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這麼放走她嗎?雷夫自問。
有個細微的聲音像遠方的海潮逐漸逼近,成為巨大的聲浪,那聲音肯定地說著——「絕不!」
絕不的理由是什麼?他再度自問。
頃刻間,他明白了——因為有她,他才知道深埋在靈魂深處的愛並沒有被抹滅,有她,他的人生才開始有歡笑……他是如此深深地愛上了她。
他怎能放任一個心愛的人兒說走就走!不,絕不放走她,就算是賠了自尊的求她,也在所不惜。
雷夫一刻也不停留,追了過去。
嵐煙腦子亂烘烘的奔跑上樓,此刻她只想收拾行李立刻回台灣,遠離石野雷夫。但心碎使她舉步艱難,淚水模糊了視線,使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徹底絕望中她的腳突然踩了個空,整個人撲倒在樓梯上,小月復受到強烈的撞擊!
「啊!」她慘叫一聲,撕裂般的劇烈疼痛由月復下擴散到全身。
緊隨在後的雷夫震驚不已,三步並作兩步地飛奔上階梯,心疼地欲扶起她!「怎麼了,跌疼了嗎?」
「走開……」嵐煙想揮開他的手,卻使不出勁兒來,肚子里異樣的痛覺令她渾身打顫。
雷夫感到她虛弱地顫抖著,二話不說地抱起她,溫柔地低聲撫慰︰「別這樣。」
「別踫我!」嵐煙臉色更蒼白,淒迷的淚眼扯疼了他的心。「我送你回房里。」
「放開我……」嵐煙試著掙月兌,但月復中的劇疼立即將她撕碎,似乎有道熱流由她的體內汩汩流出,她無法想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意識開始陷入幽暗的茫然中……
「我不會放開你的。」雷夫堅定地對她說,卻感到懷中的人兒癱了下來。「嵐兒!」震驚中,他發現她的裙子被鮮血染紅了。
老天!他立即月兌下外衣包裹住她柔弱的身子,抱著她奔下樓,親自驅車前往醫院。
為什麼四周如此沉靜?沉靜得教人心慌!
為什麼她感到有股深切的力量一直在她身畔,試圖想喚醒她?
月復中的疼痛似乎消失了,可是她的心卻更痛了,為什麼?
嵐煙睜開疲倦的眼簾,看到了垂吊在半空中的點滴,微微側過臉,看見了雷夫,他就在坐在床緣的椅子上,堅定的大手握著她縴弱的手,深黑的眸子交織著擔心、痛楚,煎熬地注視著她。
「我……怎麼了?」嵐煙聲音微弱地問。
「你……沒事,只是需要休養。」雷夫溫柔地低語,嵐煙卻由他深沉的眼眉看見他沉重的心情。
「我失去寶寶了……是嗎?」嵐煙痛苦的淚垂落在耳畔。
雷夫沒有回答,沉郁地撫拭她的淚。
嵐煙別開臉,拒絕他的觸踫,許多飄忽在意識邊緣的凝聚逐漸清晰,進而排山倒海地撲向她孱弱的身心,她知道自己已和一個可愛的小生命訣別了。
「對不起。」雷夫沉痛地請求她的原諒。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了嗎?」嵐煙傷心地閉上眼楮,任淚水撲簌簌地墜落。她沒有辦法接受失去寶寶的事實,更不原諒他的花心。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仍請你原諒。」
「你說什麼我都不想听。」她要的只是他的愛及真心,但那只是個夢想;如今夢想幻滅了,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
「別這樣,就算我是個罪犯,在判刑之前,也該讓我有充分說明的機會!」雷夫再次請求。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娶我不過是想利用我,我卻像個傻瓜毫無保留的愛著你;如今寶寶沒了,我們之間就該結束了。」嵐煙心底泣血。
「不,我們之間絕不結束!即使沒有寶寶……」
「你以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嗎?別妄想我會替你生小孩。」
「我說了,即使沒有孩子也無所謂。」
「難道你不想要回你的股權嗎?」她嘲諷。
「那都是其次,重點是我愛你,難道你一點也體會不出我愛你嗎?」他的話逼出了她更多的淚。
「是的!」她狠心地說,悄然地將苦澀埋藏,雖然她曾渴望過他的表白,但隨著事情的演變,現在才說似乎……太遲了。
「即使如此,我也必須讓你知道,我的愛只給了你一人。」他真誠地坦白自己深厚的感情。
「把這些甜言蜜語留給別的女人吧,我無福消受。」嵐煙不想像痴心的傻瓜期待他的憐憫,可是破碎的心卻悄悄地讓這美麗的謊言打動。
「當初給你的鑰匙確是從歐陽妮妮手中取回的,沒想到她大膽地自行打造,進屋來蚤擾你,造成這樣的後果我必須負最大的責任。」雷夫相當自責。
「你究竟給了多少女人鑰匙?你怎麼這麼大方!」嵐煙冷冷地指責。
「你沒有出現之前,她確實是我的情人,但自從娶了你的那一夜起,我就徹底和她斷了關系。」雷夫解釋。
「反正我要回台灣,我不想再見到你,也不听你的狗屁謊言!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有一個女人進屋來告訴我,她是你的情人,而且我再也不想受你的利用。」嵐煙淚漣漣地控訴,哭得鼻頭紅通通的。
「別哭,我的寶貝。我承認娶妻之初是有那樣的念頭,但日復一日的相處,那樣的念頭早就不翼而飛了,你徹底改變了我的觀點。」雷夫傾身,呵疼地為她拭淚,她多不想理他啊,可是他輕柔的手勁卻偏偏觸動她的心弦。
「你走開,別踫我!」她孩子氣地對他吼,不管手上正打著點滴,使勁地想揮去他的手。
他卻擁住她,制止她瘋狂的舉動,溫柔地求她。「原諒我,別離開我,讓我們重新來過!」
「放開我,放開我,我就是要離開你,離得遠遠的……你愛的是你的股權,根本不是我……」嵐煙拚命地掙扎,但他仍只是緊擁著她,她氣不過,狠狠地朝他的肩頭咬了下去!
雷夫面不改色任她發泄,而嵐煙直到驚見血由他的白襯衫滲出,才戰栗地放過他,她並不想傷害他啊!但她也無法開口向他道歉,只是任無聲的淚又滑下腮邊。
「我相信能為你生孩子的女人很多,你何必留住我?」她傷痛地問。
「因為你是我的陽光、歡笑,我的愛……此生我只愛你一人,除非你不再愛我,否則,請你——為我停留。」他幽邃的眼波和她傷痕累累的眸光交會。
她不言不語,讓他眼中的火苗悄悄落到心間,她知道自己是離不開他的,可是她怎能原諒他,又如何說服自己留下來?
她的心恍若流星,飄蕩在不安的夜空,不知該落向何方……
在醫院待了一天一夜,嵐煙終于在雷夫的護送下回「家」。
自回到家後,雷夫都沒有到公司上班,天天寸步不離地照顧嵐煙,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雖然多了,但從前那份歡愉的氣氛似乎已不存在了。
嵐煙時常獨自坐在臥房的陽台外,面無表情地望著天空,心緒總在低迷間回蕩,偶然飄過的雲都會使她落淚,她的生命力似乎都隨著寶寶而逝!
忽然有一束白玫瑰落在她懷里,她失神地抬起眼簾,看見雷夫溫柔的迷人笑臉。
「送你。」他在她身畔蹲了下來。「晚餐想吃什麼?我可以幫你做。」
嵐煙垂下小臉,無意識地玩弄著花瓣,不想看他。
「我的拿手菜是德國豬腳,你要不要試試看?」他和顏悅色地道。
嵐煙仍不理他,近來這就是他們相處的模式,她很冷淡,他卻挖空心思只為博得她一笑,但她並不領情。
他輕輕在她頰上印上一吻,起身,當真為她親自下廚去。
黃昏時刻,雷夫再度回到嵐煙身旁,發現她已睡著,清瘦的小臉滿是淚痕,而躺在她懷中那束白玫瑰已變得光禿禿的,所有的花瓣散落一地。
他低喟,取走僅剩的枝干,傾身抱著她回到床上,耐心地等她醒來。
星光點點的夜,嵐煙悠悠醒來,發現一室特殊的香味;而雷夫正半躺在她身邊看著報紙,他看見她醒來立即收起報紙。「寶貝,睡足了嗎,準備吃飯了。」
嵐煙沒有應聲,裝作沒听見又合上眼,雷夫很想耐心地解除她的防衛,但誰說對付一只賴皮的貓兒需要耐心的?他揚起唇角,手指惡作劇地朝她敏感的腋下進攻,他不信她能一直板著臉。
嵐煙萬萬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逼她「破功」!她就是不給他好臉色,怎樣!她咬住下唇,掙開他的手,坐起身,和他保持距離。
「知不知道你板著一張臉看來像晚娘?」雷夫一把將她捉過來。
「看得你心虛是嗎?」嵐煙寒著臉說。
雷夫不把她的挑釁當一回事,還幽了她一默。「我沒什麼可以心虛的,倒是你承認自己像晚娘。」
可惡!嵐煙推了雷夫一把,但沒有推動他,仍被他攥在懷里;她瞪他,他卻自若地笑著,恍若主導權一直在他手中,她只不過是個任他玩弄的女圭女圭!他怎能如此,莫非他說要重新來過又只是個謊言?
她脆弱地紅了眼眶,心神在不安中飛馳。
「別流淚,你知不知道你的淚會要了我的命!」他柔柔她的發絲,輕吻她的額。「好好的吃頓飯好嗎?你已經瘦得像只小猴子了。」
他低醇的嗓音如此令人迷惑,深沉的眸就像柔情的夜,而她竟木訥地對他點頭。
他放開她,取來餐盤置于床上,以刀叉切下香噴噴的德國豬腳送進她的口中。
「好吃嗎?這可是我的精心杰作,我在美國留學時一個同學教我的。」雷夫說道。
原來他的菜做得比她好,可是為什麼以前她做那麼難吃的菜,他一直都不曾挑剔,而且還吃光光呢?
如果他沒有一丁點愛她,又為何要那麼包容她?
而她當真不再愛他了嗎?
「想什麼?」雷夫專注且耐心地喂她。
她凝視他好看的俊臉,很想殘忍地問他,是否如同歐陽妮妮所說的,他善于用溫柔迷惑女人,但她竟無法狠心用銳利的言詞去傷害他……
或者就讓迷惑蒙蔽她的心,她便可以像從前那樣傻氣地愛戀著他。可是……她沒法子忘記那天在池畔發生的事!
「張嘴,別心不在焉的。」雷夫提醒她。
「我吃不下了。」
「好吧,剩下的我來解決。」雷夫把餐盤移到櫃子上,而嵐煙乘機離開床,把自己鎖進浴室里,不想面對雷夫。
雷夫瞥著浴室關上的門,不知該如何說明自己的心境,只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他都會盡最大的努力挽留她,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
翌日——
單菁菁在沒有通知雷夫及嵐煙的情況下,獨自來到東京。
她和徐堂宏在得知嵐煙小產的消息,都十分難過,心情就像坐雲霄飛車;善良的菁菁征求老公同意,親自到日本來,急欲安慰嵐煙。
她到達的時間恰好是日正當中,女僕前來應門。「表小姐,你從台灣來嗎?」
「是的,先生和夫人呢?」菁菁問。
「先生有要事上公司去了,夫人……夫人她……」女僕支吾其詞。
「她怎麼了?」
「她把自己關在嬰兒房里,剛才我請她出來吃午餐,她都不肯。」女僕這才說明。「自從小產後她常常都不吃飯,也不太愛說話。」
「噢!」菁菁心疼不已。「讓我去看看她。」
女僕領著菁菁到主臥室旁的小房間,門是敞開的,里頭以柔和的米白色為主色,布置得很溫馨精致,可以看出當初大人們對寶寶的期待。
菁菁看到嵐煙坐在嬰兒床旁的地板上,神不思蜀地看著小床發愣,往昔神采飛揚的模樣在她身上已不復見,整個人失魂落魄,明顯地變了個樣。
菁菁含著淚走向她,跪了下來將她擁進懷里。「嵐兒……」
嵐煙神情木然地側過臉,看著抱著自己的人,驚訝在無神的眼中凝聚,她困難地開口︰「單姐,你怎麼來了?爸呢?」
「是我要求他讓我單獨來看你。」菁菁說著,淚已決堤。
「喔……也好,我不要讓老爸看到我這副德行。」嵐煙嘆了口氣。
「我听女僕說你都不吃東西,這樣身體怎麼受得住?」
「想到失去可愛的寶寶,我就吃不下。」
「是什麼原因造成流產的?」菁菁關切地問。
嵐煙看到菁菁流淚,避重就輕地說︰「我不小心跌倒了。」她不知自己為什麼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先前她不是還想怪單菁菁當了她和石野雷夫的婚姻仲介嗎?
「別傷心,你還年輕,將來還有機會。」菁菁抱著嵐煙安撫。
「我不會再為他生孩子了,他只是想利用我換回股權,難道你不知道嗎?」嵐煙痛苦地閉上眼楮!
「嵐兒,你怎麼會這麼想?」菁菁推開她,望著她問。
「我會和他離婚的。」
「不,千萬不要!」菁菁迫切地阻止。
「為什麼?」
「嵐兒,我和雷夫算是青梅竹馬,關于他,我是最了解不過的了,他從小活在父母失和的陰影下,小時候他常說他將來一定不結婚,因為他沒有愛人的本領,也不想被愛……」菁菁的話攝住了嵐煙的心神。
「他的父母為什麼失和?」嵐煙問。
「我姨丈是個古怪的人,他生性多疑又花心,即使連我阿姨那麼好的女人也被他逼得自殺。」
「自殺?!」嵐煙滿眼驚愕,為什麼雷夫從來沒有對她提及?!他只對她說過他十歲母親就去世了,若是如菁菁所言,那麼他母親的死必定對他造成極大的傷害!
「雷夫心底的難過是沒有人可以知道的,他是個善于壓抑的人。」
「我對他的過往一點也不了解。」嵐煙感嘆。
「不必了解他,只要愛他。」菁菁執起嵐煙的手,輕聲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想和雷夫離婚,其實這世上沒有不能原諒的人和事,而我總覺得你們是很合適的一對,你一向是那麼開朗的女孩,我總以為他會因為你的開朗而解放自己內心的桎梏,深深愛上你。」
「他是說過,可是太遲了!」
「嵐兒,也許你有你的執著,但我請求你不要離開他,那將會是他人生第二次重大的傷害。」
「你用什麼身分請求我?」嵐煙問。
「一個不希望女兒失去幸福婚姻的母親。」菁菁的眼中只有溫柔的慈悲。
「讓我仔細想想……」這是第一次嵐煙專注地看著菁菁,她的真誠竟讓自己有莫名的感動。
菁菁沒有等待雷夫回來,她在和嵐煙一同午餐後便搭下一班飛機返台,臨行前嵐煙忍不住又問她一句話︰「你為什麼認為雷夫會愛上我?」
「雷夫是個聰明的人,他一定早就發現你是那麼可愛,而我的直覺也告訴我,你一定會愛上他的成熟迷人,總而言之,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菁菁懇切地說。
「再見,媽媽。」嵐煙不禁被收服了。
「再見,女兒。」菁菁吻吻嵐煙,依依不舍地擁抱她,還特別提到︰「別告訴
雷夫我來過,他並不知道我要來。」
「我知道。」嵐煙點頭,一切盡在心領神會中。
天空突然又成亮麗的白,雲朵也顯得那麼可愛,而嵐煙終于了解一件事,她不該輕言離別,因為離開並下能停止她對雷夫的愛,而且如同「媽媽」所言,世上沒有什麼不能原諒的人和事,所以她決定原諒雷夫。
晚間雷夫下了班,一如往常立刻回到家里,他原以為一進門仍只有一室的暗沉及冷漠等著他,但出乎意料的,他看見客廳里亮著燈,餐廳里也有柔和的光線,且隱約飄出飯菜香!
他放下沉重的公事包,走進餐廳,里頭的浪漫燭光及美食令他十分驚奇,但最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的小妻子,她像個動人的仙子在燭光中對他微笑。
「餓了嗎,大人?」嵐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支著下巴瞥著心愛的人。
「今天是什麼日子?」雷夫大感震驚。
「靈魂得到救贖的日子。」嵐煙起身走向他,雙手親昵地纏繞上他的頸子。
「你要將我無罪釋放嗎?」雷夫低聲問。
「不,這是最後的晚餐。」嵐煙眯起貓兒般邪魅的眼,不懷好意地說。
「什麼意思?」雷夫臉上的笑意淡去,身子也一繃。
「什麼意思難道你不知道嗎?」她樂得捉弄他。
「如果你仍堅持……那好吧!但我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給我最後一次的擁抱。」雷夫正色地說道,而且當真熱烈地擁抱住她。
嵐煙因他灼熱的胸懷,一顆心怦然震動。
他們有多久沒有這麼熱情地擁抱彼此了?
他的懷抱寬敞又舒適,簡直是為她量身訂做的,她怎舍得離開他,又怎能被執拗蒙蔽雙眼,讓自己固執地拒絕他的愛?
她忍不住瑟縮在他懷里流淚。「你總是善用你溫柔的本能來迷惑人,真是太壞太壞了!」
「那就留下來,告訴我,我究竟有多壞。」他柔著她的發,忘不了她甜蜜的氣息。
「沒有人說要走啊。」她細聲地說。
他猛烈地推開她,望著她的淚眼。「那為什麼要說是最後的晚餐?」
「我最後一次煮晚餐啊,以後我想……專心地懷寶寶嘛!」她無辜地輕喃。
「老天!我不是在作夢吧?」雷夫喜出望外。
「你當然不是在作夢,我是說真的,而且你必須拿回你的股權。」
「是什麼改變了你?」雷夫難以相信。
「是……天使的指引。」嵐煙故作神秘地胡說八道。
「噢!」雷夫恨不得立刻吻住她調皮的小嘴,而他就真的擄獲了她的唇,將這些日子以來對她的心疼,化成熱情的吻,真切的乞諒。
此刻無聲勝有聲,柔情蜜意滿溢在他們的心間,包容和溫情已將他們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