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柔進入鐘家的第一晚,谷英昭尚未回來,听福嫂說自上次Party之後,谷英昭就未曾回來過,這也使得方雨柔在鐘家的第一晚,減輕了莫大的壓力。
對著窗外清涼的微風,她吁了一口氣。
雖說明知遲早要與谷英昭對上,雖說她心中已為自己築起一道道高聳的牆垣,但她仍不知道它到底夠不夠堅固?能不能抵擋那番冷言冷語?
所以對她來說,若能晚一天面對谷英昭,就如偷到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她就是以這種鴕鳥心態,面對今後的生活。
有人敲門,方雨柔自陽台回身,臉上浮現喜色,赤著腳奔過去開門。
門一打開,站在門外的是福嫂。
喜色由方雨柔臉上褪去。
「福嫂,有事嗎?」她極客氣的問。
福嫂先看到她的一雙赤腳,猜出她急著開門,想必一定以為敲門的是少爺;抬起頭,方雨柔眼底的失望證實了她的猜想。
唉,造孽啊!少爺何苦娶進人家,又將人家冷落一旁?
畢竟是看多了,福嫂很快的收拾起心情;她老人家隱藏的極好,不想傷了新主人的自尊。
「少爺交代了要在房里頭用餐,我來問少夫人一聲,-也要在房里頭用餐,還是要到樓下餐廳用餐?」福嫂恭敬的態度,讓方雨柔感覺不到一絲的鄙夷,但血色還是立即由她臉上褪去。
「喔,那我也在房間用吧!」她難掩失落地,快速退回房間關上門。
雙手掩著面,全身虛軟地順著門板滑坐,緩緩地、無聲地、顫動地,淚由十指間的縫隙滑下……
她嫁給了他不是嗎?
他娶了她不是嗎?
那麼他為什麼要為她安排另一間房?為什麼吝嗇的連與她同桌吃飯也不肯?
怎麼辦?誰來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麼辦?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消除她與他之間的那座高牆呢?
誰能教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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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陽台,緊鄰的牆壁,鐘擎在煙霧彌漫間繼續吐納著。
在他的面前擺著豐盛的佳肴,佳肴早已冷卻了,有些菜色還浮上一層凍結的油光,然每一盤仍完好無缺地擺放著,可見主人至今仍末動筷;相較于擺在一旁的煙灰缸,主人倒是捧場多了,現今已堆高的就要滿溢了。
由窗外望去,漆黑的天空中掛著一彎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幾顆星,綴在廣漠無邊的穹蒼里。
耳畔似听見低柔的嗓音低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那是方雨柔的聲音,在合歡山上的夜晚,當時他仍是那個一心愛著她的大男孩,他不知道她與他所纏繞的糾葛根本化不開,當時他只明白,他愛她,他愛這個令人心動的女孩!
鐘擎的眉頭緊皺,他努力地回憶,當時他是怎麼回答她的?
他似說︰「傻瓜,這又不干-的事,-在對不起些什麼?不過,-放心,我發了誓要好好的愛-一輩子,我絕不會給-一個像我爸媽那樣的婚姻,-只管放心好了!」
他既悲含苦地漾起一抹笑。
可笑啊,可笑!原來她早就發現了,所以她一見到他就逃;可是他是怎麼死纏爛打的,硬把人家給攪和了進來?
如果當時他如她的意,退開了,今天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苦?
不!不對,是她欠他的!
是她們母女欠了他太多太多,所以上帝才會安排他們相遇,讓他有了報復的機會,一嘗快意。
快意嗎?傷了她果真令他感到快意嗎?
不加糖的黑咖啡苦不苦?一口吞下一嘴的黃連苦不苦?
比起他此刻的感覺,他寧可選擇喝一大桶不加糖的黑咖啡,吞下一百斤比藥苦的黃連……
「告訴我,-為什麼喜歡看月亮?」他記得他問過這樣的話。
對了,她是這麼說的︰「人生原本就不可能是完美,就像月亮一樣,有時是圓的,有時又會缺了個口,但無論如何它還是那麼的美,是不是?如果你肯用另一個角度去看它,你就會發現其實缺了角的月亮也是很美的,真的,只要你肯用另一個角度去看。」
角度?他嘲諷地撇了嘴。
現在他又要用什麼樣的角度去看待他們之間?
嘎的一聲,門突然開了。
他猛回頭,于煙霧中看見了站在門口處的她。
「門沒關,所以我……」含法的嗓音震出幾個音節。
他瞅著她,那是一雙炯亮的黑瞳,彷佛已經等待了她許久般。
他沒有出口責備,所以她又跨前了一步,這時他才瞧見她手里端著一盤菜肴。
「沒吃飯?」他的聲音有點緊繃。
她又走上前一步。「想和你一塊吃。」她可憐兮兮地說。
他輕顫了下,回過頭轉向窗外,夾著香煙的手在顫抖,嘴唇也在顫抖。
他不歡迎她!她的眼眶紅了,轉回身,想退回去。
听到了狂奔的腳步聲,他急喊︰「不是說了要吃飯,-又想上哪去?」
她頓住了腳步,臉上閃現狂喜。
猛回頭,再也管不了手中的佳肴,她朝他奔了過去,突然撲進他的懷中,抱住他的頸,哀哀哽咽出聲。
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浸濡了一切的仇恨與心牆。
她的淚惹疼了他的心,攻佔了他心頭最後一處柔軟。
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她好長好久……久的彷佛時光就此停止,不再運轉。
然後,他輕輕地湊過去,輕輕地撫上她的唇,一踫上她柔軟濕潤的甜美唇瓣,他的吻就立即火熱了起來。
他的唇片像火焰般燃燒著她,不同于以往的強勢,他的體溫高熱,他的力量強悍,然他的吻卻輕緩而誘惑。
一陣不可遏止的抖顫竄下她的背脊,他的吻並不霸道,帶著挑情勾逗的舌尖恬舐著她,她的身體跟著灼燙起來,一股不知名的心悸自她的胸前泛向四肢百骸。
她癱軟在他的身上,胸口急遽起伏,她從睫毛底下悄悄地望著他,臉上帶著許多的不安與羞澀。
「鐘擎。」她喚他,那含著淚光的盈盈雙眸默默地瞅住他,那性感紅馥的嘴唇微微上揚,眼底眉間蕩漾著柔情,美麗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沒忘記,今晚是他們的新婚之夜,然,現在的一切卻不在他的計畫之內。
「噓,不準說話。」鐘擎沙啞道,伸手輕輕踫觸她,彷佛踫觸一個易碎的玻璃女圭女圭般,他以食指輕輕劃去那顆在她長睫上快要滑落的淚珠。
她的一顆心為他溫柔的舉動而狂跳,近看他深邃的黑瞳里有著她的倒影,內心的感動無以復加。
「我愛你。」她說。
鐘擎再一次的悸動,他的胸口充滿了排山倒海而來的愛戀,黑瞳炯亮而激動地凝望著她,內心再起掙扎。
驀地,兩只手臂拉著她貼近他的胸膛,強震的心跳在她耳邊怦怦地敲響。
夜色蒼茫,周遭的煙草味與窗外乍放的曇花香相混,滲入了她的鼻翼,頓時形成了一種令人安心的氛圍。她倚在他身上,感受著屬于她的短暫幸福。
「-不應該答應嫁給我。」含著痛苦的嗓音低沉地逸出,她動了一下,他摟緊她,把玩著她及肩的秀發。
她伸手握住放在發問的大掌,凝望著他,將大掌安置于胸前。「我要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低詢的聲音柔入夜色。
他的手放開她小一號的柔荑,沿著絕美的酥胸弧線來回劃動,掌下心跳的頻率漸漸加快了速度。
「很難,真的很難……」他輕逸,不知是出自口中或是心底。
淚又滑落,她發現她愈來愈愛哭,哭似乎變成了一種習慣。真糟,糟透了!
溫熱的水珠滴落他的手背,他輕抬起她的下巴,再度抹去她的淚,再次覆上她的唇——
無解啊!
苦澀的咖啡自有屬于它的濃郁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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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亢而尖銳的嗓音,在鬼魅的夜色中劃開——
方雨柔驚的由床上坐起。
怎麼了?樓下發生了什麼事?是她作夢了嗎?
困頓的意識仍未清醒,她柔柔眼。
另一道聲嘶力竭的哭喊再次由樓下傳來。
這回她完完全全清醒了,匆匆地抓起睡袍就急著爬下床,想趕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驀地,床的另一邊伸過來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腕。
「不要下去!」緊繃的嗓音彷佛從縹緲的天際傳來。
她驚的回頭,視線停頓在一張森冷的俊容上。
這才想起,昨夜她留在他房里入睡。
來不及羞澀地臉紅,樓下尖銳的嗓音再度傳了上來,這回她听的較為清楚了——
「離婚,你想得美……這一輩子你都休想稱心如意,我就是做了鬼也要纏著你……別作春秋大夢了,你休想讓那個賤女人入主鐘家,鐘夫人這個位子我是霸定了,要不,你拿把刀來殺了我啊!去啊!你好膽去拿啊!」
她听出來了,是谷英昭的聲音,是鐘家的女主人回來了,她正與鐘伯伯爭執著……為了媽媽……
接下來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震的讓人心髒像要跳出口中似的,坐立難安。
方雨柔不知自何時起咬住了拳頭,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陷入了童年的恐慌中,全身顫抖著,彷佛又看到了父親毆打母親的畫面……
她抖的厲害,全身悚然的驚亂,她不知該如何閃躲,于是轉過身去求助于鐘擎。
而鐘擎那雙復雜的眼瞳,正在收錄著她每一個反應以及表情。
他的眼芒閃爍了幾下,唇畔勾勒出一絲報復性的邪笑。
「精采嗎?」他冷酷地問著,逼近她。
方雨柔全身顫抖著,樓下的爭吵聲愈來愈劇,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而鐘擎的目光太冷,讓她全身受不住的發抖,心髒負荷不住地猛喘息。
「害怕嗎?」像惡咒般,他一聲聲緩緩地扣入她的腦髓。「我一點都不怕哩,我早習慣了,這就是我的生活——全拜-母親所賜!」
方雨柔像只受到過度驚嚇的小兔般,驚亂地只想逃。
在方雨柔奔下床前,鐘擎快一秒地扣住了她,將她拉回他的胸膛,緊鎖著她。
她發抖的厲害,全身冰冷。
倏地,他掀起棉被蓋住她,輕拍著她的背,在她發頂低喃︰「就快過去了,沒事了、沒事了……」
窩入溫暖的胸膛,奇異地,她的驚亂逐漸平息。
樓下的爭吵聲也于後消逝了,接著一陣引擎聲響起,車子由院中呼嘯而去。
方雨柔微微抬起頭來,以眼神詢問。
「是我媽。」他唇畔漾起一抹似嘲諷、似痛苦的笑。「每回都是這樣,回來吵一吵,然後又消失不見,幾日不回家,這是她的一貫作風。」
方雨柔沒有表示任何感想,她再度窩入他的懷中。
「-已經看到了我的童年,那麼-的呢?」他突然問,就連自己都不曉得為什麼要問?「那個女人……」他遲疑了下才出口。「她很愛我爸嗎?」
「愛,很愛。」她輕語。就像我愛你一樣,她在心底悄悄地補上這一句。
他全身莫名的悸動了下,胸口隱隱浮上似苦若甜的感受。
方雨柔的思維落入記憶的漩渦,一幕幕慘痛的畫面再度浮上腦海,她不想談,不想再去憶起,閉了閉眼,抬起眸,她問他︰「愛有罪嗎?」
「愛錯了人,就是一種罪!」他嚴厲的批判。
她點了點頭,再問︰「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對與錯的界線到底在哪里?」
她望向他,他緊皺眉頭。「愛上有婦之夫就是錯!」
她嘆了一聲,垂下眼睫,忽而輕吟︰「一寸離腸千萬結,此情誰見?要見不得見,要近不得近,管不解,多于恨,禁止不得淚,忍管不得閑……」她笑,笑得極為無奈,「呵,我常听人說『相逢恨晚』,怎麼就沒人告訴我們,相逢太早的罪過才更大呢!」
他怔怔無語。
她的心好悶,眼皮好重,倚在他的身上,好溫暖。
「我困了,好想睡……」她喃著,沉重的眼皮闔上了就再也張不開。
他沉吟了一會,手撫上她的秀發,順著烏絲下滑,摟緊她,用胳賻圈住了她,再將下頷抵在她的發上,就這樣靜靜的摟了她好一會,心頭沉悶的化不開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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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曉霧未散之際,方雨柔已經起了身。
她獨步下樓,觸目所及是一片凌亂,她心頭一凜,不禁打了個寒顫,那麼昨夜果真不是夢?
忽而,一聲含著悲泣的喊聲,喚︰「雨柔……」
是媽?!
方雨柔猛地抬起頭來,驚亂地朝門口處的母親奔了過去,抱緊她。
「媽,您怎麼來了?是誰告訴您的?您怎會知道?」哦,是了,是鐘伯伯,她怎麼會忘了呢!方雨柔忽而想起。
鐘司緩緩地自葉琳身後出現,臉上的疲憊讓人一眼望去就看出他整夜沒睡。
「我跟她說了不要來,可是擋不了她,她就是非來這一趟不可。」方雨柔忽而發現鐘司彷佛在一夜之間又蒼老了好幾歲,瞧,他的發鬢都白了。
「-這個傻孩子!」葉琳未語淚先流,「-怎麼可以擅作主張,說結婚就結婚,這……」葉琳還想說什麼,但方雨柔很快的打斷了她。
「媽——」她叫了一聲,喉頭梗塞,用手勾住了葉琳的脖子,滿是淚痕的瞼貼放在她的肩上,顫巍巍地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不,不行!」葉琳驀地拉開了方雨柔,牽起她的手就要拉她出門。「-必須和我回去,-不能待在這兒!」
「不,媽,我不回去,我必須留在這兒……」
「不行,听我的話,和我回去……」
就在拉扯間,電梯門開了,坐在輪椅上的鐘擎一臉冷怒。
「放開她!」寒冰般的低吼傳來,銳利的眼幾乎要刺穿葉琳。
葉琳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放開拉住方雨柔的手。
鐘司靠上前去,護住葉琳。
「過來。」他對方雨柔勾動手指頭。
方雨柔頻頻回頭望向母親,腳卻不由自主地靠往鐘擎,在接近鐘擎時,一只大手往前一伸,用力一扯,頓時她整個人便跌入了他的懷中。
他惡意地對葉琳冷笑,那眼神似在說︰現在-的寶貝女兒就在我手中,-能怎樣?
葉琳的臉色倏然刷白。
那雙冷眼,那種鄙夷含怒的神色,老天,他果真在報復,他想由雨柔的身上報復她!
砰的一聲,葉琳驀地跪了下來,嚇傻了所有人,唯獨鐘擎依舊是一雙冷眼。
「求求你,放了她,她是無辜的……」葉琳淚流滿襟,鐘司靠上前想攙扶她起身,葉琳堅持不肯。
「媽……」方雨柔泣不成聲。
「快起來,琳,起來。」鐘司滿心不舍,轉而怒向鐘擎。「你這是什麼態度,好歹她也是個長輩!」
鐘擎冷笑,不慍不火地說︰「是我叫她跪下的嗎?我說了什麼嗎?明明就是她搶了人家的丈夫,心里頭有鬼……」
「夠了!」方雨柔怒視鐘擎,淚水沿頰奔流,下唇已咬出血來。「你為什麼要這個樣子?她是我媽啊!」她憤恨地嚷著。
他的眼芒復雜地閃爍了幾下,緊盯著她,冷聲道︰「也是我最恨的女人!」
方雨柔淚眼迷蒙,臉上僅剩空白和蒼茫。她錯了嗎?嫁給他真錯了嗎?
緊握的粉拳細細抖顫,「求求你……」她細微的音調似耳語。「求求你放了她……別讓我後悔嫁給了你!」
鐘擎的眼瞳閃現-那問的痛苦,心頭一陣激蕩。
「回去,現在就給我滾回去,永遠都不準出現在我面前!」他吼,吼聲震天。
鐘司強拉起葉琳,葉琳流著淚,頻頻回望方雨柔。
「雨柔……」葉琳哀聲喊。
方雨柔噙著淚,勉強地擠出笑容。「媽,您放心,我會過的很好的,您和鐘伯伯回去吧!」
鐘司強挽著葉琳離開,葉琳仍不放心地往回望。
「鐘伯伯!」方雨柔突然喚了一聲。
鐘司回頭。
「拜托您,照顧我媽。」她泣道。
鐘司點點頭。「放心吧,-也要好好的照顧自己,別讓-媽擔心。」爾後,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望向鐘擎,再回到方雨柔的臉上。「還有,該改口了。」
她遲疑了會後,才輕喊了一聲︰「爸——」
鐘司安慰地點了點頭,回身摟緊葉琳,往車子方向而去。
媽,對不起,求您原諒我這個不肖的女兒,求您原諒!方雨柔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