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車窗外多樣的燈光變化,看著路燈、霓虹燈、街上來往穿梭的車燈、從建築物里投射出來的家用燈,交織成一件五光十色的璀璨彩衣,被覆在白晝時平淡無奇的街道上,立刻就像被神仙教母點了一下的灰姑娘,搖身一變為擁有絕世風華美貌的高貴淑女。
我覺得我平凡的生命,也因為淘氣的闖入,變得像城市的夜色一般多彩多姿。
許多日常生活中看起來平凡、不惹人注意的事物,在我的眼中都有另一番風情。
我陷入沉思,為此刻的易感多情感到不自在。
我從來不是個浪漫的人,但遇到淘氣的短短幾小時,我腦海里卻淨是風花雪月。我不禁為淘氣帶來的變化而有些惶惑不安。
她開啟了我封閉的世界,強迫我面對一個充滿冒險的繽紛彩色世界。我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因為她是如此不可捉模,與我熟悉的世界完全不同。
但我又不願放開她,甚至有種想要擁有她的沖動。
我移目望向她專心開車的側臉,和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在後視鏡對個正著,為里頭燃燒的熱情和智慧深深著迷,並質疑著自已。
我真的愛上她嗎?以往從來信一見鐘情的我,真會在短暫的幾小時內愛上這個精靈般頑皮的女孩嗎?
我不得不承認,每當淘氣瞪著我看時,那雙滴溜溜打轉、彷彿一轉眸便有千百個主意好捉弄我的眼眸,總是讓我無法自拔的沉迷其中,心甘情願的受她驅策。
可是,這就是愛嗎?
當她踫觸我時,從她踫到的那一點,直傳入我下月復深處那股強烈卻陌生的悸動,我可以不假思索的回答那是。在我理智壓抑下,不常被挑起的,她卻能輕易的挑動。這代表什麼?愛情嗎?
我惶惑又不安,心湖泛起硬漪,胃也在翻攪。理智仍在抗拒,但位于體內深處的顫動和熾熱,卻催促著我屈服。就是這女孩了!我的直覺告訴我,淘氣就是我命定的女孩,就是讓我願意燃燒生命里所有的光和熱,只為博得她一笑的女孩。
可是受傷的心,卻讓我害怕承認。
淘氣就像捉不住的風,而我連如水一樣的琍嬛都捉不住,何德何能抓得住淘氣?瞬間的猶疑,讓我膽怯得想要放手。
淘氣,我渴望又不能及的女人。我不知道老天安排我們相遇,是一種慈悲還是殘忍,抑或是只想讓我知道,原來我也可以瘋狂的愛一場,我也有熱情,也能被導電,而不是絕緣體。
「到了。」銀鈴般清脆的音韻在我耳邊撞擊,我聞嗅到淘氣好聞的氣味。那對明亮的眼眸好奇的張望著我,像是在猜測我為什麼事想得這麼出神。
我回視著她,對她眼中的無邪百感交集。她完全不知道短短的三十分鐘車程里,我的心情受到怎樣的顛覆。就像百川入大海時激起的波濤,從狂浪到中浪到小浪,余漾的波濤始終在我心海中洶湧不歇,也許到老到死都還在蕩漾。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眼光太坦白了,淘氣吹彈可破的頰膚染上一層紅暈,害羞地避開我的注視,匆匆推開車門。
她將鑰匙交給泊車小弟,帶領我走進一家有著中國牌樓設計,招牌上寫著「陶園小館」的餐廳。
里頭高朋滿座,看得出來生意很好。門口的侍者顯然認識她,很快領我們到二樓的雅座。
淘氣問我要吃什麼,我示意由她點菜,便打量起餐廳里的裝潢。
先前進來時,發現一樓有著精巧的庭園設計,還有小橋流水。二樓也布置得古色古香,雅座以一道繡畫的屏風與開闊的空間相隔,保留了些許隱私。
侍者離開後,我對淘氣說這地方很不錯,她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笑容。不過當我將話題轉到山上的事時,她便有些侷促了。
「你怎會知道那種地方的?」
她避開我探詢的眼光,清了清嗓子後回答,「其實我是有次兜風時意外看到的。我隨身會帶望遠鏡,之前是為了賞鳥,沒想到會在那種地方派上用場。我沒有什麼其他意思,只是覺得好玩。」
「帶一名男子去看,你不覺得危險嗎?」只要想到萬一陪她胡鬧的人不是自已,而是個居心叵測的男人,淘氣有可能遇到的處境,就讓我心火上升,口氣急了起來。
「你以為我會隨便帶人去嗎?總共就只有你嘛!」
「以後不可以再去。」我專斷、霸道的命令。
淘氣睜圓眼瞪我,看得出來一派養尊處優的她,這輩子大概沒被幾個人用過這種語氣對她說話,明亮的眼眸里有著不服氣。
「我並不愛去呀。」她無辜的眨著眼。「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才帶你去解悶。」
「淘氣,不管是任何理由,都不可以再去了。」我試著想讓她明白其中的危險性。「那里偏僻,要是遇到壞人,你叫天天不應。」
「沒關系,有你保護我。」她皮皮的笑。
「這不是開玩笑的。我承認我是練過一點功夫,但我們沒必要冒險。」
「好啦,好啦,別再說教了!」她掩住耳朵,裝出頭疼的苦狀。
我對她這副頑皮的可愛模樣沒轍。
侍者在這時候端了餐盤過來,桌上很快就擺上兩碗蓮藕粥,幾碟精致的菜餚。淘氣特別要我品嘗那碟海藻涼拌雞絲,味道果然甘醇可口。
在陶琛的舞會上,我還來不及吃飽,就跟著淘氣離開。現在看到滿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不禁食指大動。
淘氣告訴我那碗八寶豆腐是康熙最偏愛的料理,目前流傳的食譜是根據袁枚「隨園食單」中的記載。
我訝異她小小年紀對吃食文化了解這麼多,不由得對她的出身來歷更加好奇。
「淘氣,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你不知道?」她古怪的瞧了我一眼,柔潤的小嘴笑開令人心蕩坤馳的弧度。「我就叫淘氣呀。」
「淘氣!」她當然不可能叫淘氣,她為什麼不肯說?
「我叫什麼名字有這麼重要嗎?」她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我。「如果我叫另一個名字,你會更喜歡我,或是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清脆的答答聲在她搓彈手指時響起。她笑咪咪的看著我,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升起一抹好奇。「對了,你是不是真的失戀,才會參加舞會卻不待在舞池里,跑到露台長于短嘆?」
「我不會跳舞。而且我到露台不是長于短嘆,而是找地方吃東西。」我為自己辯解。
「那你到底有沒有失戀?」顯然她對我的解釋沒興趣,只在乎我有沒失戀。
不想對她說謊,我硬著頭皮道︰「我未婚妻……」
「你有未婚妻!」她尖銳的怞氣,瞪視我的控訴眼神,彷彿我是專門欺騙無知少女的宇宙超級大。天知道,我根本投騙過她什麼。
「前未婚妻。」我趕緊解釋。「我跟琍嬛不久前解除婚約了。」
她像是松口氣,但眼神仍然不放松的盯緊我。
「你們為什麼解除婚約?」
盡管很丟人,我仍選擇對她坦白。「她懷孕了。」
淘氣並沒有質問我,為什麼未婚妻懷孕了,我不但沒娶她,還跟她解除婚約。那雙澄澈如水的眼楮,反而有抹了然,慧黠的朝我眨了一下。
「孩子不是你的。」
「你怎麼這麼確定?」我好奇的問。
「第一,你這種稀有人類,根本不可能會做出先上車後補票的事。第二,就算你做了,你絕對會負責到底,不可能不認帳,反而跟她解除婚約。」
「你就這麼了解我?」我心里五味雜陳。被人了解當然是件好事,但如果了解你的人,用那種把你看透、看通的眼神看你,還說你是稀有人類,你就會覺得惶恐不安加氣餒。
我是什麼稀有人類了?我在心里咕噥。就因為我遵守禮教,尊重女性,就被人認為……認為我是性無能或是老古板嗎?
「說不定還是她主動跟你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呢。」
盡管她說得輕描淡寫,听在我耳里卻十分刺耳。我僵硬的在座位上挪動身體,突然覺得這張明式扶手椅的靠背部分好像硬了些。
「你這人太好了。」淘氣像是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情,搖搖頭繼續道。「雖然才跟你相處幾個小時,我就看出你很好欺負。我要是你的話,可沒這麼輕易原諒一個背叛我的人。我猜,你不但一點都不怪她,還同情她、可憐她,甚至懷疑她之所以會出軌,是因為你不夠好的緣故。」
「你是心理醫生嗎?」被人說中心事的我,開始有點惱了。
「我曾修過心理學。不過,你的心理不需要用到專業知識分析。」她似乎看出來我的不快,但沒有緩和語氣的打算,反而更無情的奚落我。
我瞪她,她也不甘示弱的回瞪我。
「你還愛著她嗎?愛著那個不值得你愛的女人?」她悲憤的語氣,好像……好像如果我對琍嬛還有任何余情,會是一件多麼令她痛心的慘事。
我看進她眼中的晶瑩,幾乎要懷疑那是淚光了。
「我對琍嬛並不像你想的那樣。」我猶疑的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對她有任何憐惜也是很自然的,那無涉男女之情。」
她瞪著我看,像是想從我細微的肌肉顫動中,評斷出我話里的真假。最後,她移開眼,不施脂粉的素顏染上淡淡暈紅。
「我知道我投資格這麼說,可是我看不慣你那副傻樣。做人要自私點,不能太為別人著想。你心胸寬大原諒了她,從此就不該記掛她,而該……我仍是那句老話,天涯何處無芳草嘛!」她低垂著頭,話一說完立刻往嘴里塞滿八寶豆腐。
「我知道。」我看著她,語氣是溫柔的。「我今晚就遇上一朵淘氣花。」
她噗哧一笑,險些將滿嘴的豆腐噴出來,似嗔非嗔的斜了我一眼,彷彿在說都是我害的。
「我說的是芳草,可不是花喔。」她嚥下小嘴里的食物,柔女敕的櫻唇彎成一抹嘲弄。
我分不清她話中的意思是拒絕還是接受,不禁揪視她,尋找答案。
淘氣避開我的凝視,令我心情翻攪,一股錯雜混亂的迷離感覺令我心頭悸痛。這個謎樣的女子呀,到底對我有意還是無情?為什麼撩撥了我,卻不肯給予確定的回應?
一頓飯因而索然無味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淘氣呼喚侍者過來結帳,我急忙掏出皮夾。
「不用了,他們會記在我帳上。」一雙柔軟的小手按壓住我手背,灼麻的電流從皮膚表層直燒進我心,我怔怔瞧著她。
淘氣臉一紅,手便挪開了,令我心生悵惘。
「我不讓女人付帳。」我堅持道。
她氣憤地瞪我一眼,「沙豬!」
「我是尊重女性……」我反駁。
「尊重我就該听我的話。」她順著我的話說,得意的咧開嘴。這個笑帶出她臉上的活色生香,乃笑倩兮的模樣,立刻又把我迷得七董八素。
「何況我是這家店的股東,哪有我帶朋友來,還要朋友付錢的道理。」
她把我當成朋友。她軟綿綿的聲音如此訴說。盡管我不是十分滿意,但她多情的眼神,還是讓我雙頰滾湯,心跳急促亂蹦。
她帶著我離開,泊車小弟將我的車開到門口,鑰匙遞向淘氣。
「來。」她把鑰匙交還給我,推我走向駕駛座的車門。「我們就在這里分手吧。」
「讓我送你。」我不想就這樣結束。對我來說,夜還很長,如果沒有淘氣共度,被將不再美麗,只有孤寂傷感罷了。
「不了。」她搖搖頭,眼神復雜的揪著我,笑容有點憂傷。「我還要在店里一會兒,你乖乖回去。」
「淘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面?」我急迫的追問。
「看我們有沒有緣羅。」她賣著關子,打開車門,將我推人車內時,突然又抓住我。
一個輕如微風的吻落在我頰上,她放開我,迅速退開,讓我懷疑剛才的輕觸只是一個美麗的幻夢。
她沒有留下來說再見,而是以找無法挽回的決然迅速走進餐館內。
我的心像被什麼狠狠劃了一下。淘氣的態度讓我覺得自己不過是她今晚排遣無聊的游戲,但如果只是這樣,她為什麼還要一而再的撩撥我,讓我陷入難捨難分的傾心?她可知道她的吻,讓我沉淪得更深;而她的無情,卻讓我心痛無比。
淘氣呀,你可知道自己害人不淺?
恍憾中,我彷彿又見到她眼中飛濺出來的淘氣,嘲弄我將心捧到她面前求她眷顧的愚蠢。
我知道自已不該再想她,卻連續三個夜晚跑到陶園小館踫運氣。甚至厚著臉皮問餐館里的人員淘氣有沒有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據眼神背著些許同情看著我的經理說,這位淘氣小姐只有偶爾心血來潮時,才會來餐館走走看看。還暗示我有不少男子像我這樣痴心跑來這里等淘氣,十之八九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這番話把我最後一絲希望也給扼殺了。
終究是我自作多情。
寒意帶著些微刺痛鑽入我骨髓,盡管街道上吹著夏天懊熱的夜風,我又緊緊的抱住自己,仍然驅走不了心里的寒與痛。
這比琍嬛告訴找她懷孕、要跟我解除婚約的打擊還大。我與淘氣相處不到一晚上,卻對她產生比對琍嬛還要深濃百倍、千倍的情意,只怕跟任何人說,都沒人相信吧?
工作對我不再是巨大的挑戰,反而像一片陰影壓在心頭,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煩。我意氣消沉,像是為愛失魂落魄。同事都以為我是因為結不成婚,產生的失戀癥候群,卻不知害我失戀的人不是琍嬛,而是不曉得打哪冒出來的淘氣。
我連她的其實姓名都不知道,卻掏心挖肺的為她鬧相思。或許還稱不上宇宙第一大笑話,卻是我生命里最大的荒謬劇了!
直到去了趟日本回來的戚封銘問我那晚和陶琴會面的結果,我才猛然想起我把這件正事忘了一干二淨。責任感驅使我振作起來。
我自責怎能將這麼重要的事忘記,琍嬛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不管怎樣,我一定得想辦法幫她。
陶家不是天天開舞會,這次我打算直搗黃龍。周末下午我開車到陶宅附近,在車上用行動電話打了向封銘要來的電話號碼。
我希望陶琴會在家,可是封銘說,這些千金小姐有赴不完的約會,想她們乖乖在家等我電話,恐怕比天方夜譚還不可能。
不管了,為了琍嬛,我只得踫運氣,真找不到人,再想別的辦法。
午後的雷鳴和雨聲,成了我的背景音樂。我看著豆大的雨點,不留情的打在車窗上,緊帖著電話,听著鈴聲響了一聲又一聲,最後被粗啞的女聲接起。
「請接陶小姐。」我說。
听筒里傳來嘈雜的聲音,接電話的人不曉得跟旁人在說什麼。一道嬌脆得如銀鈴撞擊,令我覺得熟悉的聲音清楚的迴漾我耳際。
「喂?」
我按捺下心中的猶疑,清了清喉嚨,禮貌的開口,「陶公館嗎?請問陶小姐在家嗎?」
「陶小姐?」听筒里的女聲有著濃厚的玩味,我不禁想像著她或許會像淘氣那樣挑眉嘲弄。「你是誰?要找哪個陶小姐?」
有一個以上的陶小姐嗎?我納悶起來。
「我要找陶琴小姐。請問你是嗎?」
「如果我是呢?」她帶笑的嗓音反問我。「我認識你嗎?」
「不,陶小姐不認識我。我叫李嘉元,我們之前沒見過面。」
話筒里有短暫的緘默,我擔心她誤會這是通無聊的電話,趕緊解釋,「我是為了陶小姐的未婚夫辜昱棠的事而來,請陶小姐給我機會,將來意解釋清楚。」
「現在下雨呢。」她低聲呢喃的細語,有著濃濃的憐惜,加深了我的懷疑。我一定听過她的聲音,我敢確定。心髒不由自主的抨忡狂跳,我握緊電話。
「我可以跟陶小姐踫面,將事情談清楚嗎?」
「你要見我?」听筒中傳來夾雜著羞怯期盼的隱微笑聲,我听見她以一種近似嬌嗔的甜蜜嗓音說︰「我也想見你哩。」
「喔?」我發出一聲輕喘,隨即羞郝地漲紅臉。
這是什麼跟什麼呀,我竟有種少男面對心所思慕的女子的那種心慌意亂。明明是件再正經不過的事,怎麼變成好像在跟電話另一端的陶琴調情?
我試著忽略滿心的疑惑。
「你在哪里?」
我在這里,在你心里呀!這好像是廣告詞,我到底在想什麼?陶琴究竟有什麼魅力,讓我光听她聲音就失常了?
「我在你家附近。」我一本正經的道。
「那你直接進來好了,我叫人幫你開門。」
「謝謝你肯見我,陶小姐。」
「別客氣,我等你喔。」她停頓了一下,接下來的話簡直把我打進一個甜蜜的地獄。「待會兒見,嘉元。」
喀答一聲,電話迅速掛斷。我呆了半晌,幾乎能肯定電話的另一端是淘氣。
天呀,真的是她嗎?
我心里五味雜陳,驚疑不定。希望是,又希望不是。最後嘆了口氣,發動車子駛向陶家大門。
陶家待客很殷勤。
門口的警衛為我打開鏤花大門,我順著車道駛到主屋門口,打了一把特大號黑傘的中年男子在我下車前迎過來,為我遮住嘩啦直下的雨勢。
步上台階,進人陶家氣派典雅的玄關,我向男子道謝。他約略五十歲上下,比我略矮些,身材健碩,皮膚黜黑,紅潤的臉頰有著陽剛的線條,眉宇間充滿和氣。
「別客氣,小姐吩咐的。」他的聲音鏗鏘有力,看我的眼神充滿好奇。
「該怎麼稱呼你呢?」我禮貌的問。
「我是陶家的總管,我姓周。」
「周總管你好。我叫李嘉元,有要事見陶小姐。」
周總管咧嘴笑了笑,圓亮有神的眼瞳若有所思。
他帶我越過陶家寬敞華麗的大廳,登上呈圓弧對稱的兩道雕花扶手梯的左邊樓梯。
左右樓梯相連的廊道牆面,以一幅荷花圖的彩雕隔屏取代一般的水泥牆。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彩雕隔屏的圖案彷彿活了起來,風生水起間,墨綠色的荷葉翻飛,粉紅的荷花亭亭搖曳生姿,端的是十分美麗。
我在贊嘆之余,跟上周總管的腳步,在樓梯頂端向左轉。那里的廊道設計著像畫廊般的展示空間,一邊牆面掛晝,另一邊則是放置了數座精巧藝術品的展示櫃。
二樓的客廳就在廊道再過去,以一道瀑布般的水晶珠簾區隔。同總管為我掀起珠簾,請我進去。
「李先生想喝什麼飲料?」他親切的問。
「如果不麻煩的話,一杯溫開水就行了。」
「這樣吧,小姐喜歡喝花草茶,李先生陪小姐喝吧。請在這里坐一下,我立刻請人送來,小姐一會兒就到。」
他離去後,我稍微打量了一下室內的裝演,發現陶家的隔音設備做得不錯。造形美觀的廣角窗將屋外嘈雜的雷雨聲隔絕,室里一片寧靜。
我走到客廳中央,米色的沙發高雅舒適,質料應該是小牛皮。我忖度著自己該坐哪個位子。對著門口的單人座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清脆的珠子踫撞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迅速旋身面對門口,倚在珠簾邊的倩笑嬌影,令我呼吸一緊。盡管有過懷疑,但懷疑一旦成真,仍有種作夢的感覺。
我怔怔的瞧著她,她也瞧著我。我發現她好像消瘦了些,心頭隱隱作疼。想開口說些什麼,幾日來尋覓不到的相思和委屈,在我月復內形成一股酸楚,直嗆上喉管、鼻頭、眼眶,讓我一時之間喉頭發緊,說不出話來。
這時陶家的佣人送來花茶及點心。淘氣朝我走來,看著女佣在咖啡桌上擺好杯盤,示意她退離客廳。
「怎麼了?不認得我了嗎?」她語帶嬌嗔,含笑的望我。一陣灼熱的情潮沖擊著我的胸口。
她的聲音依然嬌甜,眉眼間那抹淘氣仍然有挑動我心的魅力。可是,她不再是那個穿著簡單便服的頑皮丫頭了,而是一身雪紡紗長洋裝的千金小姐。
一陣悲傷在我胸臆間翻滾,我怨她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真相。如果早知道,我是否就能懸崖勒馬,管住我奔向她的情意?
「才幾天沒見面,你就對我生疏了呀!」她嘟唇埋怨。「還是知道我姓陶後,才擺出這副嘴臉?」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終于按捺不住的從緊澀的喉頭沖出這聲質問。
淘氣瞪了我一眼,伸手將我推入我原先打算坐的那張單人椅,自己坐在二人座的沙發上。
「喝茶。」她自顧自的拿起精致的茶具,我也賭氣的喝了一口。
嗯,還滿香的。
「我早告訴你,晚告訴你又如何?」她放下茶杯,冷冷的說。投向我的眼光像帶著寒光的銳刺。「知道我姓陶後,你對我的觀感、待遇就會不一樣嗎?原來你也是個以身分取人的傢伙。」
「沒錯!」氣憤她的誤解,我語氣懊惱。「我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哪高攀得起你陶大小姐?如果早知道你的身分,我會把那晚的事,當成你陶大小姐一時興起,豪門公子玩膩了,想逗逼我這個市井小民。我不會對你牽腸掛肚,不會連上班時都想著你,還跑去陶園小館踫運氣,看你會不會剛巧去了那里。我不會鬧盡一切笑話,自作多情!我——」
「你說夠了沒!」她突然站起身撲向我,香軟的身軀跌進我懷里,軟柔的小手掩住我張開忘了閤起的嘴巴。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她委屈的嬌嚷,水汪汪的目光揪得我骨頭都酥了。「我就是不想你因此疏遠我,才故意不告訴你名字的呀!」
「嗯嗯嗯……」我在她掌心里試著糯動嘴巴,唇瓣感觸到的柔軟讓我不敢造次。
「爹地為了大哥生日當晚我偷跑出去的事,很生我的氣。他罰我禁足,所以這幾天我才沒去陶園小館。不過,經理都告訴我了。」她停了一下,一雙濕柔的眼楮在我臉上梭巡,判斷出我臉上的憤怒已消,才放心的移開手。「現在你不生我的氣了吧?」
我想只要是男人,都很難對攀附在自己身上吐氣如蘭的美人兒生氣。我無奈的哨嘆一聲。
「總之,你早該告訴我了。」
淘氣這番話或許消了我這幾天的怨氣,卻消不了我心頭的頹喪。只要想到她是辜昱棠的未婚妻,我就開心不起來。
「現在知道也一樣呀。你不是說,不管我叫什麼名字都對我一樣嗎?」
「可是你……」
「好了啦,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以婆婆媽媽。來,親一個,不可以再生氣了。」她在我頰上輕輕一吻,趁我陶醉在那軟柔的觸感時,起身回座,笑吟吟的凝眸望我。
「對了,你來找陶琴做什麼?」
我回過神來,心里有點惱。淘氣總是要待我暈頭轉向,忘了正事。她剛才那一吻,也令我心頭不是滋味,不曉得她是不是也用同樣的手段哄辜昱棠?
「你記得我上回跟你說我未婚妻……」
「是前未婚妻!」她口氣不滿的指正我。
「對,反正就是琍嬛。我提到她懷孕了……」
「啊,難不成她懷的是辜昱棠的孩子?」淘氣眼眸一轉,立刻會意過來,令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冰雪聰明。
「她原來是辜昱棠的秘書。辜昱棠在她和我訂婚後,誘拐她……」
「我就知道那傢伙不是好人,沒想到他竟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誘拐別人的未婚妻,天呀!」她臉上現出一抹嫌惡,像是很不恥辜昱棠的行徑,我立刻幸災樂禍了起來。
「對,像他這種人你千萬不能嫁。你最好盡快解除婚約。」
「我也想呀。」她為難的瑾起眉,「當初我就不贊成這樁婚事,可是爹地很堅持。」
「令尊如果知道辜昱棠是這種人……」
「算了吧!我爹地那傢伙最固執了,他被辜昱棠拐得死死的,根本听不進我的話。」
「不行!」我急了起來,「我們非得想辦法。」
「對、對!」她熱烈的附和我。「我們一定要把辜昱棠的惡行公諸于世。」
「他必須對琍嬛負責,不能娶你……」
「我才不要嫁給他呢!」她晶亮的美拌多情的揪視我,讓我一陣意亂情迷。
「我不會讓你嫁給他……」我熱情的道。
「我也不要嫁給他……」她深情款款的回望我說。
「淘氣……」我幾乎要醉在那兩汪美酒般香測的眼眸里,溫熱的情緒脹滿我心,直沸騰向眼睫。就在我忍不住想站起身走向她時,一陣輕柔卻無法忽視的聲音闖入我與她的親密氣氛里。
「淘氣,你剛才說誰要找我談辜昱棠的事?」
我和淘氣雙雙望向聲音來處,一道曼妙的身影揭開珠簾走進客廳。與淘氣十分相似的美麗面容上,嵌著一雙清冷的黑眸,好奇的望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