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鐵胤珩大鬧牡丹樓的事,一下子傳遍了江湖,也傳進了虞璜耳里。
"真是不可思議,想不到鐵胤珩是這樣的人。"他唇邊勾著一抹邪氣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滿了詭譎。
"該慶幸的是,鐵莊主和夫人都不在了,否則後果才堪慮。"靳玄冷然地說道。
"靳玄呀靳玄,你的口舌越來越毒辣了。"
"我說的是實情。"他剛毅的臉上布滿嗤之以鼻的神情。"父母尸骨未寒,他竟然有心思談論兒女私情。這個鐵胤珩,還真不是普通的不孝。"
女人在他眼中如衣服,和父母根本沒得相比。
"是嗎?"虞璜沉吟著。"說不定他有他的理由。"
"還會有什麼理由?還不是。"靳玄嗤笑道。"自古英雄都難過美人關了,何況凡夫俗子。"
虧他之前在鐵夜山莊,還將鐵胤珩捧得老高,原來都是高估,他和一般人相同,貪戀。
"不,我還是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虞璜不會看錯的,他那位大哥,絕非池中之物。
"什麼事情沒這麼簡單?"溫柔的聲音傳來,一位柔美靈秀的美婦走了進來。
"娘。"虞璜在看到來人後,立刻收拾起吊兒郎當的態度,迎上前去。
那美婦,正是二十多年前轟動江湖的第一美人,也就是他的母親虞婷嫵。
明眸秀鼻、菱唇尖顎,如今早已年過四十了,不過瞧她的體態和樣貌,卻像是才三十出頭而已,和虞璜站在一起,簡直就像對姐弟。
"方才我似乎听見你們在討論鐵胤珩。"她柔聲地說著。
二十多年前,虞婷嫵貌美如花,贏得江湖第一美人寶座,而且還是虞家堡的唯一繼承人。這個集美貌和身家于一身的女子,怎能不令天下眾英雄們競相為之折腰呢?
在她及笄那年,群雄紛起,差點沒將虞家堡大門給踩壞。這其中又以"邪天派"的掌門人仇梟最為積極。
然而,誰也沒想到,最後這美麗的人兒不愛其他俊俏的少年郎,偏偏戀上鐵夜山莊的莊主。
當然,英雄配美人,其境多美。
只可惜這英雄郎早已名草有主嘍!
雖說兩女共侍一夫是稀松平常之事,尤其是這種大戶人家,更沒什麼大不了,然善妒又固執的鐵夫人卻相當不悅。她並不以為和江湖第一美人共侍一夫是什麼人間美事,反而將之視為恥辱。
丈夫出軌,讓當時懷了身孕即將臨盆的她差點氣得和兒子一起魂歸西天去。最後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卻造成了終身不孕的後果,讓她相當不甘心。
于是,她要丈夫在自己和虞婷嫵之間做一選擇。
鐵夜陷入了猶豫。他和夫人間的婚姻是媒妁之言,並無情愛;但就算他再愛虞婷嫵,也不可能辜負這個糟糠之妻。
虞婷嫵得知後,二話不說,立刻退出了這場兩個女人的戰局,把不屬于自己的幸福歸還,連兒子都獨自撫養,跟著自己的姓。
江湖傳言都說,她至今仍舊雲英未嫁乃是因為鐵夜讓她傷透了心,從此再也不信任男人。
其實不然。
虞婷嫵覺得自己夠幸運了,至少今生她曾經愛過就值得了,她一點也不後悔。何況鐵夜給了她一個可愛又善解人意的孩子,她其實是非常感激他的。
她無意與鐵家為敵,更想試圖解開雙方間的僵局,然而她的小小舉動,卻引來鐵夫人更激烈的防備。不只如此,她還將兒子鐵胤珩遠遠地送離自己身邊,以防她的"毒害"!
虞婷嫵對于鐵胤珩,是內疚的。
自己的兒子雖然少了父親疼愛,卻得到她全部的關懷;鐵胤珩不同,他一直活在母親恐懼的陰影下,想必不好受。
因此她格外地關心他的動向,尤其鐵夜和其夫人都遇害了,她覺得自己更有這個責任。
"告訴我,是不是胤珩那孩子出了什麼事?"她靈秀的臉上閃著關切神色。
"娘,沒事的。"虞璜安撫著。
有時候他還真為母親抱不平。她這生幾乎都讓鐵夜給毀了,她不但不怨不恨,反而還相當關心鐵家人。
母親的傻氣,讓人心疼。
"你有事瞞著我,我知道。"虞婷嫵太了解兒子了。"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自己去查。"
"好好好,我說。"虞璜沒辦法,只好將一切所知道的事情全盤托出。
"什麼?有這種事?"
"落花的魅力真大,改天見到她,非好好夸她幾句不可。"虞璜笑著道。
能讓鐵胤珩神魂顛倒耶,真恨自己當時沒在現場,要不然看見他瘋狂的樣子,一定很有趣。
"那孩子,的確不錯。"虞婷嫵也見過落花。"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怪了,關他什麼事?
"你不幫他一把嗎?好歹他是你大哥。"
人家卻沒承認過呀!虞璜簡直想翻白眼。
"娘,你要我怎麼幫他?"
"他要落花,你知道該怎麼做吧?"虞婷嫵說得理所當然。
"娘,落花是人,她不是禮物。"他娘是不是熱心過頭了?
"所以才要你幫忙……"虞婷嫵揮揮手。"算了,還是讓我來吧!我去勸勸她。"
虞璜曾在一次偶然的機運下救過落花,所以她曾因此在虞家堡住過一段時間,和虞婷嫵也熟。
"勸她?"勸她什麼?到鐵胤珩面前,隨他處置嗎?虞璜簡直拿他這天真的母親沒轍。"娘,你別忙了,落花賣藝不賣笑,更不賣身,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
"你這小子說的是什麼話?活像胤珩會吞了她似的。怎麼,舍不得?"她曖昧地斜睨了兒子一眼問。
虞璜難得露出賴皮樣子,環住他娘。"若我說舍不得,那娘會如何?"
好歹他是她兒子,雙龍搶珠,他娘該維護的,應該是親生子吧!
"你說呢?"虞婷嫵反倒給了他一個耐人尋味的答案。
☆☆☆
近來,鐵夜山莊相當的熱鬧。
為了避免鐵胤珩胡思亂想,段馭飛和山莊里的一干忠僕們可真是費盡了心思。由于他生辰近了,大伙兒準備熱熱鬧鬧地幫他辦個生辰宴,順便公告天下,將鐵家的新主人正式地介紹給江湖上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認識。
不過由于鐵胤珩相當不合作,一直很想再到牡丹樓去,因此段馭飛只好再下絕招,派了纏死人不償命的小師妹韓取歡去與他糾纏。
鐵胤珩當然知道他們這麼做都是為他好,但是沒有人了解他的心思。
這幾天他想了很多。不管對手是不是虞璜,都無所謂,縱使要與天下人為敵,他還是要她。
趁著眾人熟睡之際,他默默地來到了牡丹樓的落花閣外。
他告訴自己,縱使不能與她長談,了解所有事情的經過,但只要能夠見她一面,他便覺得足夠了。
他輕輕地靠近窗欞處,沒想到里面的人卻在同時推門而出──
今夜,薰風和暖。
不知怎地,落花有些睡不著,又有點煩躁,所以無法成眠。
"唉!"她輕輕地對空嘆息。
奇怪了,距離上回鐵胤珩大鬧牡丹樓已經過了數日了,為什麼他沒再有所動作?難道……難道那舉動只是一時興起?
不!她怎麼能接受呢?
男人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是很正常的事,尤其像那種凡夫俗子。
她使出了渾身解數,一天兩回邂逅──頭一次在市集,她有意無意地與他擦肩,並假裝踉蹌;當天晚上,他果然如期地出現了,而且還那麼不顧一切地為她大鬧一場。
她以為他還會有所行動才是。
然而……
"夜冷,你穿得太單薄了。"突然,一道沉穩的聲音場起,一件披風隨之披上了她的肩。那屬于男人特有的氣息,立刻竄入她的鼻尖。
下意識的,落花趕緊退了兩大步。
"別喊,我沒惡意。"就在她尖叫前,鐵胤珩及時制止了她。
落花心魂未定地看著來人,在看到那張冷峻英挺的臉後,她莫名地安下心來。
"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來這里?"
"抱歉,唐突了。"
"知道唐突就好。"落花風情萬種地朝他微微一笑,像在勾引人。
鐵胤珩深沉的眼眸里有股難以言喻的痛。
"別那麼笑,你不適合的。"他還是喜歡她最初的單純模樣。
"鐵公子,你沒說錯吧?"落花有些詫異。"哪個男人不為我這笑容而神魂顛倒,你怎麼會說不適合?要不然,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麼笑才好呀!"
看見他來了,她的心不自覺地安了下來。
呵!想來她落花的魅力,還真是不小呀!
哪個男人不為她的笑容神魂顛倒?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我想問你一件事。"
又來了,那深情款款的眼神,又讓落花感到一陣莫名的慌亂。
怎麼會這樣?她對那眼神怎麼會有特別的熟悉感?
"我沒空。"落花想也沒想地立刻別過頭去,故意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半夜三更闖入別人的閨房很失禮嗎?還要問話,莫非你真當我是娼妓?"
"不!你別誤會,我沒這意思。"
"那好,你走吧!什麼都別問了。"她立刻下逐客令。
"可是……"
"我雖然是個小小的舞伶,但是賣藝不賣身,更不賣笑。"
"我知道。"
"知道還不快走?"
"我……"鐵胤珩遲疑了一下,終于點頭了。"我問,你可以不回答。你真的那麼喜歡……虞璜嗎?"
話說完,他沒有等待答案,果然依約地離去了。
那身形如風,就像來時一樣讓人無從察覺。
"虞璜?我喜歡虞璜?"落花輕輕地聳肩,他怎麼會這麼想呢?
難怪他不來了,原來是怕兄弟鬩牆呀!
她慢慢地走入室內,對著菱花鏡中的自己,忍不住輕嘆了聲,說︰"紅顏禍水呀!"
如果能攪得他們兄弟鬩牆,那才真教人痛快,只可惜……
她輕輕地將披風拿下,將那披風拿近自己,腦海里又轉著那張熟悉的臉孔。
畢竟鐵胤珩和虞璜長得很神似,所以對他的長相感到熟悉,並不該意外。但讓人懷疑的是,為何她總覺得他倆之間還有些牽連……
"落花呀落花,終日玩火,該不會被火焚了吧?"
這舉止,簡直像個花痴,但天知道她心里根本沒這意思。
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她宛如陷入迷霧中,無法月兌離。
☆☆☆
這日,荷風暖吹。
鐵胤珩的生辰宴使得整個鐵夜山莊熱鬧滾滾。
由于鐵夜生前交友廣闊,因此不但三教九流的人士都來了,連縣太爺都親自帶禮前來,簡直面子十足。
"來來來,東西放這兒就行了,里面請。"
"大家別客氣,就當成自己家一樣。"
"多喝幾杯,今天不醉不歸。"
大廳上,鬧哄成一片,只有鐵胤珩仍維持一貫的沉欽,由他們去玩。
他冷眼地看著所有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今天的宴客名單和他父親的壽宴名單一模一樣,這是他唯一的堅持。
大伙兒也明白他心里想什麼,以為他總算從沉迷個小小舞伶的世界中清醒過來,想要找出凶手,為鐵家兩老報仇。
然而,天才知道,他的心頭仍舊煩亂。
"怎麼愁眉不展?開心點兒,今天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耶。"段馭飛走近他身邊提醒道。
宴客的名單上都是些大人物,江湖豪杰、仕紳名流都在內,所送來的禮自然不同凡響。大大小小的禮物堆滿了廳堂,看來拆禮還需要費許多時間哪。
"為我?是嗎?"大家心知肚明啦!鐵胤珩撇撇唇。
"當然是為你。"段馭飛邊朝來賓笑著,邊對他道︰"就算這生辰宴別有用意,但一切也都是為了幫你。"
沒錯!他說的絕對有理!
"馭飛,謝謝你。"鐵胤珩是個公私分明的人,該道謝的時候,他也絕對不會吝于出口。
"哪里的話?三八兄弟,這麼客氣干麼!"段馭飛真的笑得三八兮兮。
其實他愛湊熱鬧的成分多些。前段時間被困在瑯琊山上,整日對著山和樹;現在好不容易下了山,以為能夠解月兌,卻因為鐵夜夫婦的意外身故,整個莊內的氣氛低沉得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好不容易終于讓他找到一個機會可以大大熱鬧一番,就算不能從中找到凶手,那也值得了。
當然,他覺得凶手沒那麼笨,才不會在同個場合出手第二次,這是他們師兄弟倆心知肚明之事。只是山莊里的長輩們以為這樣就代表鐵胤珩想振作了,只好做出假象讓他們瞧瞧了。
不過說不定也會弄假成真,畢竟誰都無法保證,下毒手的一定是個聰明者。
"少爺,今天來的客人很多,我怕場面亂,待會兒你最好別吃桌上的東西。"忠叔走到他跟前,悄悄地在他耳邊道︰"不過我都安排好了,在你房里已經準備好酒菜,你先去吃點東西果月復吧!"
鐵胤珩和段馭飛听得差點笑出聲來。
"忠叔,如果讓人知道鐵夜山莊的東西吃不得,傳出去會嚇壞人的。"鐵胤珩真感激這個老好人。
"別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少爺你呀,你可是山莊的唯一繼承人,我們全都指望你了。"忠叔差點沒掉下淚來。
鐵胤珩雖然這陣子不知怎地竟會去迷戀上一個舞伶,但幸好他的學習能力很強,一下子就能夠掌握鐵夜山莊的大權,帶領他們山莊上下的人,這倒是讓人十分欣慰之事。
"別擔心,除了我,還有虞璜。"他也是鐵家的骨肉,盡管所有人都不承認,但這是事實。
其實對從小失去自由的鐵胤珩而言,必須繼承鐵夜山莊之大業實在很痛苦,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責任他月兌逃不了。
聞言,忠叔的表情大驚失色。
虞璜這個名字在鐵家是禁忌,直到現在兩個老主人都不在了,他還是不認為會有所改變。
"少爺,別這麼說,夫人會不高興的。"忠叔敬愛他的舊主母,盡管她已經香消玉殞,這份忠心仍未變。
"忠叔,放輕松點,別太緊張,大師兄只是跟你說笑而已。"段馭飛趕緊解釋,免得嚇壞這老好人。
"是嗎?可是這種事並不好笑呀!"忠叔叨念著。
段馭飛苦笑,他了解鐵胤珩的心態,同時也能體諒忠叔,雙方都沒錯。
就在陷入岑寂之時,突然一個下屬跑了進來,神色有些緊張。
"發生什麼事了?"鐵胤珩問道。
"稟莊主,虞……虞家送禮來了,就在花廳里。"下屬支吾地道。
"虞家?"忠叔更加緊張。"虞家送什麼禮?不管是什麼,都給我退回去,快退回去。"
"可是……可是那禮物不好退。"下屬有些為難。
"還有什麼禮物不好退的?難道送的是座山?"忠叔才不信。
"我看──送的是個美人喔!"段馭飛俊臉一揚,開玩笑地說道。
"就是,給表少爺說對了。"那下屬一臉的正經。
眾人一愣!
"真的送個美人啊?你不會告訴我那個美人是落花姑娘吧!"段馭飛臉上的揶揄意味更加濃厚了,還帶著一抹促狹。
听說落花這女子很有個性哪!
"又給表少爺猜對了,正是落花姑……"
下屬話都還沒說完,鐵胤珩已經化作一道輕煙,往外奔去了。
"少爺,少爺──"忠叔苦著臉,看來這少爺的個性沒變,他心中牽掛著的,還是那個舞伶。
唉!怎麼會這樣呢?他該怎麼辦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