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紫星宮張燈結彩,雖然冷心並非正妃,但由于這是太子第一次正式納妃,所以即使南後不滿意這樁親事,還是勉力將它辦得風光一些。太子身邊的親信重臣當然要趁此時機巴結太子,到場祝賀的人著實不少,熱熱鬧鬧站滿了宮里宮外。
月華初照,宮牆的琉璃瓦上是一片淡淡的光澤,吉時還未到,太子在宮門前迎候來往的嘉賓,女主角冷心則在宮內,外人也看不到她。
南尚武和沐菊吟到的時候,杜名鶴剛巧帶著蘇乘風一起抵達。
看到杜蘇兩人聯袂而來,向來沉靜的沐菊吟都不禁調皮的對蘇乘風悄悄眨眨眼楮,惹得一向爽朗的她紅了臉。
杜名鶴拋下蘇乘風,悄悄來到南尚武身邊,低聲說︰「這兩天城內出現少數異族,要當心。」
「我已經知道了。」南尚武雖然不掌管皇城軍防,但他在軍內軍外威信極高,很多消息不需要親自去打探就會有人來報告。
這幾天黎都的幾位軍將來府內拜見他時都不由自主的提到此事,南黎是四國中通商貿易做得最大的,異國人士本就往來得多,但听說這幾個人白天總在客棧里,從不出門,到了晚問做些什麼又很難有人知道。如今各國形勢動蕩,互相猜忌,對此異象不得不提前預防。
「國主身體不舒服,我已經加派了人手過去保護。」南尚武暗自環視了下周圍。自從上次有刺客行刺之後他就加強了皇宮的守備,今日又是大宴,刺客更不會忘記抓住這樣的機會做出些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的眼楮在巡視四周的同時也一直留意著沐菊吟,與她保持不過四五步的距離,他不希望上次的悲劇再度重演,今時今日的他也更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到了後半夜,太子已經喝得微醺,眾人見他醉意甚濃便勸他回宮休息,大概太子也急著回去洞房,于是喜孜孜的離開了宴席。
南尚武代他在門口送走諸多大臣,南後也正要離開,她今日是勉強出席,容顏上並無太多喜悅之色,只是反反復覆對他說--
「要是那個冷心能有菊吟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他笑著將她送出宮門,身後只剩下零星幾個人,他回身對沐菊吟伸出一只手,「回家嗎?」
今夜月光將她的笑容映得相當明麗,她剛剛將手伸向他時,夜空中乍然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
「啊--」
這聲音似從太子的紫星宮傳來,雖然扭曲得厲害,但依稀可以辨出是太子的聲音。
南尚武渾身一震,剛要沖過去,又忽然頓住,對還未離開的杜名鶴大聲道︰「快調內廷禁軍來!」他一撤步,護在沐菊吟的身前。
「我沒事,」她鎮定的說︰「你快去看太子!」
眼見禁軍的身影已經包抄向這里,杜名鶴和蘇乘風也一左一右護住了沐菊吟,他才大聲的對她說道︰「站在這里別動,等我回來!」他騰身躍起,直撲向紫星宮。
紫星宮的臥室里,大紅的蠟燭還在燃燒,而太子卻胸前中刀的倒在血泊之中,鮮血和他紅色的喜服染在一起,一時間無法分辨太子的傷勢,地上還散亂的扔著原本應該穿在冷心身上的嫁衣、鳳冠,包括沐菊吟親手繡制的那件紅蓋頭,而冷心早已不見蹤影。
南尚武頓覺觸目驚心,不多停留一刻,迅疾從大開的窗戶躍出,遠遠看到一個白色人影正在皇宮的屋脊上飛快的行走。
他急速飛掠而過,從背影上看出那人應該是冷心。
難道是她刺殺太子?她又為何要刺殺太子?莫非他前不久听到的那個謠言是真的?
他一邊想,腳步越來越快,與那個白影的距離漸漸拉近。
就在他將要追上她的一-那,從宮牆下躍上幾個奇裝異服的異族人,其中一人對著冷心撒了一把迷煙,她立刻軟倒,那幾人便趁勢將她裝到一個袋子里背在肩上帶走,同時還不忘對身後緊追不舍的南尚武也撒了一把迷煙。
迷煙的顏色暗紅,他心頭如電光石火,想到傳說中赤多族的「赤霄鬼煙」,他深知這煙的厲害,輕者聞之昏迷,重者中毒死亡,于是他只有捂住口鼻倒退很遠。
那幾人則趁機背著冷心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南尚武回到紫星宮的時候這里已經亂成一團,南後、國主、諸多大臣都圍在宮內宮外,堵了個水泄不通。
他在人群中焦急的尋找沐菊吟的身影時,就听到蘇乘風高喊--
「侯爺,看這里!」
他一回頭,只見她和杜名鶴依然一左一右的守在沐菊吟身邊,三個人站在廊下一角。
見到沐菊吟毫發無傷,他總算稍松一口氣。
將她迅速帶出紫星宮,他對杜名鶴說︰「帶菊吟回我府上,不要停留,派重兵守好門戶,若是出了差池我唯你是問!」
杜名鶴也覺此時氣氛異常緊張,太子遇刺,這可不是小事,搞不好南黎還會發生重大變故,他和蘇乘風對視一眼,她隨即會意,扯了一把沐菊吟的袖子。
「菊吟,-和我一起走。」
沐菊吟深深的看著南尚武,一字一字清晰的說︰「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焦躁,更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而你也一樣要保重。」
他點點頭,握緊她的手,一瞬間又松開,頭也不回的走進深宮。
進紫星宮前,他已經預料到此事會帶來的後果。
果然,南後一見到他就劈頭蓋臉的砸來責罵,「你為什麼要帶那個女人回黎都?若非你帶她回來,太子也不會迷戀上她,更不會有今日這樣的局面!」
他不去糾正母親遷怒的謬誤,這次事件的發生歸根究底的確和他月兌不了關系,若不是他處置不夠果斷,想探究冷心身世之謎的好奇心過于強烈,太子也不會成了犧牲品。
國主陰沉扭曲的臉始終沒有半點緩和,他冷冷的對南尚武說︰「這幾日你不要到這邊走動,將宮里宮外的事情交代一下,轉給明城將軍,好好在你王府里待著,沒我的旨意不許你出府!」
這是變相的軟禁,而且對南尚武的名譽很可能造成重大損傷,但他沒有一句反駁,沉聲說︰「兒臣明白,請父王母後保重身體。」他一步步退出紫星宮。
天依舊黑沉,連月亮都不知藏到哪去了,看不到一點光澤,零散的幾顆暮星黯淡的懸掛在天幕,四周沒有風。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當南黎皇宮中太子正聲吟輾轉于病榻的時候,南黎前方大軍也慘敗而回。
南習文沒有听命于南尚武的調令,而是一意孤行的深入絕龍島,結果在出島時被東野蘭埋伏的大軍包圍,若非他即時運用結界,保護了一些戰船,南黎所受的損失可能還要更大。
但是,當南習文帶軍撤回的時候,沒有人顧得上指責他貪功冒進,也沒有人贊賞南尚武的深謀遠慮,所有人都急于考慮一個新問題--若太子不幸病逝,下任太子人選應該是誰?
南習文還是南尚武?這兩人在南黎是一文一武,猶如國王的左右手,缺一不可。
但南尚武這些年獨自在邊關鎮守,所認識的多是直腸熱血的將帥,相比較南習文身邊的一干文人政客,眾人一邊倒的擁護情況就是瞎子也看得清楚。
這些天,南習文頻頻出入皇宮內廷,閉口不談繼承之事,但將他當作太子仰視奉承的人卻是一日多過一日,他的府第門口車馬喧嘩,官服招展,一派繁榮景象。
而南尚武被責令閉門思過也有十幾日了,他不曾出門一步,就連上府探望的一些親友也一律被擋在門外,人人都傳說鎮國侯因連累太子受傷,又被國主貶斥,此時已形銷骨立,容顏憔悴,今生再也不會有翻身之時了。
就在此時,鎮國侯府,在後院寬闊的練武場上,一支烏黑的長箭正呼嘯著筆直射入箭靶紅心。
「好!」一聲高呼驚起了正在附近樹枝上休憩的飛鳥。
蘇乘風拍掌大笑,「侯爺不愧是侯爺!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是當世之雄,居然蒙著眼楮還能射到紅心。」
南尚武摘下蒙眼布,笑著對一旁的杜名鶴說︰「你這個未來老婆真是刁鑽古怪,若是比試後面再出個什麼花招,我可不能保證我一定能贏得了。」
原來今天蘇乘風來看沐菊吟,一時興起說要射箭,因為南尚武曾被譽為南黎第一箭客,她對此不服,兩人立刻下場比試,結果她連比三場,場場皆輸,到最後她就是再嘴硬也不得不服了。
杜名鶴早已默認了和她之間的戀情,對南尚武的取笑也就接受得心安理得。
「她一個黃毛丫頭能有多少能耐?你不用怕她,我看她也要不出什麼心眼兒。」
「誰說的?」蘇乘風朝他瞪著眼楮。
南尚武哈哈大笑,「蘇姑娘不用生氣,名鶴這是激將法,要逼-想出高招為難我,說到底還是在幫。」
沐菊吟在旁邊悠然接道︰「這就叫婦唱夫隨。」
蘇乘風紅著臉,「我看你們才是夫唱婦隨!一個說話一個幫腔,真是過河拆橋,忘記當初我是怎麼忙前忙後的為你們辛苦了。」
沐菊吟笑著拉過她,「怎麼這麼小心眼兒?和-開玩笑還當真。」她嘴上雖然笑著,但是心里並不輕松,她知道,南尚武被困在家里這麼多天心情絕不平靜,到了晚上還常常見他在床邊踱步徘徊,這種表面愜意的射箭游戲不過是為了逗逗蘇乘風,轉移注意力,或是博自己一笑罷了。
她看著南尚武又在彎弓搭箭,便親手斟了一杯茶遞到他眼前。
「射了一上午,也該歇歇了吧。」
他接過茶杯,低首時輕輕說道︰「想歇,就怕歇不住。」
沐菊吟看著他,「有冷姑娘,不,蕭公主的消息嗎?」
「還沒有。」
在被從紫星宮趕回來之後,南尚武就告訴沐菊吟一個他大膽的推測--冷心原名並非冷心,而是蕭寒意,乃是剛剛亡國的北陵公主。
听到他們提起蕭寒意,杜名鶴搖著扇子說︰「東野蘭還真是厲害,一方面收留北陵亡國奴,收買人心,一方面又派蕭寒意到南黎做刺客,這樣的毒計不知他是怎麼想出來的。」
南尚武喃喃道︰「他若非七竅玲瓏,東野又豈能有今天?」本來他也不想相信冷心的身分是蕭寒意,畢竟這個假設太大膽,也很難成立,但他派去東野的密探回。報說,若干日子前,北陵的公主蕭寒意和太子蕭寒聲的確在東野王宮中出現,而她已于不久前突然失蹤,去向不明,另有消息指出蕭寒意貌美如煙似霧,是赤多族長懸賞萬兩黃金要得到的人。
太子被刺那天,最終將蕭寒意帶走的人經查證確實就是赤多族人。
這里面雜七雜八牽扯了那麼多的人事,要想完全厘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為之。
「下一步怎麼走?」杜名鶴問。
「靜觀其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個字--等,等時局發生變化再做新決定,他從來不是貿然行事的人。
就像故意要相應他的話一樣,突有守衛稟報,「二王子在府門外求見。」
南尚武微微挑起眉骨,看了一眼沐菊吟,張口,「請。」
南習文的裝束雖然與以往區別不大,但氣色已似變了個人,他更加陰郁沉穩、更加不苟言笑,輕悄悄的走進府院時,若非有僕人引領,誰也不會注意到他。
「難得二哥這麼忙還來看望我。」他打著哈哈,對沐菊吟說︰「快叫下人備壺好茶。」
「我不是來喝茶的。」南習文淡淡的說。
他忙說︰「哦?那是來喝酒對奕的?菊吟,-快去幫我把那壇中原三十年的陳酒找來,順便將前些日子文大人送的那張玉石棋盤也一並拿來。」
「老三。」南習文靜靜的盯著他,「你能不能不和我扯這些閑話?麻煩你讓這院子里的人先離開,我有話問你。」
「對不起了,」他的黑瞳中閃著清冷的笑意,「這院子里的人與我不是至交就是至愛,我的事從不避諱他們,你直說無妨,若你不肯說,我也不勉強。」這話里隱隱有送客的意思。
南習文清俊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掙扎,繼而一咬牙說︰「好,就在這里說。」他揚起頭,「如今的形勢不用我說相信你也看得到,我希望你能幫我一把。」
「怎麼幫?」南尚武也同樣正視著他,「你不會想讓我殺了太子吧?」
「我希望你替我接管皇城禁軍的守衛,撤掉所有可能礙手礙腳的人。」
「礙手礙腳?」他挑釁著問︰「他們好好的礙誰的手腳了?」
「老三,我來沒想費時問和你說笑話,如今時間緊迫,你到底肯不肯幫忙?」
「不肯。」他回答得斬釘截鐵,不禁讓在一旁一直靜靜聆听的沐菊吟陡然一震。
而南尚武的回答並未出乎南習文的意料,他沒有任何吃驚詫異的表情,「既然你不肯,你就應該知道這件事對于你我來說各自意味著什麼。」
南尚武不語,挺直了背脊,黑眸與他靜靜對視。
「那好,我不多叨擾了,告辭。」
南習文來去如閃電般迅速,讓蘇乘風看得頭暈,皺起眉頭,「他是什麼意思?還沒當上太子就先來示威嗎?」
這時候門外又有車馬到來,僕人稟報,「魏公公帶來了國主的聖旨。」
好巧!沐菊吟和南尚武的心頭同時閃過這兩個字,兩人依然沒說一句話,只是握住對方的手一同走出後院接旨。
旨意很簡單,只有幾句話--
鎮國侯多年戍守邊關,為國躁勞,屢次懇辭侯爺之名,並自願交回軍國大印,國主雖心有不忍,但憐其辛苦,順遂其心意,特下旨意收回三王子南尚武除王子之名外一切權力,望其此後能恪盡孝道,共敘天輪。
用詞客氣,句句只闡述一個意思,就是削權。
南尚武平靜的領旨、平靜的謝恩,待太監走後,蘇乘風第一個忍不住喊了出來--
「國主憑什麼削你的權?!」
杜名鶴意味深長的說︰「功高震主是第一個原因,但最主要的只怕還是風雲際會,一山容不下二虎。」
她立刻會意,「那個南習文,是他搞的鬼?」
「和他月兌不了干系。」
南習文來的時機和聖旨到的時候只是前後腳,這個時間未免巧合到不可思議。
蘇杜兩人的爭論並沒有傳進南尚武和沐菊吟的耳朵里,他們兩人走回臥室,關上房門。
「國主的這道旨意你在乎嗎?」沐菊吟問,「是不是什麼都放棄了反倒安全?」
「未必。」南尚武搖搖頭,「台面上的削權是不讓我插手太子之爭,反正這也是我所求,沒什麼好在乎的。我所擔心的是,若二哥真的做了太子,以他的脾氣,眼中更容不下我。」
「那怎麼辦?」她看到剛才南習文眼中那股陰狠的光芒,對他的判斷更是深信不疑,權力真的可以將一個人改變嗎?現在連她都快不認得南習文了,
南尚武沉吟許久,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他忽然問︰「三十六計中的第二十一計-知道是什麼嗎?」
「嗄?」這可把她問住了,她從來不看這些兵書,三十六計中只知道個「走為上策」。
南尚武低沉的笑聲在她的耳畔回響,「是金蟬月兌殼。」
一道削權的聖旨所帶來的風波是連南尚武都沒想到的。
那些忠心耿耿和他出生入死,向來都少言寡語的眾將士拒不奉詔,不肯交出兵權于新接掌的元帥,很多人公開表示,這輩子只肯听從鎮國侯一人調遣,目前許多軍營都大門緊閉、戒備森嚴,氣氛頓時變得更加緊張。
當南尚武听到這消息時十分感動,他知道這些軍士是誤以為他受到什麼委屈,再加上自己已被禁足半月,不見外人,外面的風言風語因此傳得更盛,軍心難免動搖。
于是他開始會見幾名老部下,闡明交權原是他的本意,與別人無干,更與政斗無關。
部下離開後,一些將要鬧事的軍營漸漸消停下來,但南習文的人依然無法順利交接。
南習文屢次派人遞書箋過來,希望他能「以大局為重,說服屬下不與國主為敵」,他開始時還會提筆回信,到後來卻連看都不看,直接扔到一邊。
太子的情況依然危急,據說隨時有可能去世,沐菊吟面對如此緊張局勢,即使屢被南後傳召,也都推說身體不舒服,不肯入宮。
眼看己到秋末,楓葉凋零,雁群南飛,一切都在動蕩不安中。
今日,沐菊吟又接到一封南後派人送來的書信,信上用詞懇切,看得出南後的確很想見她,但現在時局動蕩,南後也怕她親自過府探望會被旁人胡亂揣測意圖。
南尚武看了信的內容,一笑,「去就去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母後派來的馬車都停在門外,-要不去會讓她老人家失望。」
「我去,不過……」她沉思著說︰「我听說府門外這幾天有不少生人面孔徘徊,我擔心是習文的人,他會不會發動兵諫?」
「發兵奪位現在對他並不合適,太子未死,國主尚在,他若動作太大會被人罵是篡權奪位的亂臣賊子,他向來愛惜名聲,不會做這種傻事的。」他安慰似的拍拍她的後背,「去吧,別胡思亂想了。」
沐菊吟听從他的話上了門外的馬車,馬車通過黎都街道,半個時辰後行駛進皇宮。
過了半晌,車子停了,車外揚起宮女的聲音,「恭迎王妃。」
她心事滿懷的走下車,無意間抬頭一掃,驚詫的發現自己並非被帶到南後所在的鳳棲宮,而是一個偏殿,殿脊下掛著的牌匾赫然寫著紫微殿。
沐菊吟更加心驚,這里應是南習文少年時代的住所,她怎麼會到了這里?
她眼眸微凝,看到南習文正從殿內走出。
「還記得嗎?兒時我們常到這里玩。」
他的臉上仍是那副溫和的笑容,但看在她心中的感受已和以往大不相同。
她退後一步,與他保持一段距離問︰「那信是你寫的?」
「不錯。」南習文笑笑,「我的書法在南黎也算首屈一指,任何人的筆跡只要我看一眼,都可以一絲不錯的描摹出來。」
「為什麼要冒充母親將我騙到這里來?」她十分鎮定,「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參與到你和我丈夫之間的是是非非,對你來說,我並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他微斂笑容,「-已經將他完全視作丈夫了嗎?這種論調是他教-的?」
她答,「他當然是我丈夫,從我嫁給他的那一天起,我就是他的人了,至于你的目的,即使他不說,我也可以猜到一些。習文,你變了。」她憂郁的望著他,「還記得以前你是學堂里最宅心仁厚的少年,對世事看得很淡,曾幾何時起,你竟會為了權欲變得……」
「變得什麼?變得無情無義?」南習文哼笑道︰「-倒是沒變,和兒時一樣天真,少年時我們所喜歡的,都唾手可得,自然無欲,長大後我才明白,很多東西如果你不爭取,永遠也不會走到你面前。」
「太子之位你要爭隨便你,但尚武並無意和你爭,你不用對他猜忌。」
南習文道︰「-不是他,不能代他發表任何意見,他可以說他不爭,但我不能當他不爭,所有阻礙我前進道路的人都是我的敵人,包括他。」
「也包括我?」她輕嘆一聲,「你還是沒說你為什麼要我來這里。」
「為了救。」他詭異的微笑,「我希望當變故到來的時候,-能毫發無損的留在這里,在我心中-應該和兒時一樣純潔,與世無爭。」
她聞言大驚,「你想做什麼?!」
「老三到現在也沒讓自己的部隊把軍權交出來,我不能再等了。」他一點頭,昭示著他的決心,「-可能還不知道,一個時辰前,太子剛剛病故。」
沐菊吟听到這個驚人的消息不禁臉色大變,她再笨都能猜到南習文要做什麼。
「你把尚武怎麼了?!」
「也沒什麼,」他聳聳肩,「我請-在這里作客,順便派兩千禁軍替他看家護院,以免太子病故之事傳出後,有人借題發揮,對國不利。」
「借題發揮的人是你!」她厲聲道︰「我不管你有什麼陰謀詭計,你無權將我扣留,就是到母後和國主面前,你也無法交代。」她轉身朝外面走,卻被他攔住。
他冷冷說道︰「我特意把-請進來,就絕不可能放-出去。」
沐菊吟注意到他略微狂亂的眼神,驟然想到南尚武曾經說過新婚之夜曾與他拚酒的事情,這一刻,她從骨子里往外滲著涼氣,昂首道︰「你要做什麼?」
「當年老三將-從我身邊搶走,那時我還軟弱,不敢與他爭什麼,但是現在不同了,我想得到的,無論是權位還是人,都要得到!」南習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毫不驚惶,反而更加冷靜下來。「不是你的,你命中便得不到,我不管你能不能做太子,我只知道,我,是你得不到的。」
猝不及防間,南習文的佩劍竟被她怞了出來,他怎麼也沒想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沐菊吟會動武反抗,他的手背被劍鋒劃傷,鮮血滲出,他急忙用沒有受傷的右手去抓她,卻被她劍鋒一橫,差點又多一道傷口。
他不得已的跳開,驚訝的說︰「南月劍法?-怎麼會使我們的南月劍法?」剛剛她那簡單的兩下比劃雖然沒有功力,架式卻是地地道道的南月劍法中的一招--白鶴望月。
沐菊吟沒有回答,之所以學了這幾招花架子是因為如今時局動蕩,南尚武告訴她人在危難關頭只能靠自己,所以這幾天她才在他的指導下習了幾招劍法,盡管功力不夠,但危難關頭臨時應變勉強還能自保,至于其中的緣故她覺得已沒必要告訴他。
將劍搭在自己頸上,那清冷高貴的儀容猶如在風中搖曳的秋菊,她靜靜的問︰「你可知古時紂王手下大將黃飛虎的妻子是怎麼死的嗎?」
南習文一震,盯著她。
她無聲的一笑,「為守節而死。」
她的手腕剛要用力,就見有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對南習文大喊--
「三王子強行入宮,屬下等阻攔不住。」
就在他話音未落的時候,南尚武已著一襲戎裝冑甲,凜然的走了進來,
沐菊吟大喜,握著劍柄的手指軟軟松開。
南尚武匆匆掃視了下場內情景,嘴角掛著一個隱隱約約、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麼沒見到母後?不是她要見菊吟嗎?二哥又是怎麼回事?竟逼得我的妻子要舉劍自刎?」他伸出長臂,「菊吟,過來。」
南習文腳一動,想拉住沐菊吟。
南尚武盯著他的動作,沉聲喝問︰「二哥,兩千精兵都沒能困住我,你以為抓住菊吟就可以要脅我了嗎?惹惱了我你要付出什麼代價,你可曾想過?」
他立刻頓住,邁出去的腳僵在原地,他真是萬萬沒想到南尚武會平安走出家門,還這樣堂而皇之的闖入皇宮,走進他的紫微殿,而更令他吃驚的是,現在他听不到外面有任何一點吵鬧之聲,這就說明他是輕而易舉、不動聲色就拿下了自己的防守,若自己和他力拚,肯定不敵。
沐菊吟剛剛走到南尚武的身邊,腿腳一軟就要倒下,他將她扯進懷中,替她扔下那把劍。
「握劍的姿勢不錯。」南尚武嘿嘿笑道︰「不過動武的事情還是應該由我們男人來做。」他瞥著南習文,「我剛剛听說太子病故,現在二哥應該很忙,父王母後那里還要我們勸慰,今日之事我不會讓任何人傳到他們二老的耳朵里,但請二哥也不要讓我太為難。」
南習文直勾勾的盯著他,「你用如此口氣和我說話,是以為你已經一手掌控了所有局勢嗎?」
他回答,「局勢在國主手里,別人豈能掌控?不過我要先恭喜你了,二哥,恭喜你終于得償所願,可以當上太子。」
他拉起沐菊吟,頭也不回的向外走。
沐菊吟因為剛才過度緊張,導致現在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現在幾乎是被南尚武半拉半抱的走出皇宮,一路上她眼角的余光環顧著周圍,發現士兵很多,但都井然有序的分列兩旁,沒有一人湊上前。
回到馬車上,她第一句話先問︰「你怎麼會知道我被困這里?」
「因為那封信。」南尚武回答,「二哥的字固然模仿得很真,但母後現在日夜守在太子身邊,怎麼還會有心情在此時召-入宮?-走後我想通這一點,于是稍加分辨就看出字跡的破綻。」
「那門口的兩千精兵……」
「很簡單,他們的統帥在五年前曾被我從戰場上救過一命,我要他賣人情他絕不會說半個『不』字。」
她輕吁一口氣,但還是有件事不明白,「你到紫微殿門口沒有遇到阻攔嗎?」
「遇到了,二哥自然是有不少親信。」他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絲冷血的殺氣,「我一劍一個連殺了十三人,就再沒有人敢攔著我。」
沐菊吟听得心驚肉跳,「你為了救我,竟殺了這麼多人?」
他淡淡回答,「這還只是開始,若-不想再見到更多的流血事件,我們只有提前實行計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