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一彎明月映照著漆黑的海面,破水劃動的船槳打破夜里的寧靜,幾艘富麗堂皇的迎娶官船,夜以繼日的在浩瀚海域上航行,冀望能在吉日之前,將大宋公主安然送到高麗國與皇上完婚。
殊不知,在不遠處的海面上,還有一艘輕捷的快船追在後。「谷主,公主的船就在前面。」
船上兩男一女,男的一個是桀驁不馴的北方龍主莫無恨,一個是以冷心冷情著稱的寒谷醫神南宮白,他們同樣一臉冷肅地看著站在船頭迎風而立的少女。
美艷不可方物的少女名叫冰奴,從小在寒谷長大,也許是生長的地方天寒地凍,也或許是感染自主人的冷漠,她渾身散發出來的也是清清冷冷的氣質。
但外表清冷並不代表她無心,正因為有心,所以她懂情,知道要感恩圖報,成全主人的一片痴情。
遠眺著前面宮般的雙眸是清澈的,沒有一絲倉惶無措,對于即將改變的命運,她淡然處之,一切交由上蒼決定。
反正她這條命本來就是多余,是老谷主拾了她,扶養她長大成人,教她讀書識字,學習琴棋書畫,更視如己出地傳授寒谷的醫技,目的是什麼不言而明。
他是希望她能夠成為寒谷的女主人,成為他的獨子——南宮白——的妻室。
但南宮白冷心冷情,而她也心靜如水,因此,兩人的關系就一直這樣保持亦主亦友,直到宣樂公主趙檸出現,才打破這場僵局。
是趙檸將歡笑帶進寒谷,是她讓寒谷有了蓬勃的朝氣,是她讓南宮白冰冷的心有了溫度跟笑容。當時她就知道,機會來了,是月兌離這道恩情枷鎖的時候了。
如今公主奉旨成婚,身系著大宋萬千子民的期望要遠嫁到高麗,她該以身相替,成全谷主的一片真情,就當是她回報老谷主的撫育之恩。
「將藥讓冰奴服下吧,吃了藥之後,冰奴與公主就會像是同時得了怪病般,容貌受毀,等過一陣子再服下解藥,即使改變了五官,高麗人也不會懷疑。」
「你還有後悔的機會。」南空白冷郁著聲音說。
他從來不勉強人,也不以恩情要脅人,冰奴願意犧牲成全,他會感念她這份恩情,一生不忘。但若不願,他也絕不強求。
畢竟緣分兩字,是上天注定的;今生今世,他除了趙檸之外,是不會再看任何女人一眼。
「冰奴作下的決定,從不後悔。」她的眼神是堅決的。
比起嬌滴滴的趙檸,堅強的她更適合面對未知的挑戰。
「我听說高麗皇帝在登基時,他的原配皇後就猝然病逝,可見高麗皇宮內充滿了詭譎和不單純。」即使她是出于自願,南宮白還是要將話說清楚,以免她將來後悔。
「我能去,就能活下來。」冰奴淺淺一笑。「還是谷主忍心讓公主去冒險?」
「不。」南宮白斷然回道。
以檸兒那善良、毫無心防的個性,只要一入高麗皇宮,不出數月,定會傳出不幸的消息,他怎能眼睜睜看她涉險。
「所以還是冰奴去最適合,你跟老谷主授予我的醫技跟武功,已經足以令我自保了。」
她說得沒錯,眼下除了她,沒有更適合的人選了。
南宮白攤開左掌,掌心里有一顆藥丸。
「這位藥丸你服下,我已經令寒奴潛進宮船,他會在公主的飯菜中摻入藥丸,藥丸一經取下,臉上即會生出丑陋的肉疣,令五官難以辨認。屆時高麗的大官們一定會請大夫為你診治,你再乘機將解藥分成數份摻在藥汁中,連續服用數日,就能恢復你原來的容貌。到時你只消說是吃了魚毒,得了怪病就行,不會有人懷疑。」
「我知道了。」冰奴毫不猶豫地將藥丸吞入口中,絕艷的容顏在月光的映照下,漸漸產生變化。
谷主的醫術冠絕古今,向來有「白閻羅」之稱,他的話不會有錯。「我會一輩子記住你,冰奴。」南宮白感嘆地說。
「冰奴也謝謝兩代谷主的恩情。」冰奴斂裙低首,深深一辭。「冰奴可不可以求谷主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吧。」
「冰奴走後,請幫寒奴大哥擇下一門親事,遣他離去。」
「你擔心他留在谷內會對公主不利?」
冰奴點了下頭,「因為他對冰奴有傾慕之心,並且一心想成全冰奴與谷主,如今夢想成空,難保他不會為了冰奴,將怨恨轉移到公主身上,對公主不利。」
「我明白了。」南宮白會意地點頭。
是自己疏忽了,一直只知道寒冰二奴的忠心,卻忽略了兒女私情。寒奴的忠心逼得他收起對冰奴的痴戀,一心只想遵照老谷主的遺願成全兩人;如今趙檸的出現令他的退讓沒了意義,他當然不會甘心,定會把失去冰奴的怨恨轉移到趙檸身上。「你喜歡他嗎?」南宮白低聲問道。
「不。」冰奴立即搖頭,清靈的水眸里沒有一絲情意。「我對谷主敬畏,對寒奴敬重,兩者都沒有情。」
「原來你也是個無心之人。」南宮白沉沉地一笑。冰奴果然有寒谷無情的特質。
「南宮谷主,已經接近宮船,可以下去了。」在後面掌舵的莫無仇揚聲道。
南宮白與冰奴聞言,四目相望,對視一笑,隨即同時躍入海中,趁著黑夜游向前面的宮船。
同時也游向了她未知的命運。
☆☆☆
南宮白不愧為當世神醫,他的毒極其有效,那一夜他們不但救出了趙檸,成功替換了身份,也讓高麗人相信冰奴改變容貌是有原因的。
只是為了保守秘密,怕被高麗皇帝降予一個照顧不周的大罪,所以他們一致懇求冰奴,求她三緘其口守住秘密,並且嚴禁船上任何人提起,違者當以罪人論處。
冰奴當然樂見于此,用一點點的恩德,換取這群人的感激與忠心,她何樂而不為?怎麼算都是值得的。
在海上航行的這兩個多月里,高麗國的官員們不但對她盡心盡力的伺候,還竭盡所能教導她宮中禮儀和高麗語言。
高麗是大宋的藩國之一,很多語言跟文化都有共通的地方,所以學習起來並不困難,兩個多月下來,已經有顯著的成果,高麗人的簡單對談,她大致上都听得懂。
教授她禮儀的尚宮跟宮女,也很訝異她的平易和不端架子。雖然大半的時間她都靜靜地學習一切,不太多話,但她絲毫沒有皇室嬌嬌女的跋扈跟貴氣,比起高麗國的公主,要好伺候多了。
「公主,皇宮就在前面了。」伺候她的宮女雀兒喜形于色地道。經過兩個月的航行,又乘了半個多月的馬車,全部的人對于返家都充滿了雀躍之情。
「是嗎?」冰奴輕輕地掀開轎簾,看到恢宏的宮宇,雖然沒有大宋的金碧輝煌,雕梁畫棟,但也夠氣派和莊嚴了。綠色的屋瓦、紅色的宮牆,那就是她即將度過一生的地方。
在大宋時曾听人說過,高麗皇帝的後宮並沒有宋室的復雜,只有幾位嬪妃跟夫人而已,皇後擁有的權力很大,而且皇帝對于另一半極其重視。
如果傳言屬實,那麼她在皇宮的地位將僅次于皇帝,應該沒有人能夠威脅得了她才是。
但是上船前南宮白的一席話,卻不知怎地浮上她的腦海。高麗皇帝的正室皇後,在他登基不久,就猝然病逝了。
這是巧合嗎?
冰奴的心中飄出一朵疑雲。
「公主,請你先到偏殿休息,待沐浴過後,便要舉行封後大典。」一名身穿朝服的宮吏騎馬走近轎夯,向冰奴宜告這項消息。
「這麼快?」雀兒感到訝然,轉頭看向微蹙蛾眉的冰奴,「公主……」
「照著辦吧。」冰奴淡淡地道。
如此的輕慢,是高麗皇帝不懂得憐香惜玉嗎?抑或是有意為難?
不知為何,打進入皇家的官道開始,她就感覺到站立兩旁的文武大臣臉色不善。
為什麼呢?難道這樁婚姻不是他們求來的?
一連串的疑問縈繞在她心里。
「是。」雀兒略感不平地嘆了口氣,轉身傳話。
不久轎子就被抬進偏殿,院落里已有一群尚宮和宮女在等候著。
「公主,請寬衣吧。上國穿來的一針一線都不得留下,這是規矩。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尚宮低著頭說。
「一針一線?」冰奴輕哼了聲,緩緩地走向那名老尚宮,請問道︰「是現在立的規矩?還是以前就留下來的規矩?」
「這……」老尚宮一時啞口無言,原本帶著些輕蔑的臉此刻才抬了起來,瞧瞧這位新主子。上國來的公主,似乎比想像中還難纏,後宮嬪妃們的下馬威計劃,恐怕是要落空了。
「回公主的話,是現在才訂的,以往沒有和親的先例,所以一切規矩從你開始。」
「誰訂的規矩?」
「是皇上。」老尚宮據實以報。
冰奴雖然不是出身皇室,也不了解皇家的規矩,但現在的情況顯而易見,是輕辱了大宋,輕辱了她這位假公主;為了宋室的國威,也為了自己將來在這里的地位,她不能屈服。
「既是皇命不可違,那就跟我一起到院子里,把我帶來的百箱奇珍異寶,千匹綾羅綢緞,和十大箱的科學農耕書籍全燒了吧,反正你們高麗皇帝也不屑要這些東西。」說完,冰奴挺直背脊高傲地走了出去。
這一走,可嚇住一屋子的大小尚宮跟宮女了。誰都知道皇上娶大宋公主的目的,就在于那足以富國強民的書籍,要是公主一怒之下給燒了,豈不糟糕?于是眾人紛紛奔到她的眼前跪下,阻擋住她的去路。
「公主請息怒,這是上邊傳下來的旨意,或許有錯,奴婢再去問問。」老尚宮被她的氣勢駭住了,再也不敢輕慢。
「那就去吧,本宮在這里等你的消息。」銳利的眼眸一掃,冰奴旋身走回屋內,端坐著等她回訊。
只是外面跪著的人,沒有她的命令誰也不敢起來,一個個震懾于她的威儀。
☆☆☆
上國公主不肯換上嫁衣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高麗皇帝德宗的耳中,他那張俊臉布上一層薄怒。
早知道上國公主驕縱跋扈,卻沒有想到她竟然狂妄到一入宮,就違抗他的命令。
尤其是在這場有諸多官員出席的封後大典上,他後宮的嬪妃全都盛裝等候著她。
「她若不願換,我親自去幫她換。」德宗勃然大怒,撤下一殿議論紛紛的官員跟嬪妃離去。
冰奴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看見忽然下起的雨下了又停,氣氛靜默得有些詭異,讓人十分不舒服。
她起身走到廊下,望著從屋檐滴落在花瓣上的雨水,試想著今日的事情要是發生在真公主趙檸的身上,她會有何種反應呢?
哭泣、委屈?抑或是一展上國公主的威儀,打道回大宋?
但不論她如何猜想,她終究不是趙檸。
她是冰奴,只想憑著自己的想法,做她認為對的事情。
時間仿佛無止境地延長,正當她幾乎要以為對方忘記她時,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傳來,然後停在她身後。
「怎麼樣?你家皇上有回文了嗎?」沒有轉過身,冰奴只是冷冷地問了句。
「她家的皇上,從今以後不也就是你的皇上了嗎?」德宗低沉的聲音近在咫尺,令她倏地回身。
他昂藏的身軀貼在她身後,讓她一轉身就踫到他。
這般的靠近,令她平靜的心猛然一跳,差點輕喘出聲。他的身形很高,也很壯碩結實,剛毅的五官有著狂狷的霸氣跟怒濤,可以想見,他不是個可以容人違抗的男人。
「為什麼拒絕嘉禮?」德宗冷肅地問道。
冰奴平靜地答︰「我沒有拒絕嘉禮,我只是要求一個平等的待遇。」
「待遇?在你們強迫要求這場婚姻之後,竟然向我要一個平等的待遇,這句話听來是不是有一些可笑?」
強迫?
這個字眼令冰僅不自禁地蹙起眉頭。
她不明白政治,也不了解皇家的想法,但她不相信有人會為了利益而出賣妹妹的幸福。
「如果君上想反悔的話,我隨時可以回去。」冰奴倨傲的揚起美眸,與他黝暗的黑眸相對視。
在那雙黑眸里,她看到了仇恨跟鄙夷,還有訝異,以及贊許。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個人的眼楮可以流露出那麼多種的情緒?
這是從小被訓練成冷漠,斷絕七情六欲的她所不曾有的。「我無意冒犯貴國的規矩,但若是這個規矩讓我覺得受到輕蔑,或是有辱我大宋的國格,那我就不得不提出抗議了。還是貴國有意給我這位新皇後來個下馬威,以彰顯貴國的尊貴呢?」
冰奴一語道破德宗的心思。他確實是有意刁難這個從上國來的公主,因為他不甘心宋室以大國之勢強迫他迎娶公主,更惱怒所有的文武大臣以朝廷公論為要脅,逼使他在妻子猝逝未久,即迎娶異國公主。
雖然她帶來的豐厚嫁妝有助于高麗的強盛繁榮,但那份被逼迫感還是深深地影響著他,教他難以忍受。
所以才會在她未進宮之前,訂下一連串的規矩蓄意刁難。
可她看出來了,那雙清澄透徹的美麗眼眸像能看透人心般,直視他心底深處,令人不自覺地佩服。
這就是上國的公主嗎?擁有尊貴的血統,高傲的氣質,還有……一雙冷漠如黑水晶的眼楮。
跟高麗國內那些匍甸在男人腳底下,唯唯諾諾的女人不同。她有自我的意識,不能被屈辱的高貴自尊。
這樣的女人一直是他想要的。
德宗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想看看這樣的女人能發揮多大的影響力,能在後宮里掀起多少的風波;他更想看看那些以朝廷公論逼使他答應這樁婚姻的臣子,一旦知道他們迎進來的皇後是怎樣的一個人時,會是如何驚詫的表情。
這一切似乎變得有趣了。
「好,就照你的意思去做。趙尚宮。」他手一揮,站立在一旁緊張兮兮的老尚宮便小跑步過來。
「皇上。」
「我說的話你听到了吧,一切照公主的意思去做,我在前殿等你們。」
「是,皇上。」
德宗意味深遠地再看冰奴一眼,然後彎著唇角離去。
對于她即將掀起的風暴,他可是有興趣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