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院。
隔著一道門,仍能听見她壓抑的哭聲,那一聲聲壓抑的細細嗚咽,扯痛了郁青天那顆剛毅的心。
原來索中哲那家伙說的是真的,他真的是動心了。
早在她攔轎告狀的時候,那雙清澈的明眸就讓他仿佛看見另一個自己,那時他內心的那一潭死水就被她攪亂了。隨後她的堅持和勇敢又讓他違背了當年發下的誓言口。
只是那時,他還不知道這就是動心了。
可若不是因為動心,他這最不喜歡麻煩和混亂的人,又怎會在明知幫她就意味著卷入太後母子和九王爺的那堆爛事的情況下,仍答應要替她爹申冤?
若不是因為動心,在她昏迷的時候,他大可讓沈虎將她往衙門里一扔了事,何需巴巴的用轎子將她抬回府來。
而後在她義無反顧的說願意挨板子、滾釘板時,他的一顆心就情不自禁靠了過去!要命,他真的愛上這個勇敢的小女人了!
「嗚嗚嗚……」薄薄的門板擋不住她傷心的哭泣聲。
「該死!」郁青天你還真是個渾球,居然讓她哭得這麼傷心!他狠狠的一拳捶在牆上,發出「砰」的巨響。
「嗚……」听見了外面的響動,她的哭聲再次變得壓抑了。
該死,他又嚇到她——郁青天的臉色更難看了。
看見自家大人的臉色不善,跟著他一起過來的沈虎也好想哭。
「咦?你怎麼也在這里?」意識到沈虎的存在,郁青天的臉頓時變成了標準的包公臉。
「我、我……」沈虎被他的黑臉嚇得說不出話來。嗚∼∼他恨不得自己能馬上變成透明的。
「你還不走嗎?!」他的濃眉皺得緊緊的。
「是是是,我馬上走。」沈虎如蒙大赦,抱頭鼠竄而去。
郁青天告訴自己,他必須進去見她,為自己傷了她的心去道歉,並告訴她他為之動心的事,可她也會對他有好感嗎?她會……
他的大手抵著門板好久了,卻始終缺乏推開門的勇氣。
呵呵!從沒想過他也會有缺少勇氣的一天。郁青天無聲的笑了。
嗯,既然決定了就進去吧!就算她現在還沒喜歡上他,他也會努力讓她喜歡上的。死纏也好,爛打也罷,反正他最大的優點就是鍥而不舍。
郁青天手上一使勁,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
「少爺,索爺把水兒姑娘帶走了。」驀的,身後傳來老管家焦急的聲音。
「你說什麼?!」他大驚失色,推門的手停在了半空。
「索爺他臨走時留了話,說少爺如果有什麼話想要和他說,就去他府里找他。」老管家轉述索中哲的話。
「該死!」郁青天忍不住詛咒出聲。
隨著幾聲乒乒乓乓的聲音,房門「砰」的被打開了,陳雨過出現在門口。她在里面听到了他們的對話,跌跌撞撞的沖出來要問個究竟。
郁青天憐惜的望著哭得眼紅紅的她。
「御醫大人為什麼要帶走水兒?水兒她會不會有危險?」陳雨過一疊聲問道。
「應該不會吧!索爺說要帶水兒姑娘去見太後鳴冤。」老管家趕忙安慰她道。
「鳴冤?那不是說水兒她要去滾釘板嗎?!」她面色僇白。
恍然間,她似乎看見水兒那細瘦的身體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而在她身旁的則是一個閃著森森白光的釘板,那上面還帶著水兒的血!
「啊……」下一刻,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整個院落。
「別怕,水兒她不會有事的!」驀的,兩只有力的手臂將她抱在寬大的懷抱里,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柔聲安慰。
「不,你騙我,水兒她一定會死的!嗚嗚嗚……」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灼熱得仿佛能燙到他的心。
「相信我,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的妹子!」不管那個人是索中哲還是太後。
「真的嗎?」陳雨過用一雙含淚的明眸凝睇著他。
「嗯。」郁青天竭力克制住想要吮去那淚水的沖動,頷首道。
「可——」
「索爺說了,水兒姑娘不會去滾釘板的。」見陳雨過仍不放心,老管家也站出來作證了。
「這是真的嗎?」她疑問的目光再次轉向郁青天。
「是真的。你別看索中哲他的官餃只是御醫,其實他還是太後的親外甥,太後平時很倚重他的,所以水兒她一定會沒事的。」
「太好了,水兒她會沒事。等到太後了解到阿爹的冤屈,阿爹他也會沒事的。」這些天來,陳雨過第一次露出沒有陰影的笑容。
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哪會了解什麼民間疾苦,所有的一切在他們手里不過是政治斗爭的工具罷了。對于太後來說,陳家姐妹充其量不過是她用來對付九王爺的工具而已。
「是啊!這實在是太好了!」雖然郁青天心里很不以為然,可是臉上卻不得不擠出笑來寬慰她。
「不用挨板子,也不用滾釘板,一切都這麼完美,莫非我是在做夢嗎?」陳雨過歡喜極了。
「你不是做夢。」因為他會讓所有的夢想都變為現實!握住了她的手,他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魯莽,想不到她也反手握住他的。
「青天,謝謝你。」狂喜兼沖動之下,她踮起腳尖在他的頰上快速印了一個吻。
「你……」猝不及防之下,郁青天競愣住了。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稍微冷靜之後,陳雨過才發現自己竟然吻了青天大人,當下趕緊逃進房去。
合上門,她背靠著門板,整張小臉燒得紅通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是她一點都不後悔自己的沖動。雖然她配不上青天大人,可在他伸出援手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已經刻上了「郁青天」這個名字!
「沒關系,我不介意。」郁青天慢了好幾拍才回答。事實上,他不光是不介意,甚至還巴不得她經常這麼做。
骨節分明的大手模上了自己的左頰,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屬于她的體溫,這讓他眷戀的模了又模。
「咳咳咳……」老管家假咳幾聲,才將自家少爺的魂給咳了回來。
「你好好休息吧!我到索中哲那里商量點事兒。」
就目前的形勢看,想要索中哲放人那是不可能的了,他得好好計畫一下怎樣在即將發生的那場混戰里保全陳家姐妹倆。
「嗯。」門那邊傳出陳雨過的聲音。
「何伯,替我好好照顧雨兒,一會兒就讓人照著方子去抓藥……」郁青天一一交代道。
「對了,索爺還留下了這個。」老管家掏出那只錦袋在他面前晃一晃。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該死的,他竟學了那丫頭的口頭禪!「剛才索爺他有什麼異常嗎?」
「異常?沒有啊!」老管家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索爺抓著水兒姑娘的玉墜子看了半天,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異常啊?」
他一定是發現了!郁青天猛然醒悟道。看樣子是那塊玉墜子泄的密,不過索中哲知道了陳水落的身世倒不是什麼壞事。
只是先前那家伙就已經看出自己對雨兒情有獨鐘,現在又讓他抓住了雨兒妹妹這個大把柄,這場太後母子和九王爺的血腥斗爭他恐怕是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
既然躲不開紛爭,至少他一定要做那個贏的人。
以前他是孑然一身,無所請生死,可現在有了雨兒,連帶她的妹子、她的阿爹,這一切都成了他的責任。
他一定得好好謀畫一下,想出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因為她和她身邊的人都是他最珍貴的,他再也輸不起了。
「我現在去索府,應會回來得比較晚,你們不必等我一起吃飯了。」郁青天交代老管家。
「少爺,我知道了。」老管家點點頭。
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老管家似乎看見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有一種預感,那個熱情如火、嫉惡如仇的少爺又回來了,而這一切都是拜這個叫陳雨過的姑娘所賜……
「爺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雨過姑娘。」老管家在心里默默的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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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一帶連日暴雨,就像正在經歷一場止不住的嚎啕大哭。城內城外各處河水暴漲,問或有山崩的消息。
這天又是瓢潑大雨,城里城外人煙稀少。天昏地暗里,一輛外表樸素的黑色馬車冒雨疾行,很快就出了城門奔向郊外。
只看外表,這馬車可以說是樸素得近乎寒酸了,可馬車內部卻是截然不同。車廂里鋪著整張雪白的羊毛墊子,墊子中間擱著一張小小的紫檀茶桌。郁青天和陳雨過就分坐在小茶桌的兩邊。
小茶桌上固定著一只紅泥小炭爐,炭爐上正煮著一壺熱水,隨著「咕嘟咕嘟」的沸騰聲,白色的水汽從壺嘴和壺蓋上的小孔散溢出來。
車廂里彌漫著縹緲的水汽,讓人仿佛身處仙境中。
呵呵!陳雨過,你還真是傻氣呢!陳雨過忍不住嘲笑自己的胡思亂想。
「你在笑什麼哪?」郁青天一直在默默的觀察著她,見她又是咧嘴又是拍額頭的,不禁嘴角也跟著微微上揚,眼神更是柔了三分。
「沒什麼啦!」被他緊迫盯人,她覺得怪不自在的。
「撒謊呵!」他伸出一只大手挑起她的下巴,寵溺的眼神似乎在說——還真是個不乖的孩子。
陳雨過被他的眼神盯得臉紅起來。
「怎麼了,臉一下子變得這麼紅?」郁青天的大手順勢爬上她燒得發燙的面頰。
「我、我是在想水兒她不知道怎麼樣了?」陳雨過沖口而出。
「水兒她很好,太後見了她很是投緣,還讓她在宮里多住些日子呢!」
「多住些日子?水兒她沒見過什麼世面,也不懂宮里面的規矩,要是不小心得罪宮里的貴人,那可怎麼辦呢?」她憂心忡忡的。
「不會不會,太後她老人家最慈祥了。」雖然他差點被口水噎到,但仍努力把話說完。
如果說索中哲是只小狐狸,那太後就是他身後的大狐狸了,而這大小狐狸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人家來充當炮灰!
「可我還是想把水兒接回來,她留在宮里我不放心。」陳雨過低著頭吞吞吐吐的道。
「你們要告的人有九王爺做靠山,而這件事又牽扯到九王爺。九王爺他一向懂大勢大,就連皇帝都懼他幾分,現在他已經知道了你們要告狀的事,難保他不會殺人滅口。」
「殺、殺人?」她驚呼。
「是啊!所以這時候水兒她待在宮里是最安全不過的了。」郁青天昧著良心道。
「那我阿爹他會有危險嗎?」陳雨過再次驚呼。
「暫時還不會。」
「可是你明明說了水兒她會很危險的。」
「是啊!可是你阿爹和水兒不同,一是這案子需要他繼續頂著,所以他們暫時不會對他不利;二是我已經派了人去織里縣衙保護他的安全。」不忍見她小臉慘白的樣子,郁青天趕忙解釋道。
「嗯。」陳雨過點點頭,可臉色才稍微變得好看些,立刻又變得比先前更慘白了。
「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郁青天急了,伸出手去模她的額角。
「你會有危險嗎?」她抓住了他的大手,急切的問道。
她這是在為他擔心嗎?郁青天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里暖暖的。
「青天,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嗚嗚……」淚水落下來,在小桌上留下大滴大滴的水痕。
「沒的事兒,我不會有危險的。」他忙伸出手替她擦眼淚,可是那淚水卻越擦越多,大有泛濫成災之勢。
「你在騙我!」她哽咽。
「我沒有。」莫非她已經發現了他想用自己為餌的計畫了?他嘴里說沒有,眼神卻心虛的避開了她的。
「你有。」她異常堅持道。
「我沒……」該死的,她是怎麼發現他在騙她的?!郁青天再一次默默詛咒那個陷害他的索中哲。
車廂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陳雨過的怞噎聲不時響起。
「啊!水已經燒開了,我來沏茶……」郁青天一邊伸出手去提那紫砂水壺,一邊故作輕快的說著。
「郁青天,你這個大騙子……」陳雨過被他粉飾太平的態度激怒了,雙手握拳,一臉悲憤的吼道。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驚恐的馬嘶聲,馬車毫無預警的急拐彎,車身猛烈的震顫起來。
「哦!該死!」郁青天的手從壺柄上滑開。
「啊……」陳雨過穩不住身形,跌跌撞撞的往前撲去,腳尖還勾住小茶桌的一腳。
小茶桌立刻被她勾翻了,連帶放在桌上的紅泥炭爐和上面燒著的滾水一起往郁青天潑去。
「啊——」她驚呼一聲,忙伸出手去抓,卻已經太晚了。
車廂里就這麼點大,郁青天才退了半步,他的背就頂到了車壁,再也退不了了。于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仍然火紅的熱炭和半壺滾燙的熱水一起潑到自己身上。
該死的,還真疼呢!他疼得齜牙咧嘴。
陳雨過睜大黑白分明的大眼,面對由自己造成的一團混亂,整個人呆若木雞。
「你該不是想我倆都燒死在這里吧?」郁青天露出一抹扭曲的微笑。
才一會兒工夫,那些熾熱的炭已經在長毛墊子上燒出幾個窟窿,而且火苗還有逐漸蔓延之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火花已經被滾水澆滅了。
「我馬上找水來澆滅它們。」陳雨過在車廂里團團亂轉,總算找到隱蔽在暗處的盛水木桶,趕緊用里面的水一一澆滅那些火苗。
又是火又是水的,長毛墊子已經全毀了。
直到確定每個地方都不再有火星,郁青天才放下心來,緊繃的神經放松了,被燙傷的地方更覺得一陣陣火辣辣的疼。
幸好這火炭和滾水都是潑在他身上,若是潑在雨兒身上可就糟糕了!為了安全,以後再不能在馬車里弄這些危險的東西了!他的濃眉因為懊喪而皺得死緊,薄唇也因為忍疼抿得緊緊的。
「青天,我來幫你了!」
「幫——」郁青天只來得及抬起頭,剩下的那半桶水就已經澆在他身上了。
陳雨過只顧救火,全然忘了這時天氣已經入冬;連日的大雨更是造成氣溫比往年這時更旺。
好、好冷啊!這半桶水一淋,他頓時臉色青白,牙齒也格格作響。
慘了,她又壞事了!念及此,陳雨過的臉色甚至比郁青天的更蒼白。
「我馬上幫你月兌下來!」事已至此也無法顧及其它了,陳雨過手忙腳亂的要幫他月兌下那些被水淋濕的衣物。
「你別……」
「不月兌掉你會生病的!」他想開口阻止,可是陳雨過不但沒听他的,動作還更快了。外袍,夾衣、中衣……一層層的都被她解開了。
有了這些衣服的層層阻隔,身上的燙傷似乎比手臂上那些好得多了,可是肌膚上仍留下一個紅紅的印記,甚至還往下蔓延到他的褲腰……
她只倉卒瞥了一眼,就面紅耳赤的不敢再細看了,可一想到下面還有燙傷,她就咬了咬牙又去解他的褲帶。
「別動,等一等。」他的大手按住了她的小手。
「可下面也有燙……」傷呢!
「我說等一等!」郁青天提高了聲音。
「嗚……」听出他的不耐煩,陳雨過的心很受傷,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再次凝聚淚水。
該死,他也不想凶她的,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來哄她了!
郁青天注意到,已經很久沒听見沈虎的動靜了。照理說車廂里出了這麼大的事,身為侍衛的他早就應該過來察看才是。
還沒到他們計畫中的地方,不應該這樣啊!可……
事情有些不太對勁!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噤聲,不能哭了!」他緊張的道。
「嗯。」陳雨過使勁的咬住嘴唇,這才止住了哭聲,卻止不住眼淚一滴滴落下,跌碎在又是水又是窟窿的長毛墊子上。
一定是出事了!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濃重,郁青天的濃眉也越擰越緊。
「外面出什麼事了?」這下就連陳雨過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一會兒听我的,我要你跑你就拼命的跑,干萬別回頭。」郁青天湊到她耳邊,急促的叮囑道。
「那你呢?」她緊張的問。
「別管我。」來人要對付的是他,沒有他,她逃生的機會會大很多。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這怎麼行,我們是一起來的,當然要一起跑了。」陳雨過也學他的樣子壓低自己的聲音。
「都說要你听我的了,你還辯什麼?!」不可否認,當听到她說他們是一起的,他的心里開心極了,可是說話的聲音反而更嚴厲了。
「可……」
「這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陳雨過仍有異議,馬車外卻忽然傳來一陣掌聲。
是誰在外面?
該死的索中哲,這就是你所謂的萬無一失的布置嗎?!
下一刻,陳雨過滿是疑問的目光撞上郁青天惱怒至極的目光,在那惱怒陰郁的後面,她看出了他的緊張與不安。
「你是大騙子,我不會再听你的了!」她嗔道。
「雨兒听話,都什麼時候了,就別再和我鬧……」望見她溫柔如水的眼波,郁青天的聲音戛然而止,大手亦停留在半空中。
「別忘了我們是一起的,要生一起生,要死就一起死。郁青天,你休想讓我拋下你獨自逃命!」她溫暖的小手主動握住他停在半空的大手。
雖然手背上被燙傷的地方都叫囂著疼痛,可郁青天的心卻不以為苦,反覺得甜滋滋的。
「青、青天?」見他出神,陳雨過忍不住喚道。
「好,我們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凝視那雙毫無陰霾的明眸,郁青天點一點頭,慎重的許下一輩子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