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暖昧
正月初十這一天,皇宮內所有家眷都隨著國主鳳皇,一同前往還鳳寺還願。宮中因為諸位主子都不在,顯得極為安靜。
當九歌驅策著駿馬狂奔到宮門口的時候,侍衛們以為公主會下馬,急忙跪倒迎駕,沒想到她竟闖過皇宮正門,踏著宮內的王石板,沖入宮內。
激烈雜沓的馬蹄聲在急速地響著,引得一干太監宮女都詫異地跑出來觀看。
自鳳氏建朝以來,還從沒有誰敢在宮內騎馬,但是當他們看到來者是九歌公主後,也都不敢再議論什麼了。
鳳氏這一朝,國主的子嗣興旺,兒子有八個,但是女兒卻只有公主九歌一人。她一直被鳳皇視為掌上明珠,平時只要是她想要的,沒有不依從她的
且包括太子、二皇子在內的幾位皇兄對她也是很疼愛,這才養成公主頗為驕縱的性情。
只是公主今天不是跟著眾人去還鳳寺還願嗎?怎麼現在獨自一人騎馬回來,還發了好大的脾氣?
九歌任馬兒在宮中跑了很久,一直來到御花園的池水邊,馬兒跑累了,停步低頭喝水吃草,她才意興鬧珊的從馬背上跳下來。
她心情極差,一把揪旁一根枯萎的樹枝,重重抽著滿地同樣干黃的枯草。
昨夜大雪,滿地的枯草本來都已被大雪所覆蓋,現在在她的抽打下全都翻跳出來,一地的凌亂。
最後樹枝也被她抽斷,她卻氣怒未消,靠著一棵大樹重重喘著粗氣,自言自語道:「閉門思過,誰要閉門思過,我又沒有過!」
再泄憤似的踢了兩腳樹干,漸漸地,也鬧夠了,渾身有些乏力。
這時,悠悠蕩蕩的,她听到了一陣琴聲。
此時此刻,宮中怎會有人彈琴?
她對著一名站得遠遠的宮女喚道:「誰在彈琴?」
爆女回答,「是鸞鏡王爺。」
「鸞鏡皇叔?」她小臉忽然露出一絲驚喜,「他還在宮里?他沒有一起出宮嗎?」
「奴婢不知。」
九歌想了想,憤憤地說:「一定是父皇,故意冷落鸞鏡皇叔!他在這里最好,我去找他。」
穿過御花園,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一座小院。和宮廷里佔地面積僅次于鳳棲殿和太子宮的九歌公主府相比,這里實在是太小了。
但是當她走到院子門外時,所有郁悶的心情卻好像被風吹散,腳步益發輕快起來,她不停地在心中祈求,但願這琴聲不要停,一直彈奏下去才好。
院門上有一個小小的匾額:鶯和。
門口沒有任何侍衛,也沒有來往伺候的宮女太監。
這里十分冷清,院內覆蓋滿地大雪無人打掃,卻將小院銀妝素裹得更加淡雅。
正院里,一個白衣人獨自撫琴,雪影映人,琴聲宜人,與院外的宮景倒像是兩個世界,一派的遺世獨立。
九歌踱起腳尖,輕輕地走進去,雪地上留下她一串串足印。
琴聲還是停了,停在她即將走近撫琴人的那一刻。
她一時感到失落,發出「啊」的一聲輕嘆,腳下竟不意一滑,摔倒在雪地上。
這一下真的驚動了撫琴人,他抬起頭,詫異地說:「九歌,你怎麼會來?」
她羞窘得幾乎不敢抬頭了,慌忙要站起來,對面的人幾步走到她面前,伸出一雙溫暖的大手,攬在她的腰上,用力將她扶起,幫她撢去一身的霜雪
「摔疼了嗎?」
「不疼……」這溫柔寬厚的聲音讓九歌的心中泛起暖意,這才緩緩仰起頭,頓時,一張干淨得猶如滿地落雪般的年輕俊容,映入她眼里。
永遠溫和的聲音,永遠謙虛的笑容,只是那襲銀白色的王爺衣袍每每穿在他身上,除了讓她覺得他格外的清俊絕俗之外,也在心中蕩漾起一絲感傷。
雖然輩分是叔佷,但其實他們的年紀相差並不大。鸞鏡只大她十歲,而他的經歷比起自幼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她,更多了許多坎坷和艱辛。
鸞鏡的父親是她父皇的堂叔,因為在三十年前意圖叛亂,而被下旨捉草,她父皇在行刑的最後一刻下旨將死罪赦免,將其一家流放到距離鳳朝最遠的一個偏遠小島,一放就是十余年。
他就是出生在那座荒島之上,雖然其父的爵位沒有被剝除,他也承襲著小王爺的名號,然而荒島上除了看守之人就只有幾位老家奴,他的生活還不如一個普通民家百姓自在逍遙。
在鸞鏡二十四、五歲的時候,老王爺病逝,她父皇念在骨肉舊情,決定將鸞鏡接回宮中。不巧鸞鏡在返回皇城途中又感染重病,一邊趕路,一邊治病,本來一個月就能走完的路程,他硬是走了整整一年才回到皇城。
當他入宮的那天,已經是形銷骨立,令人不忍卒睹了。
不過她父皇依舊對鸞鏡不放心,沒有將他放出宮去立府另住,也沒有委以他任何官職實權,只將宮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小院賜給他做為處所,平日若有任何大典,也極少叫他一起參與。
或許因為飽經坎坷,看透了生死榮辱,鸞鏡是個極為安詳的人,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平日里只見他彈琴作畫自娛,甚少見他出門,更別說主動去結交什麼皇親重臣了。
太子和幾位皇子因為他身分特殊,生怕和他扯上關系會對自己的前程有影響,向來也不會來走動,只有九歌,對他一直有種莫名好感,一有空時就會往這邊跑。
只是,面對鸞鏡,她常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鸞鏡的清靈空遠,總像是距離她很遠,每次和他說話,她所有的驕橫刁童都化成一汪春水,軟軟地醞釀在胸口心底。
「九歌,你今天不是陪陛下去還鳳寺嗎?」鸞鏡又問她。
她嘟起嘴,不平地說:「我和父皇吵架了,他趕我回來的。」
「哦?為什麼?」
她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原來,是大哥先亂開玩笑,說她被眾人寵得太厲害,眼楮都長到頭頂上,早晚讓她嫁個丑陋蠻夷人,當個和親公主,看她還得意什麼。
她氣到回嘴,「太子哥哥,你這樣咒我,哼,我也咒你當不了皇上。」
結果這話讓父皇听了去,惹得龍顏大怒,也不管她是他最疼愛的女兒,竟要她滾回皇宮,閉門思過。
她不服氣地說:「你看,父皇是不是亂發虎威?我哪里有錯了?」
鸞鏡笑笑,「你是有錯。」
「啊?」九歌睜大杏眼,「我哪里有錯?」
「皇家最忌諱的有幾大處,其一,有人謀逆;其二,兄弟閱牆;其三,皇族蒙羞;其四,遭人魔鎮。」
她听不明白,「我說的話犯了哪一條了?」
「最後一條。」
她馬上喊冤,「我哪有魔鎮什麼人」
「你以言詞恐嚇太子做不成皇帝就如同魔鎮,所以難怪你父皇會那麼生氣。」
聞言,九歌悻悻然的回道:「就算我有錯在先好了,可是父皇當著那麼多人趕我回宮,話又說得那麼重,他這樣傷我面子,以後我還怎麼面對他?
鸞鏡安撫她,「世上哪有父親真的會和女兒生氣的?你不過是被你父皇訓了幾句而已,焉知你這一怒離去,不會讓他後悔心疼?」
說到這里,他又是一笑,手指勾著她的鼻尖一挑,「也沒有哪個女兒可以真的和父親生氣的,我知道你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心中早就後悔了吧?只是找不到台階下而已。」
九歌的臉立刻紅了,懦動了幾下朱唇,不甘願的說:「我父皇對你這樣不好,你卻還為他說好話。」
「陛下對我很好啊。」鸞鏡還是微笑看,「陛下將我自茉島召回,救我于重病之時,賜我宅院休養,我對陛下感恩不盡。」
「但是你這片小院子,簡直……簡直是下人才會住的地方。」她忍不住為他叫屈,「就連演衣房都比你這片院子大好多。」
「九歌,你忘了我是罪臣之後嗎?先父曾經有意謀逆,陛下赦我父子不死,我能苟活下來已是恩賜,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她怔怔地看著他,「可是,你好歹也是個王爺,是我的皇叔啊,住在這里太委屈你了。」
「這真的算不得什麼。況且,若非住在這里,我也不會認識九歌這樣的好女孩。」
他隨意的一句贊美,就讓九歌粉頰生紅,如桃花般艷麗。
「鸞鏡皇叔,再忍耐些日子,我一定會讓父皇放你出宮,給你一片大大的府邸。」她大聲保證,但只換來他淡淡的笑容回應。
或許在他心中,她的話只是孩子氣的玩笑而已吧,毋需當真。
正如鸞鏡所言,天底下沒有幾個父親會真的和女兒生氣的。
當晚膳開始,鳳皇沒見到九歌時,還不解地問:「九歌怎麼沒來吃飯?」
眾人都不好回答,只有太子小聲提醒,「父皇怎麼忘了?白天……」
鳳皇恍然大悟,自己也有些尷尬,咳了一聲,「那丫頭知道錯了嗎?」
二皇子說:「九歌一直在宮內閉門思過呢。父皇,別把她餓壞了吧!」
「口亨,誰讓她說話不知道分寸。叫御膳房的人去給她送些吃的。嗯,今天不是有她最喜歡的蒸鵝掌嗎?草一份給她。」一句話,父愛畢現。
然而宮人們沒有順利把鵝掌送到九歌那兒去,因為她根本不讓人打開宮門。
鳳皇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為了女兒的身子,他拉下臉來妥協,下令道:「叫她過來見朕。」
結果她面無表情地來了,照規矩行禮,卻一言不發。
「九歌,還沒吃飯吧?過來,坐在你二哥旁邊。」鳳皇端出笑臉來討好她。
二皇子也拉她一把,小聲說:「趕快找台階下了吧,別和父皇斗氣。」
九歌掃了眼殿內的人,只見大家悶頭吃飯,像是不敢摻入他們這場案女之爭,只有坐在角落里的鸞鏡對她笑著眨了眨眼。
她的心情立刻大好,就依著二皇子坐下了。
家事理清了,就難免說到國事,鳳皇對坐在自己左手邊的太子說道:「今天在朝堂之上,為什麼提到大氏國的國書?禮宮的人和你都故意轉移話題,那封國書到底說了什麼?」
太子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那封國書……目前還沒有譯好。」
「什麼?」鳳皇臉色一變,「難道大氏國寫的是天書嗎?」
「父皇,禮宮的人說大氏國這一次故意用他們的古體字寫國書,這種字全夭下能認識的人大概不超過三個。」
太子的解釋沒能讓鳳皇釋懷,「那也不能就讓這事這樣冷下去!不行,就是搜遍天下,也要把能認識這種字的人找出來。」
九歌一直側耳傾听,此時插口道:「父皇,說不定鸞鏡皇叔認識那種字呢。」
「鸞鏡?」他質疑地瞥了眼坐在角落里毫不引人注意的鸞鏡,「你怎麼知道?」
「我曾經見過鸞鏡皇叔的房間里有一些書,我問他那寫的是什麼,他說是失傳已久的古字。」
「你常去鸞鏡那里?」
她趁機說:「父皇,鸞鏡皇叔那里太冷清了,別的皇子的宮廷里都有好多的燻籠,我看他那里只有幾個小暖手爐,鸞鏡皇叔身體那麼弱,要是凍病了怎麼辦?」
「口亨,有得用就不錯了,他還敢抱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