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唷,又香又軟的饅頭!剛出爐的饅頭,快來買啊!」響亮的吆喝聲不斷,小小的店鋪里僅擺著三張桌椅,但桌桌客滿,還有許多人端著豆漿窩在店鋪外,隨地蹲著大口大口啃咬饅頭,一臉心滿意足。
仔細看看,這饅頭店也真有趣,客人可以說是三教九流都有,有穿著錦衣華服的老爺,也有穿著樸素的平民百姓,大伙都窩在同一張桌子上,賣力的啃著手上的東西。
叫賣聲出自一名站在蒸籠前汗流滿面的中年男子,微胖臉上漾著大大的笑容,看上去就十分親切,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和他長得相似的少年,也同樣流著汗水,動作訊速的舀起一碗又一碗香甜濃郁的豆漿。
這小店鋪里的一個小角落,另外擺了一張小櫃台,一個女子正坐在台子後,面前排了不少人,都是等著她結賬,急著想吃東西的人。
女子面貌秀美,唇角的笑容讓人有種甜蜜的感覺,只是眼眸里的光芒精明,一只手快速的在算盤上撥弄,另一只手忙著收錢,小嘴則負責吐出金額。
「三個饅頭,兩碗豆漿,總共五十文。」伸手接過顧客遞來的銅板,她算盤一撥,嘴里又道︰「下一個。」
這樣的情景不斷上演,外頭的蒸籠也越來越少,饅頭都快見底了,人潮這才稍退,外頭負責叫賣的兩人也才有空喘口氣。
站在外頭叫賣的店鋪老板饅大頭,擦擦額際滑下的汗珠,將蒸籠給擦拭干淨,在他身後,先前負責舀豆漿的少年,也很賣力的蹲在地上刷洗碗盤。
蹲子,將蒸籠收好,再站起來,饅大頭就看見有兩個人站在攤子前,眼生得很,不過他沒在意,拿起掛在頸間的布巾擦擦汗,「兩位公子,要吃點什麼。」
站在攤子前的人,正是楚和謙主僕兩人,先是掃視了店里的情景一眼,再將目光停留在蒸籠中,微微一笑,「我要兩個饅頭跟兩碗豆漿。」
「好!您請稍候。」他笑了笑,先是拿起個木盤,再轉身拿起盤子,取出饅頭放在盤子上,接著快速的舀了兩碗豆漿放到碗里,一起擺到木盤中遞給他們。
福修緣上前接過,「主子,咱們坐哪?」里頭那麼小,好像沒位子了。
饅大頭一听,笑著對兩人說︰「不好意思,這位公子,我們店里的規矩是要先付賬的,請先到里頭找小女結賬。」
「還要先收錢啊,真是麻煩。」福修緣低聲嘟嚷著。
楚和謙屈起手指,輕彈了下他的額頭,「多嘴。」睨了他一眼,便往店里頭走進去,一眼就看見坐在小櫃台後頭的女子,原先滿臉的不經意,在看清女子容貌後,微微變色。
黑瞳顫動了下,但僅是一瞬間的恍神,下一刻,他臉上的神情又恢復了自然,緩緩真至前台。
饅小柔看了他一眼,「四十文。」
楚和謙對隨侍點個頭,福修緣從懷里掏出錢來付賬,正好店里有客人起身,兩人就走到空位上坐下。
「五少爺,這饅頭好貴啊。」這普通人家賣的,頂多才五文錢,這家賣的是足足比人家貴一倍啊。
他笑著不語,拿起饅頭咬了口。這香軟的饅頭一入口,撲鼻的香氣縈繞下去,滿口甜馥,讓人意猶未盡,吃了還想再吃。
「哇,好好吃喔!」相對他斯文的模樣,福修緣大口大口地啃著。他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饅頭……端起一旁的豆漿喝一口,濃郁的豆香甜而不膩,太好喝了!
沒三兩下,他就將手上的饅頭吃光了,吞吞口水,看主子的手上還剩下半塊饅頭,一臉渴望。
當著他的面,楚和謙三兩口就把饅頭吃光,還攤開雙手。
福修緣哀怨的低下頭月復誹。五少爺真小氣!
主僕兩人的一舉一動,全收入台後饅小柔的眼底,目光在楚和謙臉上多停留了一下,一邊的柳眉微微揚起。
饅大頭將外頭的攤子整理得差不多了,這才走進鋪子道︰「小柔,外頭都差不多了。」
「喔,那饅頭還有剩下嗎?」她翻了翻賬簿,腦里頭的算盤也打得飛快。這些日子,生意好像更好一些了。
「沒剩了,蒸籠里的五個,有三個是隔壁陳嫂的,另外兩個是對街糕點鋪老板訂的。」
「嗯。」饅小柔點頭表示了解。店鋪里的客人也漸漸走光了,只留下滿桌的碗盤,她拿起抹布,走出櫃台幫忙收拾。
沒一會兒就弄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後的兩個客人,她看了看天色,快過午時了,看了早就吃完還坐在椅子上不走的兩人一眼,想了下,「小博,我回家一趟,順道把饅頭給人送去,你跟爹收拾東西。」
蹲在地上洗碗盤的饅小博抬首,「知道了。」
她這才解下系在腰間的布巾,拿起包在油紙里的饅頭走了出去。
父子兩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情,等到東西都弄好了,那兩個客人還沒走,饅大頭搔搔頭,靠了過去。
「兩位客倌,這……小店打算要休息了,不知道兩位……」都吃完這麼久了,還不肯走,打算打麻煩嗎?
饅小博也跟了過去,真不愧是父子,心里想的都一樣,他還順手拿起用來 面團的木桿子。
楚和謙俊逸的五官上漾出柔和的笑意,「我有筆生意想跟你談一下。」他直說道。
饅大頭跟兒子兩人對看一眼,一起轉回頭看向他。「嘎?」
倒了杯熱騰騰的茶端給客人,饅大頭滿是疑問,「這位少爺,你是說……要跟我們家打契約,以後我做的饅頭都只能在你家店里頭賣是嗎?」擦擦桌子,順道在他對面坐下。
楚和謙頷首,「是這樣沒錯,不知道店老板你的意思?」嘗過了味道,他能夠肯定,若是在酒樓里賣起這個小點,應該會吸引許多客人。
饅大頭皺眉搔頭,撥了撥頭發,「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這些銅板子的東西,他是一竅不通,只有小柔才知道怎麼打算。
微微擰起眉,而後松開,「你不是店鋪的老板嗎?怎麼會沒辦法做主?」方才他的觀察沒錯,眼前這人應該只負責勞力,動腦筋的,是剛才在櫃台後的女子。
「這個嘛……」尷尬地笑了笑,饅大頭不好意思說清楚,這家店的一切,都是由他的女兒做決定的。
「誰說是店鋪老板就能夠做主店里的事情?」饅小柔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兒傳了出來。
楚和謙頓了下,循著聲音望去。原來店鋪最里頭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門,方才他所看見的那個女子,正從小門里走出來。
看樣子,應該是一棟屋子隔開來,這小門後應該就是他們的住家,這里則算是店面。
饅大頭站起來走到女兒身邊,「這位少爺,真是不好意思,這位是小女,我這店鋪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在做主的。」
早猜到這位客人不是單純來吃東西的,饅小柔走到桌前坐下,「說吧,名滿成都的楚家五少爺,來到我們這種小店,不知道有何貴事呢?」她曾經在楚家所開設的茶館外見過他一面。
方才他一踏入店里,她就認出來了,也知道以他這種身份的人,不可能只為了吃饅頭而無緣無故來到這里。
「下個月,我打算在城西開設一間酒樓,饅老板手藝不凡,我想聘請他。」楚和謙也沒拐彎抹角,直明來意。
「聘請我爹?當廚子?」這人有沒有搞錯?
他點點頭,「是的,我的廚子尚缺一位。」
「他只會做饅頭跟包子,煮菜他不懂。」饅小柔搖頭,將話說清楚,虧她還以為有什麼生意上門了,原來只是對方搞錯了。
楚和謙也搖首,「你誤會了,我並非聘請他為店里掌廚,一樣只是在早上賣他拿手的小點,延續你們的手法,只是換到酒樓去而已,當然,每個月的月俸我自然不會少給。」他不得不說,這種限時的買賣手法很聰明,再加上東西好吃,自然會引起餐客的注意,就算貴上一倍買了也不心疼。
饅小柔眯了下眼,這家伙算盤打得真精,想利用她家固定的客源引來客人,好為新開的酒樓招來人氣……
「月俸怎麼算?」在酒樓里賣,只要月俸好,扣除成本費用,家里的收入,應該會比現在來得更高,可以動用的資金更多了。
「那貴鋪現在一日的營生是多少?」他也不是任人隨便喊價的傻瓜。
「約莫五吊錢。」她沒坐地起價,照實說話,況且,這種事一打听就知道了,想騙也不成。
想了會兒,楚和謙露出個自信的笑,「照饅姑娘所說,那一個月下來,扣除一些成本,貴鋪最多也是十幾兩的收入,若是到我酒樓里任聘,一口價,二十兩。」
這樣的月俸已經十分優渥了。
他出的價讓饅小柔很心動,但是……還不夠滿意。
「二十兩嗎?但我們這麼做是有風險的,我們店鋪在這里已開了好幾年,一些舊客也不知道願不願改到酒樓去。」
「那饅姑娘的意思是?」
她紅唇一彎,水眸里精芒閃爍,「與其冒這種風險,五少爺身為主子,自然是要照顧我們這些下屬是吧?這樣吧,二十兩沒問題,但那是我爹的月俸,我弟弟是我爹的左右手,要做出這些饅頭,當然也需要我弟的幫忙,聘請我爹自然也要聘請他,他的月俸也不多貪,就一個月五兩銀。」這麼算下來,這里一個月足足多了快十兩銀子。
「哇……你搶錢啊?就這麼個家伙,一個月五兩?」主子還沒開口。福修緣倒是先哇哇叫了。
「多嘴!」楚和謙跟饅小柔同時睨他一眼,異口同聲說道。
楚和謙低笑幾聲,「這價錢未免太高了些,饅姑娘這是獅子大開口嗎?」
「五少爺,你說話重了吧,獅子大開口?哪有這回事!我純粹是為貴酒樓的未來,說出最恰當的主意跟價錢而已,況且,這五兩銀對你來說,不過只是九牛一毛吧?」想要坐享其成?那可不行,他們也是熬了好幾年,這家店才有這些客源。
沉思一會,眸底閃過笑意,「我怎麼知道這家店的客源,有這麼大的利益呢?畢竟今日所見,並不代表每一天都是如此。」九牛一毛是沒錯,但可不能吃虧。
饅小柔對上他的黑眸,露出一抹自信的笑,「若是不放心,明天、後天你都可以派人來這里,看看我們家的客人,是不是如同我說的那麼穩定。」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日起,我會派人來觀察,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這筆買賣就這麼定了,可否?」生意上的事,楚和謙一點都孫含糊。
「沒有問題。」她甜甜一笑,仿佛已經看見錢入袋的模樣了。
楚和謙坐在她對面,她臉上的視情自然看得出一清二楚,也知道她在想什麼,薄唇微微勾起,黑眸中流光轉動,有種深沉的意念,在他眸底微微綻放。
饅大頭看了女兒一眼,神情有一絲哀怨。女兒啊女兒,現在可是賣你老爹耶,好歹也問一下他要不要嘛……
外頭的天色漸漸暗了,饅大頭端著香氣四溢的菜肴來到桌前,「吃飯了。」
幫忙擺放碗筷的饅小柔點點頭︰「娘、小知,吃飯了。」這小小的廳里,就擺放了一張桌子跟四張長板椅子,小小的,不大。
布簾被掀開來,一名婦人扶著一個嬌小的女孩走出來,饅小柔見狀,趕上前去幫忙,攙著女孩的臂膀徐步來到桌旁坐下。
感受著手里的臂膀,是那麼的瘦弱、冰冷,心底一沉,眸光微微透露出悲傷,看著女孩充滿病容的臉。
等到她們母女三個坐好之後,饅家這一口子才開始準備用餐。
「小知,你多吃點。」饅小柔夾了塊香噴噴的鹵肉放到女孩碗里。
饅小知輕笑,舉筷用餐,執筷的指頭微微發顫,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看得讓人心疼不已。
坐在饅大頭身邊的饅大娘,難掩眼底的憂心,輕輕嘆了口氣,「小柔,還是沒有消息嗎?」小知的病越來越嚴重,再拖下去,只怕……
聞言,饅小柔放下手上的碗,「嗯。」黯然的輕應一聲。
饅小知拍拍她的手,「娘,吃飯你就不要問一些讓姐姐憂心的事情,大伙忙了一天,晚上就讓大家好好休息吧。」生死有命,她早就已經看開了。
「是啊,吃飯吧。」饅大頭夾菜放到妻子碗里,輕搖搖頭。
原本還想說話的饅大娘這才閉上嘴,一家子氣氛沉重的用餐,直到吃完飯,饅小知進房進去休息之後,她才又迫不及待的追問。
「小柔,還是沒有那個神醫的消息嗎?」
饅小柔搖首,「已經讓人四處去打听消息了,但還是沒有冰若旭的消息。」她口中所說的冰若旭,正是他們苦苦尋找多年的一個神醫。
這些年,帶著病弱的小知四處求醫,但都是能治標不治本,病況時好時壞,最後在一個長安有名的大夫指點之下,才知道有這個人物,那位大夫信摯旦旦說,只有冰若旭才有辦法治好小知,但此人行蹤成謎,非常難找。
自從知道有這個人之後,他們已經找他足足有兩年的時間了,不論是江湖上還是官家之地,都沒有他的消息。
饅大娘的眼眶微微發紅,「小知她最近……身體似乎越來越虛弱了,我很擔心她……」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但誰都知道她的意思。
「娘,不要這麼說,天無絕人之路,一定可以找到神醫的。」饅小柔不想听這些話,一甩頭,看向窗外。
「是啊,你別這麼擔心了,小知是這麼善良的一個孩子,菩薩會保佑她的。」
饅大頭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撫著。
「希望如此。」饅大娘點點頭。
「小柔,早上那個楚家五少爺所談的事情,你真覺得恰當?」饅大頭特地將話題給轉開,不想繼續沉浸在憂傷的氣氛之中。
她回頭看向父親,「我算過了,若是這筆買賣可成,咱們家不但可以多出十兩銀子,我也有比較多的時間幫忙照顧小知,這筆買賣,穩賺不賠。」當楚和謙說出口的時候,她已經將一切都算清楚了。
「但那楚少爺不是還不確定?」饅大頭想起早上他們說的話。
「爹,你放心吧,過幾天,等他觀察好了,這筆生意一走到我們手底。」饅小柔可以肯定這一點。這姓楚的不簡單,成都城中,超過十家的老字號酒樓不少,只好用別的方法將人潮給引過來,她相信,除了他們家的饅頭之外,到時候掌廚的,應該也不是簡單人物。
「嗯,晚了,都去休息吧。」饅大頭揮揮手,讓她跟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語的饅小博先離開。
姐弟倆也知道,娘的情緒一定還沒平穩,爹多半是想跟娘說說話,遂點點頭,一起離開了。
「是我不好,生了不健康的身子給她。」饅大娘再也忍不住的低泣。
「唉……」饅大頭無語,只能抱緊她,一掌輕拍撫她的背,夫妻倆一起度過這漫漫長夜。
原本饅小柔以為楚和謙會派楚家的人來查看,沒想到他居然親自過來。
第一天看到他的時候,她還真是嚇了一跳,但隨即客人上門,她也跟著忙起來,不去理會他,只當店里多了一尊門神。
這尊門神還挺有耐心的,從她開店就來了,一直到收店,他都坐在椅子上,閑散的喝著茶,看他們忙和著。
第二天看到他的時候,她已經挺適應了,為了不佔店里的桌椅,饅大頭還另外搬張椅子給他,這尊門神也很識相,乖乖的坐到那張椅子上去了。
照樣子,店里一忙,饅小柔也沒空多理會他了,只是今天發生了個小插曲,正當饅大頭跟饅小博忙不過來,她去幫忙收拾盤子的時候,腳下一個顛簸,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了——
沒料到,她讓人給扯了一把,撞進一堵懷里,愣了好一會兒,她看看楚和謙的臉,再看看三步遠的椅子,想不透他是怎麼在眨眼間沖到她身後的。
楚和謙扶著她的肩膀,「你沒事吧?」
饅小柔搖搖頭,「沒事,謝謝你了。」
「姑娘啊,沒地方放東西啦!」桌旁等待的客人大喊著。
她再看他一眼,便揚聲回應客人,「來了!」趕忙將此事拋諸腦後,她還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黑眸跟著她的身形轉動,好一會兒才縮回目光,低首看著自已的掌心,微微握掌,掌心上似乎還有她的余溫,熨燙著,他的手一陣熾熱……
第三天看到他的時候,她沒說什麼,倒是常來的客人看到有人一連三天都在這里當門神,終于忍不住追問她。
「姑娘,這位是你的……」一個老餐客曖昧地擠擠眼。
瞧這位俊秀的小哥天天來,一定是對這當家的姑娘有興趣,瞧他看她的眼神,就是那個意思嘛!
饅小柔先是看了坐在櫃台不遠的人一眼,再轉頭面向客人,她甜甜一笑道︰「他是我未來的東家。」嬌聲清脆,響進楚和謙的耳里。
他含笑的看向櫃台的方向,對上她的眼,沒有反駁她的話。
她知道,這幾天看下來,他們家已經——過關。
那個老鍪客疑惑地看看她,再看看那個坐著的俊小子,搔搔頭,心想算了,年輕人的事他不懂,還是乖乖吃他的饅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