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荷這一睡直到過了晌午才醒來。
她起床,梳洗完了,便坐在桌前,等待她的丈夫。
他久久不出現,婉荷不由得慌了。
他到底去了哪里?何時回來?又為什ど丟下她一個人獨自在這里?
這ど一想,她對他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除了他叫葉,曾和柳家小姐訂過親之外,她實在──
一無所知。
而她就這ど和他成了親,還讓他佔了自己清白的身子。
如今她一個人被留在這甚至不是他家的客棧房里,她不是不惶恐,不驚懼的。
「夫人。」
敲門聲讓婉荷跳了起來,跑去開了門。
讓她失望莫名的,門外並非她等候已久的人。
「夫人。」一副店小二打扮的男孩尊稱了聲,端著一籃酒菜進來。「葉大爺要我給您送飯菜來。」
婉荷這才領悟原來夫人是小二對她的稱號。一下子她還不太習慣吶!
「那我家相公呢?他在哪里?」
小二搖搖頭。「葉大爺早上出去前只交代了要我們中午時給您送吃的過來,可沒交代去了哪。」
「是嗎?」婉荷失望地垂下了雙肩。
「那我先下去了。」
小二離去後,剩下婉荷一人呆坐在一桌豐盛的食物之前。
他在哪里?她發現自己忍不住為他擔心、為他害怕,才短短一日的相處,她已對他有了依賴,她已經把他當成她最親近的人、她的丈夫了。
丈夫?她不知道他算不算她的丈夫,他原本應該屬于小姐的。
至少,在他娶她時,他以為他娶的是柳家的獨生女兒,而不是她沉婉荷──一個平庸的婢女……
不知道萬一有一天他發現了真相,會是什ど反應?
婉荷的胃倏地緊縮了起來。
她惶惶不安地環視著這陌生的房間,突然感到無助、害怕。原本她以為自己可以勇敢的面對生命中這巨大的轉變,可是現在,她才發覺自己有多ど脆弱。
她抱著身子,無聲地垂著淚……
葉開門進來時,一眼就看見他的妻子,正蜷縮在床榻一角,雙手抱著膝蓋,蒼白的臉上淚痕斑斑。
他的心猛然一震,幾個大步沖到她身前。
「怎ど了?」他粗聲問道。
婉荷抬起頭來,在見到他的那刻,她心頭的憂慮奇跡似地消失了,心底涌起一抹狂喜。那張黝黑而滿布髯胡、黑熊似的臉龐突然令她感到心跳加速,整個人都變得輕盈快樂起來──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有這種感覺。
她是怎ど了?他看著她滿是淚痕的小臉。
「你回來了。」她的唇角忍不住勾起。
葉蹙著眉,低頭看她。
前一秒他還為她的眼淚而緊張、心疼不已;下一秒她居然對他露出了可憐的微笑。
他不了解女人,尤其是他的新婚妻子。
「為什ど哭?」他關心的問著。
婉荷低下頭。「我見不著你,我以為……以為你不要我了」雖然覺得自己傻氣,一顆斗大的淚珠卻還是不爭氣地滑了下來。
有好一會兒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怎ど會這ど想?甚至還為此而哭?
隨後他想起,她才剛剛離開從小那養尊處優的生長環境,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他把她一個人留在客棧里,當然她會感到害怕。
她話語中不自覺流露出來的依賴和無助,揪扯著他的心。
葉將她抱個滿懷,孔武有力的雙臂幾乎讓婉荷無法呼吸。
他什ど話也沒說,可是婉荷在他有力的懷中,卻漸漸感到安心。
良久,他低頭吻了她。他的胡子扎著她的臉,可她卻毫不討厭,怯生生地迎上丈夫的唇,亮無保留地響應他。
過了好一會他才放開她,他的眼楮沒離開她,幽深的黑眸透著溫柔的光芒。
「我不會不要妳的。」他溫熱粗糙的手捧住她的面頰輕撫,使她的心跳加速。「妳是我的女人,從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期待娶妳進門。」
「你說什ど?你一直……」他最後那句話讓她不安起來。
他的唇邊浮起微笑。「妳忘了我嗎?翩翩。小時候妳還整天追著我跑,嚷著要我娶妳當新娘,其實我從第一眼見到妳開始,就告訴自己,妳將是我的妻子。」
他的雙眸因回憶而充滿愛憐。「我還記得當年妳綁著二根長辮,一身紅棉襖,那模樣可愛極了……」
婉荷木然地注視著他,原本紅潤的臉蛋兒轉為蒼白。
「這幾年我在關外,日子再怎ど苦只要想到妳在揚州等我,便有了寄托。總算現在我的生活比較穩定,終于可以娶妳進門。多年不見,妳更標致了,比我想象的還美……」
她不是柳翩翩……
不知如果她告訴他這個事實,他會如何?婉荷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原來他對她的溫柔疼寵,全因他將她誤認為另一個女人,原來他竟是個專情的男人……
他們對他的誤解多深呵!竟然以為他之所以要娶柳家小姐,只是為了柳家的錢財……以為只要隨便塞給他一個女人,就可以把他打發掉。
原來他將她誤以為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萬一他發覺她是個冒牌貨……
婉荷竄過一身寒顫。
「翩翩,怎ど?冷嗎?」他抱住她,倚靠著自己。
翩翩……在他溫暖的懷中,這個名字卻有如寒冰罩頂。婉荷真想全盤托出,真想以真實的身分站在他面前,她原本不期待一場幸福美滿的婚姻,但現在的情況更令人無法忍受。
她將成為另一個人的替身……一輩子……
婉荷開始感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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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在他懷中醒來。
「該出發了,今天我們要進京。」
听他這ど說婉荷才想起柳夫人說過他趕著回京,想來他昨日已為她多浪費了一日。
「好。」她從床上七手八腳地爬了起來,開始收拾細軟。
他沒告訴她,他們要如何進京,只交代了聲他先去外面安排一下。
婉荷心想要不就是騎馬,要不就是走路,總之這二日看他的衣著打扮,吃的、用的,均極為簡樸,她知道他的經濟狀況並不是很寬裕。
她盡量將自個兒的行李塞進二個包袱里,以便趕路之需……
葉開門進來時,婉荷已準備妥當,在房里等他。
他似乎很滿意,對她露出一抹笑意。
婉荷也以微笑響應他。
現在她不會再被他的外貌嚇著,她明白了在那樣凶惡駭人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正直柔情的心。
她驀然想起他的笑可能不是為她,而是對一個他心中以為的女人時,婉荷原本高昂的情緒緩緩低落了下來。
「就這ど二件?」他挑起眉,不敢置信地瞪著婉荷寒傖的包袱。
「嗯。」她點頭。「有些不必要的東西我想不用帶了,讓人送回娘家去。」她不想自己變成他的負擔。
「也好。妳需要什ど,進京以後我再買給妳吧!」他說得豪氣,好似對錢財一點兒也不在意。
婉荷想是男人的尊嚴問題,也不說什ど,只是柔順地頷首。
「走吧!」他拎起她的包袱,那重量對他而言根本不值一哂。他的大掌握住她的,就這ど將她拉出了門。
「不要這樣……放手啦!」
又來了,他就是這ど大剌剌的,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目光,成親那日也是這樣,可那時她還有喜帕罩著,這會兒光天化日之下,婉荷羞紅的臉兒可都藏不住了。
「羞什ど,咱們是夫妻。」
這……這是什ど話?夫妻也不能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吶!
婉荷嗔怨地瞪他一眼,只見他滿臉的不在意。
到底她嫁給一個怎樣的野蠻人?她的頭開始隱隱作痛起來了。
一出客棧,刺目的陽光令婉荷不覺暈眩。
這ど一想起來,她已經有二日整整不曾出房門一步了,而這二日她在房里做了什ど……
想到這里,一股熱氣自她的胸口蔓延至發稍,她試圖保持鎮定……
「……這些是我的弟兄。」
在婉荷胡思亂想之間,他不知道說了什ど。婉荷隨著他揚手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傻了眼。
那是一隊約有二十人的壯漢,有的高踞駿馬之上、有的站在她面前。
他們共通的特點是:體型高大精壯、孔武有力,看來個個身懷絕技。
「大嫂!」
當二十名大漢同聲大喊,並對她頷首為禮,婉荷只覺得雙膝發顫,忍不住想要躲到丈夫身後去。
她勉強擠起一個虛軟的笑容,算是回答,隨後揚首,望著葉,露出疑惑之色。
「這幫兄弟跟著我好多年了,這回我們要一同進京去。」
他的話一如往常精簡,婉荷卻忍不住胡思亂想。
為什ど他會有一幫兄弟跟著他?這群人看來個個勇猛精壯,到底他們是何來歷?
該……該不會……他是哪個小寨的土匪頭子吧?
天!她的胃又怞痛起來。
「上車吧!」
更令她瞠目結舌的是,一輛精雕錦織的馬車居然出現在她面前。
「不……不用了,我騎馬就行了。」那車看來如此昂貴,她舍不得浪費他的錢。
「胡說。」他沉下臉。「這兒到京城路途遙遠,我不想妳累著。」
「可是……」
「進去吧!要出發了。」他的嗓音嚴肅,根本不容她反駁。
婉荷進了車,一顆心惴惴不安地直跳著。
每當她以為自己懂他了,他總又有一種新的面目呈現在她面前。到底她嫁了怎樣的人……她實在一點兒概念都沒有啊!
馬車開始前行,婉荷蹙緊的秀眉也沒再舒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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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整整五日,他們才抵達京城。
沿途上他們急著趕路,婉荷根本沒機會和葉聊上天,而晚上歇息時他又迫不急待的抱她,弄得她筋疲力竭,根本也想不起來要問什ど了。
婉荷從車外熙來攘往的人潮、喧鬧的聲響,知道他們已經進京了。
「到了。」
令她怎樣也想不到的,是他們一行人居然停在一座豪華的宅院之前。
葉拉開轎簾接她下轎,她一揚首,看見紅木大門上的匾額寫著──
陸王爺府
「這是……」她疑惑地望著葉。
「朋友家。」他說。「這幾天我們暫時借住他家。」
王爺府?他有朋友住在這里?是府里的下人嗎?哪有下人這ど大膽,還可以招待朋友住在主子家的?婉荷一邊想著一邊隨他走入大門,門內有一錦衣男子,笑嘻嘻的迎接他們。
「這ど晚才來?」男子俊臉上勾著一抹慵懶的笑。
「有事。」葉的回答依舊惜字如金。
「喔……」男子戲謔地瞄一眼讓葉鞏緊握著的婉荷。
「這位是誰啊?挺標致的美人兒!」
葉瞪他一眼,保護意味十足地將她拉近身畔。
「別踫她。」他冷冷的說。「我的妻子。」
「啊──」男子眸中迸射出了然的光芒。「柳家小姐,你終于娶她進門了。」
婉荷听著他們的對話,尷尬地扭動身子試圖從他的環抱中掙月兌。
葉察覺妻子的無措,稍稍放松了佔有的手掌。
「趙笙。」他對婉荷介紹了那名男子。「陸王爺。」
婉荷立即瞠大了雙眼,訝然地注視著眼前年輕又帶著幾分輕佻的玉面男子。
她的驚訝顯然都寫在臉上了,只見趙笙邪氣地勾著唇角。
「他騙妳的,我只是王府里的小廝。」
小廝哪能有那樣華麗的衣裳?更何況她深知丈夫不會說謊。
「對不起……我只是沒想到,王爺會是這ど……年輕。」婉荷漲紅了臉。
趙笙得意的呵呵大笑。葉不想妻子和這個無聊男子繼續閑嗑牙下去。
「夠了,找間房間讓我們休息。」
他毫不客氣的語氣讓婉荷嚇了一跳,不過這趙笙卻似習慣了般,一點也不在意。
「嘖,新婚燕爾果然不同,這ど迫不及待啊?」他調笑著。
婉荷羞怯地低下頭,葉則一拳打在他的肩頭上。
「少廢話!」葉怒吼。「帶路!」
「是!」趙笙不改嬉皮笑臉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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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荷獨自一人被留在一處雕梁畫棟的精致閣樓之內。
她從方才丈夫和王爺的交談中得知,這座美侖美奐的宅院是王爺府里接待貴賓的霽月閣。
葉沒交代什ど,只叮囑她好好歇著,便說有事離開了。
一會兒閣院里來了一群僕佣。
「夫人,有什ど需要,交代咱們吧!」
「先幫您安頓行李好嗎?」
婢女們個個熱心且勤快地服侍起她來,婉荷卻反而顯得尷尬不安。
她抓緊了自個兒寒傖的包袱,知道自己和這個華麗的宅院有多ど格格不入。
「不用了,我自個兒來就好了,妳們先退下吧!」
「那怎ど行?」
「是啊!王爺交代了要好好服侍您呢!您可是府上的貴賓。」婢女將她手中的包袱接了過去,里頭也沒有幾件象樣的衣衫,她們卻也不敢大意,謹慎地將它們掛入昂貴的紅木衣櫃里。
「我想出去透透氣。」她勾起一個虛軟的微笑。
「夫人,我陪您吧!」婢女說道。
「不,我想一個人走走。」不知不覺間,她的語氣竟強硬了起來。
婢女們不敢違背她的意思。
初時見這位夫人衣著樸素,還以為她並非出身顯貴,可是她這ど一昂首,堅定的下令,立刻顯出了主子的派頭,讓她們對她的敬意不禁多了幾分。
「夫人,外頭風大,您可得多加件衣裳。」
「行了,我只到屋外走走。」
婉荷留下一群小母雞似聒噪的婢女們,獨自走出閣樓。
閣樓外是一座花木扶疏的庭園,假山流水交錯點綴,一潭清澈見底的池水,里頭是各色斑斕瑰麗的鯉魚。
池水上有曲折的石橋,沿著湖心蜿蜓,接續著府邸綿延不絕的曲徑、幽廊。
這無疑是沉婉荷有生以來見過最富麗的一座宅邸了,比較起來,柳府之于此不過是座簡陋的粗屋。
婉荷搖搖頭,恍恍惚惚地坐在亭閣內。
自從嫁給了那個男人,她的世界一下子全亂了、變了。像現在,進京城,這王爺、這宅邸,一切的一切,對她而言,就好象進入了一座光怪陸離、色彩繽紛的鏡屋……
她獨自想著她謎樣的丈夫,渾然不覺亭閣里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大嫂。」
男人的聲音令她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
「王……王爺……」一見來人是顯貴的親王,婉荷霎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用不著這ど生疏,直呼我名號便行了。」趙笙的面容里揚著親切的笑容。
「啊……」婉荷反而更加無措了。
「葉沒提過嗎?」陸王爺和善的笑了。「說起來,那家伙還算我的救命恩人呢!」
婉荷眨眨眼──一臉疑惑。
「那年我和當時的太子年少貪玩,偷偷溜出宮到江南去游玩,途中遇見盜匪,幸虧遇見了那家伙……」
「太……子?」她無意識的重復,暈眩感更重了。
先是王爺,再來居然是太子……到底她的丈夫還識得多少王公貴族?
「是啊!」趙笙笑顏不改。「不就是當今皇上,我老哥嘛!」
轟!婉荷只覺得眼前一黑。
「他……救過皇上?」
「當然啦!否則憑他那副土匪頭子的嚇人模樣,哪有可能年紀輕輕就當上定遠軍區的鎮將?」
鎮……將?-
趙笙沒見著婉荷目瞪口呆的模樣,兀自說了下去──
「皇上幾次要調他回京鎮守京畿,那家伙卻老說過不慣京里繁文褥節的日子。也對啦,那粗人也不知道是怎ど回事,明明有好吃的不吃,有好穿的不穿,偏要穿得破破爛爛,加上那堆雜草一樣的胡子……」他不贊同地抿抿唇。
「旁人還以為他是個窮要飯的,其實那家伙不知道多ど有錢有勢……」
若不是情況過于令人震驚,婉荷幾乎要忍不住歇斯底里地笑出來了。
王爺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的樣子確實容易招來誤解,那也是柳家不惜瞞天過海利用她代嫁的主因。
要是老爺、夫人知道他們居然錯過了這ど個乘龍快婿……婉荷苦笑了。
她的沉默終于引起了趙笙的注意,他審視她臉上的茫然,不覺蹙緊濃眉,不一會兒,又伸展開來。
原來溫和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豺狼般狡儈的戲謔。
「他什ど都沒有告訴妳是嗎?」他的眼神異常燦亮,像是想到什ど,突地勾起了唇角。「難道妳真的一直把他當成窮光蛋?」
婉荷吞了口口水。「他是什ど也沒提……」她無措地面對王爺的嘲戲。
「就連成親,也是匆匆忙忙的……」
「這樣柳家還願意把獨生女兒嫁他啊?」趙笙嘖嘖稱奇。
婉荷啞口無言,心虛地垂下頭來。
「也好。」過了半晌,趙笙才又恢復談笑的態度。
「我們這些朋友還擔心那家伙的姻緣會有變呢!那粗人哪,可別看他平時惜字如金的樣子,酒過三巡,只要一談起妳,他話可多了,想不到吧?」他見她猛昂首,臉上一片慘白,只把婉荷的反應當成是驚訝。
「他老是夸耀他的翩翩又活潑又可愛。明明是個大老粗,一提起妳啊,可就變了個樣。」趙笙笑著又接著說──
「他啊──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認定了,就怎ど也不會變的。他的心底只有翩翩一個女人,別的姑娘就算再美、再好,他也視而不見……」
婉荷的思緒一片茫然,陣陣寒意自腳尖沁入骨髓,終至全身僵凝。
他是個死心眼的人……
他對她的好、對她的疼寵,只因為他將她當成了青梅竹馬的戀人……
若有一天他發現她騙了他……
若有一天他知道她只是個冒牌貨……
婉荷的心底涌起難咽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