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喬,這麼晚了你去哪里?」
貝雨喬甫進家門,老爸就發問,可想而知他見她晚上不在家,正等著她回來,她也听得出他老先生的語氣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她想說謊編個理由蒙混過去,但她不擅說謊,亂編一通反而更容易被抓包,索性什麼也沒說,搖搖頭,沈默地進了自己的房中。她覺得好累,雙腿酸疼得快斷了似的,她只想躺在自己的床上,安靜地撫平雜亂的心緒。
貝大叔真的很吃驚,他的小寶貝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這下該如何是好?他一個男人家又難懂女孩兒的心思。
天啊,神啊,死去的老婆啊,請賜給我神奇的力量吧!貝大叔暗自默禱,走到女兒房門外,來回踱步,也不敢貿然進入。他先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也假設許多可能的狀況——
第一個假設是女兒和那個「某人」,也就是不知名的男友吵架了;第二個假設是和他分手了;第三個假設是她已和他上床了,並且打算替他生孩子……
雖然這些假設都很糟,但無論是哪種假設,他都不打算責怪她。
他將自己的臉皮往地心引力的反方向拉,練習愉快的表情、和緩的態度,拿定主意後,他開了一點門縫,見她和衣側躺在床沿,他溫柔地笑問︰「老爸可以進來跟你說說話嗎?」
貝雨喬內心愁苦,很害怕面對老爸的質問,但屋檐下就只有他們父女倆,她是躲不開也逃不了的。
「嗯。」她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身子沉重得教她懶得動。
貝大叔走了進來,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身畔,好輕柔地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她只用一個字來當防火牆。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交情這麼差嗎?有任何事都可以和爸討論,互相切磋切磋嘛!」貝大叔投以關愛的眼神。
貝雨喬好感動,但老爸愈是一副坦然,她愈是心虛,愈不敢說出今晚她所發生的嚴重錯誤!她自認所有的錯全在她,她不該去寒天找費斯理,只要她不去,所有的事都不會發生了。
貝大叔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安慰自己說不定什麼事也沒有,是他自己小題大作,在那里自己嚇自己。「要不,你就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你要到辦公大樓上班了,換新工作的第一天要好好表現。」他拍了拍她的肩,起身要走。
貝雨喬的心猛被敲了一記,伸手拉住他的手,虛飄地說︰「爸,我不想去車廠工作了。」
貝大叔難以相信,心底驚愕,但他沈住氣,坐回椅子上,輕聲問︰「為什麼?」
「我不想去。」她可以一肩扛下所有的錯誤,但她絕不要再見到費斯理,她害怕他的殘酷和無情,他的冷嘲熱諷讓她更清楚他一點也不喜歡她,她對他的愛幾乎已被他扼殺得精光,剩下的只有說不出的傷心。
「那你想去哪里?」貝大叔快被女兒弄糊涂了。
「我想遠離德國……你不是說過我們的故鄉台灣在很遙遠的地球那一端,是個四季分明,美麗的國家嗎,我從來沒回去過,我想去那里走走……」
「怎麼突然這麼問?」
因為她是一只鴕鳥,她要躲起來。「我只是想去……」
「何時?」
「明天,我小時候你就替我申請過台灣的護照,我有國籍,隨時可以去。」
「唉!女兒,我的小寶貝,別這麼拗好不好?要回台灣只要有假期,我們可以一起回去,但明天是你重要的大日子,大老板那麼賞識你,你明天是一定要去車廠,別任性,老爸可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的咧……」貝大叔好言相勸。
貝雨喬疲憊地閉上雙眼,「大老板」三個字令她心跳變得激動,而老爸那句把希望放她身上,更令她撕裂的心萬分沉重,她不能放下老爸一個人遠走高飛,但也不能坦白告訴他,她心底的痛只能自己承擔,她仍得去車廠工作,她必須認輸,她輸給了命運,也輸給費斯理,輸給老爸,一個輸家還能做什麼?除了蒙頭睡,她誰都不想理了。「晚安,爸。」
「明天見嘍!我會起床做早餐。」貝大叔很滿意女兒的深明大義,輕柔地為她蓋上被子,熄了燈,退出門外。
一室的黑暗中,貝雨喬沒有真的睡著,她的淚無聲地順著眼角墜落在耳畔,默默地一個人傷心。
費斯理煩躁地走出浴室,手臂上掛著衣褲,赤果的精壯身子只圍了一條白色的浴巾。他開了套房的燈,瞥向床,那個惱人的女孩已離開,房里徒留一抹淡淡的女性香甜,那是她身上散發的氣息,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厭惡,坦白說他心底也沒有一絲懲罰的塊感,而是對她感到失望,她不該出現的。
他走向床,把衣褲拋在床沿,驀地他銳利的目光變得好深、好沈,心底未燒盡的火苗瞬間化成灰燼,床上居然留下一抹淡淡的粉紅,在純白的床單上,那抹淡紅是那麼突兀且刺眼,那是……她留下的處女痕跡!
怎麼可能?她不可能是……
噢!她為何不早說?他說過不要處女,他沒有要求她「驗明正身」,他以為她不是,偏偏……她是。
這是為什麼?她是專程來愚弄他的嗎?
他坐到床沿,反復自問他又是怎麼回事,他並沒有勃然大怒,而是想起她黑暗中微顫的聲音,她說她不要,她說她沒有向他使詐,她低泣地問他……她會不會死掉?
真糟!他扶著額,心底除了糟這感覺,就是震驚了,難道他誤會她什麼了嗎?
不,他問她價碼之時,她甚至是要他自己開價,任何一個走進這里的女人,沒有別的目的,她也不例外,不是嗎?但若是如此,床上的痕跡又如何解釋?
他陷入謎團之中,或許這是他的錯……倘若是呢?他心底有個堅決的聲音在?蕩——他會負起責任,絕不逃避。
但要他負責前,他必須當面問她個清楚,他可不會輕易被她設下的處女圈套「綁架」了。
翌日清晨,辦公大樓除了開門的工友外,費斯理以為自己是第一個進入大樓的人!但長廊上已有個男子,手上捧著一大束花。他往前走去,沒想到竟有人比他更早?
那束礙眼的花,他似曾相識,就在停車場貝雨喬和普立茲旁若無人的熱情擁吻時,那束花發揮了遮擋的功能,依那男子走路的模樣看來,是普立茲沒錯,他不去保養廠,跑來辦公室做什麼?
費斯理步伐沈穩地往前走,並沒有停留,忽然他腳下似乎踩到異物,低頭一瞧,是張卡片,他直覺是普立茲掉落的,而且這極有可能是封寫給貝雨喬的情書,今天正是貝雨喬進辦公室的第一天……
他深黑的眸泛起一絲冷光,若是關乎那小女生,那他可得「檢視」一下內容了。他傾身拾了起來,不著痕跡地打開來看,上頭寫著——
雨喬,追不到你,我實在不甘心,以我的直覺,你是另外有喜歡的人了。若是那樣的話,那我們就算當不了戀人,至少還能當朋友好嗎?請原諒我昨天的沖動,我慎重地向你道歉。
——普立茲
費斯理擰起眉。這是什麼意思?貝雨喬另外有喜歡的人?那她和普立茲是毫無瓜葛了,他真正的對手並不是這家伙……
把卡片放進封套里,費斯理走向在設計部門前徘徊的普立茲,兩指夾著卡片,亮到他眼前。
普立茲這才察覺別在花束上的卡片掉了,很靦腆地接過來。「總裁早,那是我掉的。」
費斯理將卡片還給他,普立茲深怕會被削,自己先老實地解釋在停車場發生的了
「我送花來給雨喬是想表示歉意,昨天我真的很糗!她拒絕了我。」
「哦!」費斯理口吻平淡,從他的話再次證實他和貝雨喬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想,她心底一定有別人,不然我不會功力那麼差,老追不上她,哈哈……」普立茲抓抓頭,苦笑。
「你想她心底的人會是誰?」費斯理漫不經心地問。
「一定不是保養廠的人,如果是的話,我一定知道。」普立茲憤憤不平地說。
費斯理拍拍普立茲的肩,留下他朝電梯走去。一路上思索著他的話,深感疑惑——她若真有別人,為何還要去寒天?
再笨的人都該想到,除非那個人是他了!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答。他其實很清楚她喜歡著他,否則她不會含羞帶怯地向他索吻,不會要他這周末當她的男伴,還說她「為他」而設計車款……
他陪她玩,她卻把自己都給了他,真是夠傻,她非得用這種方式讓他覺醒嗎?她在逼著他去正視她的愛情,她用她的才能、她的慧黠吸引了他,讓他注意到她的頑固、她的可愛、她的美……她用她的方式敲動了他的心。
此刻的他再也不能嘴硬地說世上沒有誰能值得他付出他的感情、他的溫柔,若不是喜歡著她,他不可能吻她,不可能「樂意」跟她上床,更不會管她去愛誰,昨晚的事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負起全部的責任。
而對她,他唯一可做的並不是苛賣,是實踐自已的諾言……恐怕他這輩子都要跟這小妮子糾纏不清了,不過一思及她愛著他,他整顆心竟是發光又發熱。
他第一次敞開心接納一位女子的感情,並等不及也要對她散發滿腔的熱愛。他進入電梯,上了辦公室,酷臉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柔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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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雨喬跟隨在貝大叔身後,距離三公尺遠,兩人一前一後地進車廠,貝大叔可是精神抖擻上臉得意的笑,貝雨喬卻連連打呵欠,一臉睡眠不足。
在員工打卡處,許多人見到他們倆都圍過來向他們道賀。「恭喜啊!貝大叔,雨喬很爭氣,真是少見的天才。」
「哪里哪里!」貝大叔忙著「答禮」。
貝雨喬則像個木頭人,笑也笑不出來,哭也不能哭,落跑也跑不成,內心真的很掙扎,但至少讓老爸高興了,他臉上驕傲的微笑也不是像太陽出來一樣是天天都有的。
她和老爸在打卡處分手,獨自走向辦公大樓,但腳才踏進大樓玄關前,她就躊躇了。
她暗想,老爸驕傲也驕傲夠了,現在她應該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上樓去找費斯理了。她有兩種選擇,一是干脆走人,她只想當鴕鳥;二是硬著頭皮,厚著臉皮上樓去找費斯理報到,裝作失億癥,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
她走來走去,決定還是當鴕鳥閃人了,她縮回跨在玄關上的腳,往停車場走去,怎知——
「雨喬,你怎麼往這邊走?辦公室在那邊啊,你今天不是應該要找總裁報到嗎?」所長拿了份文件,正巧從停車場的方向走來,當面攔截她。
「你怎麼知道?」她心虛得很。
「進車廠的高級員工,都是由總裁親自下聘書,沒有例外,你爸沒告訴你嗎?來,我正好有份文件要送交總裁,我們一起上樓吧!」所長熱情催促。
哇——不要啊!這所長實在是太熱心親切了,但她有很多私人原因不想見費所理啊!
「快啊,孩子,總裁很忙,你若讓他等得太久,當心他會發火。」所長替她緊張,直推著她走。
嗚——她被動地被推著走,頻頻回頭看向停車場,她就差那麼一點就成功了呀!
搭電梯上五樓,所長把她帶到費斯理辦公室門口,敲了門,她盯著厚重的門,腦子開始暈眩,感覺空氣好稀薄,她快窒息了。
門開了,她本能地躲到所長背後,從他的肩頭偷偷看去,辦公室里頭有秘書,和一些車廠干部,他們圍在費斯理桌前正和他談話,她相信費斯理並沒有看到她。
所長走了進去,她就像個影子似的躲在他背後跟進去,心想混在人多的地方她應該會很安全。
「你們下去工作吧,雨喬過來。」
但人算不如天算,費斯理一聲令下,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她被點名,她眼睜睜地看著所有人經過她時都面帶微笑,還有人說「恭喜你」,此時這三個字听來挺諷刺的。
門被關上了,她手腳發冷,垂著頭,一想起惡狠狠的他就怕得想躲起來。
好半天她都不動,沒想到他竟走過來了,她愕然地抬起頭,見到他就倚在辦公桌前,雙手環胸,離她只有一步遠,表情算是平和,沒有昨日的戾氣,但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看得她是寒毛直豎,她難以想象他們竟有過肌膚之親……
「說說你怎麼會去寒天?」
「忘了。」她眼簾低垂,不想說。
「你最好老實回答。」
「不就……去掙錢嗎?」他的語氣听來分外柔和,害得她是一陣錯愕。
「謊話連篇。」他輕嗤。
她聳肩,既沒否認,也沒承認。
他該發火的,但他心底什麼火也沒有,她失神的模樣敲痛他的心。「如果你懷孕,我會向你父親說明一切。」
她猝然抬起臉,星光般的美眸睜得好大。「不……你什麼也別說,如果真有了,我並不打算生下,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你帶走,而我一點也不能盡一個媽咪的責任……」她不想孩子淪為跟自己一樣,沒有媽媽的關愛和疼惜。
「你可以天天看到他或她。」他放開雙手,站直了身子,走向前一步,俯下頭看著她漂亮的眼睫,發現她眼中閃著淚光。
為什麼?她困惑地也瞅著他,察覺他不只是聲音,就連表情都是柔和的,令她心顫不已。
「我娶你。」
「不!你是把我當成孩子的女乃媽而已。」
「總有別的功能吧!」他淡笑說。
她忍不住淚眼以對,而他竟還笑得出來。「我再也不跟你上床,太可怕了……」
「不會……再那樣了。」他低啞地說,生平沒這麼溫柔過,見她落淚,他真的很自責也很不舍,他想抱她,卻生怕嚇跑她,她的不安,全是他的錯造成的。
「我恨你。」她愈說愈傷心,淚停也停不了。
「是該恨,就讓你恨。」他沈聲撫慰。
她真不知他為何要這麼說。「你有什麼企圖?怎可能一夜之間變得這麼……善良?」
「你很快會知道。」他願意用所有的心力彌補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你千萬別對我爸說。」她眉頭深鎖地警告他,敏感地察覺他並沒有否認他是有企圖的。
「如果說了呢?」
「我會立刻離開你的車廠。」這不是威脅,而是怕爸的面子全被她搞丟了。
「好吧!那你也得說清楚才行,你為什麼要去寒天?」費斯理依了她,知道她的脾氣跟他還滿像的,不能跟她硬踫硬。
一物換一物,又來這招!「我……是想去向你解釋,我和普立茲並沒有什麼,希望你別誤會。」
「你可以到家里去找我。」
「我……等不及了,我知道你在寒天……」
「等不及?為什麼?」他心頭熱血沸騰,期待她親口說愛他。
「我只是不想被你誤解。」
「我的看法對你又具有什麼意義?」他在引導她表白。
她不語,不懂他為何要觸探她心底最真的感情?難道他從來都不知道她很愛他嗎?他對她當然是意義深重,他是她第一個愛上的人,可她說不出口,她的感情脆弱又容易受傷。
「都是你害的,無緣無故問我價碼,我還以為你說的是車子的事,才會愈說錯愈多。」她脹紅臉,無厘頭地對他大叫。
「你說得沒錯,都是我害的,全是我的錯,我認錯,我承認全是因為看到你和那小伙子糾纏不清,真的不爽,不爽到腦筋也不靈光了。」他的聲量稍微加重了點,听來仍是低沈惑人。
「……」她怔住。
他輕輕地扣住她的手,把呆住的她拉近自己,直視她的淚眼,低聲說︰「對不起,我知道我不可原諒,所以,你想恨我多久都可以。」
她仍怔怔地凝視他,沒想到他竟會對她認錯!原來他沒她想象的那麼殘忍,他也能發現且面對了自己所犯的錯誤……她的淚止不住地成串墜落,可她的心不再那麼痛了,傷痕在瞬間被撫平了。
「別哭,好嗎?」
「不好……」
「好吧!就讓你哭,不過……得在我懷里。」他把她拉得更近,將她微顫的身子溫柔地圈在臂彎里。
她瑟縮著,淚拚命流,同樣是他剛強的身子,可是今天變得好暖和、好舒服,她真怕自己又會重新愛上他,重新的受傷。「你為什麼……要變這麼好……」
「說過了,你很快會知道。」以她的聰穎,怎會不知他也愛上她了。「這個周末的員工聚會我去接你。」
「我自己有車。」
「我是你的男伴,理應接送你。」
「我……爸會知道。」
「你為什麼總是怕他知道?」
「因為你是費大人,他一點也不知道我……」暗戀著你。
他沒有听見下文,卻已從她深幽幽的眼中知悉她的心事,他既然接受了她的愛,該讓她明白——
「我只是你的男人。」
她身子顫得更嚴重,懷疑地看著他。「你是……因為跟我上過床才這麼說,還是……因為我可能懷有你的孩子而這麼說?」
「都不是,你可以再猜。」
她努力地想,腦子變得像漿糊似的,擠不出一絲線索。「猜不出來。」
「不急,可以慢慢來。」他笑了,低下頭在她動人的粉唇上輕輕廝磨。
她心跳變得好急,他的唇壓了上來,她以為自己會畏懼,可她心底只有羞怯,而他的吻好溫柔,充滿了輕憐蜜愛。
她不由自主地貼近他,在他的溫柔中找尋令她感動的因子,她相信那就是答案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