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沒想到西狄族有如此風俗,這倒教臣開了眼界。」
徽國宰相殷續听著樊應槐將事情經過大略說明後,忍不住慶幸起王後的先見之明。
方才西狄王上朝覲見時,他正忙著公事分不開身,鳳御王後卻突然差人來喚,說是西狄王要來接永寧公主,樊應槐脾性又沖,難保這兩國之主不會一言不合、當朝對罵,到時候可不只是吵完消氣那麼簡單。
殷續與樊應槐同窗伴讀多年,深知這位徽王性情,對于鳳御王後的擔憂亦是深表認同,因此立即趕去為兩人打圓場。
在安撫過西狄王,請遠道而來的他先稍作歇息,並為他安排宴席、好好安頓,並承諾會在之後正式回復關于永寧公主是否回西狄族的問題後,西狄王終于點頭同意,這才化開了一場紛爭。
由于此事攸關永寧公主,鳳御王後又極為擔心,因此在西狄王離去後,樊應槐與殷續索性將一切經過說明予兩人知曉。
當然,因為護妺心切,所以樊應槐末了還是不忘添上一句允諾。「貞遙,你放心,無論如何孤都不會讓你去西狄族受罪。」
原本樊應槐就認定,西狄族一定待薄了這個妹妹,如今見到西狄王又是一副蠻橫的態度,因此更加堅決了他絕不退讓的決心。
「王上,請您冷靜下來。」殷續有些哭笑不得。
這樊應槐也真是夠激進了,而且脾氣多年不改,眾所皆知。
平時這脾性用在極積治國上倒無不妥,一旦遇上私心,可就顯得有些瞻前不顧後了。
「這不是您能武斷決定的事,即使不願使永寧公主回到西狄族,也該謹慎處理,否則惹惱了西狄王,興起戰禍,受害的可是無辜百姓。」殷續搖搖頭,對樊應槐的脾氣有些沒轍。
就算現在徽國與西狄族是敵弱我強,但打仗免不了就是會犧牲士兵,更會引起百姓不安,讓徽國陷入戰禍陰霾。
所以樊應槐身為一國之君,在面對這樣的大事時,自然要更加小心處理,而不是偏袒一己之私。
「我想……應該不會的。」樊貞遙沉默地在旁听取殷續意見,突然開口打岔道︰「虎嘯不是那種人,他不拿百姓性命胡來的。」
「虎嘯?」樊應槐有些意外地轉頭瞧向樊貞遙,對于這陌生的名字感到些許愕然。
他們現在正在煩惱西狄王的問題,所以樊貞遙會提起的人,原則上應該就是西狄王了。
只不過,先前樊貞遙還如此堅定,表示她並不想再回西狄族,所以樊應槐還當她對西狄族相當排斥,卻沒料到……
樊貞遙居然站在西狄王那邊為他說話?
「虎嘯是西狄王的名字,他們一族沒有姓氏,但習慣以威猛的動物為自己的孩子冠名,像西狄先王冠上的是熊,加上喜歡爭戰的性格,所以又被稱作血腥熊王。」樊貞遙畢竟待過幾年西狄族,對于他們的民俗風情和特色多少懂得一些。
「用意不錯,可惜這家伙看起來只有脾氣暴躁這點像猛虎,那一身打扮亦半點不像個西狄王,說他是一國之王,不如說他像個護衛。」樊應槐蹙了下眉頭,迸出悶聲。
他對虎嘯多少是有些心結的,尤其虎嘯還當著自己面前,口口聲聲喊著一定要把永寧公主接回去,讓他打心底就對虎嘯有著極度不滿。
「虎嘯說話的口氣是不太好,但沒有到暴躁或是頑固,而且……他不打扮、穿著樸素,是因為他不重享受,絕不將子民的錢財用在外表的體面上。」樊貞遙認真地思索著,對于樊應槐的話,再度出聲反駁。
「老虎蒙了塵、一樣是老虎,是嗎?」殷續在旁低聲笑應。
「你非得幫著貞遙說虎嘯的好話嗎?」樊應槐橫了殷續一眼,對于他們站同邊說話的反應感到有些不滿。
到底是哪一國的子民?胳膊盡往外彎!
「不,臣只是覺得,永寧公主說得很有道理,而且也頗符合西狄王給人的印象。」殷續雙手一拱,忍著笑意往樊應槐一敬。
「你什麼時候成了應聲蟲?」樊應槐拿殷續沒轍,索性跳過他直接往樊貞遙問去︰「倒是貞遙,你似乎挺欣賞虎嘯?」
她打西狄族回來也好一段日子了,他從未听過她提起、懷念任何西狄族的人事物,有的盡是眉頭深鎖、表情不悅的反應;可這個虎嘯卻能讓樊貞遙破例贊美,肯定有其原由。
「那是因為……虎嘯幫過我。」提起在西狄族的往事,樊貞遙難得少了愁眉不展的模樣,卻是揚起淡淡笑容。
樊應槐勾起眉梢,對于樊貞遙這表情,他不只是感到意外,更有些不悅。
到底是什麼樣的恩情,讓樊貞遙對虎嘯如此有好感?甚至不惜反駁他這個一心想呵護她的兄長?
「當年和親時,我才十二歲,初到西狄族時人生地不熟,不管是吃用還是言談風俗,我沒有一樣能習慣。」苦笑幾聲,樊貞遙像是要甩去這分憂愁似地搖搖頭,又往下續道︰「可偏偏西狄族為我這個和親王妃設下國宴,要王妃跟著敬酒,而且一定得喝……」
「什麼?那些人眼楮瞎了嗎?你才幾歲!」樊應槐還是頭一次听見這事,眉心忍不住蹙了起來。
「听說這是習俗,非喝不可,一群朝臣圍著我敬酒,無論如何都要我喝,甚至我還听見有人在旁耳語,說我不喝就是擺公主架子,表示徽國沒把西狄族放在眼里,當時我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幾乎要哭出來……」現在回想起來,樊貞遙還是覺得很無奈。
她只身前往西狄族,已經是個折磨,還得面對這種難題、給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然後是虎嘯幫了你?」這回憶听得樊應槐很是心疼,畢竟心里再怎麼猜測樊貞遙的狀況,都比不上她的描述來得真切。
那樣的恐懼與責任,一旦壓在一個做不了主的孩子身上,會是多麼沉重的包袱啊!
「他突然拿著酒杯出來,說我是徽國來的王妃,不習慣喝酒,他是兒子,酒宴上的敬酒由他代喝,所以那一夜的宴席,我才能逃過一劫。」如果不是虎嘯出面,想必下場不會好看到哪里去。
她原就不喜近酒,更遑論要她喝酒,真喝下去只怕落得吐了一地的慘況,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又給人亂扣罪名,說她不識貨,竟把美酒吐出來?
呵……現在回想起來,她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注意虎嘯的吧!
每年的例行大宴、慶典祝賀,虎嘯似乎從來沒缺席過,表情卻是明顯的興致缺缺,與她一樣、總是一臉盼著無聊宴席快點結束的樣子。
許是這份從未接觸過、卻又顯得有些相像的心思,讓她對他多了幾分在意……
「這麼說來,虎嘯並不是太糟的人,大王是誤會他了吧?」陪伴在身側的鳳御輕扯樊應槐的衣袖勸道。
「我想他只是急性子了點。」樊貞遙點頭道︰「原本西狄先王去世時,我還擔心會由誰來繼承王位,畢竟這關系到西狄族與徽國的關系,可後來王兄便將我接回國,我也沒再去多想,不過……如果是虎嘯當了西狄王,我想戰事是不會有的。」
虎嘯為她挺身而出的情景,她記憶猶新,那樣的體貼方式,不是個重私欲的人會擁有的;所以她並不認為虎嘯會因為一點小爭執就興戰,反倒是……
「王兄,既然來談的人是虎嘯,情況反而變得好說話了,王兄能否好好與他談個清楚?」原本听說使節要接她回西狄族,她心里相當不安,可若使節就是西狄族里最能做主的虎嘯,她相信只要冷靜下來談妥,應可誤會冰釋。
「看在她幫了你大忙的份上,擺宴談開自然可成,但孤得先提醒你,貞遙,知人知面不知心,別把虎嘯想得太好。」知道虎嘯幫過妹妹,樊應槐心里的敵意多少褪去一些,但一想到他旁若無人的執拗態度,又令他感到不悅。
「王上,恕臣斗膽,依臣之見,西狄王與王上個性相近,所以談起此事自然各不相讓,但由永寧公主的話听來,西狄王應該對這位前王妃有幾分敬重,因此臣以為,不妨安排永寧公主與西狄王相會,由永寧公主親自言明她並不願回西狄族的心意,或許可行。」殷續思索一回,明白讓這兩位一國之主商談,並不是好主意,倒不如讓當事人自個兒說明。
永寧公主脾氣終究比樊應槐軟些,與虎嘯算是有些相熟關系,因此要談事情、要套交情,由永寧公主這邊下手,都遠比放任兩個脾氣一樣沖、一樣硬的君王硬踫硬來的好。
「你說要讓虎嘯跟貞遙直接談?依他的個性,準教貞遙吃虧,這不成……」樊應槐正想拒絕,冷不防地鳳御已止住了他。
「大王,就听殷宰相的意見吧!剛巧晚些要設宴為西狄王接風洗塵不是嗎?就安排貞遙在宴席上與西狄王先見個面,到時候大家都在場,就不用擔心貞遙給西狄王欺負了,大王認為這樣可好?」鳳御軟言軟語地勸慰著。
面對心愛王後的諫言,樊應槐縱有再多反駁也吐不出口,更何況殷續與鳳御的考慮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仔細想了想,樊應槐終于點了頭。
「就這麼辦,孤要讓那虎嘯明白,貞遙既然說了不回去、就是絕對不回西狄族了!」
「西狄王遠道而來辛苦了,今設宴一場、聊表心意,為西狄王接風洗塵、解月兌疲憊,略盡地主之誼,還請西狄王盡情享受……」
聲調極度不誠懇的長篇客套話,吐自樊應槐的口中,雖說平時為使節設宴時,他或殷續總得來上這麼一段開場白,但由于這回招待的對象是虎嘯,因此樊應槐說得極為不情願。
若不是因為身為一國之君,加上他不願讓樊貞遙回西狄族一事,一定得好好跟虎嘯說明,否則他肯定會私心作祟,來個避不見面。
「多謝徽王。」虎嘯身為西狄王,對于這類的虛假場合早是見怪不怪,所以亦是意思意思地回應兩聲,然後繼續啜飲他的酒。
面對這般情況,受邀同席的殷續和鳳御不由得相視苦笑。
正因為他們明白,樊應槐護妺心切,先前又與虎嘯有過沖突,因此若只讓他們見面談事情,絕對不妥當,所以才以設宴洗塵的名義,讓他們倆、當事人樊貞遙都同席,若有沖突也好馬上出聲打圓場。
只不過看這樣子,若是雙方都毫不退讓,情況肯定只會惡化不會好轉……
「另外,關于想接王妃回西狄族一事,我想先向徽王道歉。」
就在殷續等人擔憂之際,虎嘯卻突然迸出一句出人意表的回應來,教樊應槐有些訝異。
道歉?他沒听錯吧?
這虎嘯的態度會不會轉變得太快?還是另有隱情?
只是樊應槐還沒來得及想透其中道理,虎嘯已自顧自地接了下去。
「我一路趕來,說是要拜訪徽王,卻沒依規矩備上見面禮,甚至僅出示西狄王身分的金印後便強硬入宮,美其名身為使節,事實上卻有些胡來,對于這些失禮之舉,我自知理虧,還望徽王不予計較。」虎嘯往樊應槐舉杯相敬,態度變得緩和許多。
畢竟徽國與西狄族有過盟約,既然結盟就是兄弟、朋友,論理來說,兩國該互相敬重、以禮相待才是,所以他此番硬闖,著實太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