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意念一直徘徊在睡夢的邊緣不肯離去,善美不勝其擾地睜開眼楮。
明亮的光線令她下意識地尋找鐘表,在鄰近的床頭櫃上找到了手表,拿近一看是八點二十分,接著想起今天是星期一,立刻甩開雙手雙腳仍巴在她身上的男人下床,沖進浴間梳洗,早餐來不及吃,就趕著出門。
幸好須頏的公寓離她上班的地方只有幾條街,她及時招到出租車,趕在八點五十九分打卡,仍引來同事們的側目。
善美自己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她平時八點半進辦公室,今天卻差一點遲到,好擔心會被人發現她是跟男人廝混了三夜兩天才會爬不起床。心虛地避開同事們好奇的眼光,她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桌。
從大學時,她就在這家出版集團旗下的「庭園風」月刊部門工讀。這份雜志雖然不是公司賣量最佳的刊物,但因為有固定的讀者群,管銷費用相沖後,還能有微薄的利潤,但要增加人事成本,大概不可能。
所以「庭園風」的專任編輯辦公區一直擴展不開,除了總編外,只有善美這位采訪編輯,和一名主編,美編設計還得跟其它單位共享。
平時三人的工作量都不小,準時下班通常只發生在雜志發刊後的第一個星期。上星期五便是發刊日,善美難得準時下班,因緣際會的遇見初戀情人,還跟他廝混到今天早上。
想來便覺得不可思議,分手八年的情侶居然可以這樣破鏡重圓。但破鏡就算重圓了,能夠沒有絲毫裂痕嗎?
除了這層疑慮外,善美還懊惱地發覺,相處的三夜兩天,須頏都沒有跟她談到未來。
兩人在一起時,他不是誘惑她,便是嚷著肚子餓,要她做出令他感到幸福的料理喂飽他,到最後,她都搞不清楚他是把她當成情人還是廚娘,又或者兩者兼具?
「善美,妳到哪去了?」
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了她一跳,善美驚慌地瞪大眼,將來人俏麗的倩影收進眼底。
「哇!這件襯衫好有型喔,以前都沒看妳穿過!」玉玲欣羨地盯著她身上的荷葉領襯衫嘖嘖稱奇。
「謝謝。」善美靦眺地笑答,慶幸早上趕著上班時,須頏塞給她這套裙裝,否則被玉玲發現她還穿著上星期五那套衣服,不曉得會怎麼想呢!
「不客氣。但我不是要跟妳說這個啦,我撥妳手機都沒通耶。」玉玲倚著她辦公桌抱怨,一雙美眸瞅著她不放。
「手機沒電了。」這是她後來發現的,不算說謊。看出玉玲還想探究下去,善美趕緊提醒她,「妳早上不用開會嗎?」
玉玲是時尚雜志的編輯,星期一早上九點半通常要參加部門會議。
「總編將會議延到十點,我現在有空。」玉玲得意地說,杏眼銳利地一瞇,撂下警告,「別想岔開話題,我有一肚子疑問呢。但首先,我要先確定妳有沒有事,還要跟妳道歉。我不知道妳酒量那麼差,還拉妳去喝酒,自己也醉胡涂了,幸好酒保打電話給大連……」
提到男友,她臉上煥發光彩,跟兩天前烏雲罩頂的神情判若兩人。
「他一知道我喝醉了,立刻沖過來接我,又跟我說了好多甜言蜜語,對我好溫柔……呵呵……」
「妳不氣他了?」善美好奇地問。
「呵呵……沒什麼好氣的。」玉玲難為情地笑了笑,眉飛色舞地繼續道︰「其實是我錯怪他了,大連沒有忘記我的生日。妳知道他們干業務的,常常臨時有應酬。他有件大案子要簽約,發了封伊媚兒約我談完案子後再幫我慶生,可那封該死的伊媚兒我沒收到,又負氣不打電話問他,大連以為沒問題,也沒打電話跟我確認,結果……」
結果她大小姐氣得借酒澆愁,拉她這個倒霉鬼進酒吧,一古腦地把她的怨呀、恨呀、愁呀全都傾吐出來,跟她一塊喝得醉茫茫,分別被人領回家……想到這里,善美便臉紅。
「我隔天酒醒後立刻想到妳。」玉玲很快甩去臉上甜得嗆人的幸福笑容,強調自己不是有了男友就忘了朋友的人。「大連說他來接我時,沒看到妳,這可讓我擔心死了,連忙撥妳的手機,可是都沒有撥通……」
「手機沒電……」
「我哪會知道呀!」玉玲白她一眼,「我還打去妳住的地方,也沒人接听,真是把我急壞了!我是那麼擔心妳,還逼大連打電話給他的酒保朋友問清楚,才知道妳被他們店里的大股東給帶走。」
說到這里,她刻意降下聲量,眼中有著濃濃的好奇。
「酒保說,你們好像認識,教我不要擔心。可是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就算妳跟對方認識,但妳是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情況下,被對方帶走,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呀!要知道,很多性侵害案件,都是發生在熟人之間耶!」
「咳咳……」善美差一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連忙左顧右盼,深怕有人听見兩人的「悄悄話」。
幸好,附近剛好沒人,
「話說回來,也可能是兩情相悅,是不是?」
玉玲曖昧意味濃郁的探詢,打散了她心頭的疑惑,粉頰登時燒燙得厲害,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
從「性侵害」到「兩情相悅」,這轉折還真大,卻道盡男女之間那條不明的界線。
一方不願意便是「性侵害」,而她……雖然開始時是醉胡涂了,卻無法昧著良心謊稱須頏勉強了她呀。
「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玉玲一副過來人的了然。突然,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叫了起來,「我早就覺得那家PUB店名跟妳的英文名字一樣不是巧合,果然是……咦?」
她眼楮一亮,「哇,好漂亮的玫瑰花,難道是……」
玉玲興奮的漲紅臉,期待地望著代收花籃的總機小姐走到她面前,以為是男友送給她的驚喜。
「這是送給甄小姐的!」誰知人家是到她面前了,紅絲絨般的一籃玫瑰卻遞給她身旁的善美。
「送給善美的?誰送的?」她語帶失落地迭聲追問,對方只是聳聳肩。
善美被動的接過,瞪著那籃玫瑰,心跳莫名加速。
「有張卡片。」求人不如求己,玉玲眼捷手快地拿起花籃里的卡片,朗讀了起來︰「玫瑰如妳香甜可口,是我最幸福的餐點。」
善美听得渾身發燙,感覺周遭同事們的眼光全往自己身上集中,急忙從玉玲手中搶回卡片。
那筆龍飛鳳舞般的字,即使多年不見,她也不會認錯!
是須頏!
送花就送花,寫這麼露骨的話干嘛?也不怕人家看到,害她發窘!
「咳咳……善美,我不該在沒妳同意下就念出來……」看到善美臉紅得似要滴出血來,玉玲也很歉疚。但話說回來,要是李大連肯寫這露骨的情話給她,她可是暗爽在心呢!
善美沮喪地低頭不語,倒不是心胸狹隘地不肯接受玉玲的道歉,而是煩惱著該如何團對同事們「關愛」的眼光。
煩死了啦!
須頏是怎麼知道她在這里上班的?
他沒問,她也沒說呀。
她邊懊惱地想,邊不經意地抬起眼,發覺包括玉玲在內的眾人眼光根本不在她身上,而是被前頭傳來的蚤動給吸引了。
為首的是很少在一般職員面前現身的董事長,領著麾下各大雜志的總編輯,簇擁著一名年輕男子走進編輯部的辦公室。
那男子穿著休閑風格強烈的套裝,手上提了個跟他的服裝很搭配的野餐籃,看起來像是要去哪里郊游似的。即使如此,被簇擁在衣著光鮮的菁英群里,他高大俊挺的身影也不會顯得格格不入,反而更加的耀眼。
不過,善美並不是被他英俊不凡的外表給震懾住,而是那張俊臉對她太熟悉了點,正是她過去三夜兩天的枕邊人--須頏。
他來這里做什麼?
「這里就是編輯部。」年近五十的夏晚青熱情地介紹,「這里的每一位編輯不但可獨當一面,還能一個抵兩個用。要不要我為你介紹?」
「不用了。」看到自己想找的人,須頏也失去耐心再應酬,他不慌不慢地看著對方說︰「夏董,就依照我們先前說好的條件,我很期待能跟『庭園風』合作。現在--」
他刻意拉長聲音,目光熾熱地緊盯住目標,「我想跟善美私下說點話,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
善美听了差點昏倒,感覺到眾人的眼光紛紛隨著須頏大步走向她的身影聚焦而來,
強烈的沮喪感讓她好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但須頏沒給她挖洞的時間,幾個跨步來到她面前,看到她桌上那籃玫瑰,笑容顯得欣慰,「看來妳收到我的花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礙于眾目睽睽,善美不敢對他發脾氣。
「你不是想跟我說話嗎?」她有氣無力地開口,「我們是不是該找個隱私點的地方?」雖然,在他這麼大咧咧地找上她後,這里已經沒有隱私了。
「好呀。」他爽快的答應。
「這邊請。」她帶他走進會客室,門一關上,總算能擋住眾人的視線,不過聲音大一點,外頭的每雙耳朵可都听得見。
「須頏,你到底想干嘛?」她壓抑著嗓音,卻控制不了眼里的怒氣直射向他。「先是送花,然後當著這麼多人面前說要找我私下談話,害我很窘……」
「妳不喜歡我送的花嗎?」他笑容微僵,流露出受傷的神情。
她立刻心軟下來,「不是啦,我……」
「那就好。」他拉她在沙發上坐下,把茶幾上的野餐籃蓋子掀開,獻寶似的端出里頭的餐點。「妳早餐沒吃,一定餓壞了吧!這里有蛋糕、三明治、牛角面包、熱可可、咖啡和柳橙汁,看妳喜歡吃什麼,我喂妳。」
「你送早餐來給我?」善美受寵若驚,心里涌滿感動,但一想到他害她成為全公司的焦點,俏臉又重新繃緊。「送早餐不用這麼大的陣仗吧?你跟董事長說要跟我們『庭園風』合作是怎麼回事?你怎會知道我在這里上班的?我不記得有告訴你……唔……」
突然送進她嘴里的半塊小牛角面包堵住了喋喋不休的質問,善美氣憤地瞪向須頏,後者沒事人般朝她擺出溫柔、但沒得商量的堅定表情。
「妳乖乖吃,我才要說。」
「唔……我……」她還想抗議,可是嘴巴里有食物,只好用最快的速度咀嚼。
「知道妳在這里上班不難,只要有心……」須頏遵守承諾的開口。
「有心?」她口齒不清地打斷他。
「我做了件很卑劣的事。」須頏慢條斯理地啜飲了口咖啡後回答,「偉銘派人送回妳的皮包和手機時,妳正在睡覺,我沒征得妳的同意,就打開妳的包包。」
這是侵犯她的隱私權,奇異的是,善美並沒有很生氣,反而還納悶他看她包包干嘛,里頭並沒有什麼呀!
「我看了妳的身分證,確認妳仍是未婚,心里很高興……」他邊說,邊把一杯溫熱的可可放進她手里。
善美恍然大悟,不理他有什麼好高興的,壓低聲音道︰「你當我是那種結了婚,還跟人亂來的女人嗎?」
「我們之間不是亂來。」他表情嚴肅地糾正她,「我也沒想過妳會嫁給別人。妳抱著我時,是喊著我名字的!」
她窘紅一張臉,好擔心會被人听見這麼露骨的話。
「不過,妳當年的離開給了我很大的教訓。」或許是了解到她的困窘,須頏的嗓音始終維持低沉,更顯得語重心長,「即使是掌握在手心里,都可能會溜走。現在就算有滿滿把握的事,我也要一再確認,看配偶欄只是順便,我想看的是妳目前的戶籍地址。」
「戶籍地址?」他看那個干嘛?眼里有著懷疑,善美仍乖乖咬下他送進嘴里的另半塊牛角面包,咀嚼著食物,也咀嚼著他的話。
「我必須知道,如果妳再次從我身邊逃開,我可以去哪里找妳。」
他淡淡的陳述帶著沉痛的指控,擊疼了善美的心。
陣陣酸澀的情緒沖上眼睫,善美驚覺到這些年來,她以為須頏不在意兩人的情感,以為自己才是那個被拋棄、傷害的人,對須頏有多不公平!
「為什麼戶籍地址不在南投?」
他突如其來的質問將她從自責、歉疚的情緒里拯救出來,雖然不解他為何那樣問,善美仍老實回答,「當年那場土石流太過驚心動魄了,外公接受管叔的建議,舉家遷往台中縣,後來我們就定居在那里了。」
「我想起來了,女乃女乃在遺囑里,把台中縣的幾塊土地都留給管叔,是那里嗎?」
「嗯,管叔後來買下鄰近的上地,開墾了一座有機花園,近年來又增加了民宿業務,經營得還不錯。」
能夠學以致用,當然不錯。
須頏半是為他高興,半是對他生氣,不免舊話重提,「管叔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妳的下落?」
「我不知道。」善美搖頭苦笑。如果當年管立宵沒有騙須頏不知道她的下落,兩人的愛情路是不是就可以走得不這麼悲涼。寂寞?
「不談這個了。」須頏言歸正傳,也繼續喂她吃早餐。「我在妳皮包里看到名片,知道妳在這里擔任采訪編輯,想起半年前這家出版集團曾邀請我替旗下的時尚雜志拍攝專題,但我對商業攝影的興趣不濃,一直沒理會……」
「現在為什麼理會了?」她沖動地問,但很快就在他富含深意的注視下了然了,語氣結巴了起來,「是因為我嗎?」
「不為妳還為誰?」懊惱著她的後知後覺,須頏的語氣有點沖。「總之,我找出當時他們留給我的名片,撥了夏董的電話,約好星期一過來拜訪。」
「可是你都沒跟我說……」
「早上我不是說要送妳上班嗎?是妳自己不要的。」
「那是兩回事!我要是知道你要來見夏董,我當然會……」
「逃跑還是乖乖坐上我的車?」須頏話里有著濃濃的嘲弄和火藥味。
「你對我也太沒信心了!」
「我不想失去妳!」
善美身心震動,領悟到在自己質疑兩人的未來時,須頏同樣害怕失去她,才會默默計劃一切。
她不由得激動的響應,「你沒有失去我。」
「不,我是失去了。」他的眼神是歷盡滄桑後的淒然,「八年都沒有妳的消息,妳不曉得我的日子過得多痛苦。一開始,我完全無法相信妳會不告而別、不跟我聯絡,用盡辦法仍找不到妳後,我真的好恨妳,心也變得好空虛。那陣子,我追求各種刺激,也曾利用其它女人,但心只是空乏得更厲害,活得沒有滋味。善美,別讓我再過那種日子!尤其是重逢的這幾天,妳給了我八年來最充實、快樂的日子,我無法再想象沒有妳的日子了。」
「須頏!」他情真意切的一番話,完全融化了她的心。「對不起!是我太小心眼了,但我從來沒有想從你身邊逃開的意思,我……就算以為你跟桑小姐有什麼,心里仍是放不下你呀!」
「我知道。」伸手將她摟進懷里,須頏表情復雜地審視她潮濕的眼眸,「只是好不容易重新抱到妳,我的心仍踏實不下來,忍不住想要掌握妳的分分秒秒,知道妳的每件事,確定自己隨時可以找到妳,抱到妳!」
這樣患得患失、想要隨時掌握情人的心情,善美完全能體會。這一刻,她對兩人的未來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沒把握,心情放松了不少。
「但為什麼選擇『庭園風』呢?」
「有什麼會比成為妳的工作伙伴,更能掌握妳,更快速地知道妳的一切?」
她啞口無言,芳心震蕩。
「畢竟我們有八年的距離,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填滿它。」他信心十足地說,眼光轉暗,嗓音帶著誘惑,「就從這個吻開始吧!」
說著,他吻住她,將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熱意注入她唇中。
歡愉的感覺隨著他的吻加深而擴散全身,善美在他唇下喘息,意識模糊的想,兩人在這里親熱,會不會被人發現?還有,兩人不是早在重逢的那刻就續起了斷掉的緣分嗎?
但……八年的孤寂和相思,哪里是矜持阻止得了的,沒有對方陪伴的八年生活,的確需要很多這樣的吻才能填滿空虛的吧……
「善美,妳不是很想做大安森林公園嗎?難得有須先生這樣的攝影大師跟我們合作,就用這個當主題吧!」「庭園風」總編輯沒有假裝看不出來兩人的關系,既然「好運」是沖著善美而來,索給她全權負責最妥當。
她乍天就接到董事長室的秘書通知,星期一早上得參加一個重要的歡迎會,心里清楚自己只是充場面的角色而已。沒想到幸運女神會這麼眷顧她,得過好幾次國際攝影比賽大獎的須頏一露面便指名要跟「庭園風」合作,樂歪了的她在稍微平復情緒後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跟著董事長簇擁著貴客到編輯辦公室參觀,須頏說要跟善美談話,她登時了然了。
看兩人的關系頗不尋常,哎,豈止不尋常呀,簡直是蜜里調油,半刻也分不開來。
「這樣好嗎?」善美坐在情人身邊,嬌紅的臉流露出戀愛中女人的幸福氣色。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主編小尤熱烈的應和,立刻得到總編大人關愛的眼神照料,只得乖乖閉上嘴。
「咳咳!」總編輯清了清喉嚨,「善美,等碩士班開課,妳就要轉成兼職,以後不見得有機會做大案子,所以要把握這次的良機。我想妳跟須先生在溝通上應該沒問題……」
總編輯老早就從業界听說,這位家底甚厚的青年攝影師對商業攝影棄如蔽屣,想跟他合作,除非有特殊關系請托。但就算他答應,強勢的主導風格每每讓合作對象大喊吃不消,盡管拍出來的效果很棒,只要有他參與,便是賣量的保證,但依然是怨聲載道。
「呃,我……」善美半帶羞澀半帶心虛地低垂著頭。天才知道兩人間所謂的溝通是須頏要求什麼她就做什麼。
「『庭園風』要翻身就靠妳了,善美。」不知情的人卻是樂觀十足,小尤眼中亮著百萬燭光的期待,「如果銷量不錯,我們就有機會再添一名生力軍了耶。」
沾善美的光,「庭園風」受到須頏的青睞後,得到董事長的支持,要錢有錢,要人也可以商量,暫時擺月兌經費短絀的困擾,所以要拚就趁現在!
「我知道了。」被寄與厚望,善美也生出萬丈雄心,很快就擬出方向,提出來跟大家討論。
大安森林公園是善美一直想要深入探討的。
它是台北市中心最大的綠肺,兼具了休憩性和森林保育,網羅了當時園藝相關產業的專家共同規畫,不管是從園藝學、植物學、蟲鳥觀察、森林保育、市民觀點……都有多方面的探討空間,也能讓她學到更多。
這也是她去年暫時放棄升學,到「庭園風」工作的原因。盡管工作繁重,跟她想要從事規畫、設計花園的志向略略不同,但有機會參觀著名庭園,訪問相關的學者、專家,讓她受益匪淺。
眾人討論到一個段落,須頏突然提出讓「庭園風」采訪須家花園建議,總編輯听後直呼賺到了!
善美卻心情忐忑,八年前離開須家的一幕在她心上劃下極深的傷痕,她畏懼舊地重游,也不太願意面對須頏的父母。
幸好須頏告訴她,他父母去旅行了,善美才松口答應。
這天,她跟著須頏回到須家,只見林木青翠,百花爭艷,依稀是舊時情景。
「大抵還維持著溫阿姨在這里時的規模,我不讓接手的園藝公司改變太多。」須頏陪伴她逛了一圈後說。
「嗯。」善美也看出來了。「打理得不錯,是哪家園藝公司?」
「SUNMAY。」
「什麼?」以為自己听錯,但他的表情再認真不過,善美不由得失笑,「你還有多少店叫SUNMAY的?」
「我投資的每家店都叫這名字。」須頏嗓音微啞的回答,投向她的眼光里彷佛有一層水光浮動,教善美喉頭哽咽。
「沒別的名字好取嗎?」她深吸了口氣,聲音里飽含酸楚的情緒,「干嘛都叫SUNMAY?」
「這名字本來就是我取的,版權在我。」他別開視線。
「須頏!」她不依地嬌嗔,執意要他坦承心意。
像是拿她沒辦法似地嘆了口氣,須頏回憶道︰「五年前,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想開園藝公司找我合資時,我什麼都不堅持,只要求店名要叫SUNMAY。或許是因為妳熱愛園藝的心情深深刻印在我心里,讓我直覺認為園藝公司就該叫這名字吧。後來,陸續有朋友找我合資事業,我還是什麼都不堅持,只要SUNMAY……」
這是最鋒利的情話,每個字都刺痛了她的心,卻也讓她感覺到甜蜜。善美張了張嘴,無法言語,怔怔地回視著他深情的凝視,听見他繼續道--
「我也想象過,有一天妳會經過這些店……看到招牌時,想起我們的事……」
「須頏……」淚水無法控制地濕潤了眼眸,善美分辨不出心里是為他哀傷得多,還是替自己錯過的感到悲痛。這男人對她如此情深,她卻除了喊他的名字外,說不出其它的感動。
「傻瓜!」看見她滿臉的淚,須頏憐惜地擁住她安慰。「不過是件小事,瞧妳感動成這樣!」
「誰教你亂取名字,故意惹人家哭!」她伏在他懷中哽咽。
「我才沒亂取呢。」須頏語氣驕傲地回答。「SUNMAY是我為最喜歡的人取的名字,我發揚光大有什麼錯!」
這也可以用「發揚光大」來形容?善美真是被他打敗了,破涕為笑。
看到她笑了,一股柔情涌滿心中,須頏正準備要俯身吻她,不遠處已傳來姚太太親切的喊聲。
「二少爺,善美,進來喝點飲料吧。」
劉嬸已經退休,姚太太還在這里工作,她招呼兩人進來喝飲料,拉著善美頻頻追問她母親的事。
「管先生也真是的,跟溫暖結婚,也不發張喜帖給我們。」
「就是呀!」須頏在一旁悻悻然地附和,要是早發來喜帖,他跟善美也不用分開八年。
「這要問管叔。」善美尷尬地笑了笑。
管立宵在她心里有很崇高的地位,就像她父親一樣。然而,他的一些作法,善美怎麼也想不通。
「我們就找個時間去問他吧。」須頏冷冷地一笑,善美登時覺得周遭的溫度降下了十度不止。
但一直到雜志發刊前,兩人都忙得沒空下台中。
幸好,工作和生活作息都融在一塊,須頏和善美不缺時間談情說愛,日子天天都過得甜蜜。
終于到了發刊日,「庭園風」在須頏相助下,空前的暢銷。尤其是他以善美為主角,背景為大安森林公園的封面,美得讓時尚雜志都想搶去用。
這一晚,兩人從公司辦的慶祝派對回到須頏的公寓,善美不明所以地被須頏領到玫瑰溫室,听見那把優美的男嗓宣稱,「這座玫瑰溫室需要個女主人。」
她不由得怔住,還沒回過神來,眼前已經多了一枚設計簡單的鑽戒。
「嫁給我。」他拉起她的手。
天呀!
心跳如奔騰的馬蹄飛也似地加速,善美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訥訥地問︰「會不會進行得太快了點?」
「不會。」須頏堅定地看進她眼中。「我還認為太慢了呢!」
「我們才重逢一個月,就計劃結婚……」
「不是一個月,是八年!」須頏嚴肅地糾正她。「如果八年前妳沒離開,我們現在已經是夫妻了!」
「是嗎?」她不確定。
「當然是。」須頏不容她辯駁的堅持道,「我不是有說過,要是妳懷孕了,我們就馬上結婚嗎?」
「我沒懷孕。」善美提醒他。
「那時候是沒有,現在就很難說了。」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說,「我沒有用。」
善美睜大眼,在咀嚼他的話的同時,驚駭地發覺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
「我希望妳懷孕。」他輕輕說,眼中充滿無言的懇求,讓善美氣不下去,
「我等得太久了!」方正的額頭抵著她,深邃的眼眸里反射出他飽受痛苦的靈魂,她耳邊盡是他深情的吶喊,「我無法忍受再一次失去妳。就算妳沒懷孕,我也要留住妳,再不讓妳走了……」
「我不會離開你。」
「那就讓我安心!」他懇求道,「八年前我就做好娶妳的計劃,甚至想到婚後的生活,孩子可以留在台灣給家里的人帶,妳跟我到美國升學……」
「那是你以為我會懷孕……」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想天天抱妳,想時時嘗到妳讓人幸福的料理手藝,這些都是重逢後沒有政變的事。善美,嫁給我吧,讓我可以擺月兌失去妳的不安,讓我可以放心地擁有幸福。」
「須頏……」她無助地嘆息,被他源源不絕涌出的深濃情意攪亂了心。
有人說,求婚是男人對心愛女人的最高禮贊,傳達出牽手過一生的誠意。那她還猶豫什麼?她不是很愛須頏嗎?才會離開他八年以來,都無法敞開心接受另一名男子的追求。既然如此,她有什麼好猶豫的?
可是她就是猶豫,心里好像卡了根魚骨頭,讓她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明明是很愛須頏的,但因為有那根魚骨頭的存在,她就是不安。
除此之外,結婚不同于戀愛。
戀愛是兩人的事,婚姻卻是兩個家族的事,不是他們兩相情願就成呀!
她徐徐吐了口氣,試圖跟他講理,「你母親怎麼辦?她會同意嗎?」
「這幾年我媽跟著大姨進入慈濟,心態改變很多了,就連爸爸都受到影響,有時候會跟著她四處行善,兩人的感情也比以前好多了。」
「真的嗎?」善美很難想象須夫人那樣養尊處優的人,會矮段服務人群。
「相信我吧,他們目前到中美洲的慈濟分會行善,等他們回來,我帶妳去見他們就知道了。」
「可是……」須夫人那天清晨凶她母親的嘴臉仍令她心有余悸,她真的可以放下嫌隙,接受她嗎?
「別擔心。」看出她眼中的疑慮,須頏堅定地道,「我已經習慣自己拿主意,雖然是婚姻大事,他們也無法左右我。」
「噢,須頏……」他把她的退路都封死了,她還能拿什麼借口拒絕?
「答應我吧!」
「等我見過他們再說,好不好?」她哀求道。
「妳……」不想逼她太甚,須頏嘆了口氣,「好吧,但等到那時候,妳不能再說不喔。」
善美苦澀的彎起嘴角,她也不希望拒絕他呀。
只是心里的那個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