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細胞已延至全身,無藥可救。」
「諸辰,沒想到你那樣容易灰心。」
「這次士氣大受打擊,令朱太太入院休息。」
「我會繼續努力。」周專握緊拳頭。
諸辰低下頭。
她懷念他們三人共聚一室,無憂無慮無話不說那段好日子。
「江子洋還透露什麼?」諸辰已學會藏私,」他什麼也沒講。」
周專站起來,」我們再聯絡吧。」
諸辰沒有留他。
他們已經長大,人大心大,各有心事,有許多事,比友情更加重要。
諸辰淒然微笑。
她趁他尚未出門,再把頭伏在他胸前一會,周專輕輕吻她頭發,輕輕說︰」諸辰,祝你快樂。」
「你也是。」
這許是最後一次了。
兩人緊緊擁抱一下,諸辰深深呼吸,聞到他襯衫上熟悉的檸檬皂香味。
真不舍得。
周專松開手離開她的家。
諸辰關上門,呆一會兒,到廚房找浴巾,在睡房找書,開了燈又關,胸內隱隱作痛。
終于她倒在床上累極入睡。
半夜,她忽然睜開雙眼,心內碧清澄明。
她更衣出門。
小小房車駛到任意家樓下,她不經通報直接按鈴。
諸辰記得很清楚時間是凌晨三時。
有人惺松地出來開門,門一開,諸辰大力一推,任意退後,頓時清醒。
他還來不及講話,諸辰已經聞到一陣強烈香水味。
呵,她對任意了解還是不足。
她以為他的陋習都已隨著年紀增長漸漸改過,沒想到依然故我。
大學時期,也是一個深夜,諸辰與周專溫習完畢到別一座宿舍找任意,門一開,也是濃烈香薰,他點燃著特殊蠟燭。
諸辰來不及走避,房內有一對穿內衣的洋女走出來大方地與他們打招呼。
當時任意笑笑說︰」記得嗎,我叫任意為之。」
他一點也沒有變時。
這時房里走出一個穿鮮紅內衣的女子,看到諸辰,一怔,嗤一聲笑,撂一撂染成橘黃的頭發。
很明顯,剛才听電話又被迫掛斷的,正是這個女子,她耽在這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打算過夜。
諸辰剛想轉身走,那女子卻發話。
她冷笑說︰」都說雍島女子最蠢,果然不錯,不但心高氣傲,且只管死用功,一點聰明也無,三更半夜,跑到男友家來偵查,可求仁得仁,果然給你看見了,又怎樣呢?」
諸辰自取其辱,一邊面孔麻辣辣,是,又該怎樣呢?
她只知道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諸辰轉身就逃。
她一上車,踏了油門,呼一聲奔馳出去。
她的心漸漸靜下來,不,不是憤怒,不是苦惱,只是悲哀。
母親說得對,甲君與乙君,都不是她的對象。
在匆忙危急時分,她看清楚了他們,他們也看真了她。
一件代號叫大君的案子,揭發了三個年輕人的真性情。
若不是為這件案子忙得慌,團團轉,他們還慢條斯理把自身最好一面呈現出來,不知要瞞到什麼時候。
車上電話響,任意的聲音︰」我寂寞,你日日夜夜忙工作,我同她也是剛認識,她是上海金城的同事……」
電話切斷。
他大抵也知道解釋無效。
諸辰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套鮮紅色的內衣。
她的車速極快,公路兩邊景象迅速倒退,樹木燈柱像是壓向前窗玻璃。
忽然之間對面馬路有大燈照射,並且響起警號,諸辰抬起頭,眼看已經來不及閃避。
電光石火之間她知道只剩一個辦法。
她急踏煞掣,車子忽然在路中央飄移,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諸辰的車子閃避過大貨車,可是接著撞上燈柱,轟地一聲,濺出白煙火花。
車頭像手風琴似皺成一格格。
公路上所有車子靜止,有人報警,救護車嗚嗚駛至。
諸辰卡在駕駛位上,安全氣袋彈出,她覺得強烈氣流壓噴向她全身,肩膀移位,脖子向左彎曲,但是她不覺得痛,也沒有失卻知覺。
她清醒。
眼前全是白光,看不清楚,但是听覺仍然敏銳清醒。
她听見許多腳步聲。
急救人員吆喝︰」拿機器來切開車頭!」
有人低聲說︰」這一件是沒得救了。」
諸辰心里清楚,這是在說她。
對不起媽媽,她歉意到極點。
生活得好就是孝順,她沒有做到。
救護人員把她拖出安置在擔架上,迅速急救。
「有無心跳脈搏?」
「微弱。」
「呵,她整張臉掉了出來。」
這也是在說她吧,諸辰眼前白光團漸漸擴大,听覺失靈。
她想說︰這完全是宗交通意外,我並非為情自殺。
任意大可任意為之,她不會責怪他,大不了取消婚約。
但是她始終沒有力氣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听覺又告恢復。
她全身不能動彈,她已沒有身軀,她只剩听覺。
生命力頑強
諸辰听見許多哭聲。
一直飲泣的是母親。
她這樣哭訴︰」我兒,如果你知我在你身邊,請握緊我的手。」
諸辰不知多想握一握媽媽的手,但是四肢完全不听使喚,無奈到極點。
她又認得朱太太的聲音,她在她耳畔說︰」諸辰,你放心,我養你一輩子。」
諸辰略為寬心。
大塊頭痛心的聲音︰」這是一宗陰謀,全報館同事都知道是有人想殺人滅口,斬草除根,我會調查到底。」
不,不,這完全是一宗交通意外。
不久,周專來了。
他慣性在房內踱步,從腳步聲可听出焦慮、內疚、悲傷、無奈。
諸辰想︰周專,你仍然愛惜我。
最後,任意也來了,泣不成聲。
好幾次看護要把他扶起,他好似滾在地上。
諸辰覺得好笑。
那大言不慚的紅內衣呢,她在什麼地方?
雍島女子最蠢……只會死用功……
江氏大君怎樣了,他可有機會月兌罪?
《領先報》去向如何,誰在代她編婦女版?
可以想像,當她蘇醒,已經有更年輕更漂亮的新人主持版面,做得好過諸辰百倍。
諸辰輕輕吁出一口氣。
忽然有看護驚喜地說︰」她可以自己呼氣,試除下喉管。」
大家忙了一陣子,儀器搬移之聲不絕。
「呵,她有進步。」
「生命力頑強呵。」
「那麼多人為她禱告,精誠所至。」
「三個月來同事們天天讀書給她听,金石為開。」
什麼,三個月?怪不得已听畢全套史丹培克︰伊甸園東、人與鼠之間……
諸辰感覺無比荒涼,她如此躺著只余听覺已達三月之久?
天底下還有更可怕的事嗎。
她還需躺多久?
索性無知無覺倒也罷了,偏偏又什麼都听得見。
同事來了,對她輕輕說︰」諸辰,今日我讀《紅樓夢》給你听還需躺多久?
不,不,太悲傷了。
「諸辰,你若听得見,張一張眼皮,動一動手指。」
同事等了許久,諸辰運用全身力氣,想做出一點表示。
同事哭了。
諸辰知道又費了力氣,力不從心了。
同事輕輕讀書︰」這一件官司並無難斷之處,門子一邊說一邊自袋中取出一張抄寫的護官符,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諸辰惆悵,噫,這江子洋不就是《紅樓夢》一書中護官符名單上財宏勢厚一分子?
正是這宗官司並無難斷之處,只是觸犯了那樣的人,不但官爵祿位,連性命都難保。
一時感觸,耳邊嗡嗡聲,再也听不到什麼,諸辰沉睡過去。
啊,她已變成一棵椰菜,諸辰自覺已進入植物崇高階段。
過了不知多久,有人叫她︰」諸辰,諸辰。」
誰?是陌生聲音。
「諸辰,我是新同事妙麗,我第一次來看你,我讀書給你听。」
妙麗?
听嬌女敕聲音,只得廿歲出頭。
「我代你編婦女版,讀到你過去做的專題及訪問,汗流浹背,不知要怎樣努力才能追上類似佳績,無奈只得盡力而為,師姐,大家希望你早日康復。」
這女孩如此伶俐,對一個昏迷不醒病人都招呼周到,何況是會應付的同事,肯定有出息。
「諸辰,我讀一首詩給你听,這是蘇斯博士所寫的《綠煎蛋與火腿》︰我叫山姆,我不吃綠煎蛋與火腿,我不會在這里吃,我不會在那里吃,我是山姆,我不吃綠煎蛋與火腿。」
諸辰一听,忍不住笑出來。
唉,有人寫幾句詩就名利雙收,了不起。
不過,能叫讀者笑,也真不容易。
諸辰听到書本掉地上聲音。
「看護,看護。」妙麗嚷︰」病人笑,病人發出笑聲。」
腳步聲紛沓涌入病房,有人踫到椅子牆角。
醫生說︰」我的天,諸辰,你再笑一笑。」
諸辰努力牽一牽嘴角生。
醫生興奮莫名,」快,快叫她母親來,還有,請朱太太。」
醫生握住病人的手,」捏一捏我的手,諸辰,我知你做得到,給我一點啟示。」
「醫生,儀器圖表顯示,她肌膚有強烈知覺。」
諸辰心里想︰護官符與綠色煎蛋,都算得是文學嗎?
她擠一擠醫生的手指。
醫生低聲說︰」謝謝天。」
「諸辰,請睜開雙眼。」
諸辰已經累了,她不願再動,她舒舒服服睡過去。
像幼嬰一般,只要能做一點點事,就叫大人歡喜若狂。
她能睜開雙眼,又是好幾天之後的事。
病房內光線柔和,諸辰看到一位女士,伏在她床沿祈禱,諸辰看到她半頭白發。
諸辰轉動脖子,呵,可以移轉。
她張嘴,想言語,但是只能發出呀呀聲。
伏在她身邊的女子听到聲音抬起頭來,呵,原來是朱太太,她蒼老得多了,她叫起來,」醫生,醫生。」
一邊撫模諸辰額角,」諸辰,我從未放棄希望。」
醫生奔進來,凝視諸辰,」你好嗎,你醒了。」
諸辰點點頭,略為失望,他是一個臉上有斑痕的年輕人,並不英俊,也不高大。
人家救活了她,她卻嫌人家不夠漂亮。
不到一會,諸太太趕至,渾身顫抖,緊張萬分。
「女兒,認得我嗎,叫我一聲。」
諸辰擠出笑容,」媽媽。」
諸太太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看護連忙扶起。
諸辰問醫生︰」多久了?」
醫生微笑,」沒多久,我們幫你檢查看。」
他轉身,」各位,請出去一會。」
稍後,諸辰照到鏡子。
她完全不認得自己。
最奇特的是,她胖了許多,面孔圓圓,五官擠到中央,臉四周有疤痕,像是戴著面具似,模上去,全無知覺完全不認得自己。
臥床時靠儀器幫助肌肉運動,可是仍然肥腫難分,四肢無力,蘇醒後不知還需走多少路才能康復,叫諸辰惘然。
可是她覺得康復對親友是一種交代,又覺安慰,同事們來探訪,她認得妙麗的聲音,朝那方向看去,輕輕說︰」我不吃綠煎蛋與火腿。」
妙麗大聲歡笑。
她嬌俏可愛,聲如其人。
妙麗半個人掛在大塊頭張人脈身上,大塊頭笑得咧開嘴,雙眼眯成兩條線,大抵不會再想離開報館,他終于找到了他的小師妹。
諸太太在女兒耳邊問︰」還想見什麼人?」
諸辰搖搖頭。
她決定把他們三個松綁。
看護扶她到園子,她才知道,時節是深秋。
她昏迷了整個夏季。
諸辰由朱太太親自送回家中休養。
朱太太把厚厚兩本剪報交到諸辰手里。
諸辰輕輕說︰」那是一宗交通意外。」
朱太太搖頭,」我們追查到逼你撞車那輛大貨車來歷,它屬于雍深貨運,隸屬誠信分公司,誠信,正是子洋集團一條支線,他們送你的花,我都丟了出去。」
諸太太把兩本剪報收到,」小女再也不會回《領先報》,過去種種,一筆勾銷。」
語氣強硬。
朱太太頷首,」我明白。」
諸母送客。
母女緊緊相擁。
過兩天,任意來探訪諸辰。
諸辰裝作不記得他,神色親切,但是又有點呆滯,非常入信。
任意帶來一籃子蟠桃,正是諸辰最喜歡的水果。
他穿一件舊毛衣,褲管破個洞,可是更見瀟灑,不過那樣英俊的人卻對未婚妻不忠,那是不可饒恕的缺點。
諸母把那枚訂婚指環還給他。
任意問諸辰︰」豬,可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諸辰大惑不解地看著他,像是渾忘過去,一點記憶也無。
諸母說︰」她精神欠佳,你改天再來吧。」
任意垂著頭離開諸宅。
諸母說︰」你真的不記得了?」
諸辰答︰」過去種種,不復記憶。」
「那最好不過,媽媽完全放心了。」
就是因為一切歷歷在目,所以毛骨悚然,更加要全盤忘記。
諸太太忽然丟下一句︰」任意已自金城轉到子洋集團工作。」
「什麼?」
「子洋是一只沉船,可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為什麼我嫌他家貧?就是怕他急于出人頭地亂鑽縫子,現在證實我疑心不差。」
比起這個,那套紅色內衣,又不算什麼。
任意竟連大是大非的良知都已失去,諸辰只覺遍體生寒。
「還有,我已告訴親友,你決定專心讀書。」
「媽,我已讀完書。」
「誰夠膽說書已讀完?學海無涯,你欠一張教育文憑,快去讀個碩士或博士以便教書。」
「我不適合教書。」
「沒有什麼事生下來就會。」
母親語氣開始哀傷,幸虧這時門鈴響起。
諸辰警惕︰」看仔細是誰。」
母親去應,轉過頭來說︰」周專來看你。」
他不是來看諸辰,他是來看諸辰有無消息。
這兩者之間有很大分別。
諸太太搭訕說︰」我約了人,我出去一下。」
諸辰知道遲早還是得搬出去住,不然不方便。
她撐著拐杖見周專。
破碎的肢體,破碎的心。
但是諸辰不用偽裝,她經過多次矯形手術的臉無甚表情,鎮定愉快。
「請坐。」
「身子還好吧。」
「托賴,康復理想,叫你們擔憂,真是罪過,醫院里那些毋忘我是你送來的吧,母親都托人制成干花,留在書房里。」
「你在記憶大好,我覺得寬慰。」
「大不如前,執筆忘字,醫生說康復期可長到三五年。」
周專忽然問︰」諸辰,你可要我等你?」
諸辰看著他︰」不要同情我,切勿倉卒做決定。」
周專嘆氣,」諸辰還是諸辰。」
「你們沒有期望我蘇醒吧。」
周專取出一份《領先報》,只見血紅色大字頭條︰本報記者諸辰采訪大案期間發生神秘死亡車禍。
驚心觸目的彩色圖片,諸辰的車子撞得似一團廢鐵,救護人員正把血肉模糊的她拖出剪開的車廂。
「大家都以為你不活了,牧師兩次去醫院替你做最後祈禱心。」
諸辰沒听見牧師聲音。
可見臥床期間听覺亦不可靠諸辰。
?「諸辰,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駕駛技術欠佳。」
「該條斜路不準重型車輛行駛,大貨車從何而來?」
「一直仍有司機為著生計違法抄近路。」
「你的車子可是自任意家中駛出?」
「我不想再說。」
「諸辰,這很重要,我想知道車禍是否一宗陰謀。」
諸辰微笑,」你想說什麼?」
「當晚只有任意知道你行蹤。」
諸辰變色,」任意沒有動機。」
「任意在你車禍之後一周便向金城請辭,賠了六個月薪酬即時離職,轉往子洋集團工作,收入突增十倍。」
「只是巧合。」諸辰雙手顫抖。
「他事先可有與你商量?」
「你忘了,我已昏迷不醒。」
「太多湊巧。」
諸辰強笑,」周專,你來查案?」
「我無法放下這件大案。」
「江子洋案進行如何?」
「如常。」他不允透露詳情。
「《領先報》已退出調查。」
「我署接到最高指示︰子洋集團案件適宜作為一般行賄案處理。」
「啊。」
「這件案子牽涉廣大,根深蒂固,無想把整座雍島拔起。」
「最終江子洋會以行賄入罪,至多判入獄三年。」
諸辰握腕深嘆。
「他有本事帶出人性最壞一面。」
諸辰低頭,」因為每個人都有缺點在先,每個人都有一個價錢。」
「諸辰,你沒有定價。」
諸辰苦笑,」怎麼沒有,假使有人可使家父生還,叫我余生爬著走都行。」
周專惻然,在他心目中算得是無憂無慮的諸辰,原來心里也穿了一個無法填補的大洞。
他輕輕說︰」我倆自幼家貧……」
諸辰抬起頭,」你也想轉到子洋集團工作?」
「不,不……」
他轉過身去,諸辰看著他的背影,只見他雙肩高聳,十分瘦削。
一段日子不見,諸辰的眼光比較客觀,她覺得他的背影分外眼熟。
自然,她隨即想,周專是她好朋友,怎能不熟悉。
這時周專轉過身來說︰」沒有事比看到你康復更加高興。」
「周專,我已離開《領先報》及這件案子,家母命我回學校讀教育文憑……」
「你會是一個最好的老師。」
「醫生說我體力足以應付學業,但不是記者行業。」
「我有空來看你。」
他低頭親吻諸辰的手。
周專離去之後,諸辰的心情不能平復。
周專提出一個嚴重控訴︰任意陷害諸辰,賣友求榮。
最可怕的是,她還不止是他的朋友,她曾是他的未婚妻。
換了是三年前,少不更事,諸辰一定會求個水落石出,她會查根問底,纏牢任意問個明白︰」你不再愛我?」,」你要置我于死地」,」你眼中只有榮華富貴」,」你沒有良知?」
今日,她不會那樣做。
躺在病榻上那麼久只余間歇听覺,牧師到床沿做過最後祝福,叫她思想起了極大變化。
她已與任意解除婚約,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其余一切已不重要。
她只為他前程擔心,社會並不原諒犯險走捷徑的人。
諸辰在書房怞屜底找到朱太太送來的剪報,原來她身受重傷曾經造成頗大回響,《領先報》一直報道整個月,讀者紛紛用信件、電郵、短訊問候祝福。
最後,由諸太太提出」不再公布消息」要求。
可是諸辰蘇醒後《領先報》仍然刊登小小布告,由劉妙麗執筆︰師姐諸辰正在康復中,多謝各位讀者關懷祝福,希望讓她有一點私人空間……文字真摯動人,不愧是後起之秀。
怞屜里還有一大包讀者郵件。
諸太太回來看見了,」叫你不要看。」
「好好,不看不看。」
諸太太嘆口氣說︰」還有一箱玩具及水晶擺設等,有一盞燈,特別漂亮,我打算放在你床頭,真沒想到陌生人竟那麼熱情,誰說雍島人情涼薄。
「為什麼不準我看?」
「我不想再提車禍,我至今沒睡好,寢食難安。
「可憐的媽媽。」
諸太太落下淚來,」女兒,你揀回一命,可是破了相。
諸辰握住母親的手,朗誦莎翁著名十四行詩第十八首︰」美色時被機緣或時間巧奪,惟汝之永恆夏日永不消逝,該詩長存,詩賦汝生命。」
諸太太泣訴︰」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不靠色相。」
諸太太撫模女兒面孔,」我不該讓你進《領先報》,我不該讓你與那兩個男生在一起廝混。
諸辰伸手握住母親的手。
對她來說,能夠活著,握住媽媽的手已經很好。
她輕輕安慰母親︰」噓,噓,我會找到新工作與新伴侶。」
有人的步伐比她更快,過兩天,諸太太把報紙社交版給女兒看,」任意訂婚了。」
照片中的女子不是穿紅色緞子內衣大罵雍島女子奇蠢的那個。
這一個非常年輕,像是剛剛中學畢業,發鬢別著小小花夾子,笑得十分可愛,但願永不長大的樣子。
世界潮流變了,以前,少男少女盼望長大成熟,以大人為榜樣,而成年人不介意擔起長輩重責,他們尊重愛護老人。
今日,老中輕三代都與時間決斗,不願露出一絲年歲痕跡,扮得愈小愈好,同時,歧視長者。
諸太太輕輕說︰」最壞的男人,不是拋棄你的男人,而是死纏住你不放的男人。」
諸辰笑笑,」我沒有被任何人拋棄。」
老同事對她體貼,大塊頭與妙麗約她喝茶。
精靈的妙麗仔細打量諸辰的臉。
大塊頭輕輕斥責︰」你干什麼,別無禮。」
妙麗答得好︰」同師姐何必虛偽,師姐面孔仍然漂亮,像經常注射波托斯毒素的女明星,肌肉不大動彈,面部沒有太多表情。」
諸辰笑,」大塊頭真幸運,妙麗你是瑰寶。」
妙麗神氣,」听到沒有,師姐贊我。」
「最近寫什麼?」
「新娘禮服,我不過代編,師姐幾時回來?」
「有什麼新意?」
妙麗答︰」天氣涼了,我們介紹各式披肩,小小搭一塊皮草,輕盈嬌俏。」
「五十年代最流行。」
妙麗感嘆︰」五十年代最令我懷念的是當時無人喊男女平等,因此女性有許多特權。」
大塊頭抓頭,」是你們喊著爭取女權,須知權利與義務相等。」
「婦女版將邀請女名人討論這個觀點。」
諸辰贊︰」你做得很好。」
稍後妙麗走開去听電話,大塊頭說︰」任意要結婚了。」
「我看到報上消息。」