于懂他那句話的意思了,但十七年前,尊攘不是還小,怎麼會……
「其中還存有不少疑點,但在邵案中唯一存活的遺孤也不幸早逝,所以由與邵丞相交情匪淺的武越王代邵家報仇也說得過去。」
「等等,你是說,邵家原本還有幸存者?」
「說起來也真是造化弄人,邵家遺孤之所以存活,完全是因為公主您。」
「我?」毫無生氣的眸子,有了些微的錯愕。
「公主您的誕生,讓皇上大悅而特赦天下,遂讓邵家遺孤得以逃過一劫。」就在夜游欲開口時,譚蕭又繼續接道︰「後來邵家遺孤被武越王所收容,不過一年後,武越王對外宣稱邵家遺孤因思念雙親而病死。」
「病死了……」恍恍惚惚間,一道意念突然從她腦中一閃而過,「譚蕭,你快告訴我,邵家遺孤叫什麼?」
「好象叫……邵雲闕。」
***
武越王府高聳的圍牆上,突然出現一對黑影。不一會兒工夫,那對影子就躍了下來,在幾個騰躍後,順利來到內院。
「公主,听屬下的勸,離開吧!」由于夜游以死作為要挾,迫使譚蕭甘冒欺君大罪,護送她逃出皇城。
「譚蕭,尊攘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她非見到他不可。
「公主,就算裴尊攘不會,但武越王呢?誰也無法預料他下一步想做什麼?」單就謀殺太子一事,便能猜出他們不只是要為邵丞相一家報仇而已。
「咦,他不在房里。」夜游根本無心理會譚蕭的話,尤其在臥房內見不著裴尊攘的人影後,她便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快想……他人會上哪兒去?
對了,在大婚那一夜,他曾經帶她去……雖然印象很模糊,但她必須一試。
就這樣,夜游閉上眼,憑著直覺、靠著運氣,來到王府最偏僻的一隅,進入一間稍嫌簡陋的房屋後,她便立在原地,四處張望。
她記得應該有個石梯才對。突然,她瞄見一盞異常干淨的燭台,她一愣,旋即伸手將燭台一轉,一面灰牆驟然開啟。
「公主。」譚蕭緊追著沖進去的夜游。
「對,就是這個地方。」一股陰寒之氣頓時襲上夜游,這感覺,她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她現下所站的位置是一間封閉而幽暗的石室。她不經心地朝左一看,霍然驚喘一聲。
聞聲趕到的譚蕭也立即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是邵家的神主牌位。」譚蕭皺眉低吟。
「呵……游兒,-真了不得,竟能找到這里來。」
裴尊攘如鬼魅般的現身,嚇得夜游整個人幾乎彈跳起來;而站在她身旁的譚蕭不禁皺起眉心,並將夜游護在身後。
「尊攘,不,游兒應該叫你雲闕才是。」待心緒稍稍平復,夜游望進他幽暗的眸子,語出驚人地道。
聞言,裴尊攘輕緩地露出一抹笑意。原來他的小公主不笨嘛!
「什麼?小王爺就是邵家的遺孤邵雲闕。」譚蕭驚愕地回望夜游。
「譚統領,若非小王不想引起玄續注意,你早該死了。」裴尊攘垂眸一笑,「來人,把譚統領請出去。」在他抬眼的那一刻,口吻竟比眼神還要冷。
突然閃出的二道人影似乎很習慣幽暗,才一照面,便讓有所顧忌的譚蕭屈居下風;十招過後,裴尊攘的手下便一左一右挾住譚蕭,往外疾退。
「你們要把他帶去哪兒?」夜游也想追出去,但她的雙腿好象生根似的,怎麼也移動不了。
「怎麼,-不是挺關心他的嗎?那就趕快追上去呀!」裴尊攘冷冷一笑。
「我是來找你的。」夜游的手緊緊捏住羅裙的兩側,努力將心頭各種情緒全給壓制下來,她絕不是來找他興師問罪的。
「找我?我還以為經過這次教訓,-應該會對我避之唯恐不及。」他嗤道。
夜游呀夜游,為什麼-還要回來送死呢?
「你,喜歡過游兒嗎?」
夜游突然冒出的問題,令裴尊攘的俊顏微微猙獰起來。都什麼時候了,還問他這種話。
「你,愛過游兒嗎?」她再問一次。
在他的身體似乎有某根弦突然斷掉。
半晌後。「-又何必來問我,在-心里不是早已有了答案。」異常凌厲的眼眸,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哼!差點就上了她的當。
「我就是不曉得才來問你。尊攘,你快回答我,快呀!」夜游沖上前,緊緊抓住他的衣袂不放。
只要他還是喜歡她、愛她的,那她就可以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重新和真正的他生活在一塊,遠離恩怨,做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夫妻。然而──
「我裴尊攘從來就沒喜歡過-,更不可能愛上-,會娶-完全是想利用-,我這樣說是否夠清楚了?」
夜游的面色頓時刷白,方才所想象的幸福遠景也全部崩塌。
「不!你騙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掄起小拳,不斷地-打他的胸膛;而裴尊攘就靜靜地讓她打個夠,直到她累了、倦了,才緩緩地滑落地面,無助地怞泣著。
「我用不著再騙-了,因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不過有件事倒是挺可惜的,那就是大皇子竟沒死成。」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你的仇不是已經報完了嗎?」
「-錯了,我的仇還沒報完呢!」
「那還有誰?」她呆呆地仰首,淚水不停滑落。
「當今夜國皇帝──玄續。」
「父、父皇!」她驚愕。
「要不是玄續誤信讒言,我全家上下百余口也不至于枉死。所以,他也要死。」裴尊攘笑容里帶著嗜血的殘意。
「你瘋了呀!?」夜游全身血液幾乎凝結。
裴尊攘驀然仰頭大笑。「說得好,我是瘋了、我是瘋了……」
「邵、雲、闕!」她痛苦地掩上雙耳,用盡氣力地吼出他真正的名字。
瘋狂的笑聲乍停。
「你以為你殺了皇上之後,你的爹娘就能含笑九泉嗎?我可以告訴你,他們不會的、不會的,因為你根本不珍惜你自己……」
「閉嘴!」
「我偏要說,就算你殺盡天下人,他們也活不過來。雲闕,你做得夠多了,可以了,我求求你放手吧!」她神情哀戚地抱緊全身僵硬的他。
「閉嘴。」
「雲闕──」
一記手刀冷不防劈上她的後頸,夜游眼前一黑,軟倒在裴尊攘的臂彎。
「游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