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不到與淘氣的父親——永安集團的總裁陶安——的第一次見面,會是在戚氏集團的股東會議上。
他看起來比報章雜志和電視新聞畫面給我的印象還要深沉嚴肅。高大的身軀,挺直的腰桿,給人一種淵淳獄峙的感覺。他的步履從容不迫,目光犀利得彷彿一瞥之下,便能透視你內心最隱微的想法。整個人透露一股奪人的氣勢。
我得承認當他的眼光掃向我時,一陣寒意竄過我脊柱,令我生出一種想要奪門而出的沖動。我自認沒得罪陶安,不曉得他為什麼要用這種冰冷深遽得令人心悸膽寒的目光看我,害我在會場上忐忑難安。
我是第一次參加戚氏電器電子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大會。戚氏從家用電器起家,經過三十來年的經營投資,除本業外,在電腦資訊、通訊及汽車也佔有極重要的分量,甚至跨足3C商品的連鎖賣場。
封銘所負責的電腦公司,是戚氏目前最賺錢的公司之一。他計畫將公司中的軟體部門獨立出來成立新公司,交由我負責,所以帶我來參加戚氏的股東大會。
我得承認,我不是很會應付這種場面,封銘帶著我四處跟人握手。他那些堂兄弟姐妹、叔伯長輩,我都見過面,仗著三分人情,還能泰然自若的應付。其他的股東則是第一次踫面,我難免緊張,僅能勉強維持住嘴角的弧度,禮貌的握手寒暄。
由于會議很快就開始了,封銘還來不及帶我去陶安面前。他悄悄告訴我,永安集團擁有戚氏電器電子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往常都由周晉甫代表出席,陶安今次親自出馬,無疑讓與會人士心生忖測。
這說法著實令我不安極了。我從淘氣那里知道,在辜昱棠向媒體承認琍嬛肚內的孩子確實為他的骨肉後,辜家為了顧及形象,已明快的宣布辜昱棠與謝琍嬛的婚事。此舉讓陶安極為不滿,若不是後來得知周晉甫和陶琴已公證結婚,只怕會和辜家翻臉。
不過也因為這樣,陶安對周晉甫和陶琴頗不諒解。雖有淘氣的外公出面說項,火氣仍未能平復,所以周晉甫和陶琴目前仍滯留美國,不敢回台灣。
但這仍不足以做為陶安親自來參加這次股東大會的理由。像他這樣的大忙人,大可以派遣其他經理,或是他的獨子陶琛代表呀。
從陶安好幾次朝我遞來的不算善意的評估眼光推想,我認為他是沖著我來的。
我試著在他銳利的眼光下,讓嘴唇維持著微笑的弧度。盡管他眼中的嚴厲對我造成極大的壓力,我仍然勇敢的迎接他輻射向我的怒氣。
我像只在熱鍋上受盡折磨的小螞蟻,在陶安嚴厲深沉的目光下,苟延殘喘的挨過冗長的三小時。會議結束後,陶安被戚氏的大老簇擁著往外走,我緊繃的情緒總算得以放松。
「李嘉元先生嗎?」輕柔悅耳的男中音突兀的響起,攻進了我沒有防備的心。
我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還來不及循著聲音看清說話的人,封銘以只有我和他才能听見的耳語提醒我。
「他是陶安的特別助理姜泰源,你要小心點。」
我警覺的武裝起自已,讓神情恢復從容,看向來人回答,「我就是。」
站在我面前笑容可掬的男子,相貌頗為英俊。筆挺的西裝,適宜的打扮,溫文而不市儈的氣質,很是討喜。
「打擾了,我叫姜泰源。」陌生男子以雙手遞出名片,在我低頭審視時,他好听的聲音不疾不徐的響起。「我是陶先生的特別助理。陶先生希望和李先生見一面,不曉得這時候方便嗎?」
「這時候?」我訝異的重復。
「是。」他的笑容不變。「他希望能跟李先生單獨會談。方便的話,請李先生跟我走。」
「對不起,我得征詢一下我上司的意見。」我禮貌的說,轉向身旁的封銘。
他很快跟我交換了一個眼神,多年的默契讓我從他眼里捕捉到一抹要我小心的警告。封銘曾在公司附近的餐廳看過我和陶琪約會,他大概猜出陶安要見我的原因。
「既然陶董要見你,你就去吧。我先回公司,有事打電話給我。」他清了清喉嚨道。
他都這麼說了,我當然沒話好講。何況我很清楚我不能拒絕陶安的約見,盡管這次的會面不表樂觀,還是得硬著頭皮赴約。
我朝封銘頷首示意,轉向姜泰源道︰「姜先生,既然戚總同意了,我就跟你走。」
姜泰源做了個請的動作,領著我搭電梯到一樓大廳。
一輛加長型的豪華房車停在大樓外的街道,我微感忐忑的跟著姜泰源走向它,忖測著陶安是否就在車上等我。
出乎我意料的,陶安並不在車內。姜泰源告訴我,陶安已在稍早乘另一輛車離去。
「我們要去哪?」我冷靜的問。
「永安大樓。陶先生要在辦公室見你。」姜泰源溫文的回答。
我無法從他的眼神推敲出他對陶安要見我這事,知道多少內情。姜泰源的眼楮像兩汪平靜無波的湖水,除了反映出我侷促的身影外,沒有洩漏其他情緒。
明白這點後,我沒有浪費唇舌詢問他陶安要見我做什麼,反而閤起眼臉,閉目養神。
《茶花女》那類型小說的某段情節在我腦中電光石火閃過。通常男主角的父親在會見與自已兒子身分不合的卑微女主角時,會用盡各種手段要女主角離開男主角。我想像陶安財大氣粗的將一張空白支票扔到我面前要我填數字的畫面。這讓我忍不住莞爾,同時也舒解了我因為即將面對他產生的緊張情緒。
車子很快停在永安大樓的門口。這棟大樓外形氣派,挑高的一樓大廳有國際飯店的水準。姜泰源帶我搭乘直達董事長辦公室的快速電梯。我看著燈號顯示器里的數字不斷往上加,一直到第三十二層才停住。
電梯門打開便是華麗的會客室,氣派的裝演會讓沒見過世面的人,不敢走進去。秘書迎面走來,姜泰源將我交給她,便走進里頭的辦公室。
我坐進深咖啡色的牛皮休閑椅里,目光閑適的欣賞會客室里的名畫和骨董。秘書為我端來一杯上好的龍井,濃熱的茶香飄浮在我鼻端。
姜泰源進去許久都沒有出來,我猜測陶安大概是想擺架子。這些企業家真是不把別人的時間當時間,他以為我那麼有閑在這里虛晃嗎?辦公室里還有許多公事等著我處理呢!
我微惱的拿出手機,撥給封銘。
「封銘,我是嘉元。你回辦公室了嗎?」
「我還在路上。陶安見你了嗎?」
「他讓我在會客室等了十分鐘,你認為我應該繼續等下去嗎?」
「嘉元,我知道你不耐煩應付陶安的擺架子,但我勸你還是忍耐一下吧。如果你對陶琪是認真的……我想,你應該是,那陶安就是你未來的岳父。看在陶琪的份上,你忍耐他一下吧。」
我微曬,「瞧你把我說的多麼不耐煩似的。我的脾氣還不夠好嗎?」
「平常是很好。但你這人有傲氣也有硬脾氣,我是怕你把陶安得罪了。別忘了,他不但是陶琪的父親,也是戚氏的大股東。」
「我知道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在下班前我可能趕不回公司了。」
「沒關系,有什麼事我會先處理,你自已保重,陶安不好對付。拜。」
「拜。」
講完電話後,我索性靠在休閑椅內閉目養神。不知又過了多久,一陣清嗓子的聲音響起。我緩緩張開眼,不出我意料的看見姜泰源斯文的俊臉。
「讓你久等了。陶先生現在有空接見你了。」
我瞪他一眼,什麼叫現在有空?是他叫我來的,還故意要我等。但當然,這些話我都沒有說出口,只是懶洋洋的站起身,在他的示意下,跟著他走進去。
陶安的辦公室位于最里面。姜泰源敲門後,便為我打開門。
「陶先生,李嘉元先生來了。」
終于,我面對了陶安,讓自己暴露在他深沉嚴厲的目光攻擊下。
當姜泰源安靜的退出,一股壓力毫不留情的朝我湧來,給我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我悄悄做了個深呼吸,看向陶安混雜著惱怒與不耐煩的臉色。我猜想,他大概對我還沒有崩潰在他面前感到不快,這個想法激勵了我。
「陶先生找我來有什麼事?」我開口打破岑寂,不想再跟他對峙下去。
「你就是李嘉元?」他的聲音低沉有力,配合著傲慢的語調,還令有君臨天下的威風。
「我就是。陶先生有何指教?」
他眉頭的紋路更深,看向我的眼光顯得慍怒。「我听說你跟我女兒在交往?」
「是的。」我點頭道。「我的確和淘氣在交往。」
這回答顯然惹惱了他,陶安眼中的銳芒噴火似的射向我,彷彿想用眼光殺我。
他的反應讓我無法理解。就算他認為我配不上淘氣,也沒必要把我當仇人看待呀。他到底在想什麼?
突然,他從桌上捉了某樣東西丟向我。我只覺得一陣冷風襲來,那東西筆直的落到我腳邊。我低頭一瞧,發現是一本雜志,剛好攤開在有辜昱棠和謝琍嬛親密相擁的照片那頁。我記得這篇報導,約略半個月前淘氣拿給我看過。
「這是什麼?」他質問的語氣充滿嚴厲。「你給我解釋清楚!」
我抬頭看向他,表情無辜。「這是一本雜志,如果這是你要我回答的。」
「該死的!」他霍地從舒適的高背椅起身,猙獰的表情彷彿隨時都會朝我撲來。「你少跟我要嘴皮子!我直接切入正題,謝琍嬛是你的未婚妻,這擺明是仙人跳!」
我震驚的瞪視他,對他的說法啼笑皆非。
「陶先生,我沒听錯吧?您的想像力真令我佩服萬分,簡直比肥皂劇的編劇,和八卦新聞的記者還要厲害。這麼無稽的話,您竟然也說得出口?」
陶安不愧是陶安,他不怒反笑,只是牽起的笑容絕對比他氣惱的表情,更讓人驚懼。
「你否認謝琍嬛是你的未婚妻?」他陰沉沉的笑了起來,眸光銳利得彷彿想從我臉上看出破綻來。
「我的確與琍嬛訂過婚。」我不否認。「但在我們結婚前十天,她突然跑來告訴找她懷孕了。」
「那孩子難道不是你的嗎?」
他尖銳的口氣雖讓我不爽,但我仍隱忍下來,試著用一種幽默的語氣回覆。「我記得以前健康教育爐有教過,人類的受孕方式是採體內受精,也就是男女的性器官必須要結合才能辦到。我對琍嬛向來發乎情、止乎禮,除非我有特異功能,能用眼神,要不然琍嬛懷的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就算是這樣,你又怎麼知道謝琍嬛懷的是辜昱棠的孩子?」
「琍嬛親口說的。何況,辜昱棠自己也承認了,報導不是這麼寫的嗎?」
「你少裝蒜!這消息是你存心洩漏給媒體的對不對?你故意破壞辜昱棠和陶琴的婚事!你還藉機接近淘氣……」
「陶先生。」我不耐煩的打斷他慷慨激昂的陳述。「我承認我的確為了這事去拜訪陶琴小姐,但我只是想讓她認清辜昱棠的為人,同時也為琍嬛討回公道。」
「你有這麼好心?」他啤倪著我,擺明不信。「一個遭未婚妻背叛的男人,你不恨死謝琍嬛,還為她打算?」
「隨您怎麼想,但我說的是事實。倒是您,身為陶琴小姐的父親,不但不為她免于陷進不幸的婚姻悲劇里而慶幸,反而為她沒落入火坑而遷怒他人。我真的不明白,您真是陶琴小姐的父親嗎?您有將她視為骨肉般疼愛嗎?為什麼讓人感受不到您一點身為父親的慈愛?」
「住口!你這個黃口小子沒資格批評我!」他暴躁的叫道,我立刻不甘示弱的張開一口雪白整齊的漂亮牙齒。
「抱歉,我必須要提醒您,我的牙齒一點都不黃。」
陶安眼神閃爍了一下,臉上的慍怒稍微緩和,嘴角勾起冷笑。「你那張嘴倒跟淘氣一樣伶牙俐齒。你就是用這技兩哄騙我女兒的嗎?」
「陶先生,您太小看您女兒了。她不是二歲小孩,輕易會被人哄、被人騙。如果您真正的了解她,您就知道她有足夠的智慧和判斷力——」
「戀愛中人,有什麼智慧和判斷力?」冷森陰寒的語音打斷了我的話。「他們只會被愛情沖昏頭,完全不顧父母為他們做的盤算!」
「是這樣嗎?」我無法認同的反問。「您認為您為子女做的盤算,就一定對他們最好嗎?而這條您認為對他們最好的路,能讓他們快樂嗎?我記得家父在榮獲模範父親頭銜,接受記者訪問時,引用了偉恩.戴爾說過的一段話。『愛是讓你所關懷的人,為他們所選擇的自己,而不堅持他們得滿足你的那種能力與意願。』他這種開放式的教育方法,使得他的三個兒子和無數的學生,都能快樂的做自已。如果您愛您的子女,不是將他們視為所有物的為他們決定命運,而是尊重他們的選擇。」
陶安的臉色越發陰沉,我想我這段話是白說了。有些人就是冥頑不靈,不管別人如何苦口婆心,仍一意孤行,剛月復自用。只是我沒想到,像陶安這樣的大企業家,也會有這種心態。
「小子,你果然不簡單。怪不得戚氏上下都對你鑽不絕口。」他面無表情的說。「但我還是勸你想清楚。我陶某人的女兒,你踫不起。不是我看輕你,而是從實際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我知道你在戚氏的薪水是六位數,這在一般的中產階級里,應該算是高收入吧,可是還不夠塞我陶某人的牙縫!淘氣一個月的零用金也有六位數,但這不包括她刷卡的金額。她吃穿用的全是名牌,你的薪水給她買兩、三件衣服就沒了,你根本養不起她!」
最後一句話,在我腦海中不斷回響。對于女人慣用的名牌,我沒有多少概念,但我相信陶安沒必要唬我。可是以淘氣表現出來的隨遇而安,我相信她應該不是那種非名牌不用的名牌奴隸。
我的默不作聲,讓陶安以為他的策略奏效了,我听見他以一種近似誠懇的聲音接著又道︰「或許你認為我這個老頭不近人情,但其實我的每個盤算都是為你們年輕人好。淘氣自幼養尊處優慣了,以她的嬌貴,除了嫁進與我們陶家相襯的豪門外,沒有更好的撰擇了。我已經為她挑好對象,對方跟她青梅竹馬一塊長大,聰明又有才華,家世與我們陶家相當。如果你真愛她,就應該祝福她。」
看著陶安臉上老狐狸般的笑,我的心情陡然降到谷底。他真以為憑他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我?我承認,听到他要將淘氣許給別人時,我的確深受打擊。但這是他的意思,不是淘氣的決定,我沒必要因此而灰心喪志。
「陶先生……」我聳了聳肩,正想再度開口時,陶安的辦公室門突然被人推開。
「陶小姐、總經理,你們不能進去。」姜泰源溫文的聲音不再冷靜,而是透著驚慌及無可奈何。
淘氣像一朵怒放的玫瑰飆進來,另一道碩長英俊的人影把姜泰源推開。我還來不及跟她打招呼,淘氣已對著辦公桌後的陶安怒叫起來。
「您怎麼可以!」那雙晶澈的眼眸燃燒著兩簇火焰。「我听哥說您把嘉元叫來,我還不相信這是真的,沒想到您真這麼做了!」
「放肆!」陶安揮手要姜泰源將門關上退出,怒瞪著女兒。「誰準你亂闖進我辦公室的!你這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您本來就沒看我順眼過,也從來沒喜歡過我,尤其是媽咪死後,您更不想理我。既然這樣,何不繼續維持下去,別管我和嘉元的事!」
「你說的什麼話!」陶安被她氣得全身發抖。「都是你外公寵壞你,讓你這樣沒大沒小!再怎麼樣你都是我女兒,我豈能讓你被人騙!」
「嘉元是個老實人,才不會騙我呢!」
「傻瓜!李嘉元不是好人,他與謝琍嬛結成一氣,要讓辜、陶兩家栽倒。」
「胡說八道!事情不是這樣……」
「你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我看李嘉元八成是收了周晉甫的什麼好處,故意串通謝琍嬛設下仙人跳,將他們的事洩漏給媒體,好破壞陶琴和辜昱棠的婚事。」
「錯了!」淘氣毫不退縮的與她父親對視,嘴邊噙了抹冷笑。「其實是……」
「淘氣!」我和辦公室里的另一名年輕男子同時出口喊住她。我與對方迅速交換了個眼神,從他與陶安相似的眉目看來,我猜他就是陶安的獨子陶琛。
「有話好說,跟爸爸說話別那麼沖。」他走到淘氣身邊,伸手想要安慰她。
「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事到如今,我非得把話說清楚,不能讓爹地編造這麼荒唐的話來傷害嘉元。」她嚴肅的道,毫不畏懼的轉向陶安。「將謝琍嬛和辜昱棠的事透露給媒體的人是我,也是我將謝琍嬛在醫院婦產科做的超音波照片送給辜女乃女乃的。我知道抱曾孫心切的她,絕對會迫不及待的要辜昱棠娶謝琍嬛進門,這樣辜家就沒有立場追究姐和周大哥結婚的事。」
「你!」陶安氣呼呼的從辦公桌後走出來,淘氣不甘示弱的抬頭挺胸面對他的怒氣。
「我不認為我做錯了。我這麼做,全是為姐的幸福。周大哥人品那麼好,您卻為了門戶之見不願成全他和姐。難道您忘了,當年若不是外公不嫌棄只身從大陸來到台灣、除了一身才干別無長物的您,將女兒下嫁,您會有今日的成就嗎?為什麼您不願意以同樣的胸襟接受——」
「啪!」的巴掌聲打斷了淘氣的話,她被打得腳步虛浮的往右後方退,跌進我懷抱。
「淘氣!」我萬分心疼的樓緊她,在那張麗若芙蓉的嬌額上,清楚浮現令人忱目驚心的掌痕,嘴角也因為陶安的一巴掌而滲出血來。
「我沒事。」她眼神因為震驚而顯得茫然。
「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陶安忿忿不平的放下手掌,冷峻的道。「大家都太寵你了,把你寵得目無尊長!」
「是的。」她從我懷里抬起頭,顫抖的櫻唇噙了抹哀傷。「大家都寵我,唯獨您從來沒寵過我!感謝您這巴掌讓我認清事實。我不會再妄想從您那里得到任何愛及尊重,因為……不管我如何努力,都是痴心……妄想!」
我注意到陶安的臉色慘白了起來,眼里有抹復雜情緒。淘氣在這時候掙開我朝門口跑去,我立刻和陶琛追出去,在電梯門前攔住她。
「淘氣,你要原諒爸爸,他是氣過頭了。」陶琛道。
「別說了,哥。」她無力的搖著頭。「我不想再為了討好他而委屈自己。你不用替我擔心,嘉元會照顧我。」說完,她便拉我進電梯。
陶琛猶豫的身影消失在閤起的電梯門外,我將淘氣拉進懷抱,她終于忍不住的嚶嚶哭倒。
我趁淘氣梳洗時,從冰箱拿出冰塊放進透明塑膠袋,再用毛巾包住,做了個克難的冰敷袋,另外為她泡了壺茶。
在她最傷心的時候,我當然管不了其他事。回公寓後,我便撥電話給封銘,告訴他今天不回辦公室了,他很體諒的縱容我的蹺班。
淘氣從洗手間出來,我讓她在沙發上躺下,將冰袋括住她臉上的巴掌印。
「謝謝。」她閉起眼楮道了聲謝。
「淘氣……」我喚著她,不曉得該說什麼來安慰。
「我不要緊。」她低啞的道。「你不用為我擔心,這不是他第一次打我。我記得我母親過世前生病的那陣子,有一次我哭鬧著要媽咪抱,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把我關在房間里,連晚飯都不給我吃。從那次後,我就知道他討厭我、怨恨我。因為媽咪在生下我後,身體每下愈況,他認為是我害的。媽咪臨終前,央求外公和舅舅將我接到美國一塊住。在我成年之前,我幾乎沒再回過台灣的家,爹地也很少來看我。但我告訴自己……」
新的淚水再度沖出她泛紅的眼眶,她吸了吸鼻子,逸出一聲哽咽後,接著道︰「總有一天,我要讓爹地喜歡我。于是我放棄喜愛的音樂,專攻商業爐程,想要取悅他。可是等我回到台灣,爹地雖然對我很好,卻沒想過讓我進公司。我在失望之余,和朋友創立陶園小館。我想讓他知道,我有從商的能力,可是……」
「淘氣。」我親吻她淚濕的小臉,為她臉上的哀傷心疼。
「他從來沒當我是一回事。」她激動的說︰「不管我如何努力,還是拿我當沒有行為能力、淨會調皮搗蛋的孩子看待。我多麼想……」她緊握起拳頭,更多的淚迸出,望著她滿臉的淚水,我心里怒氣陡生,真想去揍陶安一頓。
「只要他能看我一眼,真正的看我一眼……」她傷心的說。
一陣酸澀的郁悶從我胸口往上沖,我為淘氣的痴心難過起來。不管她父親怎樣對她,淘氣依然捧著一顆心求他眷顧,沒想到陶安依然冷漠對待。
「淘氣,別哭了。你還有我,還有我愛你呀!」
「我也只有你,只有你了!」她悲戚的哭倒在我眉上,我緊樓著她,心里充滿對她的憐惜和愛意。
我們就這樣靜靜的相摟,直到淘氣的低泣轉弱。她溫馴的讓我為她擦拭眼淚,不好意思的對我勉強拉開嘴角一笑。
「對不起,都是我害你被我爹地羞辱。他把媒體報導出辜昱棠和謝琍嬛的事,怪到你頭上,還說你是收到周大哥的什麼好處,才這麼做,他實在太會亂想了。」
「其實,他末必真的這麼想,只是想用這個理由拆散我們。他說,他已為你相了門親事,對方是你的青梅竹馬。」
「你別听他亂說!」淘氣急急的爭辯。「那不是真的。除了你外,我不要別人。嘉元,不管我爹地怎麼講,你千要不要听他的。」
「我知道。」得到淘氣的承諾,我心頭的最後一點疙瘩都消散了,握住她的小手,我真摯的看進她眼里。「淘氣,或許我無法提供你豪門般的享受,但我對你的心是真誠的。如果你不計較平常百姓的柴米油鹽生活,我希望你嫁給我,讓我照顧你。」
她眨眨眼,瞪著我老半天,讓我一顆心懸浮在半空中,才扯開一抹微笑。「嘉元,你剛才是在向我求婚嗎?」
「是的。」我不安的說。
「噢。」她輕嘆了聲,投進我懷抱,熱烈的道︰「我願意,一千一萬個願意。盡管我沒想過這麼快嫁給你,但我真的好開心你這麼說。」
「我也許不能給你錦衣玉食……」我猶豫的提醒她。
「你做的菜是最棒的,而我的衣服也夠多了,不需要什麼錦衣玉食。何況,我自已會賺錢。嘉元,這點不準跟我爭,不然我要罵你是沙豬喔。你得認清一點,你未來的老婆我,將來可是叱吒商場的女強人!萬一我賺的錢比你多,不可以生氣喔!」
那雙晶亮的眼睜,恢復了以往的意氣風發,眨出我們頭一次見面時,讓我為之神魂顛倒的淘氣光芒。我心神俱醉,痴痴的傻笑,覆住淘氣為我打開的櫻唇。
我們忘情的吻著,以唇舌為我們的愛情烙下誓言,任甜蜜的嘆息在彼此唇瓣間流通。我感覺到心髒熱烈的跳動,凌亂的腦子里只有淘氣。
我們的身體在沙發上交疊,情不自禁的隔著衣服探索彼此的身軀。激情一觸即發,甜蜜的禁果誘惑著我們採擷……
若不是那陣刺耳的鈴聲響起,我大概扒光淘氣的衣服了。我充滿挫折的從她身上爬起,胯間的腫脹讓我皺起眉頭,淘氣匆忙的從她的背包里找到手機。
「喂!」她暈染紅霞的粉臉瞬間慘白了起來,眼中的迷霧消散無蹤,替代的是一抹慌亂。「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我擔憂的問。
她抿起唇,專心的听著電話。「好,我曉得。我立刻回去。」
她掛斷電話,嬌弱的身軀微微顫抖著,我抱緊她。
「我外公……」
「怎麼樣?」
「他在庭院里跌倒,被送進醫院……醫生說,他有危險。舅舅通知我們趕去見他最……不,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向那麼硬朗,不會有事的!」
淘氣顯然亂了方寸,我只得安慰她。「先別擔心,你外公一定會吉人天相。」
「大哥已經訂了晚上的班機,我必須立刻回家。」她抹掉淚水,急急忙忙的背起背包。
「我送你回去。」我頭腦一陣空白。才剛接到她外公病重的消息,淘氣又說要回去。
回去?我猛然想到她提到她大哥訂了晚上的班機。她要回去的不是台北的家,而是美國她外公的家。這表示淘氣和我將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無法見面。
一陣酸楚在我胸腔湧動,我只覺得手腳冰冷。
「不用了,你的車又不在這里。」
即使我的車在又如何?能跟她去美國嗎?
我們是真的相隔千山萬水了,這使得我的心情陷入昏亂。理智上,我清楚明白淘氣回美國探望她外公,是再正確不過的事了;感情上,卻有種害怕失去她的不安。
我沉默的跟著她走向門口,多麼希望這段距離永遠到不了。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不一會兒,淘氣的手就伸到門把上,我頓時陷入愁雲慘霧中。
她握住門把,卻沒有立刻轉開,反而松開手,旋過身面對我。
淒慘的離愁橫互在我兩之間,我試著例開嘴微笑,但臉部肌肉僵硬得彷彿我輕輕扯動便會疼痛起來。我陰郁的垂下眼睫,遮掩住眼里的情緒。
「我會回來的。」她輕輕道,美麗的眼瞳濕漉漉的看進我眼里。我被她熾熱無比的眼神震懾住,不安的情緒漸漸沉澱。
「外公的病情一穩定下來,我就和你聯絡。這段時間,你一定要耐心等我喔!」
她殷切的叮嚀直敲入我心,使得我熱血沸騰。我伸手樓她進懷,感覺她堅定的情意透過溫軟的嬌軀傳遞向我。狂喜的喜悅在我體內奔騰,兩情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最後的一絲疑慮,也被我排出體外。
「不管等多久,我都會等。」我抬起她粉潤的小臉,堅定的道。
「嘉元……」她將我的頭拉下,給了我一個結結實實的熱吻。柔情的誓言呢喃著飄出她粉潤的唇瓣。「一定要等我。到時候,我將屬于你。」
時序進入九月下旬,氣溫仍如八月時一般高。在台灣,九月算不上是秋季,仍是炎夏肆虐的範圍。
我的心如夏季的溫度一般熾熱,燃燒著旺盛的戰斗力,全心投入工作中。我希望能在淘氣回來前,讓新成立的軟體公司上軌道,好在她回來時,將所有的時間用來陪伴她。
自淘氣離開的第三天,我每天都會收到她發來的電子郵件。每一封都詳述她外公健康恢復的狀況。我曉得醫生何時撤消她外公的病危通知、何時將他由加護病房轉入普通病房。老人家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受不了醫院的藥水味,吵著要回家。淘氣又用了什麼手段,哄得他乖乖的又待了幾天,最後實在哄不住,只好為他辦理出院手續。
從知道她外公出院後,我就開始盤算淘氣回來的日子。在經歷了漫長的一個半月相思,我有權這麼想。
望著窗外漸次圓潤起來的明月,欣賞在薄薄的雲霧下,格外動人的矇矓姿韻,我心頭漸熱。我在給她的電子郵件里,寫著︰「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我能了解蘇拭寫這詞句時,心里的無奈。如果可以不要隔著千里,而是能握著想念的人的手一起欣賞月色,這不是比千里共蟬娟還要美妙嗎?淘氣,雖然說過不管等多久,我都會等你,但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如果你再不回來……」
我停下指間的動作,輕渭出聲。很清楚我沒有任何優勢可以威脅她。我太愛她了,就算她要我再等下去,我還是會繼續痴等。
我猶豫著是否該更改,但指頭似有自已意識般,以滑鼠輕點了發遞鍵,讓信件寄出。
我不曉得自己期望什麼。也許只是想要淘氣氣急敗壞的撥電話過來質問,要我把信中的內容解釋清楚,這樣就會讓我很快樂。因為她美妙的聲音,可以安慰我滿月復的相思。直到我再一次想她想得發瘋,我又會使出新的技兩……
可是,我等了一天、兩天、三天,淘氣不但沒打電話來,連電子郵件也沒寄來,這讓我心急起來。
我在傍晚時打電話給周晉甫,他在半個月前便回到台北,重新活躍于商場。但他什麼都沒說,只要我再等一等。
等什麼呀!我一刻也無法等待。但考慮到美國這時候已是深夜,我打過去無疑是擾人清夢。于是我很沒志氣的決定回家後,立刻發一封道歉信給她。
「淘氣,我想念你,請與我聯絡好嗎?上回我那樣說,只是一時情緒失控。你曉得不管怎樣,我都會耐心的等下去……」這麼寫,她會不會以為我的耐心是沒有期限的,讓我一月一月的等,一年一年的過?
這樣可不行。我很快加上另一段話。「但我很擔心我的耐心會有用盡的時候。淘氣,如果你一時還走不開,讓我……」
尖銳的電鈴聲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懊惱的先按存檔鍵,起身走出書房。
我納悶這時候會是誰來,還把電鈴聲按得這麼急,一聲又一聲的催得我魂都沒了。
我喃喃詛咒,從探視孔往外看,除了一大束鮮紅色的花朵外,什麼都沒瞧見。
搞什麼?會是誰惡作劇?
我狐疑的打開了母式門中門的里門,正想喝問來人的用意時,那束美麗的玫瑰花忽然被移開,露出令我魂縈夢系的芙蓉臉蛋。
「淘氣!」我手忙腳亂的將門打開,淘氣不待我招呼,帶著她的玫瑰花束沖進我懷里。
灼熱的情意霎時間到了自燃點,我摟緊她,推開玫瑰花,迫不及待的將唇印上。
「等等,門沒關。」淘氣羞赦的移開臉,我迅速確實的關上門,再一次低下頭。
這次她讓我恣意親吻,溫熱的情悽瀰漫我心,一個半月的相思全傾盡在這吻中。
「淘氣……」我呢喃著她的名,將唇沿著她耳後下滑至她頸間。「我好想你,好想你……」
「真的很想嗎?那為什麼說不耐煩了?」
這話令我回過神來,從她頸項抬起頭。她粉潤的櫻唇微嗽,明亮的眼眸帶著惱意。但即使是懊惱的表情,仍美得讓我看得目不轉楮,心神俱醉。
「李嘉元,你說話呀!」一抹笑意自她眼中飛濺出來,于是我知道她不是真的氣我。
「當時我的確這樣想呀。」我好委屈的道。「相思好苦喔,我再也忍受不了。我想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只好追去美國找你了。」
「原來你最後那句話是這麼解的呀!」她恍然大悟,臉頰漲得通紅。「李嘉元,你太過分了!你曉不曉得你讓我好著急,以為你要移情別戀了!」
「我怎麼可能……」
「誰曉得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會不會有第二個謝琍妏跑來向你表白,萬一你耐不住寂寞……」
「我不會的。淘氣,我只愛你。」
「總之,我急著打電話訂機票,害外公笑我……」
「對不起啦。」我心虛的垂下頭,心里充滿罪惡感。「我只是太想你,才……」
「一下飛機,我連家都沒回,命令司機送我到這里,還帶了玫瑰想挽回你。」
「我只要見到你,並不需要玫瑰花。」我更加慚愧。沒想到我隨便寫寫,會讓淘氣誤會成這樣。
「不管,我都買來了,你一定要收下!」
「你要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求你別生氣。」我沮喪的道。這時除了用心懺悔外,我也想不出其他主意平息她的怒氣了。
「真的?到時候可別反悔。」
「我不會。」我戰戰兢兢的回答,希望淘氣不會提出太刁鑽的事情。
「那我要你月兌光衣服,抱著這束玫瑰在街上果奔。」
「什麼!?」我大驚失色的抬起頭,愕然發現淘氣彎著腰狂笑。這時我才領悟到我被她耍了。
「淘氣!」
「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亂顫。「你這個……呆了……」
我對她的頑皮沒轍,只好等她笑夠了,將她摟進懷里,用喘不過氣來的狂吻懲罰她。
淘氣逸出嬌媚的輕喘,我意猶未盡的放開她,拉她在沙發上坐下。
「說,為什麼這樣嚇我?」
「誰叫你先嚇我!」她嬌嗔的埋怨。「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況我為你那句話足足擔了三天的心,你卻只被我笑一下下而已。另外得加上這束玫瑰,我不記得你有送過我任何花喔。」
最後一句話說得我心虛起來,我連忙陪笑道︰「這麼說來,是我佔了便宜。淘氣,只要你別叫我真的去果奔,我們有事好商量。」
「話別說得太滿,我搞不好會提出比果奔更讓你頭大的主意喔。」
我為她的調皮失笑,將頭抵在她額上,眼中蓄滿柔情。「淘氣,我好想你,想得心兒都疼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只好飛去美國找你了。你可知道我們分開有五十天了嗎?沒你的日子,我每一天都好難熬。」
「你使的是哀兵之計嗎?我沒那麼好打發的。」
「我的好淘氣,你就別再折騰我了。你知道我有多愛你、想你,日日夜夜都盼望你的歸來。」
我看到她臉上泛起紅暈,眼眸里蕩漾著情意,顯然被我露骨的情話打動。
「就會說好听話,怪不得連我爹地都被你打動。」
「什麼?」我呆了呆。陶安不是對我很感冒嗎?怎麼會被我打動。
大概是我的樣子太拙了,淘氣彎著嘴角猛笑。
「外公病情穩定後,就姐和周大哥的事,說了爹地一頓。我趁此機會,央求外公順便為你說說好話,沒想到爹地竟對你贊不絕口。他仔細想過你的話了,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讓他受益匪淺。他決定不再反對我們交往,還要我想辦法把你拐進永安集團。」
「不會我不進永安集團,他就不讓我們交往吧?」我忐忑的問道。
「傻瓜!」淘氣的語氣充滿寵溺,眼中閃著慧黠。「這完全是兩回事。爹地只是基于愛才的心理才這麼說,不會真的勉強你。嘉元,這是爹地頭一次這樣贊美人,連姐夫都沒這麼受爹地青睞。我好好奇那天你究竟跟爹地說了什麼?」
其實我也記不清楚了。不就是把我父親教學生、教兒子的那套,用來對付陶安嘛!
淘氣听我這麼說,笑不可抑。她依偎在我懷里,輕聲道︰「不管怎樣,我跟姐都感激你。還有,外公也想見你。他正努力恢復健康,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她羞郝的低著頭,我的心漾到天邊高。我逸出一聲歡呼,將她抱起來轉圈。她身上的長裙隨著我的轉動飛散成一道優美的弧,就像她唇上的笑容,那麼攝人心魂,充滿淘氣。
《全書完》——
特別感謝工作人員San掃圖、OCR、整理;Janet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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