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開新十五年正月初一的清晨。
天上的朝陽已經從地平線升起,薄薄的金粉彌漫全部視野,灑亮了天際,灑亮了山頭,灑亮了樹叢,灑亮了隨風擺動的旗海,灑亮了陣容威武的御林軍隊伍,灑亮了尊貴無比的鑾駕,灑亮了塵與土……
清洌的光照下,戴玥感覺到空氣里冷布的嚴寒逐漸暖化,冷銳的目光由近而遠掃去,發現草葉上薄薄凍著的一層霜白開始融化滴水,迎面招展的粉紅梅蕊在陽光下開得燦爛,似淺笑盈盈的佳人含情凝睇,讓人心情也跟著柔軟。
這是天上朝陽的慈悲,一露出雲端,便公平地為萬物帶來光明和溫暖;人間朝陽呢?
默默將眼光遞向他緊緊跟隨、保護的鑾駕,戴玥思緒如潮。
由四匹赤紅色的寶駒駕駛的華麗馬車里,坐著一行人願意以生命來保護的皇帝,那也是他義父——被譽為人間朝陽,天朝第一名將,有「不敗戰神」稱號的葉智陽不惜一切想要護衛周全的人。
可惜,這道人間朝陽無法如願隨行護駕。
大約半個月前,邊關傳來莽國興兵寇邊的軍情,葉智陽在群臣推舉下,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身分緊急趕赴石林關坐鎮,戴玥原本也要隨行,臨行前卻被義父叫進書房里密談。
「雖然我不是迷信的人,可是百黎人對吾朝皇帝下的逢九難過十毒咒,為父親眼在太上皇身上見到,不得不心懷戒懼。」
這是戴玥頭一次從葉智陽口中,听到他對百黎人向天朝皇帝下的逢九難過十毒咒的傳說感到憂慮。
半是不解在這種緊要關頭,義父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半是意識到義父話中有話,戴玥心情忐忑地詢問︰「您的意思是……」
「皇上就要十九歲了。」
戴玥不以為然的挑起眉,「皇上九歲時,不也安然度過逢九難過十的毒咒嗎?」
「那時他還是個孩子。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最毒的惡咒,降臨在孩子身上也太過殘忍霸道。加上皇上福澤深厚,國師才能作法助他避過詛咒。可這次……」
「您是擔心……」
「幾年前,國師便佔卜到皇上的十九歲生辰危機重重,只有找到九命天女立為國後,方能破除逢九難過十的詛咒,卻直到今日仍未尋獲九命天女其人。」
「說不定世上根本沒有這號人物。」戴玥忍不住道。
「你不相信國師的佔卜嗎?」葉智陽語帶訝異。
「我……」他別開視線,心里咕噥著——
相信又沒好處,還是不相信比較好吧!
「玥兒,我不怪你不信。」葉智陽眼里有抹了然,俊朗的嘴角噙著容忍的笑意,「一開始我也是半信半疑,但近來發生的事卻驗證了國師的佔卜。」
「怎麼說?」戴玥心中一動。
「早在半年前,國師便來信提醒我,越接近皇上十九歲生辰,皇上的運勢會越來越弱,而皇上的運勢也與天朝國運息息相關。果然,離皇上十九歲生辰還有兩個月,太皇太後便染上怪疾,纏綿病榻月余了仍未見好轉……」
「太皇太後生病跟詛咒有關?」戴玥很懷疑。
「皇上可以說是太皇太後一手撫育成人的,太皇太後是皇上最親最敬的人,皇上運勢強時,自然能庇護太皇太後身體康健,皇上運勢趨弱,便無法顧到太皇太後……」
「爹……」他實在听不下去了,義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迷信?
葉智陽對他不耐的表情報以苦笑,「不是爹迷信,但群醫束手無策,連你娘都診斷不出太皇太後染上什麼病……」
「娘的醫術雖然一流,但即使是華佗復生,也有治不了的病!何況,皇上不是依照花朝的建議,委請酉里國貼出告示,希望神農谷主可以進京為太皇太後診治了嗎?」
「告示貼出已久,並無結果。神師妹個性古怪,就算見到告示,也未必願意出谷救人……」
「可惜孩兒一不精通醫術,二不知神農谷在何處,沒法幫得上忙。」戴玥氣惱地打斷義父的話,隱約意識到義父跟他說這些話的目的了。
他是軍人,又不是大夫!
該去的是戰場,不是留在京里擔心太皇太後的病情呀!
義父為什麼不明白他想追隨他上戰場殺敵的渴望?
要他留在京中,會害他悶出病來!
「太皇太後生病,只是一個端倪。」葉智陽不以為忤,仍耐心地解釋。
戴玥一點都不想理解太皇太後生病為什麼是個端倪,父親大人眼底的懇求卻讓他無法吼出心里的不滿,只能像個委屈的孩子嘟嘴抗議。
「孩子,我知道一名將士渴望上戰場殺敵,就像鷹鳥渴望飛翔是一樣的,只是事情一波一波的來,為父分身乏術,希望你能替我分憂呀!」
「孩兒就是想替您分憂,才想追隨您去邊關。」
「爹知道,只是昨晚我接到國師的來信,提到太上皇近日身體不適,他跟太後必須留下來照顧太上皇,無法按期回京。不過,太後已經請寧國公趕去行宮護送寶親王回宮了……」
「寶親王?」戴玥心情一沉。
寶親王天平人如其封號,還真是寶里寶氣,天真未泯。雖然只比皇上小兩歲,行事風範卻差不只十二歲。簡單的兩個字就是「幼稚」!
「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再過半個月就是皇上十九歲的生辰,萬一皇上有所不妥,寶親王隨時可以即位……」
「讓寶親王即位?!」听到這里,戴玥再也難以掩飾心里的驚詫、恐懼。除了天真外,他無法想像任何人當他的皇上,就算是天真的親弟弟天平也不行!
「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總比讓皇上因逢九難過十的惡咒出事要好。」
「話是這麼說……」他艱澀的開口,最後還是搖頭道︰「不,我無法想像皇上是別人。」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們都希望皇上能長命百歲,帶給天朝百姓更久遠的治安,但有些事……」
「爹!」
「我知道你不想談……」葉智陽輕喟一聲,「這樣吧,我們換個話題。玥兒,你認為莽國在這時候來犯,只是湊巧嗎?我仿佛嗅到陰謀的氣味。」
「您想到什麼?」一抹警覺閃過他的心頭。
「恐怕莽國是想趁著皇上有逢九難過十的大難出兵,以為能撿到便宜。」
義父的話說中他心坎,「所以孩兒要跟爹上戰場,殺得他們片甲不留,再也不敢侵犯天朝!」
「能這麼做當然是好,只是外敵易擋,內憂難防。」
听出義父聲嗓里的隱憂,他皺眉道︰「孩兒不明白。」
「玥兒,你是看著皇上長大的,對皇上應該很了解。太皇太後要是有個萬一,皇上一定難以承受,有你在身邊,多少可以安慰他……」
說來說去就是要他留下來!他不滿地低聲咕噥,「這種事續日來做會比我有效吧?」
「續日?」葉智陽狐疑地揚高聲音。
「雖然她跟劭杰成親兩年多了,皇上對她的感情仍沒有改變。」
「這……」皇帝對女兒的感情,葉智陽雖然從妻子那里听聞過一些,但從來沒有往心里放,直到愛子直言說出。
他忍不住再次嘆氣,柔了柔泛疼的額角,不以為然的道︰「讓一名有夫之婦去安慰皇上,就算兩人有姊弟的名分,還是不成體統。」
「她一句安慰,比孩兒說十句還有效。」戴玥實事求是地回答。
「就算是這樣……」葉智陽微皺起眉,「我希望你留在皇上身邊,還有別的顧慮。」
「爹的顧慮是什麼?」干嘛不一次說清楚?拐彎抹角,讓他應付得很累耶!
「就像我先前說的,莽國揀這時機興兵來犯必有玄機。如果真是陰謀中的一環,我們就必須防範對方的下一步。」
「爹的意思是?」他心念一動,但怎樣都無法相信某人在這兩年來能長進到想出什麼了不起的陰謀。
「皇上兩次遭遇刺客,不能不提防還有第三次。」
「爹認為對方會趁皇上有逢九難過十的危厄下手?」這倒像某人會做的事。戴玥的表情凝重起來。
自兵部尚書唐慶齡兩年前在校閱水師返回途中遇刺重傷後,某人再沒有其他行動,眼看半個月後就是皇帝的十九歲生辰,胸懷狼子野心的那位大爺居然沉得住氣,不露一絲動靜,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學乖了嗎?
這跟貓不偷腥一樣讓人難以置信,而顯然地,義父與他的看法相近。
「可能性極大。」
「爹剛才不是說寧國公會陪伴寶親王返宮嗎?」所以還是沒他的事,戴玥輕松地聳了下肩,「有他在宮中坐鎮,加上關寧、花朝,誰有本事傷得了皇上?」至少他不相信某人有這種本事。
「若是平常時候,有他們保護,皇上當然不可能有事。可在百黎人對吾朝皇帝下的逢九難過十的詛咒下,我就不這麼樂觀了。」
「難道爹認為孩兒留下來,可以擋下詛咒嗎?」戴玥難以置信,他沒那麼厲害吧?「孩兒又不是九命天女!」
若不是時機非常,葉智陽可能會被愛兒的神情語氣給逗笑。
但現在——他只抖了一下嘴角,表情嚴肅地看著戴玥說︰「玥兒,你留下來自然不是為這用途,而是……萬一皇上真的出了事,有你在朝中主持軍隊調度,我在邊關會放心多了。」
「爹想太多了吧,朝中自有丞相和兵部尚書……」他一向不愛自我膨脹,認為什麼事都非他不可。
「唐慶齡自從兩年前遇刺後,體力大不如前。丞相是文官,對軍隊的了解還不及武將出身的你。如果你能在朝中坐鎮,即使皇上出事,有駐守在河西、河東兩郡的天龍軍為你的後盾,必能鎮住各方勢力……」
「爹不帶天龍軍上戰場?」他意外地問。義父雖有「不敗戰神」之稱,但身邊沒有自己一手訓練的子弟兵,難免教人擔心。
「我已經讓祁將軍率領三萬精兵趕赴石林關跟我會合,其他人留在原防地不動。宮中若生變,你隨時可以調度,護衛吾皇。」
「爹都想到這里了,為什麼不親自坐鎮京城,而要孩兒代替您呢?」戴玥不解。
「我也想留在朝中。」葉智陽流露出既渴望又為難的神情,語氣一沉,「但莽國來勢洶洶,顯然是有備而來,要是我們不能在第一時間擊潰他們,讓莽國有機會鼓動西域各國聯合造反……」
「安國公和岳翕不是也警覺到這點,已經對鄰近各國展開恩威並施的外交手段,阻止他們和莽國連成一氣嗎?」
「外交手段雖有效果,然而一旦我方露出空隙,再大的恩惠別人都只會乘隙而入。爹最擔心的是,萬一皇上在這時候出事,朝中必然大亂,各地方勢力跟著蠢蠢而動,到時候我們頭尾難以兼顧,那就糟糕了。」看出他想反駁,葉智陽以眼神暗示他稍安勿躁,繼續道︰「爹知道你絕對有擊潰莽軍的能力,但是否能在皇上十九歲生辰前控制住情勢,卻未可知吧,至少我有信心辦到這點。」
戴玥無法辯駁。
義父有「不敗戰神」之稱,仗還沒開打,便足以震懾住敵人,先贏了一半。不像他,得真槍真刀跟對方干上,對方才曉得他有多厲害。
「玥兒,皇上和天朝我都交托給你了。」
最後一頂大帽子壓下來,戴玥再也無法推辭,只得听從義父的安排留在京中。
十日之後,邊關傳來捷報。
葉智陽抵達石林關後,不但沒讓莽軍越雷池一步,還擊潰他們的前鋒軍隊。一切就像他先前發的豪語,不愧是戰神。
留在京城里替代他坐鎮的戴玥,也加緊監控各方勢力,保護皇帝,不讓陰謀者有機可乘。
他相信只要皇帝留在宮中,百黎人下的逢九難過十的詛咒再厲害,也決計傷不了他。
誰知皇帝卻在除夕一早向群臣宣布,生辰當天循往例到天壇祭天後,要前往報恩寺為太皇太後的病情祈禱。
盡管各親王、丞相、六部大臣輪番上奏請求皇帝讓已返京的寶親王代替他去,就連戴玥都勸過皇帝留在宮中,免得大家替他提心吊膽,皇帝卻力排眾議,堅持要親身前往,認為如此方能感動上蒼,保佑天朝國泰民安,太皇太後身體康健。
「朕知道這個決定會給大家帶來麻煩,可太皇太後病這麼久了,朕如果再不為她做點什麼,朕……無法心安……」他說得聲嗓俱啞,眼泛淚光,令御座下的眾大臣心都擰緊,再也不忍心阻止他一片孝心。
戴玥也阻止不了。
不管皇帝想做什麼,他都願意為他辦到,何況這件棘手事最忙的人不是他,而是御林軍統領花朝。
皇帝臨時說要到報恩寺祈福,只有一天的準備時間,忙得花朝焦頭爛額。但元旦當天,天色仍冥冥未亮,他還是精神奕奕地準備妥當,帶領御林軍簇擁著皇帝的馬車浩浩蕩蕩地趕赴天壇,當晨曦露出臉來時,皇帝順利地奉上第一炷香。
金黃色的朝陽迅速升上天際,晴朗的天色仿佛是個好預兆,為眾人投下一顆定心丸。
隆重的儀式結束後,御林軍護送皇帝前往東郊山麓的報恩寺。
平時香客絡繹不絕的道路,因為皇帝要來上香的關系,一路上只看得見御林軍隊伍,任戴玥左顧右盼、前瞻後瞧,都找不到一個可疑人物。然而,半個月來沉沉壓在他心上的不安仍是揮之不去。
應該不會有事。
寧國公就坐在馬車里貼身保護皇帝,車夫身邊還坐著關寧,花朝帶著唐劭杰等副指揮使前後照看,這樣的陣仗,刺客根本無機可乘。
即使如此,戴玥還是心煩意躁。
他捉不住自己在煩什麼。
總覺得太平靜了點。
今天是入冬以來難得的好天氣,可是在轉過一個彎後,往前的道路漸趨狹窄陡峭,遠方的濃翠景致彌漫著霧氣,天色顯得陰沉。
先前還可听見鳥鳴,此刻除了身邊的少年呶呶不休的埋怨外,仿佛停滯的空氣里就只剩下單調的馬蹄聲和轆轆的車輪聲而已。
「可不可以閉上嘴巴?」他機伶的耳朵不是用來听人講廢話的,有更重要的訊息需要他全神貫注的傾听,正如他一身傲人的武藝應該用來保護更重要的人,而不是浪費在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身上。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心中的苦悶!」
戴玥睨他一眼,明明和皇上的長相有幾分神似,個性為何差這麼多?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當你嗎?」他咬牙切齒地提醒他。
「誰?誰?誰?!是你嗎?戴哥,如果是你的話,我很樂意給你當!」
相對于他的熱情,戴玥的回應是冷淡地別開臉。
「我就知道!我的處境有正常人想要才怪!」他憂郁的垮下臉。
「也沒那麼糟吧?」戴玥橫他一眼。
「就是很糟很糟!」他悲觀的強調,以為這一瞬間,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倒楣的人了。
或許不知情的家伙會羨慕他身為御弟,如果他的皇帝哥哥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是下一任天朝皇帝了,可是天平一點都不羨慕自己這一點。
自幼隨著父皇、母後遠離宮廷,居住在自由自在的海島上,早就讓他不習慣拘謹的宮廷生活了。尤其是回宮期間,看到他的皇帝哥哥不但每日得批閱奏章,而且每一本的厚度都不遜于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聖賢書,他便覺得好辛苦。
他不要當啦!
「皇兄也真是的!都說我可以替他來了,還要親自跑這一趟,害大伙一路上提心吊膽,連只蒼蠅飛過都緊張個半死。」
「沒人叫你來。」戴玥冷笑道。
「我怎能不來呢!」天平好煩惱的說,隨即驕傲的挺起胸膛,「我得保護皇兄的安全呀。」
「憑你?」戴玥冷嗤出聲,很想告訴他,他才是欠人保護的那個。
「戴哥,你不要瞧不起我喔。」他氣鼓鼓的,「雖然比起關師兄我是有所不及啦,但在母後、國師和寧國公共同教下,我的功力也是深不可測的!」
「喔,是嗎?」戴玥听得嘴角怞搐。
「當然是!」他信心十足的說,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放射出萬丈豪情,「所以你放心好了,有我在皇兄身邊,皇兄一定沒事的!」
「那你剛才嘀嘀咕咕、埋怨什麼?」戴玥馬上給他漏氣。
「呵呵……」被說中要害,天平以傻笑帶過,「我只是……咳!那個逢九難過十的詛咒實在是太厲害了,看到父皇被它整得那麼慘,盡管我武功高強,有奪天地造化之能,難免還是會擔心嘛。」最後仍不忘捧一下自己。
「擔心?」
「我擔心皇兄有個萬一,我就慘了。我一點都不想當皇帝呀。」他愁眉苦臉的道。
我也不想你當呀!
戴玥冷冷一哂,陰沉的向他保證,「放心,你沒這個命。」
「我也這麼認為。」天平還頗有自知之明,「你不知道剛才祭天的時候,我可是拚命祈求上蒼保佑皇兄平安度過十九歲生辰,讓百黎人的詛咒變成笑話,這樣我就會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那你肯定是了。」身為身分尊貴、無責一身輕的寶親王,天天吃喝玩樂、海闊天空的任他遨游也沒人管,世上還有比天平更幸福的人嗎?戴玥認同地直點頭,「放心,百黎人的詛咒再毒,也害不了皇上。」
「可是國師說……」天平年輕的臉龐上掠過一抹疑慮。
「聖天子百靈護身,皇上有我們這麼多人保護,定能平安度過。」
「呵呵,戴哥這麼說,我就放……」
他「心」字還未及吐出,便見戴玥臉色一變地拿起掛在腰間的彈弓,但已經來不及阻止同時擦過他听覺那細微的輕響投向前方十幾丈外的草叢處,砰訇砰訇地炸出一朵朵黃色的濃煙,陣陣狂風跟著大作,加速了濃煙擴散的速度,很快就吞沒了前行的御林軍隊伍,往他們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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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等等我呀!」嬌女敕女敕的嗓音氣喘吁吁的在寒風中顫動,然而,空林不見人,但聞自個兒的回聲,陣陣恐慌襲上扶桑心頭。
小姐不管她自己跑了嗎?
她急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呼喊的聲音更形無措,「小姐,小姐……嗚……小姐……」
她不要一個人啦,這里離家好遠好遠,她不曉得路回去啦。
嗚嗚……捉緊身上的藏青色披風,扶桑心里好哀怨。
小姐怎麼可以這麼沒有義氣,明曉得她會迷路,還丟下她自己逃命去,太沒義氣了!
「嗚嗚……小姐……嗚——」無助的悲泣被外力陡然隔斷,突兀地掩住她小嘴的柔荑泛著一股熟悉的藥香,令人心安的緩和了扶桑的情緒,卻將豆大的淚珠帶出她濕潤的眼眶。
「干嘛哭?我又還沒開始罵你。」神仙梅迅速將貼身侍女帶到一株三、四個人才合抱得起來的松樹後,黑白分明的眼眸機伶的四處張望,沒看到有人追來,才放開她。
「小姐,嗚……小姐……」
扶桑嘴巴重獲自由,立刻哭給仙梅看,後者頭疼地命令道︰「閉嘴!你想把那批人引來嗎?」
「人家不是……」扶桑委屈的嘟高嘴,「人家找不到小姐,心里急嘛!」
「著急也要看場合!我們是逃命耶,你當游山玩水嗎?」
「人家……」嗚……當游山玩水的人不是她啦!
「好了,我知道不能怪你,有什麼話等確定我們安全後再說。」
當小姐和顏悅色的哄人時,足以迷死人的!
扶桑滿月復的委屈登時在她的安撫下化為繞指柔,乖乖的縮在她身邊,等到仙梅確定甩開追兵,吐了口長長的氣,伸展僵硬的四肢,她才跟著放松。
「對方沒有追來,我們走吧。」
「走?」扶桑跟在她身後,嗓音里盡是憂慮,「我們要走去哪里?爺爺……」
「你放心。」仙梅輕輕拍撫著侍女縴弱的柔肩,澄澈如赤子般的黑眸里綻放著柔柔的光芒,「憑霍爺爺的身手,那些人還難不住他。」
「可是……」
「霍爺爺知道我們會去找花朝,到花朝家就能踫上面了。」
「喔。」扶桑應了聲,目光怯怯的左顧右盼,發現她剛才緊跟著小姐逃命,從天未亮,逃到此刻朝陽升起,竟不知不覺的來到一處樹林。
只見每棵樹上的葉子都很稀疏,露出光禿禿的枝啞,看起來都差不多,教人一時間也分不清楚來時路在哪個方向了。
「我們現在就要去找花朝嗎?」她不確定的問。
「還不成。」
「小姐也迷路了?」她眼里再度染上一抹驚慌。
「誰跟你也迷路了?」仙梅擲給自幼一塊長大的侍女一個白眼,神氣的挺直腰身道︰「雖然從來沒有到過這里,可我很清楚京城的方向,閉著眼也找得到路去!」
這麼說是有點夸張,不過扶桑沒有計較,她只想知道——
「既然沒有迷路,為什麼不能現在去?」
她一點都不喜歡這里。
雖然生長在神農谷里,不時跟隨小姐在附近的山林采藥,什麼毒蛇猛獸都見過,但平常看到時,都是一條、兩條,不像天將亮時出現那麼一大群,令她回想起來,全身都還會起雞皮疙瘩呢!
究竟是誰有本領把一大群應該在冬眠的蛇召集在一起?
若不是他們身上佩帶有神農谷特制的防蟲蛇香囊,令群蛇不敢靠近,就算他們能逃過黑衣怪客們的追殺,恐怕也要成為群蛇的早餐了。
想到這里,扶桑更覺得所處的樹林好陰森。
「小姐,我們快點離開這里。」她害怕的挨近主子。
「現在不行。」仙梅對她搖頭,眼中放出興奮的光芒。「你沒有注意到嗎?」
「注意到什麼?」她驚慌地左顧右盼。難道蛇又來了嗎?
「你瞧這是什麼?」仙梅不知從哪里模來一株絳紫色的花草,一雙眼因興奮而晶晶發亮。
「呃……」扶桑眯眼看了一下,立刻辨認出來。「這個是絳珠草嘛。」
雖然不常見,倒也不是什麼名貴花草。
「看見了絳珠草,桂櫻花便在不遠處了。走,我們去找!」
「啊!」小姐遇藥便采、遇病即看的老毛病又來了!扶桑好煩惱地皺起彎彎的柳眉,「都到這種時候,小姐還有心情找桂櫻花?」
「扶桑,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仙梅為自己辯護。「桂櫻花可是種奇藥,不但有清血解熱的作用,與絳珠草一塊使用,還可以治療蛇毒。你剛才也看到了,那群蛇……」
「小姐別說了,我現在想起來還怕著呢!」扶桑隔著層層衣物搓柔手臂上的疙瘩說。
「怕又不能解決問題。」雖然比自幼一起長大的侍女年長兩歲,仙梅可是端足了倚老賣老的架式。「只有勇敢面對,才能找出解決的辦法。」
「解決的辦法?」辦法不就是逃到不會有蛇出現的地方嗎?
「只要我們能解蛇毒,還需怕蛇嗎?」
天呀,對她而言,怕被咬到還是其次——何況她身上佩帶著神農谷特制的防蟲蛇香囊,蛇類不至于靠過來——而是光看到一大群蛇在地上、樹上蠕動,就夠她作好幾晚惡夢了!
扶桑不由得哀怨的瞪著她家小姐,為什麼她就是不明白她的心情?
「我們去找桂櫻花吧。」
「等等,小姐。你沒忘記夫人讓我們出谷是干啥的吧?」
仙梅精致的小臉泛起可疑的紅暈,晶瑩的美眸迅速轉開,敷衍道︰「我沒忘。等采到桂櫻花,我們就……」
「可是先前在吳家村為了救治村民就耽擱不少時間了,我擔心天朝的太皇太後等不及小姐到就……」
「呸!你不要烏鴉嘴好嗎?」仙梅故意忽略心里的罪惡感,投給她一個譴責意味濃厚的白眼。「前天我們住客棧時,不是還從掌櫃那里打听到太皇太後還沒死嗎?」
「那不代表繼續拖下去……」
「我知道,所以這幾天才會日夜兼程地趕路。」仙梅邊說邊往前走。「我明白太皇太後的病情重要,但既然拖這麼久了,表示她應該還撐得下去。如果連一時半刻都耽擱不得,那我現在趕去也沒用。你放心,我一采到藥,立刻去救人。」
「那……」扶桑拿她沒轍,只能嘆了口氣,默默跟著她,心中思潮起伏。
原本以為這趟跟小姐出谷,千里迢迢的到天朝的京城,定然有好吃好玩的——幾年前花朝在神農谷里做客,一提起天朝京都里的繁華,便笑得好甜蜜,害小姐跟她不禁心生向往,發誓有一天一定要去天朝的京城找他,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完成夢想,哪里曉得小姐的任性會把他們害得這麼慘!
小姐好像忘記自己的使命,一遇到病患傷者就非救不可,不但把她躁得手腳酸軟、睡眠不足,還害他們延宕行程,甚至為了趕路,錯過宿頭,昨晚才不得不露宿山林。
那可是個大寒夜呀!
當家家戶戶都窩在溫暖的家中團圓守夜,他們卻得縮在一個樹洞里取暖。這還不打緊,天未亮,三人突然被一股腥羶的臭味驚醒,窸窣聲里,赫然發覺滿地滿樹被只能以成百成千來計算的蛇群所包圍。
幸好他們身上佩帶著神農谷特制的防蟲蛇香囊,小姐懷里更揣著神農谷世代相傳的寶貝蛇珠——據說是好幾代前的神農谷主從蛇精那里得來的內丹,才讓蛇群不敢接近,但她的一聲驚叫,卻引來好幾個黑衣人。
爺爺為了掩護她們逃走,擋下那群黑衣人的攻擊,不曉得是不是月兌險了?
扶桑好擔心,恨不得現在就能趕到花朝府里,確定爺爺的安危;可是小姐……
「找到了!」
興奮的叫嚷嚇了扶桑一跳,她驚愕的回過神,發現她們不知何時走出了樹林,來到一片亂石磊磊、蔓草叢生的谷地,而她的小姐就站在前方不遠處一株密布著羽狀葉片、開著星狀小花的灌木叢前。
她心神微定,緩緩的走過去。
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扶桑正打算向主人確認那是否就是桂櫻花時,忽然感應到什麼似的,目光朝對岸看去。
那里有處峭壁,陡峭的斜坡上布滿耐寒的植物,扶桑可以辨認出其中有檉柳和松樹。她使盡目力,卻無法看清上面的風景,只覺得天色陰沉,隱約傳來的陣陣蚤動,好似風雷響動,又有馬嘶、人吼、兵器交接混合的聲音,還仿佛嗅聞到血腥氣味。
她登時全身發冷,小臉上滿是惶惑、恐懼,接著便看到一道下墜的黃影,將自斜坡上橫生出去的松樹給撞成兩截,並帶著其中一截往下落向另一株枝葉茂密的老松。
「搞什麼!」仙梅不像侍女看呆了,帶著剛摘下的桂櫻花使出家傳輕功,一下子就越過深窄的小溪,身法似猿般靈敏的往上攀爬,幾個起落,來到那株松樹,很快把人救下來。
但當她落回實地,迫不及待的想檢視對方的情況,赫然看到一張自己的臉,嚇得險些失手將人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