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溪水,自距離綠柳山莊一里半外的樹林里清淺流過。溪的兩旁各長著及人高的蘆草,在陽光下隨風擺動。
達達的馬蹄聲自遠而來,三匹駿馬出現在林子中,其中一匹馬上的白衣騎士突然勒住馬停了下來。
「鳳哥,怎麼了?」栗色馬系陌滓屢?永兆÷磽罰?氏韌W÷淼陌滓縷鍤俊?br
「你听!」
第三個著青衣的騎士也勒住馬傾听,低微的嬰兒怞噎聲傳進他們的耳中。
三人立刻下馬,循著聲音的方向走近盧草邊,撥開草叢一看,白衣騎士挑了挑眉。
青衣騎士彎身探了探上半身趴在草上、下半身浸在溪水里的一對男女,發現他們尚有微弱的呼吸。鮮血自他們身上滲進水里,留下淡淡的殘紅。
他們很快地將兩人拖上岸,白衣女子並從受傷的女人懷里找到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嬰兒。
「鳳哥,怎麼辦?」
白衣騎士替小嬰兒測了測脈搏,發現她心脈極弱,連忙從懷中取出一瓶千年靈芝液。
「芝妹,你將靈芝喂進她口中。」
白衣女子眨了眨她那對靈黠的明眸,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麼小的嬰兒怎麼喂呀?!
不過她立刻計上心頭,有了主意。
她趁著兩位同伴替受傷的男女療傷時,將手指伸進瓶中沾了些許汁液,然後放進嬰兒口中。
小嬰兒立刻饑渴地吸吮了起來,彷佛從一生下來就沒吃過東西似地。她又愛又憐地望著那張蒼白的小臉,發現這嬰兒真是嬌小,只怕還不及她兩個巴掌大呢。尤其是她努動的一張小嘴巴,教人見了就舍不得移開眼光。
她繼續以靈芝液喂她,直到一小瓶靈芝液全部空了,小嬰兒才滿足地陷入睡眠中。
「你把一整瓶都給她喝了?」白衣騎士無法置信地瞪著她。
「她餓了嘛!」白衣女子辯駁道,「反正你還有很多,何必那麼小氣呢!再說荒郊野外的,可找不著女乃媽來喂她。」
白衣騎士還待說什麼,受傷女子的聲吟聲吸引了他。
「小姐,小姐……」她痛苦地伸著雙手向前抓,白衣女子趕緊將小嬰兒送到她面一刖。
「小姐……」她松了口氣,撫著嬰兒的小手;從襁褓中露出來的玉佩,吸引了白衣騎士的注意。
「雙鳳佩!」他驚訝地喊著,抓住玉佩細瞧,發現是他所熟悉的雙鳳佩的其中一半。他的眼光在嬰兒的臉上打轉,紅色的錦囊突然落入他的視線中。
「還我……」受傷的女子伸出手想搶玉佩,他很快地點了她的袕道讓她休息,而後從錦囊中取出一封信。
看完信後,他的表情變得十分凝重,欲言又止地望著他的芝妹。
「怎麼了?」
「這孩子是郁家的後人。」
「她怎麼會在這里?竹風呢?」
「信上說郁家遭人襲擊……」
「給我看看。」白衣女子一把搶過他手中的信,看完之後,眉心都打結了。
「芝妹,你別著急。我立刻叫正儒去打听。」說完後,他立刻轉向青衣騎士。
「正儒,你到綠柳山莊打探一下,看看郁家是不是發生事情了。我跟玉芝在這里等你。」
「是的,主人。」
等到青衣騎士離開後,白衣女子立刻投入他的懷中。
「鳳哥,我擔心表哥家真出了事情。」
「現在擔心也沒有用。」白衣騎士輕嘆著氣,望向綠柳山莊的方向。
他本想到竹風那里向他告別,然後帶著妻子隱居四川,沒想到郁家會發生這樣的劇變。
望著在妻子懷中酣睡的小嬰兒,他不禁感到一陣悲傷。
但願竹風沒事。
這是他此刻最大的期望。
☆☆☆
初升的旭日自山頭升起,金色的陽光將黑夜所發生的慘事照得份外分明。
綠柳山莊的大廳中排滿尸首,存活的傷者也被安置在廂房內療養。山莊門口掛滿白色的燈籠,一看就知道正在辦喪事。
一名青衣大漢入門投下拜帖,在探知郁氏夫婦已然身亡的消息後,臉色沉重地快步離去。
執事的人在看到金色拜帖上的名諱時,臉色一變,趕緊將帖子送進後院給休息中的杜飛蓬。
「天風公子!」杜飛蓬眼楮微眯,陷入沉思之中。
紅葉山莊的三總管江天達為這四個字大驚失色,望著金色的名帖發愣。
天鳳公子被譽為當今武林的第一高手,出道不到十年,便已名重江湖。
他的出身十分離奇,江湖中鮮少有人知道他確實的師承來歷。有人說他師承少林,也有人說他藝自遼東,更有人大膽猜測他是百年前名震天下的雙鳳門後裔。
面對這種種的揣測,天風公子都是一笑置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江湖中人都說他性情孤傲,然而他卻四處行俠仗義,濟弱扶傾,儼然是小老百姓心中的活菩薩。
他同時也是武林人士心目中的罪惡克星。據說,他嫉惡如仇,只要被他撞見犯下傷天害理的事,那就可能小命不保,從此由世間蒸發。
不過,近兩年來他的行事作風有很大的改變。
作惡多端的山陰五鬼和嶗山雙霸都沒有死在他的手中,可是也沒有繼續為禍人間。
山陰五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少林寺里灑掃庭院,研習佛法。至於可憐的嶗山雙霸則被鎖在武當派里抄寫五千握「道德經」。說嶗山雙霸可憐,一點也不為過。因為他們兄弟倆大字不識,卻要抄寫經書,不但得每天接受武當派的道士以「道德經」教化,還得用他們那雙向來舞刀弄棍的粗手研墨習字,剛開始的那三個月真是苦不堪言。
只是,這七個人為何會乖乖地到少林、武當「服刑」呢?
這一點除了兩位掌門外,鮮少人知。而杜飛蓬卻是少數知道的人。
他是從郁竹風那里听說的。
當時竹風還不是他的妹夫,只是好友而已。據他所言,趙天鳳遇到了他表妹藍玉芝,從此被這個小妮子纏得沒時間行俠仗義。好不容易遇到兩件閑事好管,玉芝說什麼都不讓他殺了那幾個惡人,還說要以仁義來感化他們。
可憐那七個人,說不定死在天風公子的掌下還比較幸運,只可嘆他們遇見了藍玉芝那個鬼靈精。
他們首先被天鳳公子以點袕法禁制了武功,又服下藍玉芝所謂的獨門毒藥,然後被遣送至少林和武當「服刑」。還說等到「服刑」完畢,兩位掌門自然會為他們解毒、恢復武功。
只是哪一年哪一月才服得完刑呀?五千遍的「道德經」,五千遍的「金剛經」,再加上還要听道士、和尚講道論經,恐怕到時候這七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會被道理、佛法馴成柔順的小綿羊了。
這正是藍玉芝的想法,而且還認為這種作法只有她這樣的天才方想得出來,卻不知道天鳳公子在執行時,是以多大的代價說服少林和武當的掌門答應幫忙。
總之,天風公子一遇到藍玉芝就沒轍了,最後乾脆舉白旗投降,乖乖娶了她。
所以,天鳳公子就成了郁竹風的表妹夫。
不過兩人之間的關系不只如此簡單。
趙天鳳的外曾祖母正是百年前的雙鳳門人,她和郁竹風的曾祖父曾有一段情,雙鳳佩便是她留贈愛人的定情之物。只是,她可能沒想到在一百年後,雙鳳佩竟會造成郁家後人的慘死。
所以郁家的血案,趙天鳳自然不可能不管。
這是杜飛蓬的想法,也是他衷心的期望。
畢竟他並非天魔宮官主白玉奴的對手,也只有武林第一高手天鳳公子才能跟那個女魔頭一較高下。
只是天風公子真的會為郁家復仇嗎?
☆☆☆
何正儒將郁氏夫妻雙雙遇害的消息帶回,藍玉芝听了後立刻哭成淚人。
「芝妹,別哭了。小心孩子會被你給吵醒。」趙天鳳只要一听到妻子的哭聲就受不了,好像孫悟空听到唐三藏念起金箍咒般痛苦。
「嗚嗚嗚……可是表哥死得好慘。」
「我知道。」趙天鳳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們一定要去拜祭他們。」
「晚上再去。」
「為什麼要晚上?」她怞噎了一聲。「我們又不是去做小偷。」
「杜飛蓬在那里。他要是踫到我,非叫我替竹風報仇不可。」
「你本來就要幫表哥報仇的,難道你不願意嗎?」玉芝柳眉倒豎地逼問。
「可是我們不是要去歸隱嗎?!」趙天鳳傻了眼,明明就是玉芝執意要他歸隱的啊。
「歸隱跟報仇是兩件事嘛!我們不能讓表哥就這樣冤死。」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等我們把孩子交給杜飛蓬後,立刻去找人報仇。」
「為什麼要把孩子交給他?」玉芝趕緊摟住懷里的小嬰兒,一副怕被人搶走的模樣。
「他是孩子的親舅舅,而且孩子的娘也指明要把孩子交給她哥哥撫養長大呀。」
「我不管。我是孩子的表姑,我也有責任教養孩子成人,而且這孩子是這麼可愛,我好喜歡她喔。說什麼都不交給杜飛蓬。」
「芝妹,你別說傻話了。我們不可能帶著小孩去報仇的。」
「你可以先把我們安頓好,再一個人去報仇呀。」
「你不跟我去?」他眼楮瞪大。
「我要照顧孩子嘛,再說,我的武功那麼差,你不是常嫌我礙手礙腳的嗎?」
她的話雖然有道理,卻讓趙天鳳听得心里如打翻了陳年老醋般的酸氣十足。他惱怒地瞪著她懷里的嬰兒,覺得自己在愛妻心中的地位,比這個小嬰兒還不如。她有了孩子,不要他了。
他懊惱的表情讓玉芝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個嬰孩吃醋。臊不臊呀?」她調侃道。
趙天鳳俊臉一紅,強辯道︰「我哪有!只是這個嬰孩……」
「好了。」玉芝偎近他懷里,媚眼朝他那麼一拋,再度令他神魂顛倒,忘了跟孩子吃醋的事。「你是我的親親相公,我最愛你了。可是這孩子這麼可憐,一出生就沒了父母,我這個做姑姑的難道不該好好疼地嗎?你別忘了,你外祖母也姓郁,你跟這孩子也有血緣關系的。」
「好嘛,一切就依娘子的話。不過,如果杜飛蓬真跟我們要孩子怎麼辦?」
玉芝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
「我們晚上偷偷拜祭過表哥後,就遠走高飛。以你的輕功,他是追不上我們的。至於地上的這兩個傷者……」她的眼光溜向還躺在草地上的傷患,發現兩人皆已清醒,正張著一對懇求的眼眸望著她。
雪雁勉強地掙扎起身,跪在玉芝面前求道︰「表小姐,請你讓我留在小姐身邊照顧。莊主對我恩重如山,夫人臨死前又將小姐托付給我,雪雁絕不能離開小姐的。」
「嗯,我記得你,你是表哥身邊的侍女。好吧,我讓你留下。至於那一位……」
「小人郁仁也願意留下來照顧小姐。」
「這……」玉芝偏了偏頭,然後聳聳肩。「好吧。」
趙天風看著兩名傷者和嬰兒,覺得自己正陷入一個天大的麻煩中,正想抗議時,愛妻適時地丟了個媚眼過來,再度把他的抗議拋到九霄雲外去。
☆☆☆
三更時分,兩條白影竄進被布置成靈堂的郁家大廳,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廳里連個守靈人都沒有。
趙天風心里有數,知道杜飛蓬已料定他會來。
虧玉芝還多此一舉地說服郁家的兩名僕人留在林地上遙拜主人,怕會泄漏了他們的行藏,哪知人家早已算定他們了。
當玉芝帶著孩子拜祭完畢時,從廳口走人一名身穿白衣的漢子,雖然滿面悲淒,卻掩不住他的俊美。
好英俊的男人!
玉芝在心里喝了聲采。
表哥郁竹風和丈夫趙天鳳雖然都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不過這個男人的俊美又與他們不同,多了分儒雅飄逸的氣質。
「閣下是天鳳公子嗎?」
「你是杜莊主。」
杜飛蓬微微一笑,眼光落到玉芝懷里的嬰兒。
他怎麼從沒听過他們夫妻有個孩子?
「飛蓬感激賢伉儷拜祭妹妹、妹夫的這番思義,他們泉下有知,必是十分欣慰。」
「表哥跟我們向來十分親愛,拜祭他們夫妻也是應該。對了,杜莊主,你知道殺害他們的凶手是誰嗎?還有孩子……」
趙天鳳機警地橫了愛妻一眼,然而杜飛蓬已起了疑心。
「你們知道孩子的事?」
「是呀。」玉芝見事機敗露也不否認。「另一個呢?」
「原來疏影在你們這里。真是謝天謝地!」杜飛蓬欣喜地說。「新晴已回到郁府。泰成,」他朝門口喊了一聲,立刻出現另一位著白色喪服的大漢。「命人將孩子抱來。」
「芝妹,一個就夠了。」趙天鳳在妻子耳邊勸道。
玉芝不情願地努了努嘴,對杜飛蓬說︰「杜莊主,你還沒告訴我們表哥、表嫂遇害的經過。」
杜飛蓬臉上的欣喜之色消失無蹤,眼中盡是哀淒。「是天魔宮的人和一群武林敗類連手夜襲綠柳山莊。據幸存一命的聶總管說,天魔宮的少宮主白蘿也死在當場,不過為首的黑衣人,顯然對舍妹抱有野心。只是菱花一見竹風身亡,立刻自盡在他懷里……」
玉芝听了心情一慟,沒想到表嫂竟然對表哥用情如此之深。
「這麼說凶手除了天魔官人外,還有別人。」趙天鳳擰眉不樂,一個白玉奴已經夠難纏了,現在又多了些不明人士。
「是的,我正在深入調查。不過據我所知,他們是為了雙鳳佩而來。」
「雙鳳佩?」玉芝和丈夫互望一眼。
「是的。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趙天鳳的臉色一沉,立刻明白這些人是為了雙鳳門的寶藏。蠢人,雙鳳門人怎麼可能把寶藏留了一百年不用,還刻在玉佩上昭告世人呢?一群蠢蛋,完全不明白玉佩只不過是信物而已。
這時候雲煙抱了個孩子進來,玉芝興奮地走近她。
她做了比較,驚訝地發現兩個嬰兒竟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大小姐在表小姐這里。」雲煙又驚又喜地說。
「趙夫人,還請將疏影交給我。」杜飛蓬插入兩個女人之間,玉芝連忙後退至丈夫身邊。
「杜莊主,雙鳳佩本來就是雙鳳門的東西,為了不讓郁氏一門的悲劇重演,孩子應該交由我們夫妻扶養比較妥當。」
「趙夫人此言差矣。舍妹遺言分明交代孩子由我扶養……」
「那是表嫂的遺言沒錯,但我表哥可沒答應。孩子若是跟著我們夫妻,將來必能造就成武學奇才。」
「姑娘家舞槍弄棍的本就不妥,我絕不允許我的外甥女闖什麼江湖。」
「她們要替父母報仇,又要重整綠柳山莊,非得有一番本領才行。」
「報仇之事我會替她們謀畫,綠柳山莊我也會派人代為掌理,等到兩人成婚之日,再交給她們的夫婿……」
「你真是個迂腐的大笨蛋!」玉芝氣憤地嚷著,杜飛蓬也被她的話惱得雙頰漲紅。「我不能讓郁家就此絕後!她們其中一人必須繼承郁家的香煙。我就跟你打賭,看看是你教養的郁家後人強,還是我教養的郁家後人有本領!我會讓疏影重振綠柳山莊,讓她把毀了郁家的壞蛋全都抓起來!」
「我絕不允許我的外甥女成為拋頭露面的江湖浪女!」
「你……你竟敢這樣說我!」
「杜莊主,你太過分了!」趙天鳳摟住愛妻安慰。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那個意思!」玉芝紅著眼楮瞪他。「我一定要跟你比一比,等到疏影長大,你會知道我是對的。」
「你不能把孩子帶走。」杜飛蓬著急地撲向她,趙天鳳微一頓腳,以絕頂的輕功抱著嬌妻飄然遠走,留下杜飛蓬氣得在黑夜中跳腳。
☆☆☆
岷山位於四川西北,風景秀麗,除了有整片蘊藏著豐富的動植物資源的原始森林外,在南麓地區還有如明鏡般迷人的高山湖泊。
這一日,時當初秋,長在山麓處的黃櫨和槭樹由黃色轉為深紅,遠遠望去,有如一匹彩色的織錦。
在彩色織錦和翠綠蒼茫的高山針葉林交織處,有兩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在隱隱可聞隆隆瀑布聲響的崎嶇小徑上。只見他們健步如飛,談笑自如,絲毫不把陡峭的山勢放在眼*。
「飛白,沒想到岷山的風景又和三峽一帶大異其趣。」一身藍袍,做文士打扮的青年公子開口道。
「是呀,一似蛟龍,一如猛虎,各有千秋。」
藍衣公子斜睨了好友一眼,覺得這個譬喻挺有趣的。這不正是江湖人士對他們兩人的觀感嗎?
金刀公子猛如虎,玉劍公子迅如龍,兩人並稱江南雙秀。
兩人之所以並稱,系因為他們無論是家世、才貌、武藝都不分上下,毫無軒輊。由於兩家誼屬至交,飛白跟他又是從小到大的好友,所以他們從未為名利而有一較高下之」。
「我說行雲呀,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回江南呢?」
「怎麼了?厭煩了嗎?」
「為了這趟入川之行,我不知道拋棄了多少江南佳麗,也該是倦鳥回巢的時候了吧。」
「說什麼呀!你雖然拋棄江南佳麗,可沒自絕於四川美女,沿途不知道惹下多少相思情債。」
對於好友的調侃,賀飛白只微微地聳了聳肩。
「我總覺得川女不及江南佳麗溫柔。再說,每次帶你去妓院時,你都那副死樣子,就怕沾染到什麼不潔之物般落荒而逃。」他挑了挑那兩道漂亮的濃眉,對好友那張可跟秀麗的岷山風景相比的俊逸臉孔投以嫌惡的一瞥。
他總覺得楚行雲長得太好看了。
倒不是他嫉妒這個小老弟長得比他俊俏啦,只是他覺得男人長得比女人好看,基本上來說就是暴殄天物。更何況楚行雲的俊秀還給人一種要命的潔癖感。
他簡直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而且,他甚至敢說他鐵定還是童子之身。
這是不是就是拜在佛門高僧下的後遺癥?
要不然跟他一起長大的楚行雲,為何不像他這般喜好,反而對女人敬而遠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討厭那些庸脂俗粉了。」
「你連四川第一美女,唐門的大小姐都看不上眼,我真擔心你有問題。」賀飛白抬頭看著澄淨的天空淡淡地笑道。
是呀,若不是他向來風流,武林中人很有可能會認為他跟楚行雲之間有斷袖之癖。行雲從來不曾以驚艷的眼神看過任何女人,因為他自己比她們都還要好看。
「唐灩雖然美,可是山桃野李也很好看。」
「你把唐灩比做山桃野李?」賀飛白停下腳步瞪著好友,他真替唐灩不值呀,虧那位心高氣傲的大小姐肯低聲下氣地對行雲青睞有加,沒想到卻被這個沒心沒肺的冰男說成這樣!
「山桃野李有什麼不好,都是自然美景呀。」
瞧他那副忝不知錯的天真模樣,令賀飛白頗有種對牛彈琴的感慨。
楚行雲根本就是只不解風情的大笨牛!
「在你心中,山桃野李比得上芍藥、海棠那些名花珍貴嗎?」
「萬物一切平等,無論是哪種花都有它值得欣賞的天然姿色。芍藥、海棠未必就會比山桃野李珍貴。」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較偏好的事物呀,就譬如你喜歡山光水色,而我喜愛庸脂俗粉一樣。陶淵明愛菊,周敦頤愛蓮,你是喜歡梅樹還是什麼的?」
「我呀」行雲拉長聲音,唇角彎成一抹頑皮的微笑。「我愛蓮,尤其是紅色的蓮花。」
「原來你也喜歡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呀。」飛白暗暗思忖著他的寶貝妹妹賀夢依有多少希望,她像不像一朵蓮花?木像吧,只怕連山桃野李都不夠格。
「我固然愛它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尚品格,更愛它清艷秀媚的雅姿。而且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它高高立於水面,迎風招展的嬌容,都教我望而忘憂,百看不厭。」
「所以你也喜歡那類的女人是不是?」飛白嘆了口氣,「只可惜闖蕩江湖那麼久,倒沒見過像你說的那種似紅蓮的美女。」
行雲沒有搭腔,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他是那種至情至性的專情男人,一生只愛一次,而且至死不悔。
這一點又跟飛白不同。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只蜜蜂,嗡嗡嗡,飛到東、飛到西,采完一叢又一叢。
「可惜你晚生了十七年。如果十七年前,杜菱花還沒嫁給郁竹風時,你先遇到了她,她一定會舍郁竹風而嫁你的。如果是那樣的話,她說不定就不會年紀輕輕的便赴黃泉了。」
「杜菱花?」
「是的,她是紅葉山莊莊主杜世伯的妹妹。十七年前,她嫁給已故的綠柳山莊莊主郁竹風時,不知造成多少曠男怨女心碎呀。郁竹風是個出了名的風流浪子,當年他就是因為拋棄天魔官的少官主才會招來滅門之禍。」
「那個郁竹風倒是跟你滿像的嘛。」行雲輕揚嘴角,似笑非笑地瞟著好友。
「沒錯。」飛白咧開嘴笑道,閃著一抹邪惡光芒的大眼微微眯起。「所以說那樣的美女配我們就可惜了,因為我們對庸脂俗粉也能將就,不像你這樣的人,非得天仙來配才行。」
「可惜——」行雲拉長聲音,俊朗的鳳眼中閃過一抹惆悵。「我晚生了十七年。」
「你也別太難過嘛!」飛白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听說杜菱花有個女兒,就養在紅葉山莊,而且據說她的美麗一點也不輸給她的亡母。我們立刻打道回府,到紅葉山莊拜訪杜世伯,順便瞧瞧他那位外甥女。」
說到回江南、見美女,飛白的興致比什麼都高。
行雲微微一笑,點頭表示同意。
入川已三個月,這大概是飛白遠離江南的極限了。
他那個人最無趣了,只偏愛江南風景的柔媚,全然無法領略北地的壯美,或是四川山水的秀麗。
「那我們這就回頭走吧。」
飛白的急躁讓行雲忍不住朗笑出聲。
「別這樣,飛白。既然已到岷山,我們不如好好地暢游一番,否則豈不是入寶山而空手回?」
「好吧。」飛白勉強地點點頭。
「听那澎湃的水流聲,這附近一定有大瀑布。飛白,我們順著水聲走吧。」
行雲拉著不情不願的飛白朝激蕩的水流聲前進,他們施展輕功,幾個起落,氣勢磅磚的瀑布便落入他們的視線之中。
飛珠瀉玉飄蕩在潮濕的空氣中,造成迷茫的水霧。行雲只見數匹宛如白練般的瀑布傾瀉而下,穿流進長滿瀑布崖壁上的繁茂樹木間。碧綠的湖水,潔白的瀑布,交織成這處人間仙境。
突然,一道白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白光劃過,只見水花四濺,發出巨大的爆炸聲響,似劍氣直沖牛斗。然後是一道紅影以翩若驚鴻之勢在綠樹間彈跳。
行雲拉著飛白腳尖一點,落到距離這道紅影的有一丈距離的崖邊樹梢上,紅影也在一株樹上停影,兩道比湖水還要清澈冷洌的眼光射向他們。
行雲直愣愣地瞪著她,忘了呼吸,忘了一切。
二十二年來從未動過的心,在剎那間被觸動了,那張讓百花失色的清艷嬌容,勾去了他的魂魄。
她黑白分明的眼楮比星子還要燦爛,如羽翼般的長睫微微揚起,讓行雲直想墜進那宛如秋水的兩泓深潭;而她的眉,不似含笑的遠山,彷佛被大楷劃過,直飛入鬢;一管直鼻挺立,下面是兩片如菱形的美麗紅唇。
她的皮膚在陽光照耀下,如凝脂般白晰,配合著似墨汁般的烏髻,益發襯出她的絕色姿容。
她的氣質高雅,如紅蓮般清婉,一身紅衣立在翠綠的樹叢中,簡直有若紅蓮立在水中。她是天上的紅蓮仙子,只是不知怎麼的竟然落在人間的一彎湖水,讓他這個凡夫俗子得以一睹仙顏。
他們的對視只有一瞬間,但行雲卻有經歷一世的感覺。
紅衣少女在接收到行雲痴狂的火熱眼光後,俏臉一紅,整個人如飛雁般墜落瀑心。行雲張開嘴才要發出驚呼,卻見她手中的那柄劍發出寒光直射向瀑心,一股反彈力將紅影托起。這時候,一只雪白的大鳥掠過紅衣少女的上空,一道紅絲線射向白鳥,紅衣少女順勢飛上鳥背。
一人一鳥很快就消失在行雲眼前。
過了良久,飛白輕嘆口氣道︰「好美。」
行雲沒有說話,眼光痴痴地凝望著人鳥消失處。
又過了許久,飛白再度開口︰「行雲,走了。」
行雲轉身面對好友。
「我要找到她。」
他堅毅的眼光讓飛白神色一凜,這個朋友終於動了凡心,愛上這朵開在岷山上的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