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漢三和柳條兒回到燕城時,蘇覓音和商昨昔還在那里。蘇覓音親自帶他們去認尸。
但其實沒什麼好認的,時隔那麼久,尸體都成白骨了。
可他們還是認出了一具孩童尸體,因為她的遺物是個大頭女圭女圭。蘇覓音說,掘出尸骨時,那女圭女圭就在。那是鐵漢三親手給丫丫做的、她最喜歡的玩具。
蘇覓音還給他們看了牙行的情形,還有一些抄沒出來的金銀寶貝。
在儲大器的家產中,有兩件很特殊的東西,是兩張雪白的、半點雜毛也無的狐狸皮。柳條兒知道,大的那張是她賣出去的母狐狸,至于小的那張——肥子說,丫丫是為了看小狐狸才跑上山。
丫丫見到了小狐狸,然後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遇上了儲大器,一起落入他手中,結果人和狐狸都死了。
柳條兒從來沒有這麼悔恨過自己的人生——沒有賣母狐狸就好了、沒有讓鐵漢三掠過燕城,專心上山尋人就好了。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如果我夜探牙行時,有多一點勇氣,再多找一會兒,也許我可以救回丫丫……」天哪!那晚牙行在慶祝!他們慶祝什麼?他們和那個御史捉到了漂亮的小女孩,正在玩樂?
鐵漢三滿眼的淚,心在滴血。
他還記得丫丫收到大頭女圭女圭時,甜甜軟軟地謝阿爹,她親著他臉頰時,那種溫暖是如此動人心弦。
但現在,她不會再開口了,她也不再有溫度了。
「別說了——」他大吼。他不知道該怪誰,柳條兒探牙行那回,受了多大的傷,他很清楚,如果她真的再多找一會兒,她現在已經沒命了。
不能怪柳條兒,她夠勇敢了。
但是丫丫死了,可憐的丫丫,她今年才十一歲。
是他的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孩子,是他不好!
他的吼聲讓柳條兒心一驚,他的悲傷卻讓她心碎。
她再也說不出話,怔愣地看著兩張狐狸皮,還有大頭女圭女圭。
鐵漢三閉上眼,喘了很久,幾個字進出齒縫。
「對不起,柳兒,我不是怪你。」真的,他對她一點怨言也沒有。他只是心里累積了太多的痛苦,忍不住爆發了。
她了解地點頭,又懊惱地咬唇,把嘴唇都咬破了。
她知道他不怪她,但她無法不怨恨自己。
如果沒有她,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她的心好痛,但她哭不出來,只能呆呆地站著。
「二位請節哀順變。」蘇覓音卻很清楚,一個家庭發生這種事,兩口子要不互相推拖,要不就像鐵漢三和柳條兒一樣,把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可事實是,他們都沒錯。「這件事的根本問題出在官府管理不當,以致昏官橫行、牙販子作惡,蘇某才應致上最大歉意。」
「小捕快,這關你什麼事?」商昨昔同情鐵漢三一家人的遭遇,但他還是不喜歡看到老婆低頭委屈的樣子。她已經是個百年難求的好官了。
蘇覓音瞪他一眼,商昨昔不得不咬牙,跟著一起鞠躬致意。他心里想把那個御史和那些涉案的地方官、牙販子全砍上一百遍。
鐵漢三避過不受禮,他知道這些事與蘇覓音他們無關。
他勉強收拾情緒,跟蘇覓音二人道了謝,並隨同他們去辦理手續,以便將丫丫的尸骨領回家。
他想帶著柳條兒一起,但她拒絕了。他有些落寞。現下他很需要她陪在身邊。
柳條兒等到大家都離開後,才崩潰跪倒地面。
她看著大頭女圭女圭,丫丫到死都帶著它,可見她有多麼喜歡它。她一定很舍不得她的阿爹吧?他們父女感情一向很好的,卻因為她,讓他們不得不分離。
「丫丫,對不起、對不起……」她無法原諒那夜從牙行逃離的自己。
但更讓她痛苦的是,她不敢看鐵漢三。剛剛他牽她的時候,她的心突然被一陣愧疚淹沒了。
她無法呼吸,居然害怕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她不明白這種恐懼是什麼,但她知道這一輩子,她都無法心安了……
鐵漢三開始酗酒。
自從接丫丫的尸骨回家,他便每晚惡夢不絕,當然,神情、氣色也變差了。
柳條兒看見他這個樣子,非常擔心,寢食不安。
這讓鐵漢三更痛苦。他一心想給她幸福,為什麼結果卻變成這樣?他不得不尋找一個辦法發泄。
最後,他選擇了酒。
只要喝醉了,他就不會作惡夢,也不會拉著柳條兒一起沉溺悲傷了。
他每天喝,早上、中午、夜晚酒不離身,常常喝得大醉,下不了田,也無法進山。
柳條兒對這種情況的反應很平淡,她只是在家里擺滿酒,方便他想喝時,隨時可以拿到酒。
倒是六嬸子看不過眼,每天叨念他,但他只要多喝兩瓶,喝到微醺時,什麼責罵、勸告便消失了。
六嬸子因此氣得搬回自己的家,她再也看不得他作踐自己。
曾經與他往來頻繁的村人們也因為他的日日酗酒,不知不覺,疏了往來。
漸漸地,家里便冷清了下來,不復之前的熱鬧。
自從丫丫走了以後,整個生活都變了。
他偶爾清醒時會想,這種選擇到底對不對?他將自己封閉起來,確實不會再牽累柳條兒,但他也無法照顧她了。
他真想回到從前的日子,有柳條兒、有丫丫,每天屋子里都充滿笑聲,不像現在……他忍不住又喝起酒。
他喝得越來越多,有時候,連續兩、三天都是醉的,自然沒精神關照柳條兒,也無法好好跟她說話。
日子越來越詭異,他明明很愛她,卻相對無言。
他們變成了最親密的陌生人。他很痛苦,不知道該怎麼辦,結果還是只能喝酒排遣。
直到這日,柳條兒帶了一副豬耳朵,還有很多血腸、一些豬頭皮回家,給他做了很香的下酒菜。
他一邊吃、一邊喝,恍然感受到空氣中的寒意。
又到冬天了吧?一年過去了。
「這是嬸子家的豬?」今年他沒去給六嬸子殺豬,她是怎麼對付過去的?他心里有些愧疚。
「是啊!」柳條兒給他倒了杯酒。她唇邊掛笑,眼眸卻充滿悲傷。
他心里的愧疚更沉重了。「幫我跟嬸子說聲抱歉,我沒去幫忙。」他忍不住又去模酒瓶。
「嬸子不會怪你的。」她說。
「養豬是我提議的,說要每年幫她殺豬的也是我,結果到最後,還是要嬸子一人勞累。」他說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烈酒入月復,一陣滾燙,心中的揪疼果然稍停一會兒。
「我有去幫忙,你不必擔心。」
「你——」他手一顫,差點摔了酒杯。
「怎麼了?難道我做的不好吃?」她語氣帶著憂慮。
她並不喜歡鐵漢三喝酒,怕他搞壞身體,但她從來沒有阻止他。因為她覺得,家里會變成這樣都是她的錯,為了彌補他,她事事順從他。
只是想在酗酒和健康中尋一個平衡,很難。她盡力讓他吃多一點、吃好一點,以維持他的體力。
為此,她努力學做菜,如今她的手藝,比他以前還要好。
「不,你做的很好吃。」他只是想起,她曾經連塊雞蛋餅都攤不好,但現在,她什麼都會做。她學得很辛苦吧?
「那是你不想吃葷食?我去給你燒幾樣素菜。」說著,她就要起身。
他拉住她,面色沉重。「今天的豬是誰殺的?」
「我啊!」她說得很平靜。
他的胸口好像被一柄鐵錘狠敲一下,痛得渾身顫抖。什麼時候,她連殺豬都要學了?這不是姑娘家該干的活兒!
「我做得不好嗎?」她問。
他又記起了,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問他︰「我做得不好嗎?」
她居然變得這樣沒信心,凡事都要問過他的意見!她曾經很活潑,很愛跟他賭氣撒嬌的……
「你怎麼……會去學殺豬?」他的女人……他承諾照顧她一生,結果他都做了什麼?
「嬸子需要幫忙,我就去啦!」殺豬、殺魚、殺雞……人要吃東西,就得干這些事,很正常啊,他干麼大驚小怪?
但這些應該是他做的。他閉上眼,憶起這段時間的日子,除了沒有笑聲之外,其它的吃穿用度都跟以前一樣。
她一個人去挑水、砍柴、買米、打獵,還給他運上一壇又一壇的美酒?
他模模她的手,好粗,有些地方還裂了。天哪,他喝酒是不想兩人一起悲傷,只是喝醉後,他輕松了,她昵?
他是全天下最沒用的男人!
「柳兒,對不起、對不起……」
「干麼道歉?你沒做什麼啊?」
就因為他什麼都沒做,才要抱歉。他想說,他要開始戒酒,他會對她好的,可他的手居然又不自覺地去模酒瓶。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到底哪里不對勁了?
他把酒瓶摔碎了,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鐵大哥,你干什麼?」她趕緊阻止他。「你會傷到自己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迷迷糊糊的。「柳兒,你怎麼都不罵我?我讓你這樣辛苦。」
「我不覺得辛苦。」何況,他喝醉之後就不會痛苦了,她無比渴望他快樂,所以明知喝酒是錯誤的,還是遷就他。
鐵漢三認為她在安慰自己,他一定要戒酒。
「對不起,柳兒,我應該照顧你的,我……我再也不喝酒了。」他說,很辛苦地忍住太過清醒時,胸口間那針扎般的痛。
柳條兒皺眉。她感覺到他的悲傷又濃了,他要一直忍著這種痛苦直到死亡來臨嗎?這樣的人生一點希望也沒有,她閉上眼,心好痛。
自從鐵漢三答應她不再喝酒後,便真的一滴酒也不喝了。
他又回到了從前勤勞的日子——不,他比以前更努力工作,幾乎是不讓自己休息地拚命。
柳條兒看得好心疼。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折磨自己、也不是想折磨她,他只是睡不著,因為他一閉上眼,就會夢見丫丫。
一個人可以熬上幾天不入眠?柳條兒看他搖搖欲墜的模樣,好生擔心。
她試著叫他喝點酒,微醺可以幫助入眠,但他拒絕了,他說不會再放任她一個人辛苦。
是,她現在什麼都不用做,她的身體是不辛苦了,但是心好痛苦。
「鐵大哥,你就輕松一下吧!」她拿著酒瓶對他說。他再繃下去,會死的。
鐵漢三看了一眼酒瓶,眼楮亮了一下,可是用力搖了搖頭。
「不,我要戒酒。」他繼續砍柴。冬天需要很多的柴火,燒炕、煮飯,每日的消耗驚人。他很慶幸現在是冬天,才有這麼多事做,否則怎麼強迫自己撐下去?
「可你已經三天沒睡覺了。」她說。
「我以前還在江湖時,曾有過十天沒合眼——」他說到一半,想起當年滿手血腥,又有一種正在遭受報應的無助。
她才不在乎他在江湖時怎麼樣。「鐵大哥,你再熬下去,就要累死了!」
「我不累。」
「你兩眼都是紅絲,走路搖搖晃晃,這樣還不累?」
「我真不累,項多是有些暈。」他兩手扳住她的肩膀。「柳兒,我發過誓要給你幸福的。前陣子是我不好,每天喝得醉醺醺,讓你日夜為家事躁勞,現在不會了,我會照顧你,讓你快樂。」
「但我一點都不快樂……」她眼前浮上水霧。「我要你開心,只有你好,我才會好,你懂不懂?」
「我現在很好啊!」至少他的腦子是清楚的,否則怎會一直想起她、一直想起丫丫,想到心痛又心碎。
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淒楚盡落入她眼底。
「你不懂,你根本不明白。你不想我辛苦,所以把所有的苦都背在肩上,這樣我的身體是輕松了,可我的心感覺好痛苦啊!」她揮開他的手,轉身跑了出去。
鐵漢三如遭雷擊。自己一心努力,原來是在重復之前的錯誤?
他恍恍惚惚,腦子亂糟糟。愛人與被愛、共享和分擔……好多事他到現在才明白,他們其實可以一起悲傷,再一起恢復的。
「柳兒,我懂了,你快回來啊!」他大步追向她。「柳兒,別再往山上跑了,這天氣不對,待會兒會下大雪的,柳兒——」
柳條兒不听,繼續跑。她已經受不了這種壓抑了,她想解月兌。
她並沒有分辨方向,只是不自覺地邁開腳步往前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的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突然,她雙腳一軟,直直地往雪地栽了下去。
她的臉貼在冰雪上,喘息只要一吐出,就能把一些雪融化成水。這種水特別地冷,仿佛能夠把人的骨頭也凍結起來。
這樣就可以結束了吧?所有的痛苦都將遠離她的身體一點一滴麻痹了,只有心里不時翻出一股痛。
她圓睜著眼,眺望那一片雪白的大地,它們蔓延著,天連地、地連天,好像沒有盡頭一般。
一棵枯樹歪倒在路邊,那樹干底下有個洞,是野兔子的家吧?
她想起第一次吃鐵漢三燒的兔子,真的好好吃,真的……
她的臉色漸漸發白。
就是這里,她和鐵漢三、丫丫發現了白狐狸,她起了貪念……命運的分岔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天哪,她為什麼會跑來這里?這是死不瞑目的大小狐狸找她報仇?還是丫丫給她的訊息?
「對不起、對不起……」她呢喃著。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與丫丫無關,與鐵漢三無關,若真有報應,給她吧!她祈求上天讓丫丫回來,讓他們父女團圓,為此,她願意付出一切。
她再也不會動貪念了,她發誓。
「什麼人在那里?」一個狼狽的、粗豪的聲音從枯樹後傳了出來。
柳條兒看到一個男人,身穿囚服,蓬頭垢面,滿身泥灰,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儲大器,害死丫丫的凶手。
儲大器花費大筆金銀,讓自己的斬刑改成流徙三千里。官兵押著他路過長青山,他殺了官差,遁入深山,想著逃出生天後,某日還可以東山再起,想不到會遇見她。
「柳條兒!」這個女人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這是不是叫做命運?」他一直想殺她,卻總是失敗,今日總算可以如願。
「的確是命運。」她掙扎著從雪地上站起來,手僵了,身體也僵了,可她的雙眼卻透出濃烈的恨火。「我今天終于可以親手為丫丫報仇了!」
「丫丫?」他每年經手的奴隸太多,記不全每一個名字。
「你在山上拐帶的小女孩,還有一只小白狐狸。」
「喔!」儲大器想起來了,獰笑。「嘿嘿嘿,那丫頭滋味可不錯——」
「你這混蛋!」柳條兒怒吼。「儲大器,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要——」
「你要殺我?」儲大器大笑。「好,看我們誰先殺了誰?」
猝不及防地,她就抄起一塊石頭砸向他。
她知道徒手相拚,自己一定打不過他,只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果然,儲大器大意,被砸了個頭破血流。
「賤女人,你找死!」儲大器發火了,張牙舞爪撲向她。
柳條兒利落地閃避。她的動作沒有他快,但身形嬌小,總是能從他的拳腳間滑溜開去。
偶爾,她還能找到機會,打他兩拳。
儲大器初始暴跳如雷,她就像夏夜那只擾人清夢、又打不著的蚊子一樣討厭。
可他的臉又被捉了幾條傷痕後,漸漸冷靜下來了。畢竟是黑道上模爬打滾出來的惡棍,沒那麼容易失去理智。
柳條兒吃了他一拐,倒在地上,身子痛得蜷縮起來。
「嘿嘿嘿,現在是誰殺誰啊?」儲大器滿臉猙獰地靠近她。
「你想干什麼?!」暴喝如雷般響起,是鐵漢三來了。
儲大器想也不想,立刻撲向柳條兒,將她捉起來擋在身前。
「想不到你還有幫手啊!」他的手緊緊勒住她的脖子。
她滿臉通紅,痛苦地皺緊了眉。
「放開她!」鐵漢三怒道。他一輩子沒動過殺意,就算以前干殺手時,他也只是完成任務,但看著那人欺負柳條兒,他卻真正有了殺人的。
「你敢動她一根頭發,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是一般人的威脅,儲大器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第一殺手的警告,卻讓他心里發涼。盡管他根本不知道鐵漢三就是不見血,可還是害怕。
「想殺我?」他從腰間怞出一把刀子,正是他擊殺官差用的凶器。他把刀抵在柳條兒的脖子上。
「老子先宰了她!」
柳條兒嗆咳著。她剛才差點就被掐死了。
「住手!」鐵漢三看見刀子在柳條兒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心差點停止跳動。
「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刻殺了她!」儲大器惡狠狠地道。
「你想怎麼樣?」鐵漢三果然不敢再動。
儲大器雖然逃出來了,但他對這座山並不是太熟,現在又是冬天,他一個人在山里很危險。而眼前的男人盡管氣質不像山民,但穿著很像,如果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幫助,他的逃亡之路一定更順遂。
「給我準備干糧、飲水、冬衣、還有基本的凍傷藥物。」
「只要我給你這些東西,你就會放掉柳兒?」
「我會考慮放掉她。」儲大器看得出來,鐵漢三很緊張柳條兒,只要有她在手,他根本無所畏懼。
「你要怎麼樣才肯放掉她?」
「如果——喔!」儲大器說到一半,悶哼。他被柳條兒一拐子打中了胸膛。
「如果你去死啦!」她厲吼著去抓他的臉、扯他的頭發。「你這個殺人凶手,把丫丫還回來——」
「什麼?!」鐵漢三大驚,眼前的人居然就是害死丫丫的人口販子?他不是被判死刑了嗎?為什麼會在這里?更重要的是,柳條兒居然落在他手中!
「賤女人!」儲大器憤怒,揚起手中的刀。
「不!」鐵漢三肝膽欲裂。
「我跟你拚了!」柳條兒根本不看那把刀,直直地撲向儲大器。就算用咬的,她也要咬死他,給丫丫報仇!
「這是你自找的!」儲大器的刀子沖著她的胸口刺下——
「咦?」
刀刃居然被擋住了。
儲大器瞪大眼。那個男人離他有五尺遠啊!他怎麼可能這樣快就靠近他的身?
但鐵漢三的手指確實如鐵鉗般,捏住了刀尖。他手腕一震,儲大器只覺手好像被鐵錘打了一下,再也拿不住刀。
「喔!」他突然放聲尖叫,卻是柳條兒撲進他懷里,一口咬住了他。
她滿眼的淚、滿口的血。就是這個人殺了她的寶貝、就是他毀了她的幸福,就是他……
「你把丫丫還給我、你把丫丫還給我——」她瘋也似地哭喊嘶吼。
「松口!瘋女人,你給我松口!」儲大器吃痛不住,拚命地蹬腿,眼看著那一腳就要踢中柳條兒。「唔——」
鐵漢三趁勢接住了那堪堪要落地的刀子,反轉手,一刀送進他的胸口。
「怎麼可能……」一時間,儲大器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身體慢慢地往下倒,順帶拖累柳條兒也往雪地上栽。
「柳兒。」鐵漢三及時扶住了她。「你怎麼樣?別嚇我啊!」她脖子上的血把衣襟都染紅了,出氣多,入氣少。
「鐵大哥,我們給丫丫報仇……丫丫、丫丫……」她反復叨念著,氣喘漸弱。
「對啊,我們報仇了,我們報仇了。」他抱起她,飛也似地往山下跑。他要趕快送她去看大夫。
「丫丫會原諒我吧?那晚……倘使我再找清楚一點就好了……丫丫,我對不起你……鐵大哥,我沒有救到丫丫,對不起……是我害了丫丫,對不起……」她閉上眼,一滴晶瑩滑下眼角。
他為此恐懼地發抖。他一直知道自己忘不了丫丫,也曉得丫丫的死在她心里劃下一道深重的傷痕,但他沒想到,那傷痛居然影響她這麼大。
不,她也許比他更痛。因為她除了丫丫逝去的悲傷,還要承受沒有救到丫丫的愧疚,可他一直沒有真正地明白這件事。
「柳兒,這不是你的錯,你盡力了,我們都知道……我不怪你,相信丫丫也不會怪你,你振作一點!」
她的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半絲反應。
「柳兒,柳兒……」他痛得肝腸欲斷。「別離開我,求求你……我愛你,我愛你啊……再給我們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