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今兒個怎麼有閑情逸致來找祖母散步?」
繁花似錦的園圃小徑上,一道含笑嗓音驀然響起,定楮望去,就見聞府一老一少兩名主子悠閑的漫步其中,並有幾名丫鬟尾隨在後方幾步遠之處,以便隨時上前听候吩咐,好服侍主子。
「祖母這是在埋怨孫兒陪您的時間太少了嗎?」聞少秋故裝憂傷的反問,得到老人家一記輕啐,這才咧嘴笑道︰「難得今日天氣這麼好,陽光明媚,雲淡風輕,不出來曬曬太陽,活動活動身子骨就太可惜了。」
「這倒是。」微微一笑,聞老太君點頭贊同。「人老了,多走動走動對身子骨確實有好處。」
「老?」夸張疑問,他故意打量著老人家周遭一圈,一臉逗趣的笑道︰「我只瞧見十八姑娘一朵花的美人兒,哪兒有老人家了?」
「油嘴滑舌,沒個正緊!」聞老太君輕斥一聲,不過還是被逗得很是開心。
縱然被斥,聞少秋還是得意地嘿嘿直笑,只因心知老人家「口嫌體正直」,心中歡喜得很,否則就不會笑得眼楮都眯成一條縫了。
一時間,只見祖孫倆並肩相偕,一路上有說有笑的邊散步、邊閑聊。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兩人走著走著,竟不知不覺來到了聞夫人所居住的院落外,聞少秋想起什麼似的忽然道——
「娘昨兒個突然喊頭疼,也不知現在好些了沒?」憂慮低喃,滿臉擔心。
聞言,聞老太君也想起了昨日之事,又見兒媳婦所居院落就在眼前,當下便開口道︰「既然走到這兒了,一起進去看看你娘吧!若你娘的氣色還是不好,也好讓下人趕緊去請大夫來瞧瞧。」
「祖母說的是!」忙不迭的應聲點頭,聞少秋攙扶著老人家一塊走了進去。
一進院內,只見里頭雖然井然有條,可卻不見半個人影,聞老太君登時忍不住皺眉。「怎麼回事?這院里的丫鬟都到哪兒去了?」
搖頭表示不知,聞少秋環顧周遭一圈,卻見大白天的,本該門戶大敞的花廳卻關得密不透風,當下微微揚了揚眉,隨即微笑開口——
「祖母,您也走了好一會兒了,也該累了吧?孫兒扶您到花廳坐一會兒,歇息一下,然後再去找這院里的丫鬟問問娘的情況。」
輕「嗯」了一聲,聞老太君點頭答應了,在孫兒的孝心攙扶下,慢慢往門扉緊閉的花廳而去。
「大白天的,怎麼連廳門也不打開通通風……」嘴里叨念著,老人家慢慢行至花廳外,然而一道突如其來,夾雜著聲吟與喘息的怪異聲響卻讓她愕然頓住。
這是怎麼回事?
門扉緊閉的花廳怎麼會傳出如此……如此不雅的聲響?
聞老太君活了這麼一把年紀,自然明白什麼情況下才會有那種聲響出現,當下臉色鐵青地轉頭看向孫兒……
「呃……也許是哪個不檢點的丫鬟與男僕私通胡來……」壓低了嗓門,聞少秋以著只有老人家才听得清楚的聲音低語猜想。
是這樣嗎?
這府里有那個下人敢如此膽大包天,光天化日下就在花廳內干那下流之事而不怕被人發現?
沉著臉暗忖,聞老太君一雙利眼緩緩朝身後一干尾隨的丫鬟掃去,卻見她們亦神色古怪地面面相覷,看來也早已听見那下流的聲響了。
「把門撞開,我倒要看看是誰那麼大的膽子!」不欲打草驚蛇,她同樣壓低了聲音,只是臉色卻難看至極。
點了點頭,聞少秋二話不說,當下一腳猛力踹向緊閉的門扉——
砰!
就听巨響驟然揚起,花廳門板瞬間碎裂大開,嚇得里頭正在干那苟且之事的男女不約而同驚叫失聲,驚惶失措的面容與赤身的丑陋姿態瞬間曝光,一絲不漏地映入了聞家祖孫與一干丫鬟的眼中……
聞老太君已經記不太得先前的混亂,她只隱約記得當兒媳慌亂的臉龐映入眼簾時,她一陣氣血上涌,隨即眼前一片昏暗,模糊中似乎還瞧見了孫兒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將那還想逃跑的男人給制伏,然後……
然後就什麼記憶都沒了,待再次睜開眼時,她已經被扶坐在椅子上了。
「祖母,您還好嗎?」見祖母終于轉醒,始終守在她身邊的聞少秋終于松了一口氣,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唉……方才她老人家受不住刺激,一時氣怒攻心,竟昏厥了好久,讓他真是憂心,幸好如今終于轉醒過來了。
「還能有什麼好的?」聞老太君苦笑嘆氣,接著環顧周遭一圈,見一干丫鬟已不見蹤跡,看來是被孫兒給斥退了,心中對他思慮仔細的做法倒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如此家丑,縱然第一時間已被下人們看了笑話,可沒道理繼續上演給人瞧,將不相干人等全給摒退清場,私下才來處理這丑事是正確的。
心中想著,聞老太君環顧的視線終于落在眼前兩個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人身上,眼底眸光轉為凌厲——
「月芙,你為何要如此?」叫著兒媳婦的閨名,她痛心疾首地質問,想到聞家竟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個紅杏出牆的媳婦,真覺無臉面對歷代祖先。
面對質問,聞夫人只是緊抓著身上的凌亂衣衫,蒼白著臉,不發一語。
見她默然不語,聞老太君更是氣憤,轉而對赤身被五花大綁,僅胡亂抓了一塊布遮掩羞恥的男人厲聲喝罵,「大膽瀅賊!竟敢勾引良家婦女,瀅人妻女,看我不報官抓你上街游行,讓人亂石打死才怪……」
「老太君饒命!老太君饒命啊……」那王二有色無膽,奸行被抓,一顆心早已嚇得慌亂無意,如今又听聞老太君這麼一威脅,當下涕淚齊噴,不斷跪拜求饒,毫無男人擔當。
瞧他如此模樣,聞老太君更是嫌惡,不懂兒媳婦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氣得怒聲喝道︰「說!你們的丑事有多久了?」
事到如今,王二也不敢隱瞞,抖著聲全招了出來。「兩、兩年多了……」
「兩年?」厲聲驚斥,聞老太君簡直不敢置信,氣得怒火攻心,險些再次昏厥過去。
「祖母,您別惱!先順順氣,有話慢慢說,保重身體要緊……」一旁,聞少秋見情況不對,嘴里柔聲勸慰手上則不斷則不斷為她撫胸拍背,就怕老人家氣壞身子。
這聲音……這聲音好耳熟……
對了,是他!
「是你!」瞠目結舌地瞪著他,王二失聲驚叫起來。「是你!當初就是你!」
難怪!難怪他先前還奇怪似乎在哪兒听過這個聞少爺的聲音,如今總算是想起來了,只是……
只是怎麼會?那個人怎麼會是他?這……這說不通啊!
「你在說什麼?」眸光微閃,聞少秋皺著眉,一臉不懂他在喊什麼。
「是你!就是你!」急切的大叫,王二高聲指控,「兩年前的某一夜,我被人給吵醒過來,本以為是宵小闖入,誰知那男子不偷也不搶,而是……」
「你、你想干什麼?」躺在床上抖著聲詢問,王二極力睜大眼楮想看清楚這個三更半夜侵入住處制住他的陌生男子,奈何卻徒勞無功。
「不干什麼!」輕笑響起,男子整個人融入夜色中難以瞧清,可架在王二脖子上的利刃卻是不容錯辨,低沉好听的嗓音吐出商量的話語。「只是有件事想找你商量商量……」
商量?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還說什麼商量?去他女乃女乃的!
縱然心中罵翻了天,此時此刻,王二也沒膽抗議,只能著笑臉討好。「大爺,您說!有什麼事,您盡管吩咐……」正當他嘴上還說著話時,一包不知是什麼玩意的東西遞到他的面前。
「這是……」什麼東西?拿這個給他干嘛?
「燻香。」低沉嗓音再次輕揚。「明日你送胭脂花粉給聞夫人時,記得在兩人獨處時推銷這燻香,並試燃給她聞。」
「為、為什麼?這燻香不會是什麼毒香吧?」他娘的!若聞夫人聞這香而鬧出人命,他王二豈不是要被當成殺人凶手?不要!他才不干!
「放心,不是什麼毒香,鬧不出人命的!」仿佛看透王二的心思,神秘男子輕笑一聲,語帶玄奇道︰「說不得還讓你佔盡便宜呢!」
呵……這就要看這個王二與那個聞夫人的意志堅不堅強了,而他就賭這一次。
「什麼意思?」滿頭霧水,王二不懂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到底是在說什麼?
「這你就不須明白。」冷冷將他的疑問堵回,神秘男子淡聲道︰「你只須照我的話做,當然該有的報酬也不會少給你。」話落,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金元寶在他眼前晃啊晃。
「答應的話,這金元寶就是你的,事成後,我會再給你三錠金元寶,如何?」噙著笑,男人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很是清楚對方的弱點。
呵……這叫王二的男人,不只好賭也,是以才會雀屏中選哪!
這、這不是做夢吧?這可是金元寶哪!他辛苦干活一陣年都賺不了這麼多的錢……
濃重的夜色中,什麼也瞧不清楚,唯有一小道自窗口迤邐而入的淡淡月光下的景物勉強可見,而那只托著金元寶的修長大掌就在那目光下晃啊晃,晃得王二目光發直,怎麼也移不開眼。
有了這金元寶,還怕他先前欠下的賭債還不了嗎?再說,還有事成後的那三錠元寶……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悄悄地吞了口口水。
「如何?要不要干?」淡聲詢問,心中卻已料定他必會答應。
果然,王二心志動搖了,只是……
「我、我只是個粗鄙的賣貨郎,怎麼可能有機會與聞夫人獨處……」大戶人家的婦人最重名節,身邊必有丫鬟隨侍,那聞夫人怎麼可能與他一個大男人獨處呢?
「這我自會處理。」冷冷的,男子又道︰「你只須說答應或是不答應?」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更何況只是燃一包死不了人的燻香就能前前後後得到四錠金元寶,王二當下連忙點頭,「我答應!我答應……」
「很好!」輕笑一聲,男子滿意的點頭,爽快的將手中的金元寶拋給了他。
霎時,就見王二喜孜孜地啃著手中的金元寶測試真假,而男子則留下了那包燻香,隨即遁入夜色中,悄然無聲離去……
「誰知道那包燻香竟是催情迷藥,才會害得我們……我們……」我們之後的話,王二無臉再說下去,只能瞠大了眼瞪向聞少秋,大聲叫道︰「是你!那個深夜闖入我屋內,拿那包燻香給我的男子就是你!我記得你的聲音,不會錯認的……」
「胡說八道!」震怒拍桌,聞老太君怒聲厲喝。「少秋是我的孫子,也是月芙的兒子,他沒理由找個像你這樣的男人來糟蹋她的娘親!」
「可是……可是……」可是明明那聲音就是他啊!王二心中非常肯定自己絕不會錯認,可卻又無法反駁聞老太君的話,畢竟連他也想不通身為兒子的聞少秋為何要如此陷害自己的娘親?
「可是什麼?」眸光微閃,聞少秋冷聲道︰「先不說你的話是真是假,就算是真有那教唆你如此做的男子,你為了錢財而真拿那包來歷不明的燻香給我娘聞,就是第一個不該;其次就算那包燻香真有問題,只要意識堅定,藥效發作之際早早離去,就算再強的催情迷藥也作用不了,必是你早有色心,乘機將錯就錯,此乃第二個不該;再者,錯誤既成,卻又不思改過,兩年來藕斷絲連、私下通奸,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繼續行那苟且丑事,這乃第三個不該。」
他一番冷然話語句句戳中王二丑惡的心思,堵得他嘴巴幾度張闔,卻始終無法辯駁。
而跪倒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聞夫人,此時卻突然開口了——
「原來……原來我竟是如此被人設計了……」慘白著臉,她似哭似笑地喃喃低語,直至今天才明白當初失身的緣由。
聞言,聞老太君利眼掃向她,無法諒解地怒聲道︰「就算遭人設計,一開始就該明說,我們也不至于怪你,還能一起商量,除了把這瀅賊抓去官府定罪之外,說不得還能把那陷害于你的幕後凶手揪出來,可這兩年來你做了什麼?你竟然繼續與這瀅賊私通,壞我聞家門風!」
「我聞家待你不薄,可你竟然干出對不起聞家、對不起你死去夫婿的丑事來,你還有什麼臉哭說被人設計?」
「待我不薄?我對不起死去的夫婿?」像是听到了什麼笑話,聞夫人驀地笑了起來,那笑聲由低轉高,她越笑越是瘋狂,最後競笑出眼淚來。
「你笑什麼?」見她如此模樣,聞老太君又氣、又怒。
「我笑什麼?我笑你竟然說我對不起死去的夫婿!」瘋狂的笑聲頓止,聞夫人扭曲著臉孔,目光極度陰毒地狠瞪著、咬牙切齒吼出滿心的怨恨。「失身一次與失身多次又有何差別?再說,我為何要替你死去的兒子守貞節?當年,我嫁進聞家,他有憐愛過我、珍惜過我嗎?沒有!他滿心只有那個下賤的丫鬟!」
「他既喜愛那賤人,就不該娶我進門;既然娶我進門,就不該一顆心全在別的女人身上!他對我從來就只有冷漠相待、就算在床第上亦不曾有過憐惜,多年的夫妻生活,我大半時間獨守空閨,從未曾有過歡愉,甚至我一度以為閨房之事就是那樣了。」
想起當年之事,她妒恨滿心,看了看神色慌亂的王二一眼後,又冷笑道︰「但王二不同,雖說我是被他用了催情彌香才失了身,可也是因為那次,我才第一次體驗到肌膚之親的歡愉,也才明白什麼叫魚水之歡、什麼叫雲雨之樂,這是你那死去的兒子從來不曾給過我的!」
怎麼也沒料到她不僅不思悔改,還無恥到說出如此言語,聞老太君登時氣得渾身發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能不斷喘著大氣。
而聞夫人似乎覺得還沒把她氣夠,接著又恨聲道——
「你兒子不能給我的,王二給我有什麼錯?他把他的情愛與憐惜全給了那個賤人,難道還不許我找其他的男人嗎?我恨他,我更恨那個奪去我一切的賤人,他們全都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說到後來,她又瘋狂的笑了起來,只是眼角的淚水卻未曾停過。
「你……冤孽啊!」看她如此又哭、又笑的模樣,聞老太君雖氣,卻又忍不住心酸,開口想罵,可到了嘴邊卻喟然嘆氣。
一切都是她的錯!當初兒子喜歡上自己的貼身丫鬟時,她就不該有門戶之見,堅持要親上加親,強逼他娶表妹入門,導致他們夫妻倆打一開始就感情不和,而兒子也因此把那丫鬟安頓在城外的莊園里,時常夜不歸營地留宿在她那兒,直到……
想到了什麼似的,聞老太君搖了搖頭,不願再繼續回憶下去。
于是一時間,就見有人不知所措地簌簌發抖、有人搖頭嘆氣、有人瘋狂地又哭又笑,還有人低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正當這個時候,瘋狂的哭笑聲驀地頓止,聞夫人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地瞪著一雙怨毒至極的眼眸直射向聞少秋,厲聲叫喊——
「是你!是你設計我的對不對?王二碩的沒錯,那個人肯定是你!」
听她又提起這可笑的指控,聞老太君皺眉怒斥,「少秋為何要害你?你得了失心瘋,開始胡說八道了嗎……」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驀地,一道驟然響起的淡然嗓音打斷了老人家的斥責,親眼目睹娘親與野男人有染的聞少秋不僅毫無怒恨之色,甚至薄唇還冷冷地勾起了一抹笑。「就算真是我設計你,也掩飾不了你不守貞節的丑事,我說是吧?夫人!」
他這聲詭異又疏遠的「夫人」一出,聞老太君與聞夫人登時怔住,接著聞夫人率先反應過來,雙目盡赤地瞪著她,恨聲尖叫起來——
「果然是你!你這個下賤的雜種,當初我早該殺了你……」
「就如同殺了我娘那般嗎?」微笑接腔,聞少秋的眼神卻很森冷,「可惜的是,當年你毒殺我娘,卻讓我逃過一劫,注定了你今日的失敗。」
想當年,他也是個天真無憂的孩童,住在小小的莊園里,天天開心的與爹娘過活著。
直到他十歲那年,爹親因病過世,聞家正室並未生下一兒半女,他這個「野種」成了聞家唯一的香火,祖母這才不顧兒媳反對,強將他接了回去。
娘親因為舍不下他,也跟著回到了聞府,物質生活雖然不虞匱乏,可卻始終受到聞夫人那個正室的欺壓,日子並不好過,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與娘午睡醒來不久,聞夫人……
是的!他一直是喊她夫人的,因為正室夫人認為他只是個丫鬟所生的野種,是以從來不許他叫她大娘,只能與其他僕人一樣稱她為夫人……
那一天,聞夫人從娘家陪嫁過來的貼身丫鬟突然端了一盤點心來,說是夫人特地要她送來給他們嘗嘗的。
原本娘親還開心不已,以為夫人終于願意接納他們母子倆了,當下笑開懷的招呼他去吃。
可他因為討厭夫人平日欺壓娘親,是以不願接受好意,逕自在一旁獨自玩樂;而娘親不疑有他的吃下了那點心後沒多久,卻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嚇得他急忙跑去找人求救,可最終娘親還是回天乏術。
由于他可說是親眼目睹娘親毒發身亡,雖哭鬧著指控夫人的丫鬟害死娘親,大家雖懷疑卻也不敢多言;同事相隔不到一天,那有嫌疑的丫鬟被人發現意外溺死于府里的小湖中,于是大家更是噤若寒蟬。
而祖母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卻是不願意追究到底,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而他則因為驚嚇過劇,導致身體也出了問題,接連著十幾天高燒不退,意識不清,直到終于燒退清醒後,竟將以前的記憶全給忘了。
也因為如此,祖母竟決定讓他認聞夫人為母,並為了防止所有人泄露口風,還辭退了府內所有下人,換上新的奴僕,以為這樣就能讓他們當真正的母子。
可惜她老人家千算萬算,卻依然無法讓聞夫人對他有母子之情;而他縱然失去記憶,可心中卻總是莫名的對聞夫人有著無來由的疏離感。
反倒是他夜夜做夢,夢中總有個面容模糊的婦人慈愛的叫他秋兒,讓他感覺懷念不已,尤其每當夢醒時,他便莫名其妙哭得無法自己。
如此狀況持續了近三年,某一日的夜晚,他又再次作夢哭醒,然而這次醒來卻不若以往那般的茫然,反倒腦中像是有無數畫面掠過,一幕又一幕的跳出又隱去,而他則由一開始的驚愕到最後的沉靜。
是的!那一夜,他無故消失的記憶又莫名的回來了,也什麼都記起來了,于是他冷眼看待聞府內的一切,深怕如同娘親般遭到毒手,他開始養「湯圓」試毒,後來還養了那個死心眼的憨傻丫頭。
接下來的數年,他裝作記憶不曾恢復,他小心翼翼的防備,他笑著叫那個女人「娘」,直到他覺得時機成熟後,這才展開行動——在兩年前找到王二,設計了這一切,如今看來,效果挺好的,不是嗎?
想到這兒,聞少秋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卻毫無溫度,森寒得令人心顫。
「少,少秋,你……你想起什麼了嗎?」怔怔地看著孫兒,聞老太君顫巍巍的問。
冷峻而不帶感情的眼眸往她瞅去,聞少秋嘴角嘲諷的勾起。「呵……我什麼都想起來了,祖母。」
「什、什麼時候的事?」他為何不曾提起?
「我十三歲那年。」望著老人家震驚的面容,他笑得更是開懷,「怎麼?祖母,您很驚訝嗎?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呢?」
「你……為何不說?」聞老太君顫聲輕問。
「說什麼?」噙著笑反問,他嗓音柔和至極,卻讓人禁不住發顫,「說我娘親遭誰害死嗎?祖母,您知道嗎?我想您是知道的吧?」
他這話一出,聞老太君原本挺直的背脊登時散了骨般癱了下來,整個人虛月兌似的軟倒在椅子上,只能神色怔然的望著他……
他什麼都知道了,可卻依然佯裝毫不知情的過了這麼多年,並不讓人察覺……
難道他的心思竟是如此深沉,深沉道明知月芙毒殺了他的親娘,他仍舊可以在表面上笑眯眯的叫她一聲娘,不是對她展現孝心,可暗地里卻……
卻……
「難道這一切真是你設計的?」強振起精神,聞老太君要他說個明白。
「祖母,您說呢?」他微笑反問,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就是他!就是這個雜種設計的,就是他……」一旁,聞夫人哭叫著控訴。
「住口!」厲聲喝止她的尖叫,聞老太君看著嘴角始終噙笑的孫兒,心中已然明白,可卻還有點不解。「就算你要報仇,兩年前就可揭發一切,為何要等這麼久?」
「我在想,雖然聞夫人的年紀不小了,可還是有那麼一點機會,若是讓她懷上了野種,光看她煩惱著是要打掉,或者是珠胎暗結,然後偷偷生下送人撫養,這不也是件有趣的事?」揚起眉梢,聞少秋笑得極為惡意,「她讓我和我娘死別,我若讓她與自己的孩子生離,那倒也不錯,可惜的是她的肚皮不爭氣,讓我損失了這個樂趣。」
「你好毒的心!你畜生不如……」得知他竟打著這種算盤,聞夫人當下厲聲尖叫,嘴里咒罵不絕。
「我毒?」像是听到什麼笑話,聞少秋先是哈哈大笑了兩天,隨即變臉狠瞪著她,凌厲的目光幾乎將她凌遲,「我有你毒嗎?昨日若非喜福先吃了粥,今天我還能站在這兒與你比誰毒嗎?你在粥里下毒,害得喜福可能從此成了廢人,你敢說我毒嗎?」
「什麼?竟有此事?」聞老太君驚問,再次震愕不已。
老人家的疑問很快的得到解答,因為聞夫人惡毒的大笑起來——
「原來那賤婢真的中毒了,只可惜沒有把你也順便毒死……」
啪!
驀地,一道清脆的巴掌聲猛然響起,聞老太君顫巍巍地收回打人的枯瘦老手,看著兒媳的眼神既痛心,又悲愴。「月芙,你太不像話了……」
為什麼會這樣?她用心想兜攏一家人,竟然成了這副模樣。
是她的錯!是她的錯!她當初不該強迫兒子娶月芙的……
撫著熱辣的臉頰,聞夫人無聲淚流,不再言語。
眼看如今已成這種景象,聞老太君只能長嘆一口氣,招來下人將王二給押去官府,又讓丫鬟送兒媳回房,並命令將她關在里頭不得出房門一步,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這才望著孫兒……
「少秋,你恨祖母嗎?」恨她明知月芙害死了他娘親,還是依舊庇護著月芙,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沒將她送去官府定罪。
聞言,聞少秋定定地看著她悲傷地神色,嘴角再次勾起了一抹譏諷的微笑。「我明白聞夫人除了是您的兒媳外,也是您的外甥女;而我娘只不過是個你們認為下賤的丫鬟,是以您偏心並庇護自己的親人,我不感意外,也能理解,可如今……」
頓了頓,他驀地啞了嗓音。「就因為您當初的偏心與縱容,讓她絲毫沒有受到教訓,是以才會食髓知味,再次害了喜福,一想到這個,我就無法原諒!」
「祖母,我恨我自己,但我也恨您!」將心中的話說完,他掉頭轉身就走。
「少秋,你要去哪里?」老眼盈淚,聞老太君隱約知道孫兒的打算了。
足下一頓,聞少秋連回頭也沒有。「這座府邸,我是再也住不下了。」話落,毫不猶豫地邁步離去,未曾留戀。
而聞老太君看著他挺直背影愈去愈遠,終至消失後,眼里老淚終于流下,許久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