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在天未亮就起床洗衣服,對覺瑛來說真是一件舒暢的好事。雖然她被迫洗過很多衣服,但她還真的不大會晾衣服。
其實說穿了,她可以說是什麼事情都做不大好。若不是出于一股拗脾氣,比別人更努力的學習,她又怎有辦法在下人房過下去。她真不知道失憶也會連人的技能都遺忘,可是她倒是沒忘了怎麼認字。
手里的抹布擦拭著書房的書籍,她慎重地撫過每一本書。齊爾勒的藏書豐富,有許多顯然她也讀過,所以看到書名約略可以記得內容說些什麼。最近她因為不用干後院雜活,時間多了不少,只要齊爾勒不在府里,她大多是在書房整理書籍。加上她老是整理整理就拿出書看到出神,所以反倒消耗了不少時間在這兒。
合上手里的書,她的心思又飄回齊爾勒身上。
她後來听說了更多關于過世福晉的事情,讓她益發覺得事情並不單純。老王爺的福晉,也就是齊爾勒的額娘,在他娶妻前一年就過世了。齊爾勒娶了少福晉之後,大多數時間是不在王府里的。又有一種說法,繪聲繪影地說少福晉與老王爺其實有暖昧,而齊爾勒之所以會殺妻弒父,也是因為這個。
光想到身處于復雜而教人心痛的處境里的他,她就替他覺得憂傷。無論此事是真是假,恐怕他也被留言給害到了。她真想替他辯白,但偏偏她什麼都不知道,根本沒有立場做這些事。
「唉,我干脆直接問他好了。」她偏著頭想了一想。「但他恐怕會把我直接轟出王府,那好像不成,我現在可是無家可歸。」
「什麼無家可歸?」一個熟悉的男性嗓音從她身後響起。
她猛地轉身,差點撞上不知何時已經貼到她身邊的齊爾勒。
「主子,今天這麼早就下朝了?」她眨了眨眼,鎮定如常地問。最近他似乎很忙,每天都要上早朝,時常要過午,甚至是晚上才會回府。
「回答我的問題。」他可不喜歡被她敷衍。
「我在說我萬一得罪了主子,讓主子趕出府可不大好,因為我現在是無家可歸。」她爽直地回答。
他挑了挑眉。「那干麼不想著怎樣不闖禍,何必直接想闖禍的下場?」
「我未雨綢繆呀!」她笑笑,那笑容溫溫雅雅,教他看了都覺得舒服。
「走吧,跟我上街。」他拉起她的手,直接轉身往外走。
他的步伐極大,她還得小碎步跟著。好在他一出書房就松開她的手,不然被其它下人看到了,恐怕又要傳得沸沸揚揚了。
唉,這王府這麼大,怎麼大家就成天沒事干,愛傳傳言呢?現在佣人間最愛說嘴的話題,大概就是賭她能在王爺身邊待多久,還是多久會被王爺收房。
想到此,鎮定如她都忍不住微微紅了臉。
大家也想太多了!
「主子不是近日很忙,怎麼會有時間上街?」覺瑛跟著齊爾勒出了王府,看到熱鬧的街上人來人往,頓時覺得有些新鮮。
從她踏入王府至今兩個多月,這期間可不曾踏出王府的大門一步。
「自然是有事。」他打斷她,實在不懂她當丫鬟當了好一段時間了,怎麼還是學不會當丫鬟。
她的問題總是很多,免不了要他不斷提醒。最關鍵的問題是,當主子的怎麼會有義務回答她的問題呢?不過她不知道是真的膽子大,還是看穿了他,知道他頂多嘴巴念念她,倒不曾真正罰過她。
事實上自從那日看到她落淚,自己卻急慌了之後,他再也沒那興致整她。畢竟整著整著,最後是誰被整到,還真的很難說。
「那主子是替皇上辦事辦得累了,所以出來散散心嗎?」她看著他走過茶館,也沒進去喝茶,經過骨董鋪子也沒進去晃晃,一路上經過不少店家,他的腳步卻不曾停留。
齊爾勒忽然停下來,然後轉身瞪她,接著伸出食指按著她額頭上的淺疤,沉默地盯著她看。
她只好扁扁嘴,無辜地眨了眨眼,表示不會再犯。
他這才移開手指,但手才放開,一看到她額頭那道淺疤,又覺得刺眼了。「什麼細皮女敕肉,這佯就留疤了。你倒是從骨子里就不是個當奴才的料!」他嘴巴雖然這樣叨念,腦子里卻在思索回頭要問問和總管,王府內有沒有去疤的藥,省得他成天看到她額上這道疤覺得心煩。
「你也知道我最近很忙,每天都要上早朝,還要批一堆文,光蓋印都耗了不少時間,所以拜托你讓我耳朵輕省輕省。」齊爾勒沒好氣地說。
最近他是很忙,天天得上早朝,但是說忙也不是真的忙,就是被困住了。因為恂勤郡王府里的四格格丟了,到現在都還沒找著,恂勤郡王半點都沒心思辦公事。皇上也不知道哪來的靈感,居然要他去幫忙辦差,搞得他幾乎天天得跟那個合不來的老家伙踫面。
再說回來,這當官還真不是人干的,即便不忙,還是得被綁住,哪兒也去不得。虧得恂勤郡王那一板一眼的家伙這幾十年來都如此勤勞,要是他可能早發瘋了,而且接手恂勤郡王的工作後,他不得不贊賞一下這位王爺的辦事方式,雖然一板一眼,但規矩立得好,他管事起來也挺容易上手。想來聖上會如此尊重這位郡王的看法,是有其道理。
「是的,主子。」覺瑛趕緊閉嘴。
但是才剛閉上的嘴,在看到他踏進一家書肆時,忍不住又詫異地微微張開。只見他跨進書肆,馬上就有人迎了上來。
「唉呀,王爺,大駕光臨,小書肆是處處生輝呀!」看起來像是書肆老板的人笑眯眯地鞠躬哈腰。「其實只要一聲令下,小老兒給您送上府去就得了,怎好勞煩王爺走這一趟呢!」
覺瑛趁這空檔觀察看這家書肆,目光忍不住在架上的書籍瀏覽著。唉,如果她知道主子今天要來逛書肆,那她就把自己微薄的餉銀給帶出來了,說不定可以買上一、兩本新書。
看來這家書肆規模挺大,人來人往的,光是里面的書櫃多到放眼望去都看不盡,如果能讓她逛上半天該有多好。
「東西呢?不是說找到了嗎?」齊爾勒打斷老板的廢話。
「找到了。那日王爺一吩咐,小老兒就四處去打听收購,終于今天有人拿來賣,雖然價格貴了些,也不是新書,但這書可是很搶手的。我馬上取來,請等等。」老板說著趕緊轉身去取東西。
此時覺瑛有點好奇了,齊爾勒究竟要買什麼書,這樣大費周章?
過沒多久,書肆老板去而復返,手里正捧著一本書。正當她偷偷拉長脖子想看看,齊爾勒就接過那書,夾在臂下,然後爽快地付了好幾兩銀子。
她很想問問是什麼書這麼寶貝,但想到剛剛才被他教訓過「為奴之道」,只好很忍耐地閉上嘴。
「想逛逛嗎?」他若無其事地問。
「可以嗎?」她又瞄了他臂下的書一眼,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他聳了聳肩,隨意地走到書肆里,在書架與書架之間閑逛著。她跟上,一直想找機會看看他那本書的書名,但是好家知道她的好奇心似的,他忽然停住,然後頭也不回地將手臂里夾著的書怞出,往後一扔——「拿好。」
她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接,卻在看到封面的書名時,驚訝地瞪大了雙眼。「水月集?是水月集!是水月集耶,」
看著她的表情夸張地起著變化,那張小臉像是被點亮了一般,手里捧看那本二手書,活像捧著兩萬兩銀票一樣,他忽然有些不爽了,欺身而上,將她扣擁在書架死角之間,怏怏的瞪著她。
她被逼進角落,卻不慌不忙,將那書捧在胸口,抱著,然後朝他笑得相當恬靜柔美,教他才剛揚起的不悅剎那又消失于無形。
她怎麼可能怕他呢?這個原本脾氣很糟的男人,雖然非常惡劣的燒了書,但之後的表現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知道他已經不討厭她了,因為他自燒書那日之後,再沒刻意找過她麻煩。可是替她尋到這本書?那可不是只有不討厭就會做的事。
看著她那柔美的模樣,清麗的容貌、素雅的氣質,教他怎樣都不想退開身子。于是他極緩地俯身,緩慢到她有極多的機會可以躲開。
但她沒躲,她甚至連眼楮都沒眨。在他的唇貼上她的瞬間,才見到她那兩排好看的眼睫低垂,接著他一個用力,張嘴吞噬了她。
這個吻半點都不溫柔。
起先他是帶著怒氣地柔弄著她細致的唇辦,在發現她溫順地貼靠著他時,那血液就此在體內奔馳。他的怒意消逝,在這過程逐漸心蕩神馳。
她的嘴兒那樣軟,嘗起來的滋味好到不行。他怎麼有辦法忍了這麼久?他一邊在心底嘆息,一邊將舌頭侵略地竄入她口中,擷取所有的甜蜜。
「主子……」她細聲嚶嚀,身子軟軟地貼靠著他。原本在這段時日的相處已經有了好感的她,今天一看到那本書,可以說是徹底被收服了。她的喜歡已經難以掩飾。
因為感受到她身子的柔軟,他忍不住將堅硬的身子更往她身上壓去。而她就像天生為他打造,順著他的身子彼此密合,讓他差點就失去了控制。
他懊惱地松開嘴,低頭瞪視著她。
她恬了恬唇,輕聲地問︰「你又生氣了,為什麼?」
她這主子脾氣真的不大好,動不動就生氣,但脾氣也是來得急去得快。明明就是他先吻她的,而她也沒抵抗,她還很配合地響應他的吻。怎麼他現在瞪著她的目光還帶著蠻橫之氣?
「你讓我親你,是因為這本書嗎?」他悶聲問,身子卻不曾退開,依然將她箝在角落。
這丫頭從一開始就牽引著他的情緒。尤其自見到她罕見的淚水之後,他根本就是兵敗如山倒。
也不知道著了什麼魔,他竟千方百計尋回這本書,就為了看她眼底乍現的欣喜。可如今他見著了,卻開始吃味她重視的是書而不是他。
她听到他的話時,差點笑了出來,好在她夠鎮定,連半點笑意都沒染上瞳眸。「上次你親我時,你也沒給我書,甚至你才剛燒掉書。」
「那是因為你太驚訝,所以沒有反抗。」他評論道。
「嗯,要這樣說也可以。」她還不怕死地點了點頭,他的表情馬上又變得猙獰。「不過這一次,是因為我想……」
「想什……」他的問題來不及問完,就被那堵上來的小嘴給嚇得差點失去反應。
她笑著迅速親吻他的唇一記,然後隨即退開,目光低垂,嘴角含著淺淺的笑,臉上有著薄薄的紅暈。
他看著她這嬌羞的神情,差點就失去控制。如果不是在書肆,如果這里是王府,那麼他絕對此刻就會佔有了她。
訝異于自己生猛的,他的手指滑過她的臉,幾近溫柔地說︰「欠著。」
「欠著什麼?」她掀眸急問。
「時間到了你就知道是什麼。」他咧開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看到他那充滿男性自滿的笑容,她頓時明白了他的情動,只好再度抱緊懷里的書,努力地忍著臉上蔓延的紅暈。
這一日在書肆里,他輕易地收買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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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齊爾勒忙到天都暗了才回到王府。
但他還沒踏進王府大門,就看到一個身影蹲靠在階梯上。他停頓了下腳步,喚了一聲︰「覺瑛。」
原本低垂著頭不知道在發呆還是打瞌睡的覺瑛,這下子猛然抬頭,然後迅速地站了起來。「你回來了,主子。」
看著她笑逐顏開,他竟有股莫名的滿足感。他闊步走入王府,她依然小碎步跟在後面。
「做什麼在門口?」他頭也沒回地問,聲音鎮定,但心緒卻是波動的。
他外出辦差多少時日了,在親人還在時就沒人替他等過門,更別說他現在孑然一身了。這丫頭不知道哪來的興致竟然在門口等他,害得他情緒賁起了這許多波動,直想轉身抱住她,就只是安靜地擁抱她片刻。
但他沒有這麼做,依然如常地走回寢居,只是腳步不被察覺地放慢,讓她不用跟得那樣辛苦。
「想去瞧瞧主子回來沒,結果就等等看,沒想到就讓我給等到了。」覺瑛沒多想地便答。
其實她是事情都做完了,挺無聊,真想把那本《水月集》拿出來看,但是偏偏他送給她書本的那天就規定,她得在他在時才能讀。這簡直是種折磨嘛,拿到了書又不能看,害她每天都希望他趕快回家。偏偏這陣子他是一天忙過一天,像今天就天都暗了才回府。
「看來不用洗衣服讓你多了很多時間呀?」他側身看了她一眼,這一眼竟含著些許貪婪。畢竟他亡了一整天,都沒能看到她,此刻見了面竟然就不想移開眼楮,想多看看她白皙而溫潤的臉龐。
想當初她眼底的沉靜曾讓他如此痛恨,想盡辦法都想摘去它。但是近日有她相伴,每日回府一看到她用那雙水潤而分明的眼眸堅定地回視著他,他心底就是有說不出的安和。她讓他鼓噪的情緒平和了下來,讓他的時都忍不住想親近她。
「最近是比較有空。」覺瑛應著,然後偷看了他一眼。「那個……主子,我可不可以在空閑時先看那本書呢?」
她的話引來他毫不留情地瞪視。
「再問一次,我就把那本書再燒了。」他恐嚇。
「不成。」她趕緊說。「好啦,我不會再提了。」她勉強地撇了撇嘴。這人還真是惡霸,明明送了她書讓她感動,卻又不準她先看那書,實在是讓人不知該氣他還是謝他。
「那本書到底有多好看?第一次你因為它而落淚,第二次你又因為它開心到不行。再怎麼好看,也就是一本書罷了!」他不以然地說。
「雖然只是一本書,但只要能感動人,就是一本有價值的書。或許它對別人來說沒什麼重要,但對我來說,失而復得可是很寶貝的。」覺瑛反駁道。
「既然這樣,你是不是應該對我好一點?」他瞄她一眼。
她點了點頭。「主子累了吧?我已經請人備妥熱水,隨時都可以沐浴。趁著主子沐浴的空檔,奴婢馬上去替主子張羅晚膳。」
「算你機靈,就這麼辦吧!」他踏進寢居,開始更衣。
過沒多久,他洗去了一天的疲憊,出來時換上她備妥的干淨衣物,而她已經將晚膳擺上了。
若要說她沒當奴僕的本事,看她做事又不得不說她聰明。她做事情從不慌亂,總是有個順暢的流程安排,因為多了幾分貼心,所以總讓人覺得舒服。
「主子累了吧?今天的晚膳都是主子喜歡的菜色,還有幾道藥膳,可能會吃不大慣。但是主子近日忙碌,應該要吃點滋補身子的。」覺瑛站在一旁,低聲說明著。
齊爾勒瞄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然後說︰「再去拿個碗跟筷子。」
「為……」她及時把問題吞回去。「是的,馬上辦。」她快步離開,然後很迅速地回來。
齊爾勒接過碗筷,將其擺到他座位旁,然後挾了幾樣藥膳進那碗。「坐下。」
她詫異地望著他。「主子?這不好,奴婢怎麼能跟主子同席?」
「我問你,我跟你誰是主子?」他舉著筷子,不快地抬頭看她。
「當然您是主子。」她嘟嚷地應。
「那不就結了,坐。」他已經端起碗吃了起來。
看他那不容討論的態度,她就算覺得造次,還是只得僵硬地坐下,然後緩緩地扒起飯來。
「多吃點,才有體力讓我奴役。」他舀了一堆菜放到她碗里。
她細細地嚼著,揚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他粗魯聲音下的關心,臉蛋微微紅了,低聲說︰「謝謝。」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默默地在燭光下用著晚膳。對覺瑛來說,這是她進王府以來最溫暖的一餐。
對于這個總是用粗魯跟壞脾氣來包裹關心的主子,她的心又偏向了他一點。其實日日與他相處,她的目光已經習慣在他身上停替了。雖然干起活來她還是有些笨拙,但是她總想要再對他好一些,讓他眼底的孤單能少一點。
最近,她發現他眼眸里的神情變了,冷厲的神色平和許多,她希望他能更快樂一點。
「主子,等會兒給您沏茶,請問荼要送這兒,還是書房?」她期待地睜著眼楮瞧他,像是若無其事,但企圖早被他一眼看穿。
他拿起帕子按了按嘴,然後極為緩慢地起身。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終于緩緩地開口了。
「嗯,讓我想想……」他還故意停頓了下。「我有些累了。」她期待的眼神黯淡下來。
「就看會兒書吧!」他看到她那難掩失望的神情,忍不住暗暗覺得好笑。
「是的,主子,馬上辦。」笑容像朵花在開她臉上。
看她離去的腳步之輕盈,讓他有些後悔了。「唉,是不是不該送她那本書哪?現在眼底就只有那本書的存在了,真讓人傷心。」
不管怎樣,他還是起身前往書房,以免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沏好荼,在書房等不到他人。
變得這樣好心實在不像他,但他被她那失望的神情打敗了。慘了,再這樣順著她,會不會把她寵成刁奴了?
不過一個愛書成痴的刁奴?還真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