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宋原德走進小女兒雨脈所居住的雨閣。
他的四個女兒都已安排好了婆家,現下只剩這個最小的女兒了。這可是件不容易的差事吶!連他自己都不免要可憐起那個二天前上門求親的袁公子。
「雨脈?雨脈?」他喚著女兒的名字,沿著精巧的小花園,一路經過木椿、靶場,還有幾個木制的假人,再往內,是一座空曠的廣場,一排木架上全是各式武器。
突然,咻地一聲,一柄銳利的尖刀從宋原德耳際飛過,直直沒入身後的木靶之中,命中紅心。
宋原德全身僵硬,耳邊傳來熱辣的疼痛,想到只差那麼一點,自己的腦袋就要取代那靶心,成為尖刀命中的目標,他的心跳加速,雙腿一軟,幾乎要跪坐到地上。
「爹,您怎麼來了?」
有如黃鶯出谷般溫婉甜蜜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一雙縴縴巧手扶起他。
宋德原驚魂甫定地望著眼前的女子——
吹彈可破的雪肌玉膚,均勻細致的柳眉,水光蕩漾的秋瞳,還有小巧柔美的紅菱小嘴,那正是宋雨脈——他的小女兒。
她對他嫣然微笑,那柔順乖巧的模樣「幾乎」就像個柔弱恬雅的大家閨秀。
「幾乎」——如果他不是那麼了解他這個女兒的話……
宋原德咽了口口水,勉強收拾起驚魂甫定的心情。
「我……我說雨兒啊!女孩子家別老是舞刀弄劍的,該學學針黹刺繡,撫琴作畫什麼的。」
面對爹爹不知是第幾次的訓誡,宋雨脈一點不耐的神色也沒有,淡然自信的嬌顏仍是平靜地微笑,不露絲毫情緒。
「是的,爹。」
簡單的三個字就打發掉宋原德的叨念,害他準備好久的訓話都講不下去了,宋原德無奈的看著小女兒。
雨脈就是這樣子,排行老麼,卻無一絲該有的嬌弱倚賴。自小她就有股天生的尊貴氣質,顧盼之間、舉手投足,充滿優雅自信。
「外表上」看來,她絕對是個無懈可擊的千金小姐、名門閨秀,可她心里在想什麼,老實說,連他這個爹也模不透。
「爹爹來女兒這兒,可是有事?」
宋雨脈將宋原德安置在練武場旁的木椅上,奉上一杯上等的碧羅春後,這才悠閑地問道。
經她一問,宋原德才想起來這的目的,神色驀地有些慌亂。他實在不知道雨脈听了,會有多可怕的反應……
他終于吸口氣,鼓起勇氣說︰「呃……雨脈,你姊姊她們一個個都出嫁了……」
「是啊!」宋雨脈微笑接口說道。
「如今家里就只剩咱們父女倆了,女兒知道爹一定覺得孤單寂寞,沒關系,女兒會永遠陪在爹身邊的。」宋雨脈用她那一貫溫柔媚惑的聲音說著。
宋原德張開了嘴,本想說的話被她輕易的堵了回去。
他幾乎要懷疑她是故意的,因為她那雙黑瞳過于晶亮,且唇邊還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該死,他忘了這女兒狡猞聰明得可以去朝中當政客了。可惡,差點中計!
宋原德神色一整。哼!好歹他也當過官,怎能三百兩語就讓自個兒的女兒打發掉!
「雨兒孝順的心意爹知道,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更何況你娘臨終前一再交代,要爹替你們五姊妹找個好婆家。」
這下她該沒話可說了吧?
「爹該清楚,女兒不喜歡男人。」只見宋雨脈唇邊的笑意隱去,眸光轉冷,那清冷的語氣令人不寒而栗。
雨脈不喜歡男人,甚至是厭惡男人,這是府里的人都清楚知道的事,個性淡漠的她唯一不隱藏情緒的部分,就是對男人的深惡痛覺。
她不許任何男性靠近她周身百步之內,因為這緣故,會跟她接觸到的僕佣清一色都是女性。
記不起她是從何時開始有這種「問題」的,以前還好,只是那些說話粗俗、渾身汗臭的男人令一向有潔癖的她很難忍受。
不過自從一年前她出遠門到姑姑家回來之後,她對男性可說是痛惡到了極點,誰也不知那段旅程中是否發生了什麼……
宋原德苦惱地搖搖頭。
「雨兒啊,你這偏頗的觀念也該改一改了。唉!可能從小家里女多男少,你只接觸爹一個男人,自然比較不知道該怎麼跟同年齡的男性相處了。話說回
來,你不是有個青衫之交——蘇秀才,你們不挺有話聊的嗎?他也是男的啊!」
要不是蘇秀才早有婚約,宋原德還真想把雨脈嫁給他呢!畢竟,蘇子儀可是雨兒除了他外唯一親近的男性。
「他才不是……」雨脈掩唇輕笑道。
「不是什麼?難道蘇秀才不是男人嗎?」宋原德皺緊眉頭,沒好氣地說。
雨脈冰封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並不反駁。
「好了、好了,總之爹不能坐視不管,讓你這麼胡鬧下去。」他終于切入正題,「前幾日有人來提親,爹已經允了你的婚事。」
宋雨脈秀眉一揚,冰冷的怒焰燃進她的眸中。
「爹是說,您「已經」替女兒安排好婚事了嗎?」她眯起眼,聲音好柔好柔,柔得令人全身竄起一陣寒意,連宋原德也不禁忐忑不安起來。
「雨兒,爹也是為你好,那袁睿,袁公子可是武揚鏢局的總鏢頭。武揚鏢局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而袁公子年少有成,人又謙沖踏實,實在是難得的人才。」
「武揚鏢局……袁……睿……」
雨脈輕輕復誦這個名字,她垂下眼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叫人模不透她的心思。
「雨兒,爹不會害你的,這袁公字無論家世、人品,樣樣都是人中龍鳳,你嫁過去,絕對會幸福的。」宋原德苦口婆心地勸說。
「好啊!」
「咦?」宋原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說好啊!」宋雨脈淡淡地說。「爹要女兒嫁,女兒就依爹的意思。」
是嗎?雨脈怎麼可能會這麼听話?
宋原德眨眨眼,一時之間所有準備好要說服女兒的說辭這下全卡在喉頭,下不去也上不來,頓時漲紅了臉。
「那……那這樣的話……我……」
「爹爹。」宋雨脈恢復一貫的鎮定,嬌柔地一笑。「婚事您盡管去辦吧!女兒全听爹的吩咐。」
「那……太……太好了……」
還不能消化好運的宋原德傻傻地笑了起來,這才心滿意足地緩步離去。
「小姐?」一直站在一旁听進所有對話的侍女寧兒,對這一切感到無法接受。
從小就服侍這個主兒,她那里不知小姐那外表柔順,內心剛烈的性子。
「你就這麼同意這門婚事嗎?」她可不相信。「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要嫁人嗎?你還說姑娘家只要嫁了人,就什麼自由都沒有了?怎麼還——」
宋雨脈只是優雅地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啜著。
「傻寧兒,你緊張什麼?」
「小姐,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怎能不緊張?」
「終身大事?」宋雨脈詭譎地笑了。「那可不一定……」她的話令人模不著頭緒,寧兒听了只有更加糊涂。
「小姐,你說的我不懂,寧兒只知這丈夫可是要跟你生活一輩子的,怎能這麼草率……」
「一輩子……」宋雨脈水漾的黑眸掠過異樣的光采,唇邊綻開艷麗的笑靨。
「那也要他能活得了那麼久才行呢!」
寧兒聞言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雨脈已經旋身優雅地轉回房去了。
望著那抹窈窕的白色身影,寧兒的疑惑愈來愈深了。
小姐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她怎麼會知道未來的姑爺命有多長呢?難道她會算命?
真是的,她這主子在想些什麼,她這個服侍她這麼久的丫鬟竟模不透。
武揚鏢局是由前任總鏢頭袁少卿和妻子谷函月在三十年前所創設的。這些年來,憑著超絕的武藝和信譽,建立起聲望。漸漸的,客戶愈來愈多,時至今日,武揚已然成為江南第一大鏢局,底下鏢師上百人,客戶更是上自文武百官,下至富商巨賈,不一而足。
袁氏夫婦只有一個兒子——袁睿,從小便跟在父母身邊習武、跑鏢。自十八歲起,便在江湖上闖出名號。他沉穩內斂的性格有別于一般武學世家子弟,不只資質佳、功夫了得,為人更是正直、重信義,公正圓融的處世態度,讓他和江湖中所有門派皆建立了良好的關系。
也因這個能力、武藝皆上乘的少主,將武揚鏢局的聲勢推至最高,創下難能可貴的榮景。
然而,自袁少卿在五年前因病去世,鏢局的重擔全落在當時只有二十出頭的袁睿身上,谷函月看著兒子在事業上投注所有時間和精力,欣慰之余,開始煩惱起兒子的終身大事。
這些年來不論她托人替兒子作了多少煤,他總以忙碌為借口,不知推了多少門親事。
這回,說也奇怪,兒子居然主動提出要娶雲霞山居的五小姐,上門提親的結果,也出奇的順利,讓谷函月總算松了口氣,開開心心的辦起了婚事。
「你們總鏢頭人呢?」裴驥走進武揚鏢局,沿路問著府里的下人。
「裴公子,少主在武場練功。」
對于裴驥像逛自家後院的晃進鏢局里,府里的人早已見怪不怪。
裴、袁二家是世交,裴驥和袁睿自小一同習武,是有如兄弟般的好友。
裴驥急著找袁睿,怎麼他才出趙遠門回來,就听到袁睿要成親的消息。這麼大的一件事,他這好友居然現在才知道!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麼鬼?
裴驥走進後院,沿路看見整座府邸布置得喜氣洋洋,一眼望去隨處可見彩綢喜帳,好不熱鬧。袁伯田穿梭在下人間,指揮這個,指揮那個,忙得根本沒空注意到他。
他的好兄弟真的要成親了……裴驥這才有了真實感。
他搖搖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不是他不為好友高興,只是……袁睿不是說……怎麼會……
練武場的氣氛和前院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沒有熱鬧興奮的喜氣、繁復華麗的裝飾,只有一大片黃沙土地,和一排木棍、長槍之類的各式兵器。幾十個大漢,排成整齊行列,演練招式。
「暍!」幾十個人同聲巨吼的聲勢相當嚇人。
為首的男子赤果著上身,債張的肌肉勇猛駭人,他的臉龐黑黝,五官分明,表情嚴肅剛硬,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黑幽的眼眸只在見到裴驥走進來時閃了一下。
沒錯!那男子正是袁睿。
「不要停,繼續練下去!」袁睿下了命令,才向裴驥走來。
「好家伙,終于回來啦。」他重槌裴驥胸口一下,黝黑的臉上綻開一抹愉快的笑容。
裴驥搗住胸口,咬緊牙關。該死!這小于還是這麼孔武有力。這些年,他實在不該為了家里的生意而荒廢了武功。
「你就不能像別人一樣穿著上衣練武嗎?」他瞄了眼袁睿壯碩魁梧的胸肌,很不是滋味的撇撇唇。
「走,咱們兄弟倆好好聊去。」袁睿露齒而笑,絲毫不在意。
他們走入袁睿所居住的院落。原本質樸簡素的男性化居所被一大堆紅燭裝點得繽紛熱鬧。
「少爺,您回來的正好。」正在屋里忙著布置的袁府管家見到袁睿高興得不得了。「您試試這件紅蟒袍長短,還有這些新衣裳、飾件,瞧瞧合不合您的意……還有這鞋……」
「夠了!」袁睿揮揮手,不悅地看著他房內被那堆積如山般的東西淹沒。
「你決定就成了,把這些東西都拿走。」
「可是少爺不親自看看嗎?這可是成親要用的啊!」要他決定?總不能要他這糟老頭來試少爺的紅蟒袍吧?管家的臉苦惱地皺成一團。
「我說下去!」袁睿重復道,聲音中多了抹不耐煩。「我和裴驥有事要談。」
「是,少爺。」管家在袁家待了幾十年,哪里不懂看主子的臉色。管家模模鼻子,不敢再多言,捧起滿手沉重的吉服,退出了房門外。
「沒見過像你這樣的新郎倌。」裴驥觀察袁睿的行為,蹙眉道。
有哪個即將成婚的人連吉服也不試,他的行為舉止根本沒有即將娶妻的興奮情緒,反而像對這一切感到不耐煩的樣子。
袁睿的回應只是苦笑。
「待會兒再談。你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再出來陪你。」說完,袁睿走入內室,月兌下一身因練功而汗濕的衣褲,沖了個澡,換上干淨的長衫出來。
這期間裴驥卻坐立不安,千百個疑問在他腦中不斷翻騰,「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袁睿一怔,唇邊泛起一抹自嘲的淺笑。
「我要成親了很奇怪嗎?你不老是勸我該定下來了嗎?」
「你是真想定下來嗎?這宋家小姐又是個怎樣的人?听說是你主動上門求親,怎麼我不曾听你提過?」裴驥有一肚子的疑問急需得到解答。
「婚事是我主動提的沒錯。」袁睿只給了個這麼模糊的答案。
「你不是還念念不忘那時曾救過你的「仙女」嗎?怎麼才一年,你就放棄了找她的念頭?」
一年前,袁睿出了趙鏢,在途中遭匪人襲擊而受傷。幸好當時一名路過的少女救了他,從此袁睿就再也忘不了那名女子。
他不只一次對裴驥提到她,也曾信誓旦旦說非娶她為妻不可……怎麼才過了一年,他居然要成親了?
「我沒忘記她。」袁睿眼眸中閃著期待的光芒。
「啊,我懂了,那宋小姐就是那名「仙女」?」裴驥腦中靈光一閃。
「不是。經過調查,總算讓我查出她是雲霞山居五小姐的貼身侍女。這一年來,我想盡了辦法也不能見到她一面。宋家的家教嚴,別說是女兒了,連府里的婢女都很難出府一趙。」袁睿自得意滿地笑了起來。
「那跟你娶宋家五小姐有什麼關系?」裴驥愈听愈糊涂。
「你不懂嗎?她既是宋小姐的貼身女侍,那宋小姐出閣,她沒有不跟著陪嫁的道理。」袁睿臉上閃著異樣的光采。
裴驥瞠大雙目,有片刻無法消化這個訊息。這算什麼?太荒謬了!
「你說什麼?你瘋啦,哪有人為了陪嫁的丫鬟而娶小姐的?」他哇哇大叫。
「別那麼大聲,小心讓我娘听到。」
「你還怕被你娘知道?成了親她早晚會知道的,那時你——」
「那時木已成舟,娘也沒理由反對。」
裴驥瞪著他的好友,他知道他一直忘不了當年那名女子,卻不知道袁睿為了再見她一面,居然可以瘋狂至斯。好……可怕!
「那個宋小姐呢?」他還是不放心。「她要是知道你娶她另有目的,你叫她怎麼自處?哪有一個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丈夫愛著別的女人?而且是在娶她的時候就不懷好意了?」
「我不會虧待她,她會是我的正室——袁府的當家主母。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她應該可以接受。」袁睿說得篤定,絲毫沒有懷疑。
裴驥可不這麼想。袁睿把女人想得太簡單了,宋小姐有可能那麼寬宏大量,逆來順受嗎?對于好友的這門親事……他有種很不好、很不好的預感……
在雲霞山居,府里的人全為了小姐的婚事而張羅、忙碌,只有一個人像沒事似地淡漠——那正是新嫁娘本人,宋雨脈。
這會兒,她不在閨房里趕制將帶到夫家去的鴛鴦繡枕,反而在練武場上練功。
只見她白衣飄飄,手中長劍舞成一片,身手飄逸靈動,帶著三分裊娜嫵媚,三分閑雅瀟灑。
好不容易使完一套劍法,她盈盈而立,織手輕拂過被風吹亂的青絲,端麗白皙的臉上竟無一滴汗珠,看起來有說不出的優雅、絕麗。
寧兒在一旁看傻了,忍不住鼓掌叫好……咦,她在做什麼?現在不是傻眼的時候。寧兒甩甩頭,命令自己回神。
「小姐,你怎麼還在這兒?大伙兒都在等你呢!」寧兒心急地上前,對宋雨脈催促道。
「做什麼要等我?」宋雨脈回身,不解道。
「還會有什麼事呢!」寧兒快哭出來了。「小姐該不會忘了,再過二天你就要出閣了,還有好多東西都沒準備好,嫁衣也還沒試,鳳冠尚未決定款式,還有啊……」
「那些小事,你替我張羅就成了。」宋雨脈秀眉輕蹙,對寧兒的焦躁感到些微不耐。
小事?成親這麼大的事小姐居然說是小事?寧兒簡直要暈倒了。
宋雨脈不管寧兒,逕自越過她回劍室。寧兒急得再顧不得尊卑,拉住雨脈的衣袖,苦苦哀求。
「小姐,別走,算我求你吧!至少試了嫁衣再說……」
「寧兒,你做什麼?」宋雨脈感到無奈又好笑。
「小姐……別這樣嘛……」寧兒痴纏了起來。沒辦法,要是她今天沒把這事辦好,別說老爺饒不了她,連她自己都無法對自己交代。
「小姐,蘇公子來了。」
一主一僕糾纏問,一名侍女梅兒進來通報,正好為宋雨脈解了圍。
「讓他在前廳等一下,我馬上來。」
「小姐……」寧兒挫敗地咬牙頓足。這一耽擱,不知道又要浪費多少時間,蘇公子早不來晚不來,偏挑這時來,真是氣人,
「你听到了,我有客人,待會兒再說吧。」宋雨脈含笑地說完,翩然轉身而去,丟下氣急敗壞的寧兒。
在前廳等待宋雨脈的是一個玉面書生。他五官生得俊逸細致,一身儒生的打扮,有著掩不住的書卷味。
「宋姑娘。」蘇子儀見雨脈進來,連忙起身,恭謹的行禮如儀。
「何必那麼客套?咱們是好朋友了。」雨脈微微一笑。
「不!」他嚴肅的搖搖手。「再怎麼說,禮還是不可廢。」
雨脈不禁莞爾,她這朋友什麼都好,就是太八股了。也罷,就依他吧!
她與他遙遙對坐在大廳的二側,雨脈身邊少不了幾名侍女隨侍一旁,完全合乎「禮教」。
男女授受不親——那是蘇子儀謹守的分際。
待二人客套一番,僕人奉上茶水點心,蘇子儀這才切入正題——
「听說你要成親了?對象是武揚鏢局的總鏢頭……」
「是啊,再過三天就要出閣了。」宋雨脈嫣然一笑。她的表情鎮定,絲毫沒有新嫁娘應有的嬌羞、惶恐。
「呃?」反而是蘇子儀感到無措和納悶了。「那麼……恭禧你了。」不然他還能說什麼?
「怎麼?你看來很吃驚的樣子。」雨脈眉眼含笑。
「不!」他緊張地搖手。「只是想不到……我以為,宋姑娘你會拒絕這門親事。畢竟,你一直很反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以為你——」
「以為我這輩子不會嫁嗎?」雨脈接下去說。
「不……」蘇于儀反射性地否定,想起她平日的言行作風,又無法作違心之論——「是的!」
雨脈輕嘆了口氣,略帶憂愁的面容有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小妹的心意瞞不過蘇大哥。雖然小妹心底有再多不願,世俗的眼光、爹爹的期待,總是難以違抗。」
「你可想清楚了?為人妻、為人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女子嫁人後可就要侍奉公婆,事事以夫為重,日後別說是練武了,恐怕連一點空閑的時間都沒有。」蘇子儀語重心長地提醒好友。
他是家中的麼兒,上面有五個姊姊。從小他看盡父親對母親跋扈、專橫的態度。隨著年齡增長,他的姊姊一個個嫁人,回娘家時不是哭訴丈夫的風流,就是公婆的挑剔、刻薄。
或許是受了母親和姊姊們的影響,雖然他從小受儒家思想的軟化,然而他對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的觀念卻大為反感。
這也是他和雨脈聊得來的最大因素,他們同樣都唾棄這僵化的社會制度。
原本他以為宋雨脈和其他女性不同,會堅持自己的理念,不去理會世俗的壓力。但她的妥協,太令他意外了。
「大哥是小妹的知音,你對小妹的關心,小妹知道。普天之下,要找像蘇大哥這樣溫柔體貼、尊重女性的男子,並不容易,我真羨慕那即將成為大嫂的洛姑娘……」雨脈笑著說。
提到未婚妻,純情的蘇子儀臉倏地一紅。
「若非當年我接到洛家的繡球,又或者我們早幾年相遇,也許……」也許他可以娶雨脈,畢竟,他倆思想是如此相近。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他早已認定洛仲情是他的妻子,而他不會像時下的男子那樣三妻四妾、風流薄幸,那是他最不齒的行為。
蘇子儀的話讓雨脈莞爾。老實說,那也許是個好主意呢!
若他們成親,不但她的問解決了,他的「秘密」也永遠不會被拆穿。
想想看,當蘇子儀成親後發現他竟然不是……而所有人吃驚絕倒的表情——那絕對是一場絕妙好戲。
不行,她不能跟他成親,要不她就看不到這場好戲了。
「怪只怪小妹沒這福分。」雨脈對蘇子儀笑了笑。
「不,你別這麼說,是我僭越了。那袁公子的條件、家世樣樣都比我好上百倍,也許他也是一位惜花之人。相信你嫁過去之後,一定會幸福的。」
「自己的幸福,我並不想靠別人施舍或踫運氣。」雨脈搖搖頭。
「呃?」那……那她想怎樣?「宋姑娘的意思是——」
雨脈但笑不語,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踱到窗邊,仰臉讓微風吹拂過發絲,和煦的陽光灑在嬌女敕的肌膚上。
過了半晌,她回眸嫣然一笑。
「大哥說得很對,女子一旦出嫁,就失去所有的自由,喜怒哀樂,全憑夫君的喜惡。那些禮教規範、三從四德,會把一個女人壓抑到最低的境地,小妹絕不願當個這麼可悲的女子。
我想了很久,在這個社會上,未出閣的姑娘家是家族的恥辱,父母費盡心思,總想把女兒嫁出去。我一天不出嫁,就一天不得安寧。但嫁了人,卻又有更多壓力和重擔。
依小妹之見,只有一種女人是可以完全自由自主、不受拘束、沒人來煩你、逼你……」
「哪種女人?」蘇子儀疑惑地看著她。
「寡婦。」宋雨脈的回答令他驚訝地噴出口中的茶水。
「什麼?」蘇子儀皺起眉頭。
「大哥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嗎?」她嬌媚地笑著,「這樣就可以一勞永逸,爹也不會再叫我嫁給別人了。」
不,這一點也不是個好主意。事實上,那簡直……
看著雨脈燦爛的笑靨,蘇子儀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她……難不成是想……殺夫?他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著。
天哪,這會是一段怎樣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