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跑車宛如一道火焰,張揚的自台北市最熱鬧的一條馬路奔馳而過,一個漂亮的急轉彎後,駛入一間高級汽車美容中心。
教人驚艷的不是那台顯眼的昂貴保時捷跑車,而是從降下的車窗里出現的俊美臉孔。
一瞧見這輛身價不凡的車,正在吃早餐的金大叢冒著被噎死的危險,囫圇咽下嘴里的三明治往外沖,先是以迎接總統般的高規格恭敬一鞠躬後,再端出殷勤笑臉迎接財神爺——不,貴客大駕光臨。
「任先生,怎麼今天特別早?」金大叢閃亮的地中海禿反射著七月的晨陽,顯得格外刺眼。
「等會兒有個案子要出庭。」貴客傲然開口,氣焰跟下的跑車一樣,可望而不可即。
開著價值數百萬的保時捷,還是個日進斗金的大律師,這身分任誰都要肅然起敬、包容三分。
「原來是這樣。」一想到掛在他身上那塊鍍金的招牌,金大叢的笑容綻放得更熱切,態度也更加殷勤了,畢恭畢敬的彎請示。「請問任先生今天是要美容還是……」
「只要洗車就行了,麻煩快點,我趕時間!」
「這——」金大叢的笑容一僵,面有難色的朝辦公室另一頭瞥了眼。
兩個殺千刀的洗車小弟還沒來,只有一個昨天才剛錄用的洗車小妹,看來,只好硬著頭皮讓她上場了。
「好的,任先生,小妹馬上就來!」金大叢快步走進辦公室,吆喝著角落里的洗車小妹。「喂,你,快點準備一下,出去替客人洗車!」
兀自盯著報紙發呆的金虔葆,好半天才抬起頭,疑惑的指了指自己。「經理叫我?」
「廢話,這里除了你就只有我,難不成我是在叫魂?」滿肚子郁悶無處發的金大叢,正好拿她當出氣筒。
「可是我——」金虔葆面有難色。
「你什麼?」金大叢惡形惡狀的瞪著她。「叫你去就去,哪來那麼多理由?」
見她還怔在原地,逼近百來公斤的龐然大物來勢洶洶的朝她沖去,一把搶過報紙後,劈哩啪啦的罵起來。
「我的大小姐,我花錢不是請你來看報紙的,沒事也不會去掃掃地、整理一下辦公桌——現在的年輕小姐怎麼都是一個樣,走了一個又來一個——」金大叢叨叨絮絮的數落著。
金虔葆慢慢站起身,走到工作櫃邊圍上防水圍裙、戴上手套,忍耐著他的長篇大論。
金大叢對她的悶不吭聲很不滿,兩道粗眉也揪得更緊,話鋒一轉又開始叨念。
「我告訴你,這客人可是我們的大金主,光是會員費就一口氣繳了十年,你最好給我小心一點,那台保時捷少說也要三百萬,要刮壞一塊漆,你就算賺一輩子都賠不起!」
「喔——」拖著長長的尾音,縴細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門外。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一天說不上幾句話、肚子里像是藏了什麼天大秘密的悶葫蘆,金大叢眼皮跳個不停,有種大難臨頭的不祥預感,好像這菜鳥隨時會給他捅下什麼大婁子似的——
渾身竄過一陣戰栗,金大叢奮力搓搓肥手臂,甩掉那股不尋常的怪異念頭,去去去,一大清早的,他給自己觸啥霉頭?!
邁著大步,金大叢搖搖擺擺的回到辦公桌後,繼續啃剩下的早餐。
金虔葆心不在焉的蕩出辦公室,腦子里依舊盤據著今早報紙上,那則佔去半張版面的尋人啟事。
昨天才剛被這家汽車美容中心錄用的金虔葆,對洗車的工作壓根兒一竅不通,事實上,她這輩子還不曾動手洗過一次車。
但這種機械化的工作根本沒有難度,所以她毫不擔心,眼前唯一的困難是︰她的手經過胖經理昨日一整天的不人道訓練,現在已經酸痛得快舉不起來。
走到洗車區,金虔葆一眼就瞧見那台招搖的紅色保時捷跑車,可惜的是那數百萬天價的氣勢一點也沒嚇住她。
拉出高壓噴頭,逕自扭開濃縮泡沫精的開關,她開始往車身四處噴灑,稀松平常的神態仿佛正在替花澆水。
遮光性極佳的車窗里,隱約只能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他低著頭似乎正專心的看著資料。
金虔葆不以為然的挑挑眉——當然,會開這種車子的男人,若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就是事業成功的菁英。
收回目光,金虔葆收起高壓噴槍,緊接著從一個紅色水桶里抓起一塊海綿,就近從車輪開始洗起。她雖然從沒洗過車,但此刻卻對自己的俐落驕傲極了,刷洗輪圈的動作也就益加賣力。
俗話常說,人一得意就很容易忘形,金虔葆手腳俐落的洗完四個車輪,滿意的看著閃閃發亮的輪圈,又繼續拿起海綿往引擎蓋、擋風玻璃揮灑——
「該死的,你到底在做什麼?」
一個氣急敗壞的咆哮倏然打斷了正熱的工作情緒,金虔葆抬頭一看,一張俊美有型,宛如明星海報上才會有的臉孔從車內探出,對著她破口大罵。
頓住動作、張著小嘴,金虔葆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任士熙摘下墨鏡,炯炯有神的眼透露出怒氣與不耐。
「我在跟你說話,你沒听見?」
愣了一下,金虔葆才會意過來,這個盛氣凌人的家伙正在對她說話。
「洗車啊!」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洗車?你自己看看,我的車全被你洗成黑色的,你到底會不會洗車?難道你不知道洗過輪圈的海綿不能再拿來洗車身?連這點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當什麼洗車妹?」
洗車妹?
愣了下,金虔葆看了眼手上滿是灰黑色泡沫的海綿,僅出現幾秒鐘的歉疚立刻轉為火氣。
瞧這家伙長得人模人樣,從嘴巴里吐出來的卻全是渾話!就算是她疏忽好了,他也用不著那麼大聲,甚至還叫她「洗車妹」,簡直一點禮貌也沒有。
「大不了幫你把泡沫沖干淨就好了,你何必發那麼大脾氣?」她的火氣可一點也不輸他。
好啊,一個洗車的小妹氣焰也敢這麼囂張,簡直是沒把他放在眼里。
任士熙用審查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回。身上套著件寬大的圍裙、及肩的半長發隨便扎成一束馬尾,巴掌大的臉蛋純淨無辜得讓人不忍心說句重話,但在他的評分標準中,這張還算過得去的臉蛋,在此刻看來卻格外不順眼。
「把泡沫沖干淨就好了?你知不知道這車有多貴?就算你做一輩子洗車妹也賠不起!」
金虔葆倒怞了口氣,一把怒火從胸口竄起。
這男人一定是忘了帶禮貌出門,她有名有姓的,卻叫她洗車妹!
不顧這頭還在破口大罵,金虔葆逕自轉身拉起水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他的車子上沖。
還探出大半個頭,張著嘴開罵的任士熙冷不a凰?緦艘煌芬渙場?spanstyle="display:none"10Wz,vW,n
「喂——你在做什麼——你這女人簡直莫名其妙——」任士熙氣急敗壞的罵,狼狽縮回腦袋後急忙關上車窗。
看到車子里的人狼狽的拿面紙擦著頭臉,而他的嘴宛如即將沒有空氣的魚般一開一合,想也知道正在罵她,卻全被隔絕性極佳的車窗給消了音。金虔葆痛快的吹起口哨,報復性的以水柱用力沖著隔著一面玻璃後的鐵青俊臉。
沖去泡沫,卻發現車子的板金上已經沾了一層洗不掉的油漬,金虔葆很認真的彎身瞪著板金上的油圈,思索著該怎麼除掉這些小麻煩。
「你到底會不會洗車,竟然把客人噴得一身都是水,叫你們經理出來!」
隔著窗子罵人的男人氣沖沖的打開車門出來,火氣不減的繼續叫囂。
與他正面相對,這才發現這男人高得嚇人,一身筆挺西裝看得出是頂級貨,上上下下連條皺褶都沒有,看得出他的龜毛性格。
「經理不在。」她別過身,臭著臉丟出一句。
「鬼話連篇,我明明看到經理走進辦公室,叫他出來,否則我今天絕不善罷甘休。」被徹底激怒的男人氣呼呼撂話。
足足瞪著他一分鐘,她的臉色一轉,突然綻開一抹甜得像是快滴出糖水來的笑靨。
「先生,我想你一定還沒有吃早餐吧?難怪火氣這麼大,對于奧客級的客戶,本公司特別提供免費的‘特別早餐’招待,請盡量享用!」拿起沾滿黑色油漬泡沫的海綿,她毫不猶豫的往他那張盛氣凌人的臉痛快抹去。
奧客級?
任士熙疑惑揪起眉,還沒意會過來,一團沾滿油污的海綿已經熱情招呼上他的臉。
當泡沫水沾上那張俊美的臉孔,任士熙狼狽而倉皇的立即跳開,嘴里也跟著爆出一串不雅的髒話。
「你這女人有神經病啊,竟敢把髒水往我臉上抹,你——你——」任士熙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黑色的泡沫混著參雜油漬的水,湊熱鬧的沿著他挺直的鼻梁,滑落他的下巴,再沿著那條有如刀刻般的性感淺溝,淌上他價值不菲的藍色凡賽斯西裝上。
「不客氣!」她笑得極度甜蜜,不懷好意把玩著手里的黑色海綿。「夠不夠?還要不要再來一份?」
瞪住她那張笑靨如花的臉龐,任士熙緊繃的臉色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但正被怒火燃燒的他,竟因為她乍現的甜美笑容而閃了下神——
女人他看多了,這種清粥小菜滿街都是,他還沒饑不擇食到這種地步。
用力甩甩頭,他斂回思緒。
「你、死、定、了!」男人氣急敗壞的怒吼,震得她耳朵隱隱作痛。
「你叫什麼名字?」他怒氣騰騰逼近她。
被他這番駭人的氣勢給震退了一步,金虔葆狀似鎮定,卻仍不由得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好給自己壯膽。
「怎麼?有膽得罪客人,沒膽報上自己的名字?」他陰沉地眯起眼。
「誰說我沒膽?」她毫不畏懼的昂起下巴迎視他。「我叫金虔葆!」
「金錢豹?」這是什麼怪名字?「你耍我?」擱在身側的雙拳捏得嘎嘎作響。
「本小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叫金虔葆,信不信隨你!」她一副懶得跟他多費唇舌的表情。
任士熙懷疑的打量她坦蕩蕩的表情,心里還是直犯嘀咕。
看她理直氣壯的模樣,的確不像是在騙人,不過,怎麼會有人把名字取做︰金錢豹?
「金子的金,虔誠的虔,沈葆禎的葆。」瞄他一眼,金虔葆其實根本不需要搭理他的誤解,但她卻還是莫名其妙的解釋一回。
金虔葆?金錢豹?
要不是此刻任士熙實在太生氣,否則他相信自己一定會忍不住笑出來。
「叫你們經理出來,我要他好好給我一個交代。」憤然月兌下慘不忍睹的西裝外套、拉起襯衫的袖子,他決定今天絕不輕易善罷甘休。
冷冷瞄他一眼,金虔葆一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表情。壞人她看多了,要是他以為這樣就能嚇到她,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要膠帶便利商店多得是,請便,不送!」
眯起眼,任士熙的額際慢慢浮現青筋。這只金錢豹不但凶悍,還有張利嘴,教人不只想剝了那層皮,還想撕爛她的嘴——
「我第一次遇到你這種可惡的女人。」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這種刁蠻不講理的客人。」比起耍嘴皮子,金虔葆自認可不會輸他。
見他被氣得完全說不出話來,暫居上風的金虔葆正當得意洋洋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吼。
「金虔葆,這是怎麼一回事?」
吼聲方落,就見一個百公斤的巨物來勢洶洶的沖來。
聞聲而來的金大叢,一見到任士熙的模樣,遽然倒怞了口冷氣,大張的嘴幾乎可以塞進兩顆饅頭。
「任——任先生——」劇烈顫抖的嘴完全說不出完整的句子,目光又移向一旁神情桀驁不馴得像是隨時準備打上一架的金虔葆,當下立即明白了七、八分。
「你做了什麼好事?」氣急敗壞的怒罵一聲後,他驚恐地沖上前,抓了一旁的毛巾,趕忙幫貴客擦去滿頭滿臉的泡沫污水。
「任——任先生,真是抱歉,我來幫您清理干淨——金虔葆,你還愣在那做什麼,還不快來幫忙清理——」
「不必了!」瞪了罪魁禍首一眼,任士熙一把搶過毛巾,頂著一臉的狼藉,到一旁的洗手台邊沖洗。
戰戰兢兢的站在洗手台邊,金大叢兩只胖手不安的搓著,邊向貴客討饒。
「任先生,這一定是個意外,這洗車小妹是昨天才剛來的,大概是還不熟,一時失手,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正把整個腦袋放在水龍頭下沖洗的任士熙沒辦法開口,但牙卻咬得死緊。
「我們會賠您一套全新的西裝,還有精神損失我們也會負責,請您消消氣。」金大叢對著任士熙又是鞠躬、又是哈腰討饒,只差沒匍匐到他腳邊。
「經理,您干嘛這麼低聲下氣?明明是這人沒禮貌——」
「你還敢說!把客人弄成這個樣子,簡直太過分了!」金大叢幾乎快被她氣瘋了,一身肥肉抖得格外劇烈,不知道是真的太生氣,還是為難以預料的未來擔憂。
「明明就是這樣嘛!」識相的閉上嘴,但她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嘀咕著。
「你閉嘴!」金大叢的肥臉嚴重漲成豬肝色。
「可是——」
「別吵了!」
一聲巨吼驀然打斷兩人。
兩人一驚,不約而同閉起嘴,轉頭望向發聲的人。
姑且不論恩怨,基于同情弱者的天性,這麼一個穿著整齊體面、相貌俊美出色的男人,卻頂著一頭濕淋淋還淌著油水的頭發,高級的西裝滴濺著一大片污漬,看樣子也報銷了,狼狽至此,的確讓人有些同情。
金虔葆上上下下打量,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會不會真的太過分了?!
「我要立刻退出會員,解除契約,以後絕對不會再來了!」
「好極了,我們這間小廟哪里容得下您這尊大神?您還是早點走得好。」她不知死活的譏諷道。
「你——」第一次,他真的是被女人給激怒了。
「我絕對不會輕易就算了!」陰惻惻撂下威脅,落難王子跳上保時捷,在宛如八百匹馬力的強大引擎聲中,車子如火箭般疾駛而去,留下一團熱氣,宛如主人無言的抗議。
「金、虔、葆!」一聲如雷的咆哮響起,把她嚇得立刻跌回現實。
「經——經理。」人一走,金虔葆的理智也回來了,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這不能完全怪我,您也看到了——」她試圖講道理。
「不怪你,難不成要怪我?」金大叢表情扭曲的咆哮道。
「明明就已經再三交代過,你還是把事情搞砸了,你知不知道流失這個客人,我們會有多大的損失?我告訴你,要是不能把財神爺給請回來,你也不用來了!」撂下一句話,他怒氣沖沖的轉身回辦公室。
看著金大叢龐大的背影,金虔葆忿忿不平的月兌上的圍裙跟手套,很有骨氣的往地下一丟。
她金虔葆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骨氣,要她低聲下氣拿尊嚴去向那自大的混蛋討饒——想都別想!
坐在明亮清爽的會客室里,金虔葆雙腿緊並、冒汗的十指交纏,克制著想起身逃離這里的沖動,雖然底下是柔軟的沙發,她卻覺得像是坐在針氈上。
我絕對不會輕易就算了!幾天前他撂下的這句威脅還言猶在耳,落難王子的復仇手段卻已經鋪天蓋地而來。
金虔葆完全沒有料到,這個雖然囂張得很可惡,卻還像是個君子的男人,竟然會是個肚量小、心眼小,報復心這麼重的陰險小人。
幾天前,店里突然來了一批市政府工務局的人,說是有人檢舉這里是違建,硬是上上下下、徹徹底底的把店里全勘查過一遍。
隔了一天消基會的人也上門了,說是接到電話投訴,指稱汽車美容中心非法招收預付會費的會員。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來了工業安全協會的人,說是洗車廠的工作環境不符工安規定——
連續一個禮拜下來,老板被這些連番上門查緝的政府官員查得快神經衰弱,短短幾天就瘦了十幾公斤,一身松垮垮的肉教人看了格外于心不忍。
用不著想,金虔葆就猜到這絕對是那個姓任的家伙搞的鬼。
金虔葆也不是個狠心的人,知道這件事情全是因自己而起,她的意氣用事害慘了老板,說不定還會因此害他連生意都做不下去。
一連折騰了好幾天,某天下午,市政府突然送來一張正式的公文與歇業命令,要求洗車中心必須立即停業。
向來奴役員工不遺余力的金大叢,遭受這個重大的打擊,整個人意志消沉,連罵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到一家店因為自己而關門大吉,金虔葆就算平時再怎麼痛恨金大叢的謾罵與壓榨,也無法坐視不管。
她的個性是直了些,卻有副軟心腸,尤其是他們還都姓金,或許還是幾百年前的親戚——教她實在無法置之不理。
打從踏進這間律師事務所大門,表明來意要找任律師,她就被帶到這間私人會客室里。
隔著一片玻璃,隱約可見里頭是一間私人的辦公區,偌大的辦公桌整理得相當整齊,跟那家伙吊兒郎當的外表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
方才進門前,看到門上掛著那家伙的名牌︰任士熙律師。
她在心里咀嚼著這個名字與頭餃,一股苦澀突然涌上心頭。
用不著經理再三耳提面命,光看這男人下坐的那輛車,就知道她趕跑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大金主。
這個男人言行雖然可惡,卻是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社會菁英。
想都不用想就可以預測到,他的前途將是一片光明,年收入上千萬,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坐擁豪宅名車,將來還會娶一個漂亮得體的女人當老婆,一輩子都活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
金虔葆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是路邊攤買來的一百元T恤、好不容易殺價成一百九的廉價牛仔褲,車工粗糙的褲頭還扎得她的肉隱隱發疼,腳下則是一雙嚴重掉色的平底布鞋。
坐在這個地方,讓她有種幾近窒息的感覺,她像是誤闖大海的吳郭魚,不顧一切的想逃離,回到那個讓她能夠重新呼吸的地方。
抓起身旁的大背袋,她扭頭就往外沖。
「小姐,你要走啦?怎麼不等任律師,他大概快到了——」門外的秘書驚訝的起身叫住她。
「不用了,我——我改天再來!」含糊丟下一句,她低頭就往外沖。
沖出位于十一樓的律師事務所,七月的正午陽光炫亮得讓人睜不開眼,但胸口那股莫名的緊繃卻消失了,她將布背袋掛上肩頭,緩緩朝熱鬧的街頭走去。
你走吧,這是這個月的薪水,你自己另謀出路吧——
想起昨天金大叢兩眼無神的將這個月的薪水發給她,幾乎可以算是壓榨勞工的微薄薪水,卻那樣沉重的壓在掌心里。
金虔葆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標的閑晃,放眼望去盡是高級的精品店、各大名牌專門店,面對這些女人憧憬的東西,她卻顯得興致缺缺,連看也沒多看一眼。
「喂喂喂,小心點,這些衣服鞋子可是剛剛才送到的新貨,要出了點差池,你就算是拿一年薪水也賠不起——」突然間,前頭不遠處傳來一個年輕女子嬌女敕卻顯得跋扈的聲音。
這個聲音讓金虔葆像是被什麼給定住了,頓時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只見前頭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子,正站在輛黑色私家轎車旁,插著腰指揮兩名保鑣,把她采購的十幾袋名牌購物袋塞進後車廂。
女子長得很漂亮,臉上妝容精致無瑕、一襲名牌輕盈連身洋裝,將她襯托得更完美。
「唉喲,你們真是笨死了,我爹地怎麼會請到像你們這麼笨的保鑣嘛,等會兒我非叫我爹地把你們掃地出門不可——」
她像是失了魂似的,目不轉楮的看著女子頤指氣使,不耐的罵著兩名汗如雨下的保鑣。
女子見他們總算把數量驚人的戰利品全塞進車廂後,這才臭著張臉、嘴里念念有詞的憤然坐進車內。
金虔葆眼底閃過一抹復雜而矛盾的神色,眼見車子沉穩疾駛而去,在午後的炙陽中慢慢隱沒,直到最後一道金屬光芒消失,再也看不見,她才落寞收回視線。
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認識眼前這個女子,看似熟悉的身影,瞧來卻又是那樣遙遠與陌生,天差地遠的她們,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低頭看著全身上下衣著加起來不超過五百塊的自己,她淡淡拉開一個讀不出思緒的笑。
只不過是幾個禮拜之隔,卻是天上與人間。
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不論再怎麼辛苦,她都要堅強走下去!
深吸了口氣,甩開腦中不該有的復雜思緒,她重新將布背袋掛回肩膀,毅然轉身往回走,腳步堅定的朝律師事務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