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武門的武術訓練場坐落于南投的深山中,除了地方大、塵務少,容易讓人靜下心外,天然的山區地形也是個很好的野訓場所。
山訓場一共四大院,包圍著中央的一個大露天練武場,四院各有二點相接。
除了一進門的第一院為主議事廳外,右邊為第二院,那是專屬練功的天地,打坐室、室內道場全在那里,左邊是公用的第三院,廚房、飯廳等,二樓則是學員所居住的地方,而觀武門弟子則住在最後頭的第四院。
而今年由于應家兄弟只余老大應武則在,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背起了主訓的責任。
當然,他順道拖了尹昕夫婦下水,將台北本館留給六、七師弟看守!自己帶了其余三位師弟同訓。
「還在忙?」尹昕脾性不改的由窗外躍進應武則的房間,隨即皺眉的看著他的滿桌公事。「怎麼下了南投還把這些帶在身邊?」
「詠情呢?」應武則沒回答,目光仍是放在公事上。
「睡午覺。」尹昕沒被他轉移了注意力。
「我以為你早該將時間排開了。」
夏訓他們早已開始籌備,而今年又是破例的由他同來主訓,依阿則的性子,應該早就將公事處理完畢,專心于訓練才是。
「臨時有事。」
應武則避重就輕的回答,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前陣子為了照顧方詠意,堆了許多公事未處理,而訓練又延期不得!只好一並的帶下來做完。
說到這里,他就不免憂心,那天兩人不歡而散,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而他為了這個不愉快,也沒和她說一聲就出發了。雖然後來平靜下來後,想打通電話問問她,看看她氣消了沒,卻又猶豫不決,畢竟自己對方詠意而言,什麼也不是吧!
說不定他不在她身邊,她高興都來不及。
瞧!她不是連一通電話也沒給他嗎?
所以,他就少自作多情的噓寒問暖兼報告行蹤了。
想到這里,他不免拉下了一張臉。
那個沒心肝的女人!
「變臉了?」一直在注意他的尹昕自然沒放過他的小動作。「事情不單純哦!」
兩人自小打出來的感情豈是假的,他若認不清他的能力就枉稱兄弟了。以阿則處事的手腕,會有「臨時」蹦出來的公事?
騙誰呀!
他工作起來可說是與他的拳法一般隨心所欲、收放自如,哪有可能突然跑出這麼多公事,還非得要帶在身邊在訓練期間做?
一定是出了大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尹昕的精神又來了。「你一定有什麼‘私事’耽誤了工作吧!」
他可沒忘了之前這兄弟正宣告他有了中意的女人。
應武則冷冷的抬頭白了他一眼。
「有空的話回房抱老婆,要不就去第二院和學員一塊打坐靜心。」
尹昕露出他的招牌笑容,俊逸的臉上是一派的斯文。
「別這樣,我們情逾兄弟,我適時的表達一下關心也是應該。」
「我不認為在這種時刻算適時。」應武則邊說著話,眼楮盯向文件上,手里也沒閑著。
「我倒是覺得天時、地利、人和俱全啊!我們兄弟倆也很久沒談心了,趁這個機會把近況聊聊,不也挺好的?」
尹昕徑自泡起茶,準備和他耗了。
「你真的很閑,看來主訓人換你做做看,我台北還有事,」
雖然他氣方詠意的無心,但又忍不住的想念她。
尤其在方詠意感冒的那段期間,她幾乎是毫無偽裝的,將原本面貌完全的呈現在他面前。
而且比起她之前種種富于變化的裝扮,自己更喜歡她那個神情冷淡,言語隱含嘲諷的性子。想念!他想念她。
也許趕回去也是挨她白眼,他卻情願讓她瞪。
「換我?」尹昕听了應武則的建議,不禁皺起眉。「你是做昏頭了嗎?我還有家累耶!」
他要回台北,開什麼玩笑!
應武則淡淡看了他一眼,有了笑容。
「我有急事,必須馬上回台北一趟。」
尹昕瞪著他的笑容,慢慢的舒開眉頭,換上他一貫的無害表情。
「讓我猜。」他慢條斯理的替應武則合上文件。「肯定是很‘急’的事!」
應武則不理會他口里的曖昧,只是開始動手收拾東西。
「隨你去猜,我晚上就出發回台北。」
「阿則,你這樣太不夠意思。」
尹昕朝他伸出食指,左右搖晃。
「就算要我做苦工,也得給個能讓我心甘情願的理由吧,」
要他主訓,沒問題,但至少該給他點「什麼」的吧!他的要求也不高啊,只不過想听听方詠意的「近況」罷了。
「要我接沒問題!」尹昕豪氣萬千的拍胸脯保證。「只要你跟我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急事,讓你必須這麼匆忙的趕回台北。」
應武則輕哼,很清楚他想听的。
「如果你還想喝喜酒,照子就放亮一點。」
言盡于此,只希望他頭腦夠聰明。
想當然耳,尹昕自然沒讓他失望。
「這樣啊……」尹昕拉長了語尾,臉上堆滿了笑。「我知道了,沒問題,沒問題。你想什麼時候走都可以,我接,我負責!」
「真感謝你。」
應武則看他一眼,忍不住的笑了。
他再見到方詠意之時,不知道她又是何種風貌了。
和原本的她相處後,他對「假扮」的她下意識的皺起了眉。無論如何,他還是喜歡她原本的樣子。
盡管她相當的不以為然。
那又何妨?
只要能看著她,也好過兩地相思的煎熬。
至于她那特殊的「裝扮癖」,就再想辦法吧!
現在,對他最重要的,就是回台北見她。
***
方詠意開著車,繞了大半個台北地區,才累得打算回家睡覺。
但是她沒回小套房,反而往方家開去。只因雖然方家大而空曠,卻有著她與應武則的回憶。她這種舉動,可以算是念情嗎?
不知不覺,她也有了各種情緒反應了。
在電梯的鏡子中,她看到了素著一張臉的自己,不由得淡嘲。
是真變了,方詠意無法欺騙自己,會這麼做並不是因為應武則曾說過他比較喜歡這樣的自己。
心態疲憊也是一點吧?
她已經厭倦了求「變」的生活,是真的累了。
但,讓她有勇氣做出改變的,仍是應武則。
對他有了牽掛,有了眷戀後,她更是無法忍受以往那般無意義的生活。
但是,他上哪兒去了?
從那次爭吵後,他就不見人影,以前不管她上哪兒都會踫見他,現在卻是連有心想找都看不到。
這……代表他氣的不輕嗎?
生氣?那她該怎麼做?
這類情緒才正在她心中滋長,她實在不能夠完全理解,感覺正是陌生而難懂。
混亂的思緒,隨著時間的流逝,有著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她從不知道,思念是如此折磨人的事。
就是想他,想著他的一切。
雖然很酸,卻又帶著點甜。因為她只要一想起兩人相處的時光,總是忍不住的揚起笑。
掏出鑰匙轉開門,方詠意覺得有一股力量將開門的自己往內拉,而後有個人緊緊的抱住了她。
鑰匙落地,方詠意直覺的想推開,卻發現擁住她的人正是應武則。
「你上哪兒去了?」
應武則下南投前,負氣的撤離了守在方詠意身邊的人。
沒想到一回台北,他跑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不見她的人影,害他擔心害怕,坐立難安。
方詠意放松緊繃的心緒擁住他,飄離多日的心也跟著歸定位。
她確信了,她的改變,全源自于這個男人。
「詠意?」一直到了平復心情,應武則才訝于她的沉默不掙扎。他低下頭,卻意外的看見她的淚水。
這是第二次見她流淚,但他依舊手足無措。「怎麼又哭了?」應武則只覺頭痛。「是生我氣?還是不想看到我?」
應武則猜測著,扶著她到沙發坐下,但她依舊淚流不停。
「詠意?你別只是哭啊,到底是什麼事你告訴我。」應武則不死心的猜著。「或是你還在氣我管你?若是那樣,那麼我道歉,可是那是因為我真的很不喜歡看你這麼勉強自己。算了,你別生氣就是了,我會那麼沉不住氣,也是因為愛你才昏了頭。」
方詠意抬起臉,在淚眼迷蒙中,看到的是他心急慌亂的模樣。
而耳里,听見的是應武則剖心的告白。
她相信他,他是真的愛她,真的舍不得她。
心中再度出現暖流,緩緩的流過她冰冷的內心,方詠意一個沖動,上前擁住了他,以行動代表自己的心意。
「詠意?」應武則讓她的行為給搞得一團亂。「到底怎麼了?」
方詠意單手圈住他的頸項,另一手胡亂的擦去淚水,給了他一笑。
「你知道嗎?我從小就比一般孩子奇怪。」
窩在應武則的懷里,方詠意盡情的汲取著他身上安定的氣息,感覺前所未有的沉靜與溫暖。應武則揚眉,她要說她的成長史嗎?他沒開口,就這麼靜靜听著。
「我不黏人,也不喜歡和人玩在一塊,包括大姐和詠情,我老是一個人待在房里。」方詠意笑笑。「我知道,我比平常人,少了那麼一點情感,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永遠沒辦法和大姐、詠情一樣,有豐沛的感情,並且熱愛家庭。」
她抬頭看他。
「記得我之前說過的?我也希望自己過得快樂,但是我得不到,因為我本來就和別人不一樣。」
應武則深深的注視她,以著玩笑的口吻開口︰
「這樣,才代表你的特別。」
方詠意輕笑,為他的用心感動。
「我的本質冷情,而且對事物的牽絆極淡,就連一同生活二十幾年的姐妹,也僅是偶爾想起。」她看向他,表情柔得如水。
應武則閉了閉眼,覺得他已快醉倒在她那二潭深泉中。
「我一直以為,我將就這樣過一輩子。不懂愛,所以不懂得與人相處;沒有目標,沒有執著的事物,所以不知道生活的重心要放在哪兒。」
應武則能做的,只有擁緊她,輕輕的在她發上印下細吻。
「每次看到大姐和小妹那認真堅持的樣子,我就覺得好羨慕。」
「你不用羨慕別人,你也能做到的。」應武則向她保證,不願听她如此說。「我會陪你,我們一個個找,看看你到底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其實我常在想,我是沉淪于人世的最底端,而後等著,等一個被救贖的機會,等著自己也能擁有一顆溫暖的心,能夠好好的面對生活。」她半跪起身,與應武則平視。「懂得去愛人,有著執著的事物;懂得和人相處,空白的生活終于有了重心。」
應武則看著她花般的容顏,感覺有些不真實。
她這麼對自己說,意思是……她?
想開口,卻發現他心跳得狂。
「你……等到了嗎?」
方詠意感覺淚意又浮上眼眶,她露出了最美麗而真心的笑容。
「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應武則震于她那絕美的笑容,感覺心里浮起強烈的歸屬感。
「對我,又何嘗不是。」
帶著笑容!他吻上了再度落淚的方詠意。
但,他不再擔憂了,因為他心里明白,這是喜悅的眼淚。
方詠意等候多時,終于等到了她的救贖。
那時,她將會由底端回到正常的人間。
並且,得到基本的幸福。
***
方家又辦喜事了。
繼春天時小女兒方詠情出嫁,在今年秋天,大女兒也見得了良緣。
「大姐,恭喜你了。」化著淡妝的方詠意走到她面前!輕輕的擁了擁她。「你終于找到你要的幸福了。」
「你也是!」方詠心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她身旁的應武則,「有機會就要好好把握。」
方詠意只是笑著,看著小妹抱著剛滿月沒多久的孩子走了過來,身邊自然跟著亦步亦趨的夫婿尹昕。
「大姐,恭喜你。」方詠情看向趙氏一家,當然包括自己的姐姐。「你們看起來真像個幸福的小家庭。」
「是啊!大姐真是好福氣,不用努力就有現成的便宜可撿!」只手環著老婆,尹昕看著兩個小孩子。「你們兩個可要小心哦,別看詠心好像很嫻淑溫柔的樣子,事實上可是母老虎一只。來,叔叔給你們一支受虐兒專線,千萬要記好,一有不對勁要立刻報案哪!」
「尹昕!」
方詠心和方詠情同時低咆,方詠情更是直接掐了他腰間一把。
「不要麻煩了。」看出他是開玩笑,趙端鋒難得的漾出一絲笑意。「那支電話號碼我早就抄在家里的牆壁上了。」
「小鋒!」方詠心這下子真是哭笑不得了。
方詠意看著一來一往的母子倆,以及一旁笑得開懷的趙令光與拉著方詠心裙擺的小女孩,也輕聲笑了。
「想結婚了嗎?」應武則含笑看著她,如是問道。
方詠意抬頭看他,沒有回答,只是又看了那一家四口一眼。
「詠意?」應武則不死心的再喚,因為這已經是他第二十八次提出這問題。「你什麼時候才想結婚?」
方詠意看著他,雖然她得到了心,對事物有了新的看法,但有些觀念行為哪有可能是一時間可以改變的。
「你真的想娶我?」
「當然。」應武則的口氣活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孩子,目光則是妒忌的看著尹昕手上的兒子。「我不會做家事。」
「沒關系,有佣人代勞。」見她似有動搖的趨勢,應武則調回目光,全力迎戰。「我娶妻可不是為了整理家里、洗衣、煮飯的。」
「我不喜歡人多。」
應家兄弟多,家里又位于觀武門本館,進出的人不少,她雖然已不在意以真面貌出現在人前,卻不喜歡太多人。
「而且,我不擅和其他人相處。」除去了一貫的面具,和不熟的人相處成了大問題,而她尚在學習中。
「我們可以搬出去自己住。」應武則絕不認為這是問題。
方詠意訝異的抬頭,沒料到他會這麼爽快決定。
應家是大家族,而且他是身肩重任的長子不是嗎?
「嚇到了?」看著她的表情,應武則柔情一笑。「還有別的問題嗎?」
難得她今天有興致談,非乘機說服她答應不可。
方詠意點頭,還有個大問題……
「你知道的……我……」
這下子,輪到應武則訝異了。
這問題肯定很嚴重,要不她不會說得結巴。
「我自己都還在調適心態!所以我不確定是否有生孩子的勇氣。」方詠意抬頭看他,讓他清楚她不是開玩笑。「我不知道自己這個性!會不會影響到孩子,讓他變成另一個我……」
方詠意實在很難繼續下去,因為她知道應武則很愛小孩子,但是她真的很害怕,害怕讓自己的小孩會變成另一個她。
「沒關系。」應武則拍拍她。「如果你不喜歡,我們不生就是。」
「咦?」
「不要緊,大不了玩阿昕的就好。」他是喜歡孩子,但更愛她。
「你願意?」
方詠意覺得眼眶發熱。她變得愛哭了。
「可是你爸媽……」
總而言之,仍是那句話——他是長子!
「管他的!我下頭還有三個弟弟,就不信應家會斷在我這一代。」應武則安慰著她。「而且我們只是‘暫時’決定不生育啊!說不定哪一天你想通了,反而會和我吵著要懷孩子也不一定。」
「武則……」
「好啦!沒問題了吧?」應武則看著她,笑著拍拍她的臉,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想不想結婚?」眨眨眼,他不死心的問。
方詠意帶著淚笑了。
「好。」
遇上了這麼好的人,教她如何拒絕?
終于,她也「等」到了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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