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知遠看著郭冀喝下杯中的最後一滴酒,知道再過不久他就會醉得不省人事。
「我告訴過你三杯醉的後勁極強。」寧知遠溫和的說。
「可是……我喝了……不止……三杯……」郭冀被酒燻麻的舌頭不靈活的吞吐著。在他迷茫的醉眼里,好友的影像忽左忽右的晃動,連向來儒雅的笑容都扭曲成一抹近似殘忍的笑意。
「你……一杯也沒喝。」他蹙眉指控。
「沒錯。」寧知遠點頭承認,「我知道哪怕只是沾上一小口,我就會醉得不省人事。你知道我的酒量很差。」
「跟你……喝酒……沒意思。」郭冀嘲弄道,趴倒在桌上,感到不勝酒力。在意識逐漸渙散時,他迷糊地想著,他從來沒醉過,一次也沒有。看來知遠找來的這三杯醉的確是難倒他了,不過,味道真的不錯。
他勉強咧了咧唇角,有自嘲的意味。
「我……醉欲……眠,君……可去。」他朝好友的方向揚揚手,隨即被睡神召喚,動彈不得。
「郭冀,郭冀……」寧知遠搖了搖他,以獨特的優雅嗓音喚了他幾遍。
郭冀听得到他的聲音,卻沒力氣回答。困頓的倦意籠罩住全身,他現在只想睡覺。
「郭冀……」寧知遠又叫了他一遍,見他沒回答,輕嘆了口氣。「你說沒有任何酒能讓你醉倒,沒想到還是讓我見識到了。你還說,就算酒是穿腸毒藥,你也寧願死在醇美的佳釀中。今天,我該讓你如願嗎?」
郭冀原本想微笑的唇,突然定住了。不知怎麼的,他覺得知遠的話中有話,令他心中發冷。他蹙了蹙眉,想睜開眼問個明白,但沉重的眼皮卻怎麼也不听使喚。
「我扶你起來。」寧知遠托住他的臂下,用力將他撐起。
郭冀全身乏力的倚在好友身上。迷糊中,他責怪自己胡思亂想,知遠不過是想扶他上床,讓他睡個好覺而已。
「我們到外面吹吹風,讓你清醒一下。」寧知遠的聲音仍如往常一般溫和。
郭冀在心里罵他折騰人,沒事扶他到船艙外吹什麼風?放任他在船里呼呼大睡一覺便行。
「你很重的,郭冀。」寧知遠扶他到甲板上後埋怨道。
夜色深沉,這艘順流而下的大船上,除了值夜的少數船夫外,大部分人都已酣眠。
〔瞧,今晚的夜色真美。圓月佔滿中天,我替你選的良辰美景不錯吧。」
郭冀完全听不懂寧知遠的話,昏昏沉沉地感到自己的下半身抵在甲板的圍欄上,上半身則隨著不斷顛簸的船身,被冷冽的夜風吹得東倒西歪,幸虧有寧知遠扶著,才不至於跌落河中。
他感到危險,強烈地感應到。
一股危機意識逼迫他撐開困倦的眼眸,和寧知遠那雙陰沉的眼對個正著。
郭冀嚇了一跳,知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陰沉?他想開口問,無奈昏沉的感覺再度攫住他。
「我也不想這麼做……」寧知遠陰冷的緩緩揚起一抹笑,輕推郭冀的肩一記,他立刻身體不穩的跌向船外。
「撲通」一聲,隨著大船繼續行駛,消失在夜色蒼茫的大運河里。
青黛站在船頭凝視著水中的月影。
橙色的月影因水波的不穩定而晃蕩不停,時而破碎,時而圓滿。
她怔怔的望著,腦子里什麼都不想,任有些涼意的夜風拂過她身上單薄的紫衣。
她不覺得冷,嬌弱的身軀卻兀自抖顫,也沒有傷春悲月,淚竟無聲無息地自眼里滿溢出來。
合該是個春江花月夜。
她彷佛可以聞到河岸處飄來的野花香,襯著這美麗、圓滿的月色,正適合情人間隅隅談心、山盟海誓。
她嫣然一笑,映照臉上的潸然,秀麗的容貌自有一番淒楚動人的嬌柔。
船艙里,她的大哥和大嫂想必正親親熱熱的擁在一起。成親半年了,他們仍如膠似漆,好似一對比翼鳥,一時一刻也不舍分離。
這次,大嫂要回揚州綠柳山莊料理娘家的產業,大哥自然是隨侍在旁,還拉著她作陪。看著以往謹守禮教的兄長,情不自禁的在嫂子身邊磨磨蹭蹭;一會兒情話綿綿,一會兒又忘情地注視嬌妻的清艷麗容,甚至趁著旁人沒注意時偷吻妻子的臉頰,那副痴戀模樣,教旁人羨煞他倆的情真。
她該替大哥、大嫂感到高興的,不是嗎?
但,為什麼每當看見他們親熱時,她的心口總是一陣陣地隱隱作疼?眼眶總是酸澀了起來?
不該有的,不該是這樣的。
青黛輕咬粉唇,極力想壓抑下從心中最秘密的角落里逃逸出的一絲苦痛。
大哥、大嫂帶她乘船繞行太湖,一路往揚州邊行邊玩,是為了排遣她心中積聚的憂悶,她也該順著他們的心意,放開胸懷才是。為何她總是拋不開心里的影子,直掛念著那個曾跟她有名無分的儒雅少年?
答案太過明顯了。
青黛苦澀的扭曲著粉唇。
只要望見大嫂美麗的嬌容,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張一模一樣、難分軒輊的芙蓉臉蛋。郁新晴沉靜、溫柔的美麗,雖不及嫂子疏影的嬌俏活潑,卻另有大家閨秀的端莊氣質。
早在第一次見到她時,青黛便不自禁地為她的仙姿雅容所傾倒,世間竟有這般絕色。
而站在那位溫婉秀麗的美女身旁的俊美少年,正是跟她指月復為婚的紅葉山莊少莊主杜玉笙。
想到那個如今已跟她解除婚約的前未婚夫,青黛眼中的熱淚再度滑落,被夜風一吹,冷冷的沁人她無依的心田。
新晴像嫂子疏影那樣美麗出塵,而玉笙——則跟她大哥行雲一般痴情。
大哥說,玉笙是那種一旦動了真心,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男人。大哥勸她要放棄玉笙,因為讓玉笙動心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溫柔秀麗的表姊新晴。
盡管如此,感情的事卻不是說放就放那麼簡單。杜玉笙不只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他俊美的身影更在兩人初相逢的那刻,瓖鐫進她的心版,再難磨滅。
明知道流水無情,但她這朵飄零的落花仍執意要落在水中。可她又不甘心被人所棄,任細如絲雨的愁緒將她纏繞。她該如何?眼睜睜看著玉笙在心有所屬的情況下被迫娶她?
不,她辦不到。
自幼看慣父母的恩愛,她青澀的少女心中早編織著對未來姻緣的幸福幻夢。她受不了被丈夫冷淡、怨恨,又深知自己將來無論如何也取代不了新晴在玉笙心中的地位。畢竟,他們自幼青梅竹馬,她這個只有名分的未婚妻又算什麼?
何況,新晴是那麼溫柔美麗,放眼全江南,除了她的孿生姊姊疏影,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與之比擬的佳人。
她能拿什麼跟新晴比!
青黛眉尖緊蹙,泛起一抹苦笑。琴棋書畫詩酒花,她沒有一樣能及得上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稱的郁新晴。她知道沒有人及得上她,至少在玉笙心中,他的新晴表姊無人能取代。
所以她絕望了。青黛吸吸鼻子,唇畔綻出一抹淒清若雪地冷梅的淺笑。
她還有驕傲啊,比似雪的白梅還要寒徹骨的驕傲。因為她的主動退讓,成全了一對佳偶,也在玉笙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她記得當她平淡地告訴他同意退婚時,他臉上的欣喜若狂和眼中閃動的盈盈感激。她知道自己將是新晴以外,會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異性;盡管,那只是輕幻如飛花的感激和尊敬。
那就夠了,青黛在淚影中嫣然一笑。她清麗的倩影倒映在水中,卻可並無人欣賞,只能與月相伴,隨波逐流。
但她不在乎,心里的幽恨都隨春水而去。只是十七歲的嬌容,卻浮現出不屬於這年紀該有的滄桑。
退婚的打擊,會隨著日月偷移而淡去吧。她如此期望著,並希望每個花月良宵,她都將不再記起玉笙瀟灑俊逸的形影,不再為情所困。
該忘的,還是要忘去。
她逸出一聲長嘆,輕攏發絲,沿著船舷往艙房的方向移去。漆亮若寒星的烏眸纏綿地凝視載著船來船往的大運河河水,暗忖在這條河上行駛的船只里,有多少跟她同樣失意的姑娘,被困在寂寞的情海里。
遙夜沉沉如水,跟她有緣的人會在何時出現?
隨著另一聲感嘆,水面浮現一縷暗影。
青黛斂神凝視,揮掉眼中的殘淚,晶亮的美眸很快捕捉到水面上浮沉的物體。是人嗎?她蹙起眉。
「小姐,夜深了,快進船艙里吧。」充滿慈祥的聲音響起,青黛回頭一看,發現是楚家的老管事方二叔。
「方二叔,你看那個是人嗎?」她神色凝重的指著水面,方管事立刻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
「咦,好像沒錯。」
「那……快點把他救上來。」青黛當機立斷道。
方管事連忙吆喝船上的夥計,一時之間,原本平靜的船舫囂囂擾擾地吵成一片。
他在冷濕的黑暗死地中掙扎,盡管身體是那麼沉那麼重,由心底的一絲不甘心所激發出的微弱清明始終佔住靈台,不教他完全放棄希望。
在黑暗中,他攀住救命的浮板,傷痕累累的身心找到暫時的棲身之所。順著濕冷的河水流去,他幾近昏迷的理智險些絕望。就在這時候,嘈雜的聲響傳來,似是有人落水,而後他感到身下的水流略有變動,數只強健的臂膀拉住他,經過一番困苦的奮斗,他離開了折磨他幾乎有一輩子那麼久的河水,渾身濕透的身體,被放到乾燥的船板上。
「他……還活著嗎?」嬌女敕的嗓音是他一生听過最悅耳的仙樂,他努力的睜開兩道細縫,越過數張夾雜著好奇和關心的粗獷男人臉孔,終於和發出仙樂的可人兒相對。
皎亮的黑眸里,盈滿溫暖的關切。郭冀被她水柔的眼光罩住,只覺得身心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感覺貫穿他無依惶惑的心靈。他知道他安全了,真正地安全了。
眼楮乏力的垂下,陷人寧靜的睡鄉里。
椎心刺骨的疼痛擾得他睡不安寧。他輕哼了聲,舉起乏力的手想柔太陽袕,卻被手臂下肌肉的撕痛刺激得齜牙咧嘴,懊惱地呼出痛苦的聲吟。
「什麼……什麼事?」縮在椅內打盹的小童被突如其來的痛哼聲驚醒得跌落地,半晌才搞清楚那擾人清夢的悶雷出自何方。
「嚇死我了。」他驚魂南定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謹慎地移往床上他負責看顧的病人。「你醒了啊。」
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郭冀的視線之內,他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氣,模糊的視線漸漸澄清,發現眼前的小人兒是個年約十二、三歲,做僕役打扮的男童。
「水……」郭冀恬了恬唇,勉強從乾澀的喉中擠出一個字。
「等等。」男童轉身走向房里的一角,郭冀听見他倒水的聲音,沒多久他瘦小的身影便回到床前,先是遲疑的將茶杯放在床邊的角桌,然後才坐到床上吃力地扶起他。
「啊……」郭冀痛呼一聲,男童臉上立刻現出愧疚之色。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弄痛你。實在是你渾身是傷,我不曉得該扶你哪里才好。」男童稚女敕的道歉贏得郭冀一個苦笑。
「來,喝水吧。」男童盡責的將水喂進他口中,郭冀饑渴的吞咽下喉,末了還意猶未盡地恬著唇邊的水珠。
「小哥是?」郭冀忍住被男童扶躺回床上時誤觸到傷口的疼痛,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叫活活。」難得被人尊稱小哥,活活立刻眉開眼笑地回應。
「這里是……」
病人再度開口,灰白的臉孔隱現痛苦之色。活活同情地看了一眼,他也生過病,明白生病的人說話最是耗費力氣,不待這個人再開口就做了回答。
「這里是揚州綠柳山莊,你在前天夜里被我們姑爺船上的夥計救上來。喔喔,我倒忘了,小姐吩咐過你一醒來就去通知她。」
說完後,活活便轉過身朝外跑去。
郭冀愣了一下,還不是十分清醒的腦袋正忙著消化男童剛才所說的話。原來他昏睡了那麼久。揚州綠柳山莊?不,他心頭突生的一根刺不是為這六個宇。姑爺、小姐……腦子里冒出昏迷前深烙進心坎中的溫柔俏顏。她是什麼人?難道會是什麼小姐?
他蹙緊眉,才待往下深思時,便听見門外傳來的鶯聲燕語。
「活活,別像只小猴子一般毛躁……」活潑的甜美語調和他記憶中的嬌女敕嗓音略有不同,卻是同樣的悅耳。
「小姐,怎麼又罵活活是猴子了?」活活喃喃埋怨,「活活是急著向小姐稟告那個人醒了。」
「怎麼不早說呢。」女子不耐煩的道。
郭冀暗感好笑,心情奇異地放松下來。這位小姐倒挺有趣的,才說人毛躁,沒想到她更沒耐心。
隔開寢室和外面小廳的珠簾再度刷地一聲響起,淡淡幽香浮動,郭冀不自禁的深深呼吸。久經花叢的他,很快辨織出這淡雅的香味,絕非出自一般的庸脂俗粉。他胸口莫名地狂跳,期待一睹佳人的真面目。
他朝珠簾的方向看過去,霎時張大了嘴,腦子一片空白,彷佛走進她盈盈淺笑的眉眼里。
天下間竟有這等美女!
一時之間,郭冀只覺得這輩子沒白活了,被好友背棄的怨恨都消融在她好奇的點漆水瞳中。她凝脂般的皓頰,絕美精致的五官,乃至於她凌波微步的仙子體態,充塞住他所有的感官。
天啊,她真美。
他只能喟嘆一聲又一聲,再無法發出其他的言語。
「你沒事吧?」仙子般的小姐對他眨眨眼,菱形的紅唇上揚,綻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郭冀發現自己只能喘著氣,貪看她傾城傾國的絕色,水靈靈的國色天香,充滿生命活力地散發著,一顰一笑均能勾人魂魄。
「你好像好多了。」天仙美女自顧自道,不怒而威的星眸掃了一眼在旁邊捧月復狂笑的男童。「活活,你太沒禮貌了。小心我向雪姨告狀。」
「哎喲,我的好小姐。拜托,千萬別跟我娘說。」活活驚恐的求道。
「哼。」美女調皮的別開臉,任他在一旁打躬作揖,逗得她身邊那位只比男童大個一、兩歲的少女咯咯嬌笑。
「洋洋,你還不幫我向小姐求情?」活活懊惱的瞪視他那位全沒手足之情的姊姊。
「哼。」少女學著小姐高傲地揚高瑤鼻輕哼。「小姐教訓得沒錯,你的確欠人教訓。我是你姊姊,洋洋是你叫的嗎?」
「哎呀。」活活苦著臉,既不願向大他一歲的姊姊低頭,又無法讓向來只愛看他出糗的小姐放他一馬,只好端著可憐兮兮的表情求救似的望向床上的病人。
郭冀唇角上揚,被他們三人逗得連上的痛苦都忘了一大半。他朝男童點點頭,到底沒忘了他的飲水之恩。
「小姐……」他悅耳的男性嗓音吸引了美女的眼光,暫失光彩的虎目被愛慕的情懷催發出熠熠光輝。
仙女般的小姐嫣然一笑。
「你想為活活求情?」她靈動的眼眸充滿笑意,「沒問題。反正他取笑的人是你,你都不介意了,我也沒話說。」
郭冀頓時感到啼笑皆非,頭一次有臉紅的沖動。他心頭一驚,審慎地注視眼前的美女,這一看更不得了,發現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張明艷不可方物的玉容,都是那麼的教人怦然心動,情難自己。他連忙用力掐痛手臂,才再度讓腦中的思緒澄明。
他活到二十六歲,這還是第一次被女人迷得暈頭轉向。
「在下郭冀,敢問是小姐救了我嗎?」
「不是,也是。」美女輕綻貝齒,調皮地笑道。
郭冀一頭霧水的瞅著她,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是我的小姑發現你漂流水中,這才命管事叫人將你救起。然後是我輕施醫術,把你從鬼門關救回來。不過老實說,這一切該算你命大,吃了一肚子水,又醉得一塌胡涂,居然沒給水鬼抓去。」她雖是輕描淡寫地說,但郭冀是何等精明,立刻從話里听出一絲的嘲諷。
「在下並不是故意掉進水里的。」他蹙了蹙眉,很不願讓這位絕世美女誤以為自己是酒鬼之流。她剛才提到她小姑?他靈光一閃,直覺想到昏厥前所見的溫柔女子一定是她口中的小姑。溫郁的感覺泛上心田,然一股小小的遺憾也同時悄悄地鑽入。
這回他的眼光注意到她盤結的發髻,輕煙密霧般堆聳的雲鬢,分明是已婚婦女的裝扮。天仙美女的年紀不過是二八年華左右,竟已羅敷有夫?怎不教人扼腕!
視線緊跟著她無邊麗色的俏顏,移向她穿著白絹里對拎杉子、銀紅紗比甲、白杭絹畫拖曳長裙的的嬌軀……眼光又倏地回到她略微凸出的小月復。
這……真是可惜啊。
彷佛是嫌她名花有主的身分對他的打擊太小,竟還讓她身懷六甲。郭冀在心里暗嘆道,十分遺憾他的救命恩人居然不容他以身相許來報答。
這樣的美人兒,可不要配個凡夫俗子才好。在郭冀心里,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三年前結識的那位卓爾不群的江南佳公子才配得上她。
他正這麼想時,忽地听見屋外傳來的腳步聲。珠簾再度被掀起,天仙美女立刻轉過身,輕盈的身影像只粉蝶般飛進藍衣人的懷抱。
「疏影……」悅耳的男性嗓音充滿溫柔的情意,健勇的臂膀擁住懷里的俏佳人。「你是有身孕的人,怎麼可以再這樣蹦蹦跳跳的?」
「哎呀,人家不管。誰教你一大早就撇下人家,不知到哪去了。」疏影哀愁地抒發著閨怨。
郭冀听得心里憤慨,暗惱這個做夫婿的未免太不懂得憐惜嬌妻了。
「我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吵你。我不是吩咐雪姨告訴你,我跟聶總管巡視佃農去了嗎?」藍衣人耐心的解釋著,語氣充滿無盡的寵溺。
「我知道。可是人家看不到你,會想你嘛。」
「是,是為夫的不對。」滿足的輕笑聲揚起,郭冀酸澀的猜想藍衣人心里必是像剛被灌入蜜汁般甜郁。
雖然瞧不見美少婦的表情,但從她雙手掛在夫婿頸上,偎依向他懷里撒嬌的背影,加上她嬌柔婉轉的嗔怨,郭冀也能想像出她嫵媚妖嬈的模樣。他只覺得全身骨頭酥軟,暗忖那個做丈夫的八成被迷得比他還要神魂顛倒。
「疏影……」藍衣人喚了愛妻一聲後,再也管不了有旁人在場,情不自禁地在嬌妻的俏臉上吻了一記,才不舍地放開她。
郭冀看得又妒又羨,才想別開險時,卻瞥見美少婦貼近夫婿耳邊低聲咕噥。藍衣人听罷後,秀逸出塵的俊美臉孔轉向郭冀。
「楚兄!」郭冀發出一聲驚呼,無法置信眼前人竟是故友。
可不是嘛!那雙燦若明星的眼眸,那張教女人發狂的俊臉,正是他三年前結識的知交楚行雲。
「郭兄醒了。」楚行雲言笑晏晏的走向他,飛揚的神采里增添了三年前所沒有的適意滿足。
這也難怪,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沒想到會為楚兄所救。」他感嘆地說。
楚行雲溫文地一笑,炯亮的眼光投向三年前在開封結識的好友。即使經歷了一場生死大難,臉色灰白的粗獷俊容,依然充滿令人著迷的男性魅力,而那雙向來熠熠有神的虎目,依稀恢復了往日熱血男兒的神采。
「行雲沒盡什麼力。是舍妹發現郭兄落難,命隨行的侍從將郭兄救起。幸好內人精通醫術,及時以針灸之術醫治,郭兄才得以平安無恙。」
「楚兄太客氣了。若非楚兄一行人,郭冀只怕已含恨九泉。」
好友語氣中的苦澀,令楚行雲一怔。他和郭冀雖然有三年沒見面,但素知他酒量極好,除非在信任的友人面前,否則絕不縱酒狂歡。這次的酒醉溺水事件,恐怕極不單純。
「郭冀,我知道你從不喝酒誤事,何以這次會為酒所害?內人在救治你時,發現你陷人醉酒的昏睡狀態。若不是仗若你超乎常人的堅毅意志,早就回天乏術了。」
楚行雲這番略帶戲謔的調侃,讓郭冀臉色陰沉了些,炯亮有神的虎目眯起,投射出略帶困惑的憤怒。直到目前為止,他還是想不明白寧知遠何以會害他。
「一言難盡。」他只能從緊抿的唇線中擠出這四個字來。
楚行雲看出他心中不足為外人道的復雜心情,微微一笑,也不逼他。「若有需要行雲出力的地方,郭兄但請吩咐無妨。」
「多謝楚兄。」郭冀感激地道。他迎向好友了然的眼光,那對漆亮的眸子里,依然是三年前令他傾心交往的坦蕩正氣。楚行雲是他所認識的人中最為表里如一的君子,郭冀知道即使他遭逢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寧知遠所背棄,在他杯弓蛇影的驚慌心態下,楚行雲仍是他永遠可以信任的人。
他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時,珠簾方向的另一道凝視強烈地擾亂了他的心情。
其實早在楚行雲進房後沒多久,他便依稀有此感應,只是這對郎才女貌的夫妻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才無心理會。
但現在他再難壓抑心中因那道眼光而生的溫郁暖流,黑白分明的大眼帶著連他自己也不甚了解的渴盼越過楚行雲夫妻,投向珠簾的方向。
楚行雲隨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微笑地對珠簾外的人說︰「青黛,進來吧。你不是很想看看郭冀兄嗎?」
簾外的人猶豫了片刻,才輕掀珠簾進來。
步履盈盈,如娉婷芙蓉隨風舞來;冷香襲人,似有還無地沁人郭冀鼻端。他只覺得那香味奇特,眼光自來人縴合度的紫衣嬌軀,移上那張清麗動人的俏顏。
腦中轟地一響,他頓時領悟何以對她的眼光生出奇特的感應。眼前的女子便是助他從死沉的河水里逃出生天來的救命恩人。那雙聖潔美麗的水眸,曾讓他感到平安寧靜。他眼中生出濕熱的感覺,熱血沸騰的心漲滿感激,若不是身體還虛得很,便要下床向她致謝了。
「這位是舍妹青黛。」楚行雲向他介紹。
郭冀朝青黛頷首,「楚小姐,大思不敢言謝,郭冀會永遠感銘於心。」
青黛為他虎目里涌現出的承諾眼光嚇了一跳,她輕啟朱唇,客氣地說︰「公子言重了。」
短短五個字,道出了青黛的教養。不愧是楚行雲的妹妹,那端凝的雅姿透露著江南閨秀雍容高雅的氣質,輕柔而低緩的聲音,似流水悠揚,不疾不徐地鑽人他躍動的心靈。
他感到熱血澎湃,迥異於被楚行雲身邊絕美的妻子所挑動的情潮,楚青黛帶給他春水般的暖柔。雖不及她嫂子的絕色,然青黛的美貌在一般女子中仍算是拔尖的,尤其是她冰艷的朱唇,更似早春綻放的一朵紅梅般令人驚艷。
郭冀發現自已竟然有些心動了。
在他人生中最難堪的關鍵時刻,遇到這雙絕美的姑嫂,他納悶這是否為老天爺跟他開的一場玩笑,一個情場浪子,竟有想安走下來的感覺。但此時,他確實比任何一刻都要羨慕行雲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