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的眼楮不太舒服。」朵兒急急抹去臉上的淚,吸了口氣,笑了一笑。
他苦悶地低嗤,這女人連找藉口都不會,獨自在外面混了兩年,她還是沒什麼長進,看起來一副很容易被騙的樣子。
「何家榮最近如何了?」他不禁要試探她。
「他……要結婚了。」雷斯野心忐忑震蕩,無聲地怞痛,他很驚訝自己竟然還有知覺,腦海里一下子涌現的想像畫面令他痛苦萬分,他很清楚男女之間的相處,一想到那何家榮也吻她、她,他煩躁得想狂吼。
「什麼時候?」
「下個月。」她察覺他的表情很駭人,眼底交錯著無聲的雷電,他為什麼生氣?
「是跟提拉米蘇……」
「為什麼不是你?」他樂意接受這個答案,心里莫名的痛消失了。
她聳聳肩,沒有多作解釋。
「沒事的話,我走了。」
「慢點,我還沒問完,你沒說,你怎會有空來?」換他在找藉口了,他還沒刺探夠,他還想知道更多關于她的事,她目前……另有別人了嗎?
「我今天輪休,想來問問你有沒有做壞事而已。」她澄清自己可不是因為想他而來的。
「我說了,絕不是我,明人不做暗事,你大可放心。」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兩人之間又陷入短暫的沉默,他們眼波相對看著對方,心底交錯著一種既熟悉又帶著距離的感覺,她自認沒有理由去突破這層無形的距離,正想走時他竟開口問她——
「你待會兒要去哪里?」
「我……去書店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關于制作面包的新書。」她老實地說,暗自心悸。
他低咒一聲,怎麼又是面包,該死的面包害他失去她。
「難道你沒有男朋友嗎?放假不約會跑去逛書店?」
「你問這做什麼?」她反問他。
雷斯野這才察覺,自己已經失去分寸,太過頭了,他這般火熱急切像是怕她走了,怕門一關上,他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他表現得如此明顯,令他都想嘲笑自己一番。
他應該繼續恨她、不搭理她的,畢竟她曾無情地狠狠傷過他,他怎麼可以因為她掉個兩滴淚心就軟趴趴,完全沒原則了。
「不能問嗎?」他板起臉。
「我還在找。」她老實地說。
「我看你干脆嫁給面包好了。」他驟怒,踅回自己的辦公椅,坐定。
「我可以走了嗎?」她有點無措地望著他。
「去吧!」他低頭看建築設計圖,實際上他根本就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的是,她沒有男朋友,逛書店至少是安全的。
朵兒默默地在心里說了聲「再見」,走出他的辦公室,搭電梯下樓,直到她在騎樓戴上安全帽、口罩,騎著摩托車離開,她的淚再也無法克制地流了下來,她還好愛他,可是她再也沒有機會得到他的愛。
他有女朋友了,而她除了會做面包,人生卻是空乏的。
她心情糟透了,她沒有去書店,也沒有回面包店,她一個人騎車去很遠的九份看海,回憶她在雷家和雷斯野相處的日子。
海風中,她發現,他在她的生命中佔了很大的比重,除了他,她根本沒有愛過任何男人,但他還恨著她,她從他的話、他的眼神可以明白,他對她是痛恨的。
要是時光再重來一遍,她還是只能說不愛他。
唉!她心里的悲哀沒人能懂。
雷斯野在她離去,門關上後,整個人陷入難以言喻的苦澀之中。
他逼著自己去恨她,竟辦不到,逼自己去想別的女人,他竟想不起那些女人的臉孔,朵兒的模樣佔滿了他的心。
他懊惱地扔了手上的設計圖,本來好端端的,她一跑來他心全亂了,可惡的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受她左右,她一哭,他的心都痛了。
這是老天給他的試煉嗎?他若真的恨死了她,根本不會為她心痛,如今證明,他還深愛著她……可是令人感到最氣餒的是,她並不愛他,她愛的是面包店,他這堂堂大男人比不上一塊小小的面包,這實在是令他氣餒。
「總裁。」楊秘書進門。送來文件。
雷斯野定定神,絲毫不透露情緒,面色嚴峻地問︰
「什麼事?」
「總裁,這份采購部門的文件是總經理室轉送來的,要請您過目簽名,為了節能減碳,今年中秋節不安排員工烤肉活動,采購部門想改送員工月餅禮盒。」雷斯野一看公司的總經理已簽名同意,還選定幾款月餅,他突然福至心靈,有了不同的主意。
「中秋節不一定要送月餅,改送小甜點也不錯,這交給我就行了。」他何妨就找朵兒的面包店,由她們來接這份訂單。
既然她都弄亂他的心了,他當然也能越雷池一步地去找她。否則他永遠都不能平衡,就算替自己制造接近她的機會,他總覺得她掉淚是有原因的,也許她對他還有些情分,她並不是嘴里說的那麼無情……
「可是總裁這是小事,您不需要親自去辦。」楊秘書感到訝異。
「我有個朋友開面包店,怎能不去捧個場。」
「是。」楊秘書不再表示意見。
雷斯野明知自己正在做件冒險的事,也許會再狠狠地受傷,但他執意去找她。
她就給他乖乖待在面包店吧!他很快會去查勤。
「總裁,還有件事,薛嘉娜小姐邀您共進晚餐,請您回電給她。」楊秘書說。
「知道了。」雷斯野若有所恩,待秘書退下,他立刻撥電話給薛嘉娜。
薛嘉娜是薛氏財團的千金,他的現任女友,既然他的心在朵兒身上,他怎還有空理會別的女人?坦白說除了朵兒,他從沒對任何女人認真過。
他立刻撥電話給薛嘉娜。
「雷大總裁,今晚一起吃個飯吧!」薛嘉娜人在五星級飯店的咖啡廳和朋友喝茶聊天,接到雷斯野的電話,故意大聲地說,好讓朋友們羨慕她有個總裁男友。
「不了,你听著,從現在起我不再跟你往來了。」
「什麼……意思?」薛嘉娜聲音突然變小,吃驚地以手捂著手機,生怕朋友听見他的話,她可沒想過要跟他斷交,而且她的父母很希望她嫁進雷家,她也以為自己會嫁給他。
「意思很清楚,我要求分手,你有什麼條件盡管說,我不會虧待你。」雷斯野不容置喙地說。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
「我又不是物品,你說要就要?」
「那……為什麼要跟我交往?」
「你忘了嗎?是你追我的,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不會有未來。」
「你……是有別人了嗎?」
「那不干你的事。」薛嘉娜不甘心地咬牙,怒道︰
「你難道不愛我嗎?」雷斯野發出一聲冷笑。
薛嘉娜一听心都涼了。
「你怎麼這麼無情?」
「我是無情,我話說到這里,不好意思,我要開會了。」雷斯野掛斷電話,他是對任何女人都無情,因為他的感情……很早就給了一個叫朵兒的女孩。
他希望能跟朵兒重新開始,但願她會給他機會。
薛嘉娜望著切斷通話的手機,整個人怔住了,身旁一起喝茶的朋友問她——
「雷大總裁說了什麼惹你不開心?」她一句話都不說,草草向朋友告辭,心情壞透了,她急著要圓家去打電話找一個人,她香港的朋友連芬妮。
連芬妮是她的閨中密友、女軍師,現在除了連芬妮,沒人可以幫她了。
☆
三天後,陽光普照的午後,「快樂面包工廠」里頻頻傳出笑聲。
朵兒在後面的烘焙廚房里制做拿手的脆皮菠蘿面包,一群新進的員工正在打面粉,機器聲響使她听不清楚外面的姊妹們為何那麼High?
她仔細為每個脆皮菠蘿涂上蛋黃醬,送進預熱的烤箱中,調好時間,回過頭再將已經烤好且放涼了的蛋糕放到干淨長桌上的轉盤,抹上女乃油……
「朵兒,你快出來,有貴客到耶!」提拉米蘇跑進烘焙室里告訴朵兒。
「什麼貴客?」
「你出來就知道了,他下了好大一筆訂單,這次是五百人份的甜點禮盒。」提拉米蘇說著又跑出去了。
朵兒還是搞不清是誰那麼大手筆的訂購甜點,她們的大客戶很多,附近的證券商、外商公司都常辦團康活動,訂購很多甜點。
她沒有卸下圍裙和帽子,只拉下口罩,好奇地走到前頭店面,打算看看是何方神聖駕臨。
「嗨!」雷靳野見到朵兒終于出現,昂昂下巴向她打聲招呼。
朵兒雙眼綻著意外的神采看著雷斯野,竟然是他,他斜倚在櫃台邊,模樣瀟灑的和在櫃台內的眾姊妹們有說有笑。
他怎麼會突然來訂甜點?公司應該有采購部門,何時輪到總裁親自出馬了?
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來面包店。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進去了。」她心慌慌的,匆匆躲回烘焙室。
雷斯野盯著她顫動的美眸,她連聲問候都沒有就落荒而逃了,他有那麼可怕嗎?
「雷總裁你可以進去我們的烘焙重地參觀哦!」陽光沙拉擅于做公關,也替朵兒制造點機會,她的生活實在太單調了,人家明明是沖著她來,她毫不賞臉,立刻躲了起來,這怎麼行呢!
「我可以嗎?」雷斯野還挺想進去看看朵兒躲起來是在做什麼。
「可以的,戴口罩和帽子,再穿上消毒過的圍裙就行了,讓客戶明白我們的生產線是我們的責任哦!」鮪魚三明治也為了朵兒而日行一善,其實烘焙重地是不對外開放參觀的。
「我去拿圍裙,還有衛生口罩和帽子。」可頌牛角趕緊去張羅。
提拉米蘇打開櫃台的小門,把雷斯野請進去。
雷斯野生平第一次穿著面包師的圍裙,戴上加工廠用的白帽、口罩,走進烘焙室里,很多人忙著,朵兒就在料理平台上的一隅,低頭在蛋糕上抹女乃油,他一步步地走向她。
「太不夠意思了,你一聲問候都沒有掉頭就落跑,難道這個蛋糕比我還重要?」雷斯野有意無意地問。
朵兒听到他低沉的嗓音,一抬眼看見他競在旁邊,不平靜的心又起了波瀾。
「這是生日蛋糕……還有一個小時客人就要來拿了……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她感到困窘,暗罵自己居然問了一個笨問題,歪著頭看他竟然圍著圍裙、戴著口罩,就知道一定是姊妹們放行的,但她們為什麼要讓他進來?
「這里平常外人不能進來。」
「外人」這兩個字刺得他渾身不對勁,對她而言,他不是「別人」就是「外人」,他就知道自己不該來的。
她瞧他突然不說話了,口罩下的呼吸凝重,這才意會到自己說了什麼。
「我是說別人……」他連眉心都蹙緊了。
她感覺很抱歉,自己好像愈描愈黑了。
「我的意思是……不對外開放,你身穿圍裙樣子很有趣。」她試著轉移他的注意力,希望他忘了她剛才說的話。
「是有點犧牲形象了。」他的眼神並沒有因此變得溫和。
「那你……為什麼犧牲?」
「還不是為了你。」
「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她美眸顫動地盯著他。心狂跳。
他的心跳也暗暗加速,內心黑暗的地帶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她好像有點在乎,他不動聲色地試探道︰
「這里規定有女朋友的人不能進來參觀嗎?」她笑了。
他突然弄不清她是否在乎了。
朵兒其實是笑自己太傻,他不過是進來參觀一下,是她太多心了。
她低頭,拿了工具抹女乃油涂在蛋糕上,另一手轉動架著蛋糕的圓盤,直到整個涂滿。
「在生日蛋糕上抹女乃油,看起來挺有趣的。」他悶悶地睨著她,無心地隨口說著。
「你怎麼會突然覺得有趣?」她問。
「我從來沒看過,覺得稀奇。」他根本對蛋糕一點興趣也沒有,他有興趣的是她。
「我天天都做好多的生日蛋糕,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我生日的時候,你怎麼從來都沒做蛋糕給我?」她頓了頓,仰起小臉說︰
「你又沒下過訂單。」
「我現在預訂。」
「你生日剛好是國慶日,還沒到呢!」她扳手指數一數。
「大約還有一個多月。」
「記得那麼清楚?」她愣住,小臉驀地泛紅,她的確從來沒忘記過……
「別誤會……記得朋友的生日很正常的啊!」
「我們是朋友?」不是別人、外人。
她想了一想,委婉地說︰
「你是大少爺,可以不必承認有我這號朋友也沒關系。」
「你是把你自己當女佣嗎?」他可不滿意她的說法。
「沒有。」
「那我怎麼會是大少爺?朋友應該是平起平坐的。」她從來不敢想。
「比起你的權勢,我什麼也不是。」
「所以你也不敢說愛我。」她詫異而屏息,亂烘烘的腦子想不清自己是否曾透露了什麼,否則他怎會猜個正著?
她看看左右有沒有人听見他說的話……幸好,員工們都努力在工作。
「看著我回答。」雷斯野緊緊瞅著她不安的雙眼,心底的希望之火已熊熊燃燒。
他認為他們之間的問題不在于愛不愛,是她對自己沒自信,而他就是那個始作俑者,他封她當什麼首席女佣,讓她誤以為他真把她當小佣人看,是他害了自己。
要是有任何方法可以彌補這個錯誤,挽回她,他會立刻為她而做。
「你佔用我太多時間了,蛋糕會趕不及給客人的。」她垂下頭,手打顫地往蛋糕上涂女乃油,沒有勇氣面對他的疑問。
「好,我不佔用你的時間,我等你九點半打烊後再來找你。」
「這……」她來不及拒絕,他撂下話人就走了,她無措地看著他走出烘焙室,詫異地想著,他竟然還要來……到時候她不會乖乖等在這里的,她決定提早下班,她不會給他答案。
☆
燈火璀璨的夜,下起短暫的蒙蒙細雨,天氣更加寒涼了……朵兒提早在八點就收工,卸去圍裙和白帽、口罩,回到樓上的住處加了件外套,從後門溜出去。
「哇!下雨了……」她手心朝上,雨水綿密地從空中灑下,她沒有回去拿傘,拉緊衣襟,冷得打起哆嗦,往小巷子外走去,在公車站牌前等車,打算去看場電影打發時間。
「淋雨會感冒,還會造成禿頭,你不會不知道空氣污染,下的是酸雨吧?」忽然有把雨傘為她遮去雨水,她猛然一看,雷斯野就在她身邊。
「你……你……」她嚇了一跳,還沒九點半,他是從哪里蹦出來的?
「想逃走對嗎?」雷斯野氣定神閑地問。
「哪有。」她心虛地紅著臉辯駁。
雷斯野搖頭,笑她說謊。
他會在這里逮到她,完全是她那群姊妹們的功勞,他在下午離開面包店時對她們說他晚上還會來找朵兒,沒想到她們很熱心,六點就打電話通風報信,說她要提早在八點收工,他早就在路口等她了。
她們還向他透露,朵兒的生活太單調,希望他能帶給她快樂,但她們也很大膽地威脅他,要是他有要好的女朋友了,可千萬別來戲弄她。
他當然不會戲弄朵兒,只要她願意敞開心門來面對他,他會給她所有的愛,照顧她一輩子。
「你是怕我,還是怕你自己?」他掐掐她的臉頰。
她拉下他的手,心事全被他說中了,她怕他,更怕自己招架不住朝他撲過去。
「走……」他的大手定在她的腰間。
「去哪里?」她背僵了一僵。
「請你吃飯。」他推著她往對街走去,他的車就停在那里。
「不要,我不餓……真的……」她迭聲拒絕著。
他可沒理她,將她帶上車,親自駕車載走她。
「你這哪是請吃飯,根本是綁架。」雷斯野低低地笑了,無論如何,今晚他都不放過她。
他把所有的賭注都押給她這個寶,但願她給他一個機會,讓他重新告訴她,她在他心中絕對是個重要人物。
他很愛她。
朵兒正襟危坐,他笑得她心底毛毛的。
她拚命告訴自己,只是吃個飯,沒什麼大不了的,千萬別緊張。就當和老朋友敘舊,明天過後,她的日子照樣過。
她深呼吸,要自己安心。
這時,一輛停在不遠處的白色轎車里有兩雙噴火的眼楮,正怒瞪著朵兒偕同雷斯野遠去……
「芬妮,你說的那個女佣朵兒,就是她,自從你提醒我之後,我就特別留意她,問了雷伯母,知道她開面包店,我特地去了她的面包店買了幾次面包,見過她幾次,沒想到全被你說中了,斯野跟她搞曖昧,不要我了。」薛嘉娜憤憤不平地拍著方向盤,自從她接到霄斯野的分手電話後,她的心情就沮喪到現在,幸好她的好友連芬妮立刻從香港來台灣陪她,出點子要她跟蹤雷斯野,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嗎?當年我就是栽在女佣朵兒的手里,今天親眼看到她,真是可惡。」連芬妮和薛嘉娜是港商聯誼會的好友,連芬妮在三個月前得知薛嘉娜正和雷斯野交往,就忍不住警告她,雷斯野喜歡一個叫朵兒的女佣,當年自己就是吃了這女佣的虧,憤而離開台灣回香港。
「我這就追上去理論,我才是雷斯野公開的女友,我哪點比不上那個女佣了?」薛嘉娜沉不住氣,腳正要往油門踩……連芬妮伸手握住方向盤,冷靜地警告薛嘉娜。
「你別那麼笨,你追過去只會壞事,你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我派佣人弄了蟑螂螞蟻寄給她們了,可面包店還是照常營業,沒什麼影響。」薛嘉娜看不出任何效果。
「那就要下猛藥,整死她,最好上新聞,讓每個人都看見那是家沒衛生的面包店,一次就讓她關門大吉,看她還能意氣風發,還有時間搶你的男朋友嗎?」連芬妮不安好心地笑著。
「下什麼猛藥?」薛嘉娜感興趣地問。
連芬妮靠向她,在她耳朵旁嘀嘀咕咕……說著,兩個人都陰陰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