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二○○一天氣雨(你離開的第2505天)
昨天,當他們打電話通知我,爸在警局昏倒進醫院的時候,我被這個消息震得無法思考。
爸沒事,只是血壓高了些,可是當我看著躺在床上的爸,這才驚覺他老了好多好多。
他一直為我的事煩惱著,我知道。一個星期前,你媽媽委婉地告訴我,你在美國有了要好的女朋友,我就睡不著覺,眼淚常不自覺流下來,停也停不住。
我不孝,讓爸看出來了,所以他才會這麼擔心。
其實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能忘掉你,接受別人。尤其是阿民哥,他提了好幾次要我嫁給他。
我又何曾不想听爸的話,如果我真能忘了你,重新開始一段新感情,一定會輕松許多吧!
可是,親愛的,可悲的是,我做不到啊!
等待你、思念你,已經變成我戒不掉的習慣,我習慣站在海邊的那個崖上遠望,可是並沒望見我想見的,你一直不曾回來。
昨夜,我又夢見你,你穿著雪白的襯衫,黑色的長褲,游灑地向我走來。
「願不願意陪我參加舞會?漂亮的小美人魚公主。」你笑著問。
我將手交到你的掌中,我們在華麗的舞池中翩然起舞,我隨著你旋轉又旋轉,飄曳的裙擺劃出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日日。
我在微笑中醒來,你卻不在我身邊。
突然間,我終于明白——
你是不會再回來了。
長長的七年,我一直讓自己沉溺在夢中,不願醒來。
一切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像,其實你根本就不會回來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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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欣醒來時發現自己對上一張放大了的俊顏,她下意識地閉上眼楮,不願自這過分美好的夢中蘇醒。
她再度睜眼,記起了昨夜的一切,暈紅了臉。
她忘了要離開的理由。
他忘了生氣的原因。
此刻他們眼中只有彼此,身軀交纏,眼波繾綣,雙唇眷戀地時而輕吮、時而逗弄。終于,他們越過最後的高峰,拓宇低吼出她的名字,而紫欣則抱緊了他,狂喜的哭喊。
「我愛你——」
她依靠在他身邊,調整呼吸,至少這一刻她動不了,也不想動,靜享全然的快樂與滿足。
這份快樂,她期待了好久,若說還有遺憾,那就是他自始至終都不曾說過「愛」。
可是他說了要她。紫欣不由得揚起一抹微笑。所有的陰霾仿佛都散去,她又開始容許自己做夢,期待他接下來的求愛。
他應該不會想跟她分開,所以她勢必得辭去台灣的教職……爸會不會搬來美國跟他們同住呢?
正當紫欣胡思亂想的時候,季拓宇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欠身伸手去接。在見到來電顯示時,他臉一沉,接著他輕輕撥開她攀附他腰間的手臂,起身、走出室外。
清脆的關門聲傳來,紫欣只覺得一陣寒顫竄過體內。
沒有他的大床顯得空虛,失去他的擁抱,她必須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才能抵抗那種仿若撕裂她的失落。
她不用猜就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只有那個人的電話能讓他想也不想地拋下她離開;只有那個人的電話是他不想讓她听到的。
特別是在他們一夜纏綿之後……
紫欣從床上跳起來,突然之間,她意識到自己的赤果,匆忙地穿上衣服,她急急地想逃離這里。
她握住門把,打開,正要步下樓梯,客廳里的談話聲令她止住步伐,下意識地,她把自己縮進走廊的陰影處,隱藏自己。
她貼著牆,不讓樓下的人看見她,他們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她耳里——
「你怎麼來了?」
「我擔心你啊!听你秘書說你早上沒進辦公室。」
「你調查我嗎?」
他忍不住諷道。
「就算是又怎樣?我是你的女朋友啊!」
紫欣沒听到他的否認,她心碎地想。
「你先回去,我晚上再去找你。」
「不要!」Rose提高聲調。「你在打發我走嗎?為什麼我不能留在這里?難道你的房里有女人?」
紫欣的心陡地跳了一下。
「別無理取鬧!」他听來已動怒。
見他生氣,Rose立刻放軟了身段。「別這樣嘛,人家只是太愛你了,才會忍不住吃醋,我急著找你,也是因為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事?」
「你可以不必擔心資金的問題了,下個月的金悅董事會你盡管放手去做,銀行那邊爹地和媽咪的影響力夠大,他們已經同意,只要你開口,要調多少都不是問題。很棒對不對?你不用再辛苦籌錢了,以後有爹地媽咪的幫助,不只是金悅的經營權,你要進入政治圈,他們都會幫你。」
這根本是利誘!紫欣厭惡地想,就算她再單純也听得出來,Rose提的這些不可能沒有附加條件,前提是拓宇得要和她在一起。
但財勢和權位不可能是拓宇選擇伴侶的唯一標準,就算娶了Rose,他就能擁有他想要的一切,他最終還是不會這麼做的。
他愛的是她……
是嗎?
她的信心隨著拓宇的沉默動搖起來。屏住氣息,紫欣朝樓梯方向移動,想看清拓宇的反應,她心跳如擂鼓,緊張地捏緊自己的手。
「謝謝你Rose。」
拓宇那個俊逸的笑,唇角才揚起,紫欣的心便筆直墜落。
紫欣整個人僵住,當她看見拓宇在Rose頰上印下一吻。傷口從她心口擴展,突然間,她覺得冷、痛苦且脆弱。
她不能忍受繼續看他們親熱,她就要崩潰了。
紫欣捂住唇,壓下一聲嗚咽,她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見……
世界在她眼前化成碎片——
•••••••••
「紫欣,你去哪了?我找你找得快瘋了。」
紫欣一回飯店,就看見阿民在她房前焦急的等待。她開了門,讓阿民進入。
「阿民哥,對不起,請你先不要問,我想先洗個澡。」她現在真的沒有心情面對他,說完,她就逃進浴室,鎖上門,她打開蓮蓬頭,任水聲淹沒她的嗚咽。
她月兌掉衣物,站在鏡前,看著自己布滿紅印的雪白身子,那曾是甜蜜濃情的印記,如今卻顯得丑惡不堪。
她沖進強猛的水柱下,用力搓洗自己的身體,直到全身刺痛通紅,她彎體,抱住自己,突然崩潰在痙攣的怞泣中。
她早該知道的,為了金悅、為了事業,他一定會選擇對他有助益的女人,他沒有理由為了一個漁村來的女孩放棄大好前程。是她太傻,輕易地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到底要經過多少教訓,她才學得乖!?
不再了,她不再為他無心的溫柔而悸動。
回想起他若無其事地回到房間,在看見她時還沖著她笑,他將僵硬的她擁入懷中,絲毫沒注意到她慘白的面容和微紅的雙眼。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他在她耳邊柔聲輕苛。「昨晚累壞了你。」
他笑著將唇落在她頸後的敏感處,緊貼著她,他的身軀及氣息包裹住她,她必須咬緊下唇,才能壓抑住內心交織的絕望和渴望的矛盾情緒。
他轉過她的身子要吻她,她匆匆推開他,力道猛得讓二人都嚇了一跳。
「我得回去一趟,很晚了,我……」她費力維持聲音的平穩,不過顯然不是很成功。
他皺眉。「你可以回去,但是去跟那小子說清楚,然後你得馬上回來,到我辦公室找我,知道嗎?」
他強勢地將她拉回來,霸道地吻了她,像是在宣示他的主權。
紫欣想哭。
就連此刻她想起那個火辣的吻還會因而顫抖,她恨自己的沒用!
關掉水柱,她逼自己站起來,抹去眼淚。
她不要再受地影響了,這回她絕對要斬斷對他的感情。
紫欣木然地擦干身上的水漬,穿上衣服,當她走出浴室時,阿民已經急瘋了似地看著她。
「紫欣,你究竟怎麼回事?」
「阿民哥,我們回台灣。」她堅定地說。「今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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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時以後他們已出發在往機場的路上。
Checkin,拿到登機證,離登機還有一個小時,阿民和紫欣坐在機場大廳。他們沒有交談,縱使阿民從紫欣蒼白的臉色、水氣氤氳的大眸里看出什麼,他也聰明的不去問。
「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用了,謝謝。」
沉默再度降臨。
「咦?那不是昨天那個洋婆子嗎?」
隨著阿民的聲音,紫欣抬眸,見到Rose穿著一身鮮紅的洋裝,大步朝他們走來,她美麗的臉上掛著怒容。
「你要去哪里?」她不再掩飾對紫欣的敵意,所以語氣听來是無禮、傲慢的。
為了某種原因,紫欣覺得Rose在生她的氣,雖然她不懂是為什麼。她不是已經得到拓宇了嗎?
「我們要回台灣了。」紫欣淡然回答。
Rose訝異的挑眉。「為什麼,季不是——」
她突然止住話,腦子轉過某些念頭,迅速換上一副並不真誠的笑臉。
「那不是太可惜了嗎?」她裝模作樣地喟嘆。「這樣你周末就不能來參加我的Party了,我和季打算在Party上宣布我們訂婚的消息呢!」
「是嗎?」紫欣空洞地注視她,她很奇怪自己為什麼不再有心痛的感覺。原來——已經淌著鮮血的傷口,是不會因為再多砍一刀而更痛的……
「恭喜你們。」就連聲音也能不費力氣就月兌口而出。
Rose得意地揚起唇角。「謝了,我現在得回LA去挑衣服,先走了,Bye!」她扭著婰離開。
「紫欣?」阿民猶疑地喚她。
她回頭,對他綻開一抹笑。「嗯?」
他粗大的手掌撫過她冰冷的臉頰,指月復沾染了濕濡。
「你怎麼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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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人找我?」
已經不知道是這個下午的第幾次,季拓宇透過對講機問他的秘書。
「沒有,季先生,田小姐沒有來。」秘書的回答依然是一樣。
季拓宇蹙眉,看表,下午五點,她不可能這麼久啊!
或者她睡著了?畢竟她還是第一次,而他的熱情可能累壞她了。
回想昨夜,他浮起一個滿足的笑容。這麼多年來,他首次感到生命是完整的,在與她結合之後。
想到紫欣,他只覺得快樂、輕飄飄,還有小月復燃起的暖流,老天!他像個欲求不滿的青春期少年,此刻,他就有種強烈的沖動想將她擁入懷中。
為何要壓抑呢?當這個念頭竄過,他立刻推開椅子站起來。是啊!他已經壓抑七年了,他不想再浪費時間,現在就想見她,想告訴她他愛她。
他拿起西裝外套,桌上的珍珠吸引他的視線,他露齒一笑,把它們握在掌心。他絕不讓她再流淚了。
當他春風滿面地步出辦公室,他的秘書喚住他。
「季先生,好消息!上回R公司的爆炸事件,清查結果後,並沒有傷及公司最重要的新產品,損失根本沒有市場預期那麼嚴重。」她興奮地揚起手中電話。「證券經紀現在在線上,您要不要跟他談談?明天開市股票一定漲翻天了!」
出乎秘書意料之外的,季拓宇只是淡然一笑。
「不用了!他會知道如何處理的。」
「季先生,您要去哪里?」秘書不敢相信他就這麼走了,還有什麼事比上億美金資產更重要的?
「我要去找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他露齒微笑。
那個笑讓跟著他多年的女秘書看傻了眼,她不曾見過——
那是個發自內心真正喜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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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她走了是什麼意思!?」
季拓宇怎麼也想不到,當他到達紫欣飯店房間門口時,看到的是清潔婦人正在打掃空房。
「客人已經Checkout了。」那名婦人面對他的怒氣顯得有些畏懼。
「立刻叫你們經理過來!」
他咆哮。
飯店經理來了以後,一看是季拓宇,連忙堆上討好的笑容。
「季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賭城的飯店界人士沒有一個不知道季拓宇的。
「住1036房的田紫欣小姐呢!?」
「您等等,我叫人去查。」
飯店經理撥了電話,沒有幾秒鐘樓下櫃台已經查出答案
「田小姐在一個小時前Checkout,她是和1012房的陳先生一同離開。」
季拓宇的臉色頓時一沉,飯店經理咽了口口水,在他陰驚的目光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要是惹火了這個飯店大亨,那他就糟了。
「季……季先生……」清潔婦怯怯地開口。
季拓宇轉頭看她。
「這是我在垃圾桶找到的——」清潔婦雙手奉上一本厚厚的日記簿。「不知道是不是重要的東西……」
吸引季拓宇目光的是封面右下角那娟秀的字跡,他迅速翻開,首頁寫著「給拓宇」,然後是一張他們的結婚照。
他迫不及待地翻閱,只看了二、三頁,他的臉色立刻大變。
他合上日記,抬頭瞪視清潔婦。「你說是在‘垃圾桶’找到的?」
「是啊,可能是田小姐不要的吧!奇怪呀,看起來明明是曾經用心整理的,怎麼說不要就不要呢……」
那婦人猶自叨念著,季拓宇卻什麼也听不見了。
是她不要的……她不要……
這句話像一個熱辣的巴掌打在他臉上。
「紫欣——」他陡然大吼,握緊拳,猛力朝空氣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