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壞成兩半的朱紅大門,傾倒且沾染血腥的園林池水、屋內擺設,以及一具具倒臥在石板地上,似被野獸啃咬過的尸體……
冷劍修手持蠟燭,皺眉目睹眼前的慘狀。「又是魔狼。」他喃喃低語。
跟在冷劍修身後的人是曹大嬸,她的聲音直打顫,「老先生……里面鬧鬼……你……你還要進去……」她抓著冷劍修的素白袍子,緊捱在他的身後,留神地跨過腳底下一攤一攤的血水。
老先生?他雖天生的白發、白眉毛、白胡子,可實際年齡卻還不滿五十咧!冷劍修無所謂的笑笑,他回過頭朝曹大嬸點點頭。「是啊!我要進去。曹大嬸,妳說被小小姑娘救起的那個男人原本是待在……」
「柴房!」曹大嬸往廳堂的西邊一指,接著說道︰「後來,他和小小都不見了,他再回來的時候,模樣好嚇人……他說我沒欺負小小,要我快快離開石家……」
曹大嬸膽寒地瞅著四周的血腥景象,陡地憶起才不久之前,她躲在大門外窺見府第里流血慘叫的景況……
「吼──」
突然,從忽暗忽明的大廳里突然竄出一只黑狼,嚇得曹大嬸哇哇大叫,轉身奔出宅子大門。
冷劍修立刻怞出掛于腰身的劍。
黑狼嘯吼一聲,提起前肢朝冷劍修揮抓而去!
在蠟燭掉落在地上的瞬間,冷劍修看準黑狼撲來的方位,用力往前一刺──
薄而輕巧的木劍倏地沒入黑狼的肚子里,牠「嗚……嗚……」哀號幾聲,不一會兒便軟倒在地上。
冷劍修吸了幾口氣調勻呼吸!拾起蠟燭重新點燃,就著燭火環顧四周,他本想問曹大嬸小小是誰?魔狼待過的地方在哪兒?可發現曹大嬸早就逃得不知去向,現下,也只好靠他自己模索了……
他惦念著心事,在確認安全之後,便將火光靠近已死的黑狼,這才發現──黑狼不是狼,而是一條黑色的野狗?!
冷劍修皺著眉俯視宅第里踩得到處都是的血腳印,猜測魔狼應該是控制了石府方圓百里的犬只,並命令牠們將這里的人們統統咬死。「唉!都怪我當日除妖未盡。」他搖頭長嘆,同時收回劍,繼續往前走。
動亂的地方易滋生妖魔,自司馬家族當朝,內有皇室爭權,外有五胡侵擾,中原在連年的征戰與朝廷無能之下,早已陷入一片混亂。
于是,像魔狼這般的妖物,才會藉由人間的混濁益趨壯大……一股罪惡感陡地席卷冷劍修,他總是覺得石府百余條的人命都是因為他而死的。
听見「嘎──」的一聲傳來,冷劍修的注意力登時移向身旁的房間。
他沖入房內,蹲探看幾具死尸是否仍一息尚存,但在查無生還者之後,他開始左右張望房里的各個角落,最後,他的視線定在床榻上……
當床板被掀開時,只見躺于床鋪暗層之中的石艷梅立即揮踢著四肢,張口尖叫,「不要咬我!走開啦……不要咬我!」
冷劍修喜見竟還有人活著,「不要害怕,這兒已經沒有野狗,妳可以出來了。」他安撫著渾身髒兮兮的石艷梅。
「沒有野狗……真的……」石艷梅呆呆的望著眼前的白發男子。
「是真的,妳出來吧!」
「不!」石艷梅推開冷劍修的手。「金色眼楮的妖怪就在這里……他說……說我們對小小不好……那個死丫鬟招來妖怪……狼,有好多狼……不對,是狗!牠們沖進來……見人就咬!」
小小?冷劍修又一次听見相同的名字,他急忙追問︰「妳是說……小小招來魔狼?她和他在一起嗎?」
「嘻……還是我聰明,躲在這里……爹、娘和哥哥也想躲進來,可我才不依呢!這兒是我一個人躲的……」石艷梅蜷縮在床上,神智不清的喃喃自語著。
冷劍修有滿月復的疑問,卻無法進一步詢問已嚇得有些瘋癲的石艷梅。
他心想,不管那個叫小小的姑娘是誰,是否是被魔狼挾持了,他都要盡快找到魔狼,阻止他再濫殺無辜!
小小不懂魔狼為什麼要照顧她?
他帶著她離開洛陽,北上至薊城(今日的北京市內),他讓她住在薊城里最上等的客棧、吃最好的菜,還替她裁制最貴的綾羅綢緞、珠花頭飾,不僅如此,他還一手包辦了生活起居上大大小小的瑣事。
在他的身邊,她只管單純的吃、睡,她長這麼大,這可是第一次受人服侍,第一次穿上料子這麼好的衣服、配戴首飾,還一下子便擁有這麼多空閑的時間呵!
但是,給予她這些連作夢都想不到的好事的人,並不是普遍人,而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妖魔!
起初,她很怕魔狼,以為他養好她的身體,如此奢侈的對待她,不是要吸干她的生氣,便是要同上次那樣傷害她的身體。
可是直到今天上個月過去了,他除了白天帶她上街游逛、夜晚和她同榻而眠外,她所恐懼的事,他一件也沒做!
漸漸的,她改變了原來的想法。小小望著坐在她對面的魔狼,憋在心里已久的疑惑不由得問出口。「魔狼,這些日子……你這麼照顧我,是在報答我嗎?」
魔狼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懶洋洋的用一只手托著下巴,瞥視著小小面前的飯菜。「別說話了,快點吃。」
「我飽了……」
小小嘟著嘴的可愛模樣兒讓魔狼發笑。「不行,再多吃點,妳的飯還剩下這麼多。」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小小悶悶的放下筷子。
「是嗎?那就別吃飯了,把菜和湯統統吃干淨。」魔狼順手拿開飯碗,將盤子和熱湯一個個地移近小小的面前。
「啊──」小小抱怨出聲,可一瞥見他的目光,她又不得不撐著肚皮開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嚼著菜肴。
蠟燭燒完了,魔狼放了一根新的在燭台。
過了好久,他終于看見垮著臉的小小努力「撐」完所有的食物。「好乖。」他笑著伸手摩挲她的頭,旋即起身拉開房門,朝在走廊上來回忙碌的店小二喚了一聲,「伙計。」
「誒!」店小二應聲轉向魔狼。「大爺,您還需要點些什麼菜嗎?」
「不需要了,」魔狼說道,指向房內的桌子。「把這些東西統統收走吧!」
「是!」店小二歡天喜地的用雙手接過魔狼出手大方的小費塞進腰帶里。
站在一旁的小小看著店伙計一手迭起碗盤,一手用布擦抹桌面,她不由得卷起衣袖走上前。「小二哥,我來幫你?」
「唉喲喲──不用了啦!小的怎麼好意思讓夫人幫忙呢?」店小二連忙阻止小小的接近,動作迅速的抄起碗盤放在托盤上。「夫人的身分是何等高貴,這是下人們做的事兒,您可別踫。」
夫人?她不是夫人,她是下人啊!這清理飯桌殘余的活兒,她在石府的時候可是天天都在做呢!看見店小二欽羨地瞧了她幾眼,小小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華服。
難怪人們常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是她穿著這些刺繡精致的衣裳,店小二就當她是出身富貴?
「不打擾你們夫妻倆休息了。」
魔狼直視著小小因店小二離去時的話語而羞得滿臉通紅,他鎖上門,朝她伸出手。「小不點兒,過來。」
小小定定的看著站在門邊的魔狼,腳下卻沒動過一步。「你別老是叫我『小不點兒』!我的名字叫做小……啊!」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兩三步就來到她面前的魔狼一把架住她的腋窩抬高起來。「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她驚呼,懸空的兩只腳構不著地,她只好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以維持平衡。
魔狼將身長還不到他肩膀的小小提高到與他視線齊平的地方。「妳這麼矮,又這麼瘦小,叫妳『小不點兒』還真貼切呢!」
來到薊城後,他一時興起的隨口喚她這個小名,卻沒想到叫著叫著,竟叫成了習慣。「嗯!小不點兒,妳的肉是多長了些,可還是太輕了。」他笑說,學肉販掂斤估兩般的托著她。
小小面紅耳赤的喊道︰「快點放我下來啦!」
魔狼聳聳肩讓她下地,小小連忙往後退,但他卻又一把環住她的腰,拉她貼近他的身。
「你……你要跟著我到……到什麼時候?如果你是因為報恩而照顧我……這麼多天……也已經足夠了。」她睨視著他黃澄澄的妖異瞳孔,舌頭頓時打結。
「可是我仍然覺得不夠。」魔狼笑著回答了小小的疑問。
他望著她紅潤的臉頰,剛洗淨的身子及披垂的秀發散發著淡香,在他的細心照顧下,她正逐漸擺月兌在石府時的面黃肌瘦,想著她會一天比一天越來越漂亮的模樣,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讓她離開呢?
他忍不住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拉著她坐在床緣。「別說這些了。妳呢?妳今後有什麼打算?」
小小被問得有些呆愣。今後有什麼打算?和魔狼在一起的這許多天,她頭一次听到這個問題,也頭一次正視這個問題!
這段時間里,她忙著休養身體,小心提防魔狼的進犯,忙著調適被逐出石家的傷悲,學著過新的生活……她壓根兒沒想過以後該何去何從?!
「我不知道……」她淡淡的回答,不由得抬頭望向他。
「所以啦!我若是不跟著妳!看妳一個人要上哪里去?」魔狼得意的扯動嘴角。
「我……」
見她猶豫,魔狼接著又說︰「石府妳定是回不去了,而妳因為難堪的理由被主人驅逐出門,恐怕全洛陽城的富有人家也不會再要妳做他們的丫鬟了。好吧!就算在別的地方,或是在這里找工作,現下兵荒馬亂的,窮苦的災民一堆,妳得有心理準備要跟那些也想掙口飯吃的人們一起爭取工作機會……不過,看妳這樣瘦瘦小小的,會不會在求職人群里被踩扁啊?」
小小听得一愣一愣的。
魔狼的手指卷玩著小小的長發。「妳孤伶伶的一個女孩兒,獨自生活可不容易,嗯──既然妳沒想過要去哪里,不如跟我回長白山吧?」
「長白山……」
「對!那里是我的故鄉,從這兒還要一直往北走,出了關,再往北邊走,那是一座很漂亮的山,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森林,妳見了一定會喜歡。」魔狼親吻著纏在手指上的發絲。
「不了,我不去什麼長白山!我想回洛陽。」小小月兌口道,本能的坐離魔狼。
對小小而言,薊城已經是好陌生、好北邊的地方了,更何況是听都沒听過的長白山。
小小迅速的回答教魔狼氣悶。「洛陽有什麼好的?」他丟出一句,同時伸臂勾回散發著幽香的身軀。
他知道她仍想回去看看石府,可現在,石家上下全被他殺個精光了!他是絕不可能再讓她回去的!
魔狼輕笑,淡然地轉移了話題,「好了,咱們別再說了,睡覺吧!」
魔狼臉上一閃而過的殘虐神色令小小心驚,她還想再問,但卻被他使力帶上了床。
「魔狼!」小小急喚著動手替她月兌去繡花鞋的魔狼。
「嗯?」
「燭火……」
「就讓它點著吧!」魔狼瞥了一眼桌上的燭台,視線又回到已然躺在床上的小小身上。
平常都是吹滅了燭火才睡的啊!小小瞅著魔狼躺在她身邊的動作,心底起疑,好一會兒後,她無奈的嘆口氣,還是選擇了轉身面向牆壁,拉緊被子,閉上眼。
客棧里,夜深人靜……
小小側躺著,卻忽地感覺到魔狼的手爬上她的身子。
「魔狼!」
「又有什麼事?」他不耐煩的應聲。
「你的手……別放在我的腰上……」她尷尬的說。
「我們一同睡那麼多天了,妳還是一樣緊張兮兮的。」魔狼被慌亂地想撇開他的小小逗得笑出聲,他索性環住她的細腰,拉她過來,讓她的背緊貼在他的胸膛上,對她溫柔細語。「妳最好能放松一點,因為今晚……」
耳邊的話語令小小的神經為之緊繃。「不要!」她嚇得撐起身推開魔狼。
「我要妳。」魔狼坐起來,眼楮定定的看著她。
「不……」小小搖頭,直往後挪,才剛對他建立的些許信任感在瞬間崩坍。
在小小退縮到床角的同時,魔狼也伸手攫住她。
「你為什麼……」
「因為妳已經恢復健康了。」魔狼吻住她輕顫的唇。
小小別過頭,試圖掙月兌魔狼的擁抱。「別這樣……你是魔,我是人啊!」
「我不介意和凡人在一起。」魔狼撥掉她抗拒的手,扯開她的衣襟。
「不要──」他粗魯的動作令小小膽戰心驚,她急忙用雙手護住肚兜兒,細聲哀求。「不要傷害我……」
魔狼親吻著她楚楚可憐的容顏。「這一次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了,我保證……」他的手伸入她的肚兜里把玩著她的酥胸……
為什麼會這樣……小小的眼中不自覺的涌出淚水,她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害怕而流淚,還是因為身體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歡愉而流淚?
她迷迷糊糊的,似乎能明白的只有一件事──自從遇上了他後,她總是在掉淚!
「啊啊啊──魔狼──」他陡地加快摩擦的動作,讓小小整個人因上下彈動而中止思考。「為什麼……對我……做這種事……」她的十指掐住他的肩膀,不懂他到底要她的什麼?
魔狼凝睇著小小茫然無措的小臉,笑吻著她。「因為我喜歡妳啊!小不點兒……」話落,他猛地沖向她的深處,「很喜歡妳!」
解放的同時,魔狼極力控制住因亢奮而滋生的獠牙尖爪,不想再傷害到小小……
白雪紛飛。
風卷著細雪,落在男人飄飛的長發上和灰黑參差的皮裘之上。
立于樹木粗枝上的魔狼一提氣,倏地躍升到枝干的頂端,豎起所有的感官探查──
是冷劍修的氣味!
自千里以外傳來的危險氣息令魔狼警戒地瞇起眼,「臭道士居然從洛陽追上來了?」他冷哼一聲,縱身落到地面上。
薊城不宜久留了,不管小小答不答應,他都決定要帶著她轉往關外……腦海里一浮現小小縴柔可人的倩影,便教魔狼渾身甜滋滋的。
他轉身朝客棧走去,一長串烙在雪泥上的腳印,不一會兒便被新落下的雪花所遮蓋……
小小喘吁吁的將盛滿白饅頭的木桶往雪地上一擺,圍繞在小小周遭的饑餓難民登時一擁而上。
「一個一個來,別搶啊!」小小喊道。可是她的兩只手根本招呼不過來二、三十雙渴切、乞求的手。
才不過一下子,桶子就見底了!沒剩下半個饅頭,而她的素白披風也被方才髒兮兮的難民左蹭右踫的,弄得一身黑污。
饅頭沒了!圍著她的難民亦紛紛作鳥獸散……
小小吁了一口氣,提起空木桶正要回到客棧里,卻瞥見不遠處站了一位帶著兩名年幼孩童的病弱老婦。
他們一定是搶不過其它人,所以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小小同情地注視著兩個小孩子的眼楮直勾勾的盯著木桶瞧,還不停地吞咽口水……她忽然想到腰上掛的囊袋里,尚存四個午飯時她因為吃不下,所以背著魔狼偷偷藏起來的甜糕。
小小放下桶子,取出囊袋里的食物,直直走到老婦的面前,伸手說道︰「給妳。」
「謝謝、謝謝!咳咳咳……」老婦人激動的劇烈喘咳,發抖的雙手接下甜糕。「快跟大姊姊……咳、咳……說謝謝。」
兩個孩童等不及的將美食塞入口中,鼓著腮幫子說︰「謝謝大姊姊……」
「乖。」小小微笑地模了模孩子的頭。因不忍見孩子穿得破爛而受冷風吹襲,于是,她便想也不想的卸下自己身上的輕裘披風罩在兩個孩童的身上。
「謝謝妳!小姐,咳咳……妳有副好心腸,以後我和我的孫子們……咳咳咳……會每天求菩薩保佑妳多富、多貴,長命百歲……」
「婆婆,妳要多保重身體。」小小扶著不斷向她低頭道謝的老婦。
忽地,她瞧見老婦和孩童的臉上出現驚嚇的神情。
小小順著他們的目光一回頭,就看見身形高大的魔狼,不知在何時已悄然立于她的背後。「魔狼?!」
魔狼冷峻的表情立刻嚇跑了老婦和那兩個小孩。
剛才,他看見小小將熱呼呼的饅頭分送給幾十個男男女女,現在她又把衣服月兌下來給別人……魔狼不悅的出聲,「妳為什麼把自己的披風送人?」
望著魔狼想追回孩童身上的裘衣,小小連忙拉住他。「天氣冷成這樣,孩子沒衣服御寒是不行的……」
魔狼直視眼前已然凍得直打哆嗦的小小。
片刻後,他無奈的輕嘆一口氣,「進去吧!」他摟著她的肩,另一只手提起空木桶,帶她朝客棧的方向走去。
小小感覺著魔狼的體溫,同時仰望他繃起一張臉。終于,她決定誠實招供。「我剛才趁你出去的時候,提了一桶饅頭送給災民……」
「我知道。」
聞言,小小張大眼楮。「你怎麼知道?你都看見啦?」她邊走邊說,瞧見魔狼只點了一下頭。
「魔狼。」
「嗯?」
「那些饅頭……我是用你拿給我買衣服的錢向客棧老板買下的。」小小低聲說出,也立刻見到魔狼皺眉,她急忙挨近他,輕聲細語的道︰「別生氣啦!你送我的衣服已經夠多了,所以我就……我看他們在路邊餓了好幾天,很可憐的!」
家園、農地殘破,無法維生而被迫四處流離的貧病災民;厭戰而逃月兌前線的朝廷士兵;趁火打劫、發國難財的不肖商人……來到薊城的這些天,小小也在魔狼帶她逛街的時候,看清楚了這個因鮮卑人的侵擾,而導致民不聊生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