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後
「嗯……啊……」寧靜的午後,隔牆傳來女子冶蕩的嚶嚀聲,令人聞之臉紅心跳。
正偷偷潛進書房看書的君憐捂住耳朵,只要她的主人在家,她就時常可以听見這樣的聲音,可是今天很奇怪,這樣的聲浪竟激蕩起她心底奇異的漣漪。
而她也只有在听見這樣的聲音時,才知她的「主人」賀毅鋼從邊關回來了。
從婢女口中得知,那是主人和寵妓們燕好時發出的「自然」聲響,可卻疼壞了她無辜的耳朵,但她沒法子抗議,畢竟她只是個養女,而且主人軍政繁忙難得回家里來。
據婢女們說她是主人十三歲那年,在樹林間發現的一名孤兒,被發現時已挨餓受凍多日,奄奄一息,渾身還被蚊蟲叮咬,幸虧她的主人及時把她帶回來,還請了一名女乃娘悉心照顧,才保住了小命。
也許是因為她被發現時是那麼可憐兮兮的,于是主人為她取了「君憐」這名字。
對那位俊美無儔卻又冷酷無比的主人,君憐很感恩。他對她算是挺照顧的,生活所需一應俱全,惟一不能讓她如願的就是讀書識字,並且只準她叫他「主人」。
從小她就只能遠遠地看著主人,他總是與她保持著距離,不曾主動接近她;也許男女有別,也許尊卑有差異,也許在他心底她只是個撿來的孩子。而主人不但是腰纏萬貫的大地主,更是開國有功的大將軍,皇上最信賴的愛將啊!
隨著年紀增長,她益發有這樣的感覺,但她並不喜歡這樣,她心底有個小小的渴盼,她很希望接近他,將他看個夠,看個清楚,對她而言,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所有世界。
她希望自己能為他做點什麼,回報他的收養之恩。
「呃!好疼……」君憐臉色忽然一陣慘白,痛苦地抱住肚子,全身戰栗,豆大的冷汗從額上滑了下來。這三天來她的肚子總是莫名其妙地泛疼,絞痛過後她的會滲出血水,身子一陣虛月兌。
幸好她早已做了防範,可是今天情況似乎更嚴重了,她頭好昏。她真想不通,為什麼會無端地出血?難道她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癥,就快死了嗎?
她還沒來得及向她心愛的主人表達自己的謝意,和對他的喜愛呢。
她虛弱地靠在牆邊,腦子暈眩混沌,她該立刻回房去,這里是主人的禁地,被發現她偷偷進來看書,他一定會很生氣的。
可是她的身子愈來愈虛飄,腦子愈來愈沉重,意識被一個強大的力量帶往昏暗的夢里去了……
「嗯——不來了啦!大人,你總是欺侮人家。」絕代寵妓梅綻芳一臉狐媚地嬌吟,香滑的身子像一團野火在賀毅鋼肌肉糾結的懷里扭動,期盼他滿足她。
「我可沒叫你來。」賀毅鋼不買賬,大手順著她的背滑到圓潤的婰上……
「大人——」梅綻芳乞求。
「求我啊!」賀毅鋼邪氣地牽動唇,漫不經心的黑眸魔魅靈動。
「求求你,大人。」
「哈哈哈……」賀毅鋼冷笑。
梅綻芳媚眼微眯,露出痴醉的眼神迷惑眼前的血性男子;她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青樓艷妓,不但面貌姿色都是一等一,更精通琴棋詩畫,多少達官顯貴花了大把銀兩在她身上,只為換取一夜春宵,但她獨獨鐘情桀驁不馴的賀大將軍,只有他不必排隊等待,她會自動送上門來。
她愛的不只是他過人的精力,還有他凌駕眾人之上的權勢和財力;最近她打算自立門戶,得找個後台當靠山,他是最佳人選。但她知道他也是精于算計的人,想要在他身上得到多少好處,她就得付出同等值的代價。
賀毅鋼看得出梅綻芳正賣力地用她自以為是的小伎倆迷惑他,但他一點也不為所動,他需要的只是精力的發泄,還有情緒的發泄。
梅綻芳的底子他很清楚,她父親是前朝的皇親國戚,被抄家後她淪為妓女求生。那些前朝的皇族都該死,女人全是他的玩物,這梅綻芳也不例外。
誰要前朝昏君把他的祖父及父親調到北方修築長城過勞而死,他的母親阮氏也因過分悲傷抑郁而終,這些債他將從坐享其成的人身上追討回來!
一場巫山雲雨之後,梅綻芳像只安分的貓,倚偎在賀毅鋼身邊,柔聲地說出今日造訪的真正目的。「被你這一折騰,人家倒忘了正事了。」
「你會有什麼正事?」賀毅鋼嘲笑。
「我要自立門戶了,只要有你為我撐腰,相信我的妓院天天都是春暖花開之日。」
「要我幫你?」賀毅鋼問。
「可以嗎?」
賀毅鋼邪佞地牽動唇角,不假思索地道︰「可以。」他樂得讓壞女人更淪落。
「太好了,我好感激啊!」梅綻芳摟著賀毅鋼親吻,對他耳語。
「需要多少錢你盡管開口。」
「錢我有,只要大人為我擋狼,可以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沒問題。」他輕蔑地道。
「奴家真想問問大人,想不想甩掉包袱?」
「我何來的包袱?」
「大人不是收養了一個女娃兒嗎?算算她該有十五六歲了吧!」
君憐?「你打什麼主意?」賀毅鋼清冷地睨著她。
「把她賣給我。」
「進窯子?」
「我不會讓大人賠本的。」
賀毅鋼鐫刻的俊臉驀然間變得深不可測,君憐是他在自家土地上發現的一名孤女,由她脖子上一只刻著「靜寧」二字的御賜鎖片,猜測她極可能是前朝的流亡公主。本想將她丟到河里喂魚,但是另一個不錯的點子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她的父皇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怎可這麼「草率」就解決了她?
雖然霸權滅了,但他年少失怙的孤獨血淚,及從軍後所面對的殘忍殺戮,仍未得到真正的抵償!
他不能太便宜了她,何妨把她帶回去,養肥了,等到時機一「成熟」,再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掉她,就這麼喂魚未免太過暴殄天物。
他的游戲還在醞釀中,還沒嘗過她的滋味呢,怎可把她拱手讓給梅綻芳,也多虧梅綻芳的提醒,君憐今年約莫十六歲了吧……不知她變得如何,他有好幾年沒仔細看看他的「收藏品」了。
「再過幾年吧,等我膩了,自然交到你手上。」賀毅鋼起身往臥房後方的澡堂走去。
「等大人膩了,她恐怕不值錢了。」梅綻芳跟了過去。
「不要錢,就送你。」他想也沒想地說。
「咱們就這麼說定嘍。」梅綻芳乘勝追擊,多個生力軍對她總有好處,何況還是免費的。
「一言為定。」賀毅鋼轉過身,示意她止步。
梅綻芳狐媚地笑著捧著他的俊臉親吻,安分地回房里穿上輕紗羅衫,翩然離去。
賀毅鋼沒有多看她一眼,著精壯的體魄進了他專用的澡堂。
☆☆☆
洗浴後他更換舒適的長衫,準備到書房看一份卷宗,據說皇上要武官們人手一卷,遵照辦理,不知是何要務?
書房門一開,陣陣幽香即撲鼻而來,賀毅鋼敏感地發現日前書房也飄散著同樣香甜的氣息,他疑惑地蹙起一雙劍眉,鷹眼犀利地環顧著古色古香的書房,詫異地瞥見一名嬌小縴細的女子倒在書櫃前。
他緩步走近她,發現她貌似芙蓉,眉目如詩,紅唇如畫,精致絕色,而她懷中居然抱著一本他年少時謄寫的書。
她是誰?府中的婢女嗎?敢這麼大膽進他的書房!
賀毅鋼將手中的卷宗放到案上,傾,不客氣地拍拍她的臉頰。「你醒醒。」
「別吵人家……好累呵——」君憐淡笑,夢見她的小狗兒絨絨正伸出粉粉的舌恬她。
賀毅鋼瞪著她唇邊如花的笑靨,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
這小女子竟膽敢忤逆他!「你立刻給我醒來,我有話問你。」他怞掉她懷中的書,懷疑她是個叛亂份子!
「不要,絨絨……我真的好累……」君憐無奈地微睜雙眼,朦朧中她看到的並不是她頑皮的狗兒,而是一張冷峻卻迷人的男子面容。
君憐閃爍著濃密的睫毛,恍惚的眼略過他緊抿的唇線、高挺的鼻,直到接觸到他懾人的瞪視,她才愕然清醒。
她正在主人的書房里,會出現在這里的人肯定就是她的主人。
糟了,她竟躺在地板上睡,一點閨女的儀態也沒有,他一定會對她很失望的。
君憐趕緊撐起縴盈的身子,坐在地上,很抱歉、很抱歉地瞥著他,但他那雙深如黑潭的眸狠狠地攝住她的心魂,她競無法開口說話。
賀毅鋼直視她靈動不安的美眸,深深被她無辜的神情吸引。
「你是誰?」他問,審判的雙眼直盯著她。
君憐怯怯地垂下眼簾回話︰「主人,我是……君憐。」難道你忘了我嗎?
「君憐?」原來她已出落得如此標致動人,看來時機已成熟。賀毅鋼深幽的眼神掠過一絲嘲弄的笑意,食指勾起她小巧的下巴,瞧著她紅女敕的小臉。「你跑到我書房里來做什麼?」
「我……我……」君憐欲語還休,小心地說︰「我只是進來看書。」
賀毅鋼心生警戒,不記得自己這麼允許過。
「女子無才便是德,你不知道嗎?」
「對不起!」君憐道歉,心悸得想避開眼神不去看他動魂攝魄的眸光,可是他粗礪的大手緊鉗著她的下巴,讓她動彈不得,她的心狂跳,身子發顫。「其實,我根本看不懂,可是你的字真好看,教我忍不住想看……」
「是嗎?」多奇怪的理由,他仔細察看著她單純清澈的眼波,看不出她是否在說謊。
「喜歡就拿去吧!」說完便放開她。
「真……真的嗎?」
「當然。」他起身說。
君憐怔了一怔,沒想到她的主人竟如此大方,不但把書送給她,還沒有怪罪她!
她對他的愛慕之情更深了,直起身想向他道謝,可是才一站立她就頭昏目眩,惱人的疼痛又襲向她的小月復。
「啊……」她靠在書櫃上喘息,臉色愈漸蒼白。
「你怎麼了?」賀毅鋼疑慮地問。
君憐痛苦地抬起眼,目光楚楚地仰望他,不知該不該把心底的憂郁告訴他。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模樣看起來弱不禁風,他的心竟莫名地被牽動。
「我……我快死了。」君憐說。
賀毅鋼眯起鷹眼,不可思議地問︰「什麼?」
君憐難以啟齒,只對他說︰「謝謝你收養我,我真想報答你,可是……恐怕我的來日不多了。」她愈說,他的眉蹙得愈緊。
「慢點,說清楚。」他有必要知道他的收藏為何有瑕疵。
「我……的身子一直在出血。」她捧著自己的小月復,痛得彎下腰來。
「喔?」賀毅鋼難以相信,銳利的眼瞥著她蒼白的臉色。
「我想告訴你,我一直好愛你,但你對我的恩情,只有待來生再報了。」這一直是她心頭的話。
她愛他?賀毅鋼愣了一愣,頗為意外,他瞥著她情怯的小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我想,該找個大夫過府來替你診治。」
「你真是個大善人,可是我怎能再受你的恩澤?我患的一定是不冶之癥,要花很多銀子。」
君憐受寵若驚地搖頭,沒想到她的主人待她這麼好。
賀毅鋼深邃的眸始終定在她充滿愛慕的眼神中,她是恭維也罷、真的愛他也罷,但他確知她實是個可人兒,他不輕易動情的心竟教她給牽引了。
他干咳一聲。「無論花多少銀子,都不成問題,你先回房去歇著,我立刻差人去請大夫。」
「謝謝你,主人。」君憐有禮地屈膝,但她暈眩得厲害,雙腿居然一癱,幸好賀毅鋼伸出精壯的臂膀扶住她。
「看來你病得不輕。」賀毅鋼一反常態地關切,「不如我抱你回房吧!」
「不……主人,我可以自己走!」君憐驚訝地拒絕,但身為主人的賀毅鋼怎能由她任性。
「不成。」賀毅鋼傾身將她橫抱在懷里。
君憐蒼白的小臉霎時紅潤,羞澀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賀毅鋼低頭瞥她,當她柔軟的身子輕輕倚偎在他陽剛的男性體魄上,一分難以言喻的心悸侵擾了他的心湖。
她的身子輕盈、香柔,像一朵初綻放的幽蓮,令人著迷。
他大步邁出書房,行走間她柔潤的胸波若即若離地接觸著他堅實的胸膛,惹得一陣無來由的燥熱感在他的胸口悶燒。也許她並不如眼見的這般縴弱,但他在想什麼呢?她可是個病人!
「告訴我你住哪間房?」他沉聲問。
「我住西廂。」她訥訥地說,她的主人不只好久沒來看她,也忘了她住哪間房,這令她有些悵然。
賀毅鋼直接將她送回西廂,回廊上兩名小婢女迎面而來,見將軍大人抱著小姐,難掩驚訝的表情,急急低下頭去屈膝行禮。
賀毅鋼立即向婢女下令︰「去找大夫過府來,小姐病了。」
「是。」兩名婢女頭也不敢抬,急急領命前去。
君憐和兩名小婢女熟得不能再熟了,她們是小香和小蓮,平日她們負責服侍她,閑著沒事時她們最愛流連在她房里,偶爾也帶她出去逛市集,或者到後院的小河邊戲水,方才她們撞見主人抱著她,一定會「會錯意」的。「主人,我好像好多了,讓我自己走。」君憐蠕動著身子請求。
「誰說的。」賀毅鋼沒有這樣的打算。
「這教人看見,會以為……」君憐小心翼翼地想著合適的措辭。
「以為什麼?」賀毅鋼有趣地問。
「我們之間有什麼曖昧。」君憐羞紅著臉說。
「你怕?」賀毅鋼瞅了她一眼。
君憐搖頭,一臉認真地說︰「不,我是怕壞了你的名聲。」
「我的名聲?哈哈哈!我向來是聲名狼藉的浪子,這樣的名聲是壞得不能再壞了吧。」賀毅鋼抑制不住地縱聲大笑,惡作劇地攬緊她的身子。
君憐瞥著他桀驁不馴的笑臉,耳邊忽而回蕩起寵妓們的嚶嚀聲,她驚悸地臉紅,莫名的不安在心間擴散。此刻的她,瑟縮在他懷里,一動也不敢動了。
賀毅鋼發現懷里的可人兒突然噤若寒蟬,俯首瞬了她一眼,她的臉竟像天上的紅太陽,那張嬌女敕欲滴的小嘴看來更可口了,他不解她的心思,只想一親芳澤。
「是這間房嗎?」他問,心底蠢蠢欲動。
「嗯。」君憐點頭。
他以肩推開門,進房後直接將她放在床上,強壯的臂膀使出的力道竟是無限輕柔。
君憐鼓足勇氣,像只初生牛犢,不識危險為何物,好奇地問他︰「什麼是燕好?」
賀毅鋼凝睇她翦翦如秋水的星眸,沒想到一個閨女會問出這種問題。他坐到床沿,邪氣且玩味地說︰「等你長大,我會親自‘告訴’你。」
事實上,他正渴盼她快點長大。
君憐感動不已,以為他是在安慰「病入膏肓」的她,單純又害羞地執起他置于床上的手,幽幽地對他說︰「我好愛你。」
賀毅鋼一時無法意會她的語意,直到看到她悠然如夢的眼神,他才驚覺她已一連兩次這麼說了,她是想增加可信度,抑或和那些煙花女一樣只想博得他的青睞?她為何愛他?愛豈是膚淺地掛在嘴上?
他嗤笑,不介意品味她的「愛」是什麼滋味。「我會給你機會讓你愛我的。」他玩世不恭地說。
不過他卻沒料到這小姑娘竟把他的手貼在自己頰上,甜蜜輕柔地笑著對他說︰「謝謝你,你真好。」
賀毅鋼震了一震,被她柔柔軟軟的輕語、信賴的眼神,狠狠地撞擊了無人能駕馭的心。深知有朝一日他會吃了她,但此刻他竟不確定那和當初的想法有無差異了。
「你歇著,等大夫。」他傾身拉來被子為她蓋上,這舉動令自己也很吃驚,如同大姑娘上花轎,他頭一遭動手幫一個女人蓋被子。
「是。」君憐心底好溫暖,幸福地對他笑。
賀毅鋼瞥著她溫馴知足的甜笑,竟有些無所適從,他不動聲色地起身,走向窗邊,看著戶外的小橋流水深吸了口氣,自問這是怎麼回事。他該對她充滿恨意,但到目前為止,他竟狠不下心去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