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般的瞪視著他。
「你瘋了嗎?請不要跟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不是玩笑。」他認真的說。
他心里非常清楚,他是真的喜歡上她了。那些跟她聊天的愉快時光,那種找到知音的幸福感,還有身為男人最清楚的,都是對她情感的最好證明。就連知道她心里忘不了另一個男人,而刻意避開她的行為,他都找到了答案--就是忌妒。
「我沒有辦法接受!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她好像陷入了極大的混亂
「沒關系,妳不用馬上回答我,我知道自己的提議很唐突也很突兀,可是我是認真的。我也知道也許妳心里還存在著上一個男人帶給妳的陰影,但我願意等,等妳接受我。」
他對她伸出手,她卻躲開了,退了一步。「你--你怎麼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大叫一聲,跺了跺腳,轉身奔出了廚房。
夏慕華沒有去追她,只是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不要說她沒有辦法接受,就連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會這麼沖動。
印象中,他從來沒有主動追求過女孩子。在感情上他一直都不冷不熱,屬于被動接受的人,以致過去怡穎都一直埋怨他不夠熱情。
可是瞧瞧他剛剛做了什麼!下午還滿心期待跟怡穎見面能夠澄清所有疑點,找回他原來的生活軌道,在知道自己失憶期間曾有過一個女朋友的時候,他的唯一念頭就是把那個人找出來。
可是在跟他的小管家談這件事的時候,他又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情,對她告白了。
真是一團混亂……
難怪她要逃了。
夏慕華搖頭苦笑。
突然,他的視線被桌上的一個東西所吸引--
那是一條項鏈,一條他很眼熟的項鏈……
他記得剛剛柳季雅手里緊緊抓著、藏著「某個東西」,是她後來太驚訝,慌亂之中不小心遺落在桌上的嗎?
他的心跳很快,微微顫抖的手拿起項鏈,看著上面刻印的小字--
ForeverLoveM.H.&&Y.Y.
……
擅自闖入別人的房間並不是夏慕華的癖好,也不是他的道德感能夠允許的行為,可是今天他做了。
提早從公司回來,趁著他的小管家去上學的時候,拿著房間的鑰匙,他轉開自己從來沒有到過的佣人房的房門……
她的房間就像她的人一樣,干淨、整齊,還有著跟她身上一樣的淡淡香味。
書桌上面擺滿了書,除了她上課用的敦科書以外,還有一堆偵探推理小說,他不自覺的揚起嘴角……
走近一看,全是他熟悉的,顯然他們的喜好一致。
書桌上方有一個備忘板,上面沒有貼滿小紙條,只有一張明信片。
那是一個像是嘉年華一樣的場景,黑暗的天空里綻放著璀璨的煙火。夏慕華看著那張明信片,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那景象似乎他曾經在某個時空見過……
他沒有辦法克制自己的取下那張明信片,明信片的背面注明了那是哪個城市,同時也有用鉛筆寫下的心情記事--
二○○四年八月二十日
忘不了那夜小鎮的煙火。
後來想起來,也許我跟他的愛情就像那夜的煙火,璀璨亮眼,但是過了之後不留痕跡,彷佛不曾存在過。
這段短短的文字不知道為什麼讓他的心好悶、好痛。他彷佛可以感覺到她的痛苦跟無奈,可是他卻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去撫平她的傷痛。
腦子里很混亂,可是隱約又好像見到一絲光亮,他可以確信的是--事實就在不遠的前方……
深吸一口氣,他拉開她的怞屜。
一本護照躺在怞屜中央。他打開首頁,是她的照片沒錯,然後他翻開里頁。
她的護照很新,沒有太多出入境數據,唯一的一次出境日期是二○○四年七月一日,入境日期是二○○四年八月三十日。
「天啊……」他喃喃低語,癱坐在她的椅子上,仰首看著天花板,試圖消化這個事實……
就這樣,他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好久好久……
他的唇扭曲成一個苦澀的笑,他看著她的書桌,順手拿起了一本自己最熟悉的書--達文西密碼。
翻開第一頁。給Y.Y.︰
love。
華
那字跡,他再熟悉不過……
現在,他才知道,原來Y.Y.並不是某人名字的英文縮寫……
柳季雅從學校回到別墅,看見屋里亮著燈,她停下腳步,遲疑了一會兒。
讓她不知道該不該進屋的原因是--她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他。
他讓她感覺像洗三溫暖一樣,忽冷忽熱。前一秒他還跟前女友在一起,後一秒他竟然向她求愛……
她已經決定放棄了……她都已經決定放棄他了啊……
她從背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捏在手里,咬著牙,下定決心。
嗯……她決定了!
柳季雅打開門,一眼就看見他坐在沙發上,顯然是在等她。
「我們可以談談嗎?」他說。
正好,她也想快點把這件事情解決。
「好。」她說著,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在他開口前,柳季雅決定先發制人,她不想要讓自己有反悔的空間--
「你昨天講的那些,不管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我都不打算接受。」
他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不是因為他有什麼奇怪的反應,而是他「沒有反應」。
事實上,從她進門到現在,他看她的眼神就透著怪異。那種熱切、渴望、令人臉紅的視線,從來就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過。
那種眼神勾起太多她不想要在現在回憶起來的記憶。
「你听到了嗎?我不想跟你有什麼瓜葛。」她又重復了一遍。
他沒說什麼,只是氣定神閑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條項鏈,放在他倆前面的茶幾
「這是妳昨天掉的。」
柳季雅一驚。他發現了什麼嗎?
她緊張的看著他,可是看不出任何一丁點他認出那條項鏈的跡象。也許這條項鏈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她看著項鏈上的ForeverLove兩字,突然覺得好諷刺……
冷笑一聲,柳季雅收回項鏈,直接把它丟進垃圾桶。
「妳為什麼丟掉它?!」他低吼。
這是他今晚首度的失控。
「那種東西根本就沒有什麼價值。」她說。
「上面刻著ForeverLove,這對妳而言,難道不是很有意義的東西嗎?」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ForeverLove這回事!」她對著他怒吼出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
他怔愣了一下,苦笑。
「是什麼讓妳這麼憤世嫉俗?」
她沒有辦法說出原因,就是這樣才越覺委屈。
「我只是說出事實。人的感情足流動的,人的命運更是無法掌握的,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說什麼『永遠』,那根本是自欺欺人的謊話!我再也不會相信這些了!」
她的話顯然讓他大受打擊,有好一陣子他說不出話。
柳季雅別開臉,她怕自己不小心又哭出來。捏緊了手,這才想到她手里的信。
她把它放在茶幾上。「我不想做了。」
信封上寫著「辭呈」兩個字。真好笑,那是她上次寫的,真的想不到會再度派上用場。
他還是沒有反應,沒有反對,也沒有拒絕……原來他昨天說的那些,真的只是要著她玩的。
柳季雅一咬牙,猛地起身離開。就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忽然一手抓住了她。
「ㄧㄚ﹀ㄧㄚ﹀--」
低沉的男聲宛如一聲悶雷,震的她全然無法動彈。
ㄧㄚ﹀ㄧㄚ﹀--他以前都這麼叫她……低頭看著抓住自己的男人,她再也無法掩飾的淚流滿面。
「你……想起來了?」她的聲音在顫抖。
夏慕華為難的搖搖頭。「沒有,對不起。可是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知道我遺失的記憶是什麼了,答案就是妳,對嗎?」
柳季雅震驚的微微張開嘴,沒有辦法開口回答,而淚,落得更急了……
夏慕華今天沒有上班。
不是假日,沒有事先交代好,可是他就是沒有去上班,就是不去管他的投顧公司一天進出的金額,可能高達數十億元。
他坐在客廳,一臉陰沉的看著女孩一大早起就在屋里內內外外收拾東西。
好一陣子後,她從她的房間出來,背上背著她常用的背包,手里拿著一袋簡單的行李。
他起身走了過去,擋在她跟大門的中間。「我還是不懂妳為什麼要走?」
一夜無眠,他的雙眼布滿血絲,他的頭發也凌亂得像只憤怒的獅子。
她的樣子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蒼白的臉色,黑色的眼圈,在在顯示了昨晚無眠的不只是他。
這就是他無法理解之處。她對他還有感情,他很確定,可是為什麼她要拒絕他?
昨夜,她用那雙他極欲親吻的唇,開口對他說出最殘忍的話--
「我沒有辦法跟你在一起。」
那時,她顫抖的雙肩看起來是那麼的柔弱,讓他只想要好好擁她在懷中,安慰她,向她保證一切都會很好。可是,那雙盈滿淚水的雙眸雖然悲傷,卻異常的堅定。
「我不想了,我好累,已經不想再經歷一次這種難過了。」
「可是發生車禍並不是我能夠控制的!我知道我把妳忘記這件事,讓妳很痛苦,可是妳不能怪我。妳也有錯,妳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根本不記得我。你根本已經不是那個我喜歡的人,也不是那個喜歡我的人了,告訴你有用嗎?說我是你的愛人,你就會愛我嗎?」
「……」夏慕華無法回答。如果當初自己從昏迷醒來,喪失了記憶,有某個不熟的女孩對他說,他們是男女朋友,他能接受嗎?
他無法理直氣壯的回答「能」……
柳季雅閉上眼楮,再張開後,定定的直視他。「我已經不相信了……」她低聲喃語。「我已經沒有辦法相信愛情、永遠這種東西了……」
「對不起。」
到最後,她給他的依然是這個答案……
她听到他問她為什麼要走,然而她只是低著頭,越過他離開。「對不起。」
依然是簡短的三個字。
听到摩托車啟動的聲音,夏慕華沮喪得只想罵髒話。他抱著頭,頹然無力的倒進沙發里面。
他就是想不起來!他用力槌打自己的頭。可惡!那段空白的記憶就像整個被淨空了,不管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如果想起來就好了……如果想得起來就好了……腦中重復想著這件事情,他苦惱的拉扯著自己的頭發……
「慕華,你是怎麼回事?」
「你的秘書告訴我們,你今天都沒進公司,也聯絡不上,把我們嚇死了。」
「你的司機說是你叫他不要來接你的,我們還以為你去了哪里呢!」
「你不是這麼沒責任感的人,我們都知道,所以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情了呢!我們每個醫院的急診處都打過電話了,結果你居然在家!」
江呈浩跟楚萱一進門,就嘰嘰喳喳的講個不停,等他們稍微停了下來後,才察覺從頭到尾,夏慕華一句話都沒說,只是低著頭,一臉憂愁的模樣。這時,他們才發現情況有異。
「你到底怎麼回事?」
「是啊!你的樣子很怪。就算上次總統大選完,股票連跌好幾天,讓你在三天里面損失十幾億,都沒有見你像現在這樣沒精神!」
夏慕華抹抹疲憊的臉,對著兩個關心他的朋友苦笑。
「錢算什麼?再賺就有了,可是有些事情……真的是無能為力。」
女性的直覺讓楚萱腦子里浮現一個念頭。
「你該不會告訴我們--你失戀了吧?」
「失戀?怎麼可能?!你跟怡穎不是都交往了那麼久?」江呈浩怪叫。
看著夏慕華臉上的神情,楚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不是怡穎對不對?是誰?我們怎麼都沒听你提過?」
夏慕華嘆了口氣。「那是一個很長、很復雜的故事……」
他花了半個小時,把整個來龍去脈對兩個朋友講清楚。
而听完之後,兩個人不禁都張開了嘴巴。
「哇塞!真有夠曲折離奇的!我以為這種事情,只會出現在楚萱的小說里,想不到現實里也會發生。」
「唉……你那個小管家真的好可憐。」楚萱是女性,自然會站在女性的立場看事情。「要是我是她,恐怕也承受不了這種打擊。愛人在一瞬間變成了陌生人,想起來就想掉眼淚。」
夏慕華腦海里浮現出他看過許多遍的女孩哭泣的臉,胸口發疼了起來。
「可是我搞不懂,最後慕華不是已經知道過去的事情了嗎?他也跟她求愛了啊,為什麼那個女孩還是選擇離開?」
「唉啊!你們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情啦!」楚萱以戀愛專家的語氣,對眼前的兩只大笨牛曉以大義。「女人要的東西都一樣,就是三個字--安全感。」
「慕華有車有房有錢,還不夠給女人安全感嗎?」江呈浩不認同楚萱的說法。
「我說的安全感不是指物質方面的,是感情上的安全感。」
「慕華又不是花心的人,看他跟怡穎交往這麼多年就知道了。」
「我說的也不是這個啦!你們想想看,這個女孩子遇到這麼大的變故,又沒有人知道她的苦處,以一個年紀那麼輕的女孩來說,這事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我能夠體會她說再也不相信愛情、不相信永遠的心情。」
「喂、喂、喂!妳到底站在哪一邊丫?」
「當然是慕華這邊丫!」
「那請妳不要把在電視講的那套兩性心理分析拿出來講好不好?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實際的作戰計劃,而不是高調。」
楚萱嫣然一笑。「有一點你說對了,那就是現在需要的是實際行動。顯然慕華以前對女孩說過太多甜言蜜語、山盟海誓了,以致現在女孩已經不相信這些東西。所以為了證明你的真心,那就不要再用『說』的,直接『做』給她看!」
江呈浩裝出一臉嫌惡的表情。「楚萱,妳喔!」
「我說的『做』不是那個意思啦!」楚萱搥打著他的肩膀。厚!這家伙有夠會曲解人家的意思的!
夏慕華露出二十四小時以來第一個微笑,臉上的陰沉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自信的光彩。
「謝謝妳,楚萱,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柳季雅已經整整兩天不能夠好好睡覺、好好吃飯了。
她很容易陷入痛苦的心情中,動不動就流眼淚。這種狀況甚至比當初知道他喪失有關她的記憶時,都要來得嚴重許多。
她搬回家以後,柳媽媽一直問她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回來得那麼突然,可是她沒有辦法回答,因為她知道只要開口講到他的名字,她就會哭到不行……
明明是自己想要放棄的,可是失去的痛苦,怎麼會如此地令人難受?
下課後,柳季雅垂著頭走出校園,她不想讓人看到她紅紅的眼楮。
她走到停摩托車的地方,卻看不見她的摩托車。不會吧?難道被偷了?可是有誰會想要她那輛又破又舊的古董摩托車?
她著急的在車海中找尋。它雖然不值錢,可是少了這個代步工具,她可是相當不方便的。
「在找摩托車嗎?」一道男性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僵住了,然後很緩慢、很緩慢的轉過頭--
那不是她的幻覺或者幻听,他就站在她面前!
「你怎麼知道我在找摩托車?」
「噢!」他對她微笑,「我正要告訴妳,妳的摩托車壞掉了,我請小周幫妳牽去修理。」
「一、我的摩托車沒壞。二、你怎麼可以任意移動我的摩托車?三、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還是一樣人畜無害的微笑,他氣定神閑的說︰「是我的車不小心撞到妳的摩托車,所以我理當賠償。妳不用擔心,車子修好就會還妳。現在,既然妳沒有了摩托車,我可以送妳回家。」
「你--」
他的話沒有一樣是可能的!她的大學不在他平常上下班的必經之處,所以他是沒有可能會撞到她的車的!
「把我的車還來!」她跺腳。
「修車廠可能沒辦法那麼快修好。」他聳聳肩。
「那我現在怎麼辦?」
「我說過我可以送妳。」
「我不要!」
「上車吧!很晚了。妳再不回家,家人會擔心的。」
柳季雅很想跟他說不必了。她可以自己坐出租車,可是她身上只有一百元;她可以坐公車,可是她記得最後一班公車剛剛離開;她可以請同學載,可是被他這麼一鬧,浪費那麼多的時間,學生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最糟的是,她的學校位于偏遠的山上,她的選擇實在不多。
「上車吧!」
她咬牙,雖然不甘願,但也只能上他的車。
坐他的車這件事她沒有選擇,可是她可以選擇不跟他講話。所以沿路不管他怎麼想辦法要找她攀談,她的嘴巴就像蚌殼一樣緊閉著。
而他也只是笑笑,沒怎麼在意的放棄了談話。
車子在沉默中前進。
柳季雅偷偷瞄了他一眼,很難相信他居然就在她身邊。
看著他的時候,她還是會習慣性的心痛,還是會有感覺。他為什麼要出現呢?她好不容易想要放棄了的,他為什麼還要撩撥她的心情呢?
車子停在她家樓下。
「以後我每天都會接妳下課。」在她解開安全帶的時候,他柔聲對她說。
她再也受不了了。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我不是已經跟你說清楚了嗎?我不想要跟你有任何關連了!」
「妳可以拒絕,但是我有追求的權利。」他無比認真的凝視著她。
柳季雅訝異的睜大眼楮。被他這樣盯著看,她心跳得好快、好亂︰心底涌現一種酸甜的喜悅,卻又被她給壓抑下去。她怕……她真的害怕去期待什麼……她害怕再一次的失望打擊,不是她所能夠承受。
別過頭,她打開車門,像在逃避什麼似的匆匆走開。
「我不會放棄的!」他在她背後喊。「我會向妳證明……」
他最後說了什麼,她並沒有听得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