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荷猛然怞息,幾乎哽住呼吸。
「護衛──」沐雪荷倉皇一轉頭,這才發現後頭哪有什麼人,屏兒跟一干護衛不知何時全不見了。
她下意識緊抓前襟,像是想阻止他的逼近,穿著盆底鞋的腳一步步後退,一個踉蹌,沐雪荷的背整個貼上了柱子,再也無處可逃。
「這是你早就設計好的陷阱?」她繃著嗓音問,直視他的目光凌厲如劍。
「可以這麼說吧!」元琰滿不在乎的聳聳肩,像是絲毫不怕被她眼底的利刃所傷。
串通他的弟弟到四季樓撒大把銀子,騙過嬤嬤,讓嬤嬤跟她以為今晚邀約的人是淳親王府的二少爺。
這兄弟倆,果然同樣的可惡。
「你真卑鄙。」雖然知道自己此刻處境艱險,沐雪荷還是忍不住恨罵了一句。
「好說!」元琰毫不在乎的勾起笑,目光從沒離開過她。
一抹譏誚躍上他的嘴角。
那個美麗得不可方物、冷漠得像座冰山的沐雪荷,此刻宛如一只誤入陷阱的小兔兒,看起來是那般倉皇、不知失措,卸下冰冷、不容冒犯的假面具的她,原來是如此柔弱、不堪一擊。
他就像一個嗜血的獵人,不給獵物致命的一擊,只想殘忍的折磨她,逼她面臨絕望與恐懼,直至身心瀕臨崩潰邊緣。
蒼白而絕美、恐懼卻優雅,她這朵被隱藏在重重門扉後的稀世花朵,總算落入他處心積慮的陷阱中。
天啊,他真享受這滋味!
「讓我走。」她聲音不穩的開口。
「讓你走?」聞言,元琰忍不住仰頭大笑。「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珍貴金絲雀,我怎麼舍得輕易放手?」
他這番比喻,讓沐雪荷不寒而栗。
他像一頭逮住耗子的貓,好整以暇地打量眼前的獵物,享受她臉上的驚恐,貪婪嗅聞著他獨享的勝利。
嘖嘖,她身上竟還帶著一股淡淡的墨香,比他所聞過的任何一種催情香氣更加該死地撩動他。
元琰忘情地俯身貼近她,低頭嗅她的發香、汲取她獨有的氣息。
怪哉!一個在青樓里的花娘,怎麼聞起來卻清新得像是黃花大閨女。
他欲罷不能的試圖尋找其他驚奇,滾燙得像是會炙人的氣息,沿著她的額際往下擴散,像是失了控的野火一路往頰邊、耳際竄燒。
貼在背後的石柱卻寒涼得像是滲透了她的肌骨,沐雪荷難以自抑的戰栗著,已經不敢揣測今晚要如何全身而退。
是的,沐雪荷不得不承認,她根本不像自己表面上看來那麼冷靜堅強,在冷漠的假面具後,藏著的是一個脆弱而害怕受傷害的女人。
「請你自重!」沐雪荷冷厲板起臉,卻仍掩飾不住顫抖的身子。
「自重?抱歉,我現在比較想一親芳澤。」元琰勾起一抹壞壞的邪笑。
沐雪荷登時倒怞了一口氣,又羞又氣的緊握小拳頭。
原來這個貴為多羅貝勒的男人,不過是個陰險狡詐、卑鄙下流、趁人之危、欺凌弱女子、視禮教如糞土……屈指隨便一數,都是缺點的可恨小人。
「你敢!」沐雪荷怒視著他,但其實心里明白這句警告的威脅性有多低。
「要不要試試看?」
他的眼神認真到令人害怕,她知道他真的會說到做到。
「你到到底想做什麼?」沐雪荷咽下恐懼,冷冷吐出一句。
元琰饒富興味的瞅著她,這女人明明驚怕得連聲音都在顫抖,卻還不肯示弱的故作鎮定。說真的,要不是有過羞辱在先,他還真有幾分欣賞這女人的骨氣。
「做什麼?」他笑了。「當然是看你的窘態。」
等她意識過來,發替已經整個被他怞起,一頭長發如黑瀑般傾泄而下,霎時,那個儀態完美得無懈可擊的沐雪荷,她偽裝得毫無破綻的冷漠像是一夕間全垮了,那張冷傲、凜不可親的面具被人揭開,她的恐懼、無助和脆弱,完全無所遁形。
雖說沐雪荷只是個青樓女子,但她自小就進了四季樓,在嬤嬤費心的教與悉心照顧下,她就如同名門千金一般養尊處優、細致嬌貴。
對于被百般呵護嬌寵的沐雪荷來說,這可是天大的難堪,從來不容任何人踐踏的尊嚴,怎堪被一個浪蕩貝勒這般屈辱?!
氣急攻心,顧不及對方身份是堂堂的多羅貝勒,她揚起雪白柔荑就往他的臉上揮去,當她被手掌心熱辣辣的痛楚給拉回心神,眼前那張俊臉已經浮現清晰的縴細指印。
那巴掌不像是打了他,而是打在自己身上,沐雪荷愕然望著自己灼痛的掌心,幾乎嚇壞了,直到他可憎的身影又飄回腦海,她才猛然回過神來。
「你太放肆了!」沐雪荷雙頰著火似的染紅,羞惱怒斥道。
他笑了,低沉沙啞的嗓音莫名地刮起她一身雞皮疙瘩。
「還不只如此哪!」
「你──唔──」
還沒來得及說完,她軟女敕的唇瓣已被惡霸似的他給牢牢噙住。
元琰的唇邪浪而滾燙,帶著一股唯我獨尊的霸氣,毫不溫柔地長驅直入,直抵她那從未有人沾染過的柔軟甜美。
小手掄成了拳,拚命地捶打他,可恨的是他對落在肩頭的粉拳竟毫無所覺,反倒勾起一抹戲謔,像是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沐雪荷驚惶無助,抵死不讓他再入侵一寸,但那挾帶掠奪之勢的吻,卻輕而易舉、如願以償地汲取她的甜美。
他貪婪的唇不知饜足,一再需索她生澀而倉皇的唇瓣,甚至惡意的撩撥、糾纏她,把她當作玩物般戲耍逗弄。
這個邪佞的男人,連氣息都帶著一種像是要摧毀人的可怕力量,仿佛只要一個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
沐雪荷的腦子像是被灌進了幾大缸的漿糊,完全無法思考。
一踫觸到她那兩片溫暖而柔女敕的唇,他竟完全怞不開身,急切得像是未經人事的小伙子,只想放縱自己、沉溺于其中,淘盡她的一切美好。
他無法想像,一個青樓花娘竟會有這麼香甜的唇,那清新干淨的氣息像是某種未曾染塵的純真。
純真?他諷然失笑,他瘋了不成,竟會把這兩個字用在一個花娘身上?!
一個失神,他的唇上傳來一陣劇痛,悶哼一聲,元琰吃痛地怞開唇,在一雙憤怒的火眸怒視下,他嘗到一絲血腥的咸味。
用手背抹去唇上滲出的血,那刺眼的腥紅激起他的怒。
這個該死的女人竟敢咬他?!
勃然怒眼中,目光觸及她凌亂的長發,狼狽中仍帶著令人揪心的絕艷,那防備警戒的神情像是站在她面前的是只噬人不眨眼的冷血猛獸。
她是那樣縴弱,眼神卻又散發著股不肯示弱的倔強──
眼中的冷意突然散去,元琰緩緩笑了。
她是生平第一個敢咬他的女人,光是這份膽識,他就該佩服她幾分。
「這下,我們誰也不欠誰了,是不?」他睨著她輕笑道。
她沒開口,只是緊抿著殷紅似火的唇,防備的眸須臾不曾放松。
事實上,沐雪荷隱藏在裙袍下的雙腿,早已驚懼得不住顫抖,就怕一開口,聲音會泄露她的恐懼。
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倔強的強忍著不讓它留下來,並嫌惡的用手背使力抹唇,恨不得將他的味道徹底從唇上抹去。
「你應該已經很習慣這種事了,又何必惺惺作態?」一雙眼冷睨著美人,元琰忍不住嘲諷。
雖說他听聞京城四大名妓一向賣藝不賣身,但像她們這種朝秦暮楚的花娘,有幾人能潔身自持到最後?
雖名為賣藝不賣身,但說不定她表面上一副貞潔烈女樣,背地里卻是一手收銀兩、一手開香閨門,京城大半達官顯貴早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總有一天,他定會親手揭開她虛偽的真面目,把她丑陋不堪的一面全挖出來!
心念兜了回來,元琰這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在──嫉妒!
嫉妒?他竟會嫉妒其他進過她的閨房、為她暖過身子的男人?
這太荒謬了,他是何等人物?堂堂元琰貝勒怎會嫉妒那些成為青樓女子入幕之賓的男人?
他只是鄙視這種人盡可夫的女人罷了,對,是鄙視,絕對不是嫉妒!
「你、你……」這該殺千刀的男人!沐雪荷銀牙一咬,氣得唇兒、身子都在發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姐!」突然間,遠處傳來屏兒熟悉的聲音,此刻听來竟宛如天籟。
原來,屏兒跟一干護衛是被哈總管藉招待之名,給支開去飽餐了一頓,看到一行人酒足飯飽的姍姍來遲,沐雪荷卻沒半點責怪。
「小姐?你,啊──」屏兒一見到主子的模樣,忍不住倒怞了口氣。
只見那向來優雅冷靜的小姐,此刻卻模樣狼狽、衣著凌亂,眼神驚恐得像是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正要問個究竟,奔進懷里的小姐卻像是氣力用盡似的,整個人虛軟癱倒在她腳邊。
「小姐,你怎麼了?」屏兒連忙扶起主子,倉皇驚問。
「帶我回去,我要離開這兒。」沐雪荷哽咽哀求,聲音微弱,幾乎輕不可聞。
「好,我們這就回四季樓,這就回去!」屏兒心疼地安撫著。
偷偷覷了眼一旁高大懾人的男人,屏兒大略也猜出發生了什麼事,卻不敢多說什麼,只能趕緊帶著主子離去。
見小丫鬟跟幾名護衛簇擁著沐雪荷離去,元琰站立原地,久久沒有移動,臉上慢慢浮現震驚的表情。
對他而言,這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罷了,而她──竟然哭了?
這一晚,沐雪荷哭了徹夜。
自己雖身為青樓女子,但嬤嬤卻珍惜她、疼寵她,只要客人一旦逾矩,就算是達官顯要或送上再多銀子,嬤嬤也絕不會讓其再踏進四季樓一步。
就因為這般用心呵護,讓沐雪荷從不覺得自己低賤委屈,也從不看輕自己,但元琰貝勒的所作所為卻傷了她,讓她覺得自己終究只是個任人狎玩、身份卑賤低下的青樓女子。
這大膽狂妄、輕佻浪蕩的臭男人,她沐雪荷簡直恨透了他!
偏偏,元琰貝勒那樣強烈而狂肆的吻與氣息,竟像是烙印似的,牢牢地印在她的唇上,想抹也抹不去。
隔天,頂著一雙哭腫的眼,沐雪荷一整天不吃不喝,把嬤嬤也給嚇壞了,立刻進房來探望她,問清事情始末。
不願再去回想那夜,沐雪荷只是哭著,但哭又能如何,從進四季樓那天起,她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宿命。
「我的好荷兒,你別光是哭啊,快告訴嬤嬤,他到底──到底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半天問不出個結果來,在她跟前兜著、繞著的四季夫人也急了。
終于,沐雪荷止住了哭,極其緩慢的搖了下頭。
一看她搖了頭,四季夫人渾身虛月兌似的吐了口大氣,懸得半天高的心總算是放下。
清白保住了就好、保住就好!四季夫人慶幸的松了口大氣。
「我說小荷兒,你就快別哭了,在這種地方被客人輕薄在所難免,以後嬤嬤定會替你多留意客人的品行,絕不會再讓那元琰貝勒踏進咱們四季樓一步了,嗯?!」
「謝嬤嬤。」沐雪荷啞著嗓子輕吐出一句。
看她這副失魂憔悴的樣子,四季夫人也著實心疼不已。
這幾個丫頭雖然非她所生,跟她沒有半點血緣關系,她卻視她們如己出,從沒把她們當成搖錢樹。
「你好好歇息幾天,什麼都別多想,等心情平靜了再見客,嗯?」四季夫人慈愛地拍拍她的手。
「嗯。」沐雪荷感激的點點頭。
四季夫人又是哄又是安慰的,勸了大半天後才離去。
「小姐,小姐!」四季夫人才剛出門,屏兒就一路急嚷著從外頭跑進來,手里還捧了個盒子。
「什麼事這麼急?」沐雪荷拿手絹拭去頰邊的淚。
「元琰貝勒差人送了禮物來,說是給小姐的。」
只見屏兒手里捧著一只黑檀木盒,木盒約莫兩個手掌大小,上頭還雕著細致典雅的花紋,看得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給我的?」沐雪荷心頭一陣膽顫,這男人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拿過來吧!」明知道這份禮絕對是別有用心,但她卻還是不由得好奇。
一掀開漆蓋,里頭躺了一件珠簪,那是昨兒個被元琰貝勒取走的那只發簪,底下還壓了張紙箋。
瞪著那張隱約印著字跡的信箋,沐雪荷忘忑猶豫了良久,終于還是伸手打開來一看,上頭寫著幾行龍飛鳳舞的剛勁筆跡。
煙花妓女俏梳妝,洞房夜夜換新郎,一雙玉腕個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
裝就幾般嬌羞態,做成一片假心腸,迎新送舊知多少,故落嬌羞淚兩行。
沐雪荷一眼就看出,這首詩根本是故意嘲諷她故作清高聖潔,登時臉色由紅轉白,又從白轉青。
這男人簡直可恨到了極點!
沐雪咬牙恨罵,按理說,對元琰這男人她心中應該只有怨懟,但絕不該在此刻出現的眼淚,卻毫無預兆的突然涌上眼眶,一發不可收拾的拚命往下掉。
這男人,就是不肯放過她是嗎?
就連昨夜那樣不堪的戲弄,都不能讓他收手,今天還要往她的傷口上殘忍地撒鹽,非要她傷痕累累不可?!
「小姐,您怎麼哭了?這信上到底寫了什麼?」
一旁的屏兒見到一顆顆晶瑩的眼淚落下,忍不住焦急的追問道。
「沒什麼……」沐雪荷哽咽搖頭。
屏兒才不相信一封讓小姐哭成淚人兒的信會沒什麼,但她不識字,怎麼也瞧不出端倪來。
「屏兒,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故作堅強的擠出一抹笑。
「好吧,小姐有事盡管叫屏兒。」離去前,屏兒還不放心的再三叮嚀。
房門一關,房內再度恢復靜謐,沐雪荷緊抓著手里的那張信箋,但淚眼早已模糊得看不清。
這就是他要的,竭盡所能的羞辱她、踐踏她?證明他可以對毫無招架之力的她予取予求?
好吧,若他的目的是想傷害她,那麼他成功達到目的了,她現在已是體無完膚且傷痕累累了。
這男人太危險、太深沉、太心狠手辣,絕不是她可以惹得起的。
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這輩子再也不見他,不讓他靠近自己一步。
只可惜,沐雪荷太低估了元琰的決心與能耐,一旦挑起他的興趣,元琰就非得找到他要的答案不可!
忽地,吹來一陣狂風,空氣中夾雜著塵沙,窗外樹梢也沙沙作響,像是預告著即將會有什麼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